沸腾的KI光学的债权人会议渐渐接近尾声,可谓是虎头蛇尾。

自从经经理森崎介绍出现的山中重夫这一东京都内有影响的机器商开始递交支票以后,在这之前混乱不堪的会场气氛犹如泼了水似地凉了下来。从山中那里领得支票的一伙人小心翼翼地将支票放入怀里或是皮包里,匆匆地回去了。

转包厂商知道,倒闭公司的债权已经无法收回,他们认为以现款索回哪怕是六分之一的债权也是实惠的。这种想法支配着整个转包厂商。他们说着“请先走”啦、“再见”啦一离开会场,剩下的人就像梳子掉了齿儿似的寥寥无几了。

森崎陪在主动承担还债的山中的身旁,宣读着各债权人的名字。这自然是按次序的,但远泽加须子的公司的名字“中部光学”却怎么也喊不到。加须子凝视着写着支票交给别人的山中的手。

正因为山中仪表堂堂,所以站在他身旁的森崎经理显得很瘦弱。事实上森崎的态度低三下四,犹如山中的职员。看这模样,森崎好像正如他自己介绍的那样,打以前就一直受着这位山中的关照。

先前感到窄小的会场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债权人也只剩下二三人了。坐在她身旁,一直注视着会场气氛的中年男子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影踪。犹如散场的电影院的观众席,只是空落落地剩下无人坐的椅子。

加须子思索着刚才交给她的纸条上的字句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的一份用别的支票给你。会议结束以后请你若无其事地留下来。无需告诉他人。山中为什么要用别的支票呢?为什么要留到会议结束以后呢?——每当别人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拿着支票回去时,她总是比较着他们的背影和隐藏在这纸条的字句深处的东西。最后一个人从山中和森崎面前离去了。

“这就全完啦。”

森崎对山中说。山中抬头环视了一下会场,将视线落在只是一人呆呆地留下来的加须子身上。

“啊,中部光学,让您久等了。”

他微笑着做出一副邀请的姿势朝她招了招手。开支票期间绷着一副脸,但面对加须子时他的表情才松驰开来,眼睛里有着一种与她经常接触到的男人们的相同的神情。

加须子一走到那桌子前面,森崎经理也露出了和蔼的笑容,说道:

“嗯,您那里是3920万日元吧……真是给您添麻烦了。先扣除神田光学的搁置部分的那一半,剩下的三分之一去掉零数,得650万日元。这行了吧?”

“行。”加须子点了点头。

“不,我们硬是塞给您许多困难的工作,给您添了麻烦,每次也都是按时交货,竭尽诚意替我们干活,但最终却落得这么个结果,真是对不起。”

“不。”

加须子只能这样回答。

可是,森崎对叫到这儿来的债权人这么说加须子还是第一位。对递过支票去的其余数十人,他采取一种反而硬要人家领情似的爱理不理的态度。

山中把两肘支在桌上,从近处目不转睛地看着与森崎说话的加须子。

“那么,山中君,就按刚才您听到的金额支付。”

森崎经理告诉山中说。

“好的,知道了。”

山中从大西服的里口袋里掏出支票。加须子瞟了一眼,封皮上写着有名的城市银行的名字。

刚才给另外一些人的支票是地方银行的东京支行的。旁边堆着3本开完了的支票,只剩下厚厚的撕下来的存根。

山中打开了新的城市银行的支票,这还仅开了两三张。所谓“你的一份用别的支票给你”,原来就是这一意思。

山中用他那支粗粗的钢笔在额面上刷刷地写上了“650万日元”的金额,随后签了自己的名字,又从里口袋里掏出鳄鱼皮制的套子,按上了水晶石的印章。这也是在刚才的支票上没有按过的。

山中手指灵巧地从帐面上撕下支票送给加须子说:“那请您检验一下。”

“没错儿。”

她看了看金额,点了一下头。森崎立即取出收据的格式纸,她在上面用细细的钢笔填上了数字。

山中从头到尾俯视着这一情景。

“嚯,写一手好字啊!”

他感叹似地说道,顺便又看了看她那柔软的手指。

“啊,远泽的字我一直是很钦佩的。”森崎从一旁不失时机地说道,他也眯缝着眼睛望着近在眼前的她的脸。

“我们这儿只收到她枯燥无味的买卖方面的公文,尽管如此,远泽的字可以说是端庄秀丽吧,我总是看得出了神。”

“是吗?我倒是想收到一封远泽的情书哩!”山中笑道,随即又朝加须子赔不是说:“啊,对不起。我用别的支票付给远泽是有一点内情的,这请您不要跟任何人讲。”

他定睛看着她说,但随即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似地故意环视了一下四周说道:

“是啊,这儿有点什么,咱们到另一间屋子里谈吧。”

事实上周围还乱糟糟地留着一些倒闭的KI光学的可怜的职员在收拾东西。

“那就请到董事室去吧。”

经理森崎做出一副带路的样子走在头里。

虽是倒闭的公司,但董事室的摆设还是那样漂亮,夹着中央的桌子摆着六七张弹簧椅。

可是,在对面的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前有一个瘦骨嶙嶙的男子正懒散地看着报纸。看到突然进屋的3个人,他放下了跷起的腿。这是一个三十二三岁左右的戴眼镜的男子,削肩膀,看上去体格不太结实,但塌陷的双颊给人一种精悍的感觉。下巴尖尖的,眼睛大而尖锐。

那男子朝最先进来的森崎经理微笑了一下,但因为加须子紧跟着山中走了进来,所以再没开口。

森崎信雄也并不想介绍那男子。他们一坐到椅子上,那男子像是慢慢吞吞地散步似的从屋里走到门外。加须子没有察觉在这之前那男子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几秒钟。

“啊,真是给您添了麻烦。”山中重夫坐定以后再次对加须子这样说道,“要是让别人听到不太好,所以递给您那种纸条,您当然没有跟别的债权人说吧?”

加须子一回答说自己按他说的做了,连森崎也立即表示满意。

“远泽,您什么时侯回诹访去?”山中问加须子。

“唉,我想在这儿呆到明天,星期一中午回去。”

加须子回答了自己原定的计划。从新宿发出的11时30分的快车于14时50分抵达冈谷,每次离京她都乘坐这趙车。

“是这样……可是,我有个希望,这支票请您在星期一早晨马上去指定的银行领取。”山中替代经理说。

“好的,我乘星期一中午的火车出发,我就在这之前去兑成现款。”

“那好。另外,要说我的希望,最好请您在9点银行开门以后马上去领取。”

“啊?”

“因为时间一晚,说不定会发生麻烦事。”

加须子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啊,这现在暂不说明吧,总之请您尽量在银行刚开门敢时候去……明天是星期天嘛。”

明天是星期天,这是当然的,可他为什么要特意这样说呢?

“那就这样吧。”

她没有理由提出不同意见,所以这样回答道。

“请问,听说夫人接替去世的丈夫经营着事业,是吗?”

山中又问道。他准是从森崎那儿听到这情况的。

“是的。不过,这活儿不习惯,所以怎么也不能象大家那样尽如人愿啊。”

“不,不,为什么?挺好嘛,也有相当优秀的设备吧?”

“去世的丈夫倒是说必须早点使工厂现代化,但不知不觉至今还是那样资金不足。是个脏地方,实在不好意思啊。”

“您太谦虚吧。哦,你们公司的镜片好像名声很大啊。您除了KI以外,还转包哪家公司的活儿?”

“几乎都是转包KI的,所以其它地方没有转包多少。除了KI以外请日东精机等公司也提供了一点活儿。”

“啊,那KI这样一倒闭,往后的转换可不容易啊。”

“不过,虽然不容易,但我想努力试试。”

“因为照相机行业一时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现在处于紧张状态嘛,就连大厂家也是一片混战。”

说到这里,山中引了一家著名的第一流的照相机制造公司最近如何在倾销产品作为例证。

“唉,想必夫人也够呛吧,您就好好干吧……我说,森崎君,”山中回头看了看KI光学的经理,“你也不该给这样好的转包人添这样的麻烦呀!”

山中半开玩笑地说道。

“啊,这实在……”森崎信雄难为情地挠了挠头,“实在对不起,真不知怎么赔不是才好。不过,山中君最后伸出了救援的手,真不知帮了我多少忙啊!我也少了不少麻烦事。这要是几乎不付的话,我就得自杀什么的啦。”

“不,你哪能这样呢!搞事业就得百折不挠嘛……啊,远泽,对不起了。这就请悄悄收下来吧。”

“好,谢谢。”

在加须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之前粗眉毛下面的眼睛一直露骨地盯着她脸的山中重夫此时动了动他厚厚的嘴唇,说道:“如果是后天回去,那明天您住在东京市内吧?”

“是的。”

“冒昧地问一句,是住在熟人那儿吗?”

“不,有个常去住的旅馆,所以……”

“是这样。那您明天就能好好静养一下喽?”

“……”

“说来有点突然,真对不起,明天您如果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我有件事想跟您说。”

“……”

加须子霎时感到,仿佛有条看不到的绳子从他手里伸了过来。

“当然是关于今后买卖方面的事喽。刚才从这位森崎经理那儿也稍微听到了一些您的情况,想必在今后混池不明的照相机行业中重整您丈夫遗留下来的工作是件不容易的事。在光学方面我也是外行,但在机器方面有一些做生意的经验。如果可以,我想在这些方面跟您商量商量,再助您一臂之力。不,这也是我的一个愿望呀。”

加须子没有能马上回答,不由得木然而立。

“远泽。”森崎在一旁随便说道,“山中君是位也搞出口的机器商,在这方面很有眼力,而且不管怎么说他有资金,事实上,就是这次的事情我也不知得到了多少帮助。哎,虽然KI以这副样子完全倒闭了,可说实在的,靠这位山中君的援助,我总有一天会东山再起的。”

“你说东山再起,这是什么意思?”

加须子不禁反问道。森崎立即露出狼狈的神色说:

“不,就是说总有一天我想考虑一条更生的计策,那时打算接受山中的援助。这是将来的事,现在还只知道一些笼笼统统的事情。”

森崎是因欠了一屁股债而倒闭的,所以一时还直不起腰来,但他不像会就此沦落到底的,特别是他负的债也因为转包的中小企业依靠山中帮助而宣布中止了,所以他应该是相当轻松的。

可是,他好像还欠着大户头相当多的债,在这点上山中的援助也力所不及。

这么说,债权人会议上倒是没有见那些大户头的债权人。不过,这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银行方面和大商社一般是不在所谓“守灵”的场合露面的。银行在贷款对方行将倒闭时就万无一失地扣住了它的担保,巨额债权人则蒙受一点点损失的话是不动声色的。这就是说,因为巨额债权人有巨额债权人的面子,所以习惯上佯装不知,损失的金额用亏损除掉即可。

森崎一说完,山中重夫马上说道:

“森崎君人品好,所以我也不由得想援助他。可是,看一看这个世界真叫人吃惊啊!总之,我对现代化的照相机生产工业是靠几重的转包机关维持,而且基层是家庭手工业这一事实感到吃谅。那转包厂商也全都被母公司卡着脖子,我想从某个意义上来说实在是件划不来的工作。您今后还继续搞研磨相机镜片的工作吗?”

“是的,因为也没有其它活可干。”

加须子竭力摆脱山中的目光,说道。

“原来是这样。刚才从森崎君那儿听说,您那儿有30名职工吧?”

“是的。”

“听说作为镜片研磨工厂从规模上来说是属于中等的,但在大型照相机工厂逐渐自动化的今天,转包工厂好像依然由于机器陈旧和作业线落后而成本昂贵。另一方面,母公司的合理化随着倾向于降低成本,就要求转包厂商承担这部份的牺牲。如同其它行业一样,虽然转包厂商必须继续进行渐渐艰苦的作业,但照相机行业正因为还残留着家庭手工业的形态,所以我想它的处境就特别不妙。”

这正如山中所说的。

此外,照相机的设计的竞争也激烈起来,昨天的式样今天就老了。另外,最近价格都在竞争,所以转包厂商的生产费就越来越被降低了。但另一方面,镜片等需要精密的研磨技术,所以只是在这一方面要求更加高度的准确度。

“真划不来啊!”山中重夫皱着眉头说,“在我们机器工业这是怎么也想象不到的呀。转到更有利的方面去怎么样?我援助。”

“谢谢。但这是我丈夫好容易创办并坚持到这一步的工作,所以我想尽量干干看。”

“是啊,您非常怀念您的丈夫嘛。”山中钦佩似地点点头说,但他的眼睛里总觉得有一种嘲笑的神色。

“可是,夫人,如果您明天有空的话,我想与这位森崎一起吃顿饭……不不,是中饭。”

“远泽,这是山中君的一番好意嘛,您一起去怎么样?”

森崎迎合着说。

加须子觉得这邀请与唯独她一人另外领取的支票有关。为什么只是中部光学的一份另外支付呢?

“不过,明天一整天我在东京有些杂务要办……这下有了个破烂工厂,我的事情就多起来啦。”

“嗬,您星期天还这样勤奋呀!”

“中小企业是没有星期天和假日的。”

“说得对。这太遗憾啦!”山中干脆地点了点头,但并不是因此就死了心。“可我对夫人有个请求。”

“……”

“我们瞒着其他人给了您别的支票吧,星期一早晨您将在指定的银行取钱,但这件事请不要跟任何人声张,就是说,对其他的债权人是不公开的。”

“嗯,知道了。”

加须子说道,但她不明白那意思。为什么必须对其他债权人保密呢?

“好像您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吧。”山中扬起粗眉毛笑道,“可是再过两三天,答案自然而然会传到您耳朵里,我想那时您才会明白我对您作了特别考虑。”

“……”

“听说您星期一下午回去,最近期间您在信州吧?”

“是的。”

“信州我也常去,下次走访那一头时可以让我参观您的工厂吗?”

“嗯,请光临……不过,是个脏地方,即使请您光临也挺不好意思的。”

“哪里,没有关系,那种东西我习惯了。工厂这东西,一般来说都是脏地方嘛。”

加须子看准时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多谢您了。”

“要回去了吗?”

山中露出了一副遗憾的表情。

“是的,我还有许多安排。”

山中和森崎二人送加须子到走廊上。即使婉言谢绝,他们也都不听。这种恭敬的态度与对其他债权人相比相差太悬殊了。

一出大门,从预约让等候着的出租车内走出一位司机。

“那我就告辞了。”

最后一道别,山中重夫立即靠了过来。

“我说不定四五天之内去拜访您。”厚厚的嘴唇在耳畔低声耳语般地动着,“最近期间我想办商务时顺便去温泉走走。”

加须子装着一半儿没有听到这话的样子乘上了出租汽车。

两人还并排站在大门口,这时从里面忽然走出一个男子。加须子从车中一施礼,山中和森崎立即回了一个礼,但站在他们背后的男子却手拿烟斗叼在嘴里,呆立在那儿。

原来就是刚才被领到那房间里时在桌上摊开报纸看报的那个人。一张瘦骨嶙嶙、目光犀利、三十二三岁的脸从两人的背后一动不动地目送着车中的加须子。

究竟他是什么人呢?在沿着志村的马路奔驰的出租汽车里,加须子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这一疑问。

但这件事很快忘却了,取代它的是计算如何把刚才领到的650万日元的支票用于今后的资金周转。虽然4000万日元的债权减到六分之一让人心痛,但较之被长期搁置或是因不能支付而分文领取不到要强一些,事实上也是考虑到这种绝望的事态而出席这“守灵”的。

可山中所说的这支票之谜究竟是什么呢?

星期一上午,时针刚过9点,远泽加须子就来到指定银行。正门好像刚开不久。一进里面,宽阔的店内已经有十来个顾客了。一想到竟有人比她来得还要早,真有些出乎意外。

胳膊上缠着蓝布条的服务员笑容满面地走上前来:

“您是存钱吗?”

好像地板刚打扫完毕,银行职员也刚就位。

她从手提包里取出支票,在背面签上名字并盖了章。服务员会意地把她领到窗口,替她取了号牌。在窗口里面,先将支票输入了电子计算机,好像没有什么问题。随后将盖在支票上的存款者的印章与底帐上的进行对照,这也毫无问题地通过了。

加须子坐在长椅上目不转睛地望着这种手续。她为何要这样凝视呢?对支票本身并没有感到不安,但前天的谜还留在她心头。

但现实并没有什么谜。过了一会儿,在收付现金的窗口喊着她的名字。

负责收付现金的女子将6束百万日元和1束50万日元放在盘子里。

加须子接过来时银行方面会意地替她拿出了三个装这些票子的大型信封。

这时,就在她的背后有个人影动了一下。

加须子没有留意,以为是别的顾客来取钱,谁知那人从背后招呼道:

“中部光学。”

加须子回过头去,只见那里有一张意想不到的脸。

原来是那个在星期六下午召开的KI光学的债权人会议上坐在她旁边的40岁左右的男子。当时他不停地跟她说话,神经质地注视着会场内的气氛,端出鳝鱼饭来的时候还咕哝说:“这一碗鳝鱼饭值2000万日元呀?”

可是,今天他的脸上没有先前那般亲近的表情,只是充满着猜疑的神色。

“你果然是那样!”他粗暴地对加须子说道。

加须子惊讶地看了一下他的脸,但男子的目光停留在加须子手里的6束百万日元上。她心情不大愉快,但仍然将几束票子装入3个大型信封,放进了折叠式皮包中。

“上回失礼了。”她无可奈何地寒暄道,“您也是来把星期六交给您的支票兑换现款吗?”

男子颤动了一下脸部的肌肉,“哪里的话,我们和你的支票不一样。那支票你也看到了吧?”

那支票加须子也知道。可这男子为什么到这儿来呢?仿佛是来弄清楚她是不是取现款的。

而且,从他的“我们和你的支票不一样”这一说法来看,他知道只是加须子领的是特别的支票。当时交给她的纸条是瞒着任何人折叠着放到她手掌里的,所以不可能被这男子察觉。事实上,在那会场上,这男子不是毫不怀疑,兴高采烈地去山中那里领取了与别的债权人一样的支票吗?

“果然被我猜中了,”那男子说,“中部光学,如果你还有时间的话,在这儿跟我谈一会儿好吗?”

加须子觉得有点害怕,但他说在这银行内谈,所以说了声“要是短时间的话……”便同意了。

两人在一般顾客约会的椅子上并排坐了下来。顾客数在增加。加须子觉得这男子不断地盯着包内,有点沉不下心来。再说他想说些什么,一半已经预料到了,因为对这支票之谜她已经有她的想象了。

“你领的支票正是那个叫山中的人持有的存款户头的,因为你事实上有这么多现款嘛。”男子用神经质的声音说道。

“那么您领的是……”加须子反问道。

“正如你所想象的,我去了指定银行,但余款一分也没有了,只是户头还留着,这显然只是名义上的,打当初就企图欺骗我们。”

那么,这男子去那银行取现款了吗?就此来说,时间也太早了。

“不,事情是这样的,”男子答道,“我心里纳闷,昨晚一宿都没有睡好觉。你看,山中这个人交给大家支票是星期六的下午,昨天是星期天,银行完全停业。就是说,这是KI的森崎和山中这个不知底细的人耍的把戏。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所以今天早上我让职员在那家银行开门前跑去,一开门就闯进去打听了一下。我是刚才职员给我来了电话才知道的……”

“……”

“这个时候那伙持假支票的人大概正陆续拥向那家银行,正在哭鼻子吧。”

“……”

“我知道真情时立即给森崎经理打了一个电话,当然那家伙不会在自己家里,从昨晚起谎称旅行,终于连去向都不明。当然山中这家伙不知是哪来的野小子……可是呀,我觉得可能唯独你有点不一样,这是因为那会议正在进行时我看到事务员交给你便条一样的东西。只是坐在你身旁的我知道这件事。那便条究竟是什么呢?我想那只是写着与支付有关的事,所以连我自己都大吃一惊,那不是交给你的是真的,其它的都是欺骗大伙儿的手段吗?总之,因为我们拿了支票,给了他就此清帐的收据,所以只要这东西在对方手里,就不让你以后发牢骚,即使逮住森崎说那是欺骗,那家伙要说的话我也全知道。一定会说他自己也信赖山中这个人,所以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干那种事。”

那森崎会干这种恶劣的事吗?加须子虽然露着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但心里觉得这跟她预料的完全一致。

“哪里,那家伙是打当初就企图欺诈的。”被骗的男子说道,“大厂家和银行方面也都没有到那会场上吧,森崎在背地里只是给了它们好处,我想那公司的倒闭准是伪装的。森崎这家伙一定把这一大笔资金隐藏在什么地方,想厢它再干些什么。”

加须子这才想起了森崎信雄突然间泄漏出来的话。

这一天的KI光学的事务所里债权人蜂拥而来,仿佛捅了马蜂窝似的。

大家都去从山中重夫那里领的支票的指定银行后才知道受了骗。即使实质上仅是六分之一,但说这能马上变为现款,所以都争先恐后地领了山中的支票,放弃了债权。对中小企业来说,即使到手六分之一的现款也能应付眼前的困难,这魅力瞬息间平息了当时的险恶的气氛。

较之拥有不知什么时候能取的KI的债权来,谁都恨不得马上弄到眼前的现款。虽然其中也有犹豫不决的,但一看到别人陆陆续续答应中止债权的条件而领了支票回去时,便不知不觉地为一种“不能误了乘这条救生艇”的心理所驱使。这与其说是群集心理,不知说是迫切的转包厂商的心理。

因为这完全是上了大当,所以招来的是他们双倍的愤怒:

“交出经理来!”

“经理去哪儿了?!”

“不听经理说理由,我们一步也不离开这儿!”

他们人人骂着,呆在KI光学的事务所里横竖不走。虽说是事务所,但也已经仅剩几名办理善后工作的职员了,所以如同空屋一样。

走出一位总务科长竭力申辩着,但他们当然听不进去。科长说经理从昨天起有事去大阪了,但他们仍在追问:在大阪什么地方?我要给他打电话,说出他的去向来!

“因为经理也没有把去向告诉我,所以无法寻找。”

总务科长虽然脸色苍白,但依然壮着胆。过去债权人咬紧牙关听KI光学的无理要求,正因为如此,这次的骗局更激起了他们的愤怒。

这些债权人接踵而来,有增无减。既有去银行后才知道真相的,也有将星期六领回的支票原封未动用来支付给其它公司,其它公司来诉苦后惊慌失措奔来的。

“这是十足的欺骗,性质恶劣的犯罪!我们要控告!”

“我们星期六交的确认解除债权的证明当然是无效的。KI依然赊欠我们款子。神田光学的搁置部份的那一半我们也不承认,要求全数归还!”

“经理去哪儿了?!”

“赶快交出来!”

“把森崎带到我们面前来!”

独挡这要求和谴责的是这位科长,但他只是一口咬定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既然是他本人逃跑了,债权人这样发火也有点像豆腐上打钉子,徒劳无益了。这就是说,债权人对自己这样干生气渐渐有点厌倦起来了。

其中也有把那领来的支票兑成现款作为通融资金的唯一指望的。当场的气氛十分悲壮。

这种状态持续了3个多小时,这时暂时离开了一会儿座位的总务科长回来大声披露说:

“诸位,刚才森崎经理打电话来说,一小时以后就到达这儿。”

这一消息使事务所里挤得满满的几十名债权人间引起了一阵骚动。听来像是惊讶声,又像是欢呼声。明知没有指望,但总而言之他本人出来会申辩些什么,所以对此寄予一丝期待。

“在什么地方?”当即有人质问道。“刚从大阪乘飞机到达羽田。电话是从羽田打来的,说是火速赶到这边来。”

“去大阪干什么了?”

“这,想必是研究善后对策吧。正如我刚才所说的,详细情况我也不知道。”

这一小时对大家来说犹如等10小时一样急切。徒劳的愤怒由于他本人即将出现而恢复了生气。

森崎信雄露面比预定的一小时晚了半个小时。

“这场较量会是我们服输的。”有人见了他便这样自我嘲笑地咕哝道,“焦急地等候的人结果一定失败。这家伙可是很热悉岩流岛的宫本武藏的战术哩!”

那森崎显出一副气喘吁吁跑来的样子站在事务所中央。虽然依旧穿着笔挺的服装,但毕竟神色忧郁。

从围着他的人中间立即响起了“经理、经理”的喊声,也有人气势汹汹,像是马上要扑过去抓住他似的。

“诸位,这回实在是事出俄然,我也不知怎样道歉才好……”

他先低头道歉,还没有待他说完,就立即有人劈头盖脑骂道:

“什么事出俄然!是经理的策略吧?是你使用山中这个人耍的把戏!”

这已经不能说是起哄了,每一个声音都代表了大家的心情。

“不,事实上是事出俄然。”森崎低下头,“唉,请听我说……山中这个人,其实我也跟他最近两年才有交往,经常向他借款。据说是个有影响的机器商,所以我自己也完全放下了心。这次的事也是因为山中主动对我说如果以实质六分之一中止大家的债权这一条件则自己可以垫付,我才抱着一种落水擒水泡的心情,二话不说地依靠了他的援助。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山中的支票是拒付支票……”

“嗯,那么,森崎君,山中这个人现在在哪儿?还有,他的事务所或是家在什么地方?”

“这……”他更低下了头,“多怪我疏忽大意,他的家我不知道。山中给我的名片上写着事务所在京桥那儿,我因为刚才从羽田跟公司联系时才知道这一事态的,所以立即去京桥那儿找了一下,但没有发现那样的事务所……造成这种事态,实在抱歉。”

听着他这蛮横无理的话,大家都出不了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