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儿往右就是我们的目的地。”直升飞机驾驶员说,“我要从公墓那儿穿过大道在草地上降落。”

桑德克望着窗外。那是—个灰色多云的早晨。薄雾象绒毯一样在小村庄的低洼地区上飘荡。一条静悄悄的小路蜿蜒穿过几幢别致的房子,路两旁排列着石砌的美丽院墙。当驾驶员绕过教堂尖顶急剧倾斜着下降时,他挺直了身体。

他看了看身旁的唐纳。唐纳正注视着前方。在他前面,紧挨着驾驶员坐着的是锡德·科普林。他们把这位矿物学家叫了回来,为米塔处执行最后一次任务,因为赫布·勒斯基的身体还未复原,不能作这次旅行。

当飞机滑橇触到地面时,桑德克感到微微一震,过了一会儿,驾驶员关掉机器,螺旋桨慢侵停止转动。

从伦敦飞到这里以后,现在突然出现一片寂静,因此驾驶员说话时的嗓门显得特别高:“到啦,先生们。”

桑德克点点头,跨出舱门。

皮特正在那里等侯,这时他伸着手向桑德克走来。

“欢迎你们到索斯比来,海军上将。”他微笑着说。

桑德克微笑着握住皮持的手,但是脸上没有高兴的样子:“下次你不跟我说一声就溜走,我就开除你。”

皮特装出伤心的样子,然后转身跟唐纳打招呼:“梅尔,见到你很高兴。”

“我也一样。”唐纳热情地说,“我想你和锡德·科普林已经见过面了。”

“那是偶然相逢。”皮特说,“我们从来没有经过正式介绍。”

科普林双手握着皮特的手。这时的科普林跟皮特在新地岛雪地里找到的那个快要死的人完全不同了。科普林的握手是有力的,眼睛炯炯有神。他因为情绪激动,嗓音显得低沉:“我最大的心愿是有一天能亲自向救我命的人道谢。”

“看到你身体健康我很高兴。”皮特只想出了这么一句话,咕哝地说。他紧张地望着地面。

老天爷,桑德克暗自想道,这个人真的感到难受了。他从来没想到有那么一天皮特会变得这么谦虚。海军上将为皮特解了围,他抓着皮特的胳膊,拉着他向乡村教堂走去。

“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桑德克说,“英国人不喜欢居民发掘他们的坟地。”

“总统直接打电话给首相,避免了为挖掘尸体的一切官僚机构的层层手续。”唐纳补充说。

“我想你会发现,虽然麻烦但还是值得的。”皮特说,他们走过大路,经过一个古老的大铁门,进入教区教堂周围的公墓。他们默不作声地走了一会儿,看着风雨剥蚀的碑文。

桑德克朝着小村庄打了个手势:“这里是那么冷僻的一个地方。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全凭运气。”皮特回答说,“我从阿伯丁开始追踪那些科罗拉多人,我根本不知道索斯比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如果你记得的话。布鲁斯特的日记里最后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我多么渴望回索斯比呀。’还有按照比加洛海军准将的说法,布鲁斯特在进入泰坦尼克号的保管库之前最后一句话是‘谢谢上帝,幸亏索斯比。’。当时我仅有的一点模糊想法是,索斯比有点英国味儿,因此我开始尽可能紧跟着那些矿工走过的路到南安普敦……”

“一路追寻他们的坟墓的标记。”唐纳替他把话说完。

“它们看上去象路标。”皮特说,“根据这个,还有布鲁斯特日记上记载的那些人死亡日期和地点,只除了阿尔文·库尔特和弗农·霍尔两个人。库尔特的坟墓在什么地方仍然是个谜,但是霍尔埋在索斯比村公墓里。”

“于是你在地图上找到它了。”

“不,这个村庄太小了,连米什林导游指南上都找不到。我只不过偶然看到路边一块手写的旧牌子,这块牌子是一个农民几年前出售一头奶牛的广告。那上面标明了,另一条通往索斯比的乡村小路以东三公里,就是这个农民住的地方。于是七巧板的最后几块就凑起来了。”

他们不作一声地走去,到了三个男人站着的地方,其中两个人穿着当地农民的标准工作服,第三个穿着乡村警察的制服。

皮特简单地介绍一下,唐纳就庄重地把挖掘尸体的许可证递给警察。

他们都向下看着坟墓。一块大石板盖住坟地,一头上立着一块墓碑。

石碑上简短地写着:

弗农·霍尔

死于一九一二年四月八日

但愿他安息

在平放着的拱形石板中央工整地刻着一条老式的三桅帆船。

“……我们拼死拼活劳动,从那个该死山区里开采来的珍贵矿石已经安全地放在船上保管库里。只有弗农将留下来说明整个情况,因为我搭乘白星大汽轮……”皮特背诵着乔舒亚·海斯·布鲁斯特日记里的话。

“是埋葬弗农的墓穴。”唐纳象在作梦似的说,“他指的就是这个,不是泰坦尼克号的保管库。”

“这不象是真的。”桑德克喃喃地说,“钅拜可能埋在这儿吗?”

“再过几分钟就水落石出了。”皮特说,他向两个农民点点头。

他们就开始用杠子撬石板。把石板撬到一边以后,就动手挖土。

“可是为什么要把钅拜埋在这儿?”桑德克问道,“为什么布鲁斯特不到南安普敦把矿石装上泰坦尼克号呢?”

“理由多着呢。”皮特说,他的嗓门在这寂静的坟地里显得特别大,“布鲁斯特象条丧家之犬,筋疲力尽,已经到了人所不能忍受的程度。他的朋友们一个个在他眼前惨遭杀害。他被逼得发了疯,就象吉恩·西格兰姆在即将成功之际突然失去成功的希望因而发了疯一样。再加上布鲁斯特身在异乡,孤立无援,死神无时无刻不在追逐着他。他带着钅拜逃回美国的唯一希望是那条船,它却停在几英里以外的码头边。”

“据说疯狂出奇智。也许布鲁斯特的情况就是这样,也可能他被自己的错觉引入了歧途。他认为——后来证明这种想法错了——他绝不可能单枪匹马把钅拜安全地带到船上。因此他把矿石埋在霍尔的坟里,在原来装矿石的箱子里换上一钱不值的石块。后来他可能把日记留给教堂的牧师,请他转交给驻南安普敦的美国领事。我猜想他那篇隐晦的文章是出自疯狂,疯狂已经使他不相信任何人,甚至连一个乡村老牧师也不相信。他也许认为自己被暗杀后,陆军部里那一个理解力特强的人能够看懂他那篇胡言乱语的文章的真义。”

“可是他安全登上泰坦尼克号。”唐纳说,“法国人并没有阻挡他。”

“我猜想这是因为法国特务感到风声太紧了。英国警察一定顺着尸体追踪而来,就象我这样,已经追到了凶手的背后。”

“所以法国人唯恐引起国际丑闻,在最后一刻后退了。”科普林插嘴说。

“可以算是一种假说。”皮特回答说。

桑德克沉思地看着:“泰坦尼克号……泰坦尼克号沉入海底,把事搞得一团糟。”

“真的。”皮特自然而然就插口回答说,“这样一来,这件事情就可以有一千个假定。假定史密斯船长注意到浮冰警报,并降低速度;假定那一年冰山没有向南漂得特别远;假定泰坦尼克号没有碰上冰山,如期在纽约靠岸;还有,假定布鲁斯特活了下来,把经历报告陆军部,那么后来早就能把钅拜挖掘出来了。另一方面,即使布鲁斯特在上船之前就遭到暗杀,陆军部无疑也能猜想出日记中最后一部分的双重含义,并采取相应措施。不幸的是,命运之神来了一次恶作剧:泰坦尼克号带着布鲁斯特一起沉没了,日记中的隐瞒词句使大家,包括我们在内,完全摸不着头脑达七十六年之久。”

“那么布鲁斯特为什么把自己关在泰坦尼克号的保管库里?”唐纳困惑地问,“他知道这条船注定要完蛋了,他知道任何自杀行动都毫无意义,他为什么不设法保全自己呢?”

“内疚是自杀的动机,”皮特说,“布鲁斯特疯了。这一点我们都很清楚。他看到偷挖钅拜的计划使几十个人,其中八个是他的好友,无谓地失去了生命,他把这一切都归罪于自己。许多男人和女人为了更小的事情也都自寻短见了……”

“等一等。”科普林插口说,他跪在地上弯身看着一只打开了的矿石分析仪器箱,“我从棺材上的土块取得了放射性指示数字。”

挖土的人从墓穴里爬上来。其余的人都聚在科普林周围,好奇地看着他按步就班地进行测试。

桑德克从口袋里取出一支雪茄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着。

天气很冷,但是唐纳的汗水湿透了衬衫,渗到了外衣。

大家都不作一声。他们呼出的一缕缕白气很快溶化在柔和的灰白阳光里。

科普林仔细测试着带石块的泥土。它和挖坟时掘出的褐色的湿润泥土截然不同。最后,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把几块小石头托在手上。“钅拜!”

“它……它在这儿吗?”唐纳用耳语般的声音问道,“它真的都在这儿吗?”

“超高品位的。”科普林笑逐颜开地说,“用来完成西西里计划绰绰有余。”

“谢谢上帝。”唐纳气喘吁吁地说。他蹒跚地走到一个坟墓那里,也顾不得礼貌不礼貌就倒了下去,也不理会当地农民正用惊愕的目光看着他。

科普林回头望着坟穴。“疯狂确实出奇智。”他喃喃地说,“布鲁斯特用矿石填满墓穴。除了专业矿物学家以外,别人会把坟挖开,可是在棺材里只能找到尸骨,别的什么也找不到,就会扔下它离开此地。”

“这是隐藏矿石的最好办法,唐纳同意地说,“实际上等于明摆在这里。”

桑胡克走过来和皮特握握手,简单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皮特只是点点头。他感到疲倦和麻木。他希望找个地方可以暂时摆脱世事,把它忘掉一会儿。他希望泰坦尼克号根本就不存在,根本就没从贝尔法斯特船坞滑进平静的海洋,航向残酷的大海,使这条美丽的巨轮变成满身生锈的丑八怪。

桑德克似乎从皮特眼神里看出了他的心意。“你象是需要休息一下。”他说,“至少两个星期之内不要在我办公室见到你的丑脸。”

“我正希望你说这句话呢。”皮特疲惫地微笑了一下。

“你会告诉我打算到哪里去吧?”桑德克狡猾地问道,“以防海洋局万一出现什么紧急情况,我不得不和你取得联系。”

“当然,”皮特冷冷地回答。他停顿一下,“有个小女乘务员和他的曾祖父住在特思穆斯。你到那儿也许能找到我。”

桑德克会意地点点头。

科普林走过来抓住皮特的双肩:“我希望咱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

“我也这样希望。”

唐纳看着他没有站起来,只是激动地哑声说道:“这件事情终于了结了。”

“是的。”皮特说,“一切都了结了,也成功了。”

他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一种寒冷而又熟悉的感觉,恰象他的这两句话是好久以前的回声似的。

他转身走出索斯比公墓。

他们都站在那里望着他在远处愈走愈小,直到他消失在雾幕之中。

“他从雾里来,又回到雾里去了。”科普林说,他回忆起了新地岛山坡上第一坎和皮特见面的情景。

唐纳奇怪地凝视着他:“你说什么?”

“我是在自言自语。”科普林耸耸肩,“就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