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潘塞和他的水泵组人员在这条老式远洋客轮底层,努力使水泵不断运转。有时他们独自在寒冷阴暗的钢铁洞穴中工作,只能从小小的照明灯光中得到可怜的一点点安慰,但是他们毫无怨言,想方设法使这条大船浮在海上。在有些密封舱里,漏进的水比抽出去的还要多,这使他们有点儿吃惊。

到七点钟,天气已经恶劣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气压计下降到二九点六度,而且还在急剧下降。泰坦尼克号开始不停颠簸,大量海水从船头和货舱甲板的舷墙上飞溅而入。在夜幕和瓢泼大雨的夹击下,能见度几乎等于零。拖船上的船员们所能见到的不过是偶尔出现的闪电中隐隐现出的幽灵般的大船轮廓罢了。然而,他们最关心的还是那条缆索,它沉没在拖船后面猛烈回旋着的浪涛中。这一条生命线受到的拉力是巨大的。每当巨浪向泰坦尼克号当头扑来的时候,缆索便在水面拱了起来。嘎嘎地发出痛苦的抗议声,这时他们着迷似的预感不妙地注视着。

布特拉同后甲板缆索房的人员保持经常联系,从不离开舰桥一步。

突然扬声器里发出声音,压倒了外面大风的怒吼声:“船长吗?”

“我是船长。”他对着手持式话筒回答。

“我是缆索房的凯利少尉,先生。船后发生了非常奇怪的事。”

“你能讲具体一点吗,少尉?”

“好吧,先生,缆索好象在乱跳乱腾。起初,它转向左舷,现在又转到右舷,而且我应该说,先生,它的角度叫人吃惊。”

“行了,有情况通知我。”

布特拉控断电路,又接通另一条电路。

“厄普希尔,你听见我说话吗?我是布特拉。”

在莫尔斯号上,厄普希尔几乎立刻答话。“你讲吧。”

“我想泰坦尼克号已偏向右舷。”

“你能辨认出他的位置吗?”

“不能。唯一的迹象是缆索的角度。”

厄普希尔琢磨这一新的发展情况时,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他又通过话筒说:“事实上,我们的航速每小时还不到四海里。我们只能前进,没有别的选择。要是我们停下来看看它究竟怎么回事,它就可能向侧面倾斜,整个翻了过来。”

“你能在雷达屏幕上看到它吗?”

“不能,二十分钟前海浪把我们的天线冲走了。你们的雷达怎么样?”

“天线还在,但是冲走你们天线的海浪也使我们的雷达短路了。”

“那么,这是盲人给瞎子领路了。”

布特拉把无线电话筒放在支架上,小心翼翼地把通向舰桥右侧的门打开一条缝。他用手臂护住双眼,蹒跚地走到室外,竭力想穿透疯狂的夜色看去。探照灯毫无用处,光束只能照射着瓢泼大雨,其他什么也看不见。船后闪电一亮,但是雷声却被风声淹没。

布特拉的心停止跳动了一下。船后突然出现的闪光中并没有看到泰坦尼克号的一点轮廓,好象它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一样。雨水从他的油布雨衣上流下,他变得呼吸急迫,推开门走到门里,这时凯利少尉的声音正好又在扬声器里喊道。

“船长吗?”

布持拉扶去眼睛上的水花,拿起话筒:“什么事,凯利?”

“缆索,它松下来了。”

“断了吗?”

“没有,先生,缆索松松垮垮的,不过它没入水下好几英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这条破船好象有意要超过我们。”

“超过我们”这几个字起了作用,……布特拉永远不会忘记,他在这时候突然体会到了事实真相。这似乎是精神上卡嗒一声,使他的思想豁然开朗。一连串恶梦般的形象顺序出现。他想到了一个疯狂摆动的钟摆,它的摆幅越来越大,直到它朝上直立起来。种种迹象明摆在那里:缆索和船的右舷形成了一个危险的角度;缆索的突然松弛。他脑子里想象出了整个景象:泰坦尼克号已经稍稍向前,和沃利斯号的右舷横梁平行,现在缆索的拉力突然把这条破船往回拉,就象小学生甩响鞭那样。这时候,布侍拉头脑里恶梦般的想象之中突然闪出一个念头,使他从麻木不仁状态中解脱出来。

他抓起无线电话筒,几乎就同时给引擎房打电话。“全速前进!听见我的话没有,引擎房?全速前进!”然后他又接通莫尔斯号,“我在全速向你开过来。”他喊道,“听见了吗,厄普希尔?”

“请重复一遍。”厄普希尔要求道。

“命令全速前进,他妈的,要不我就撞着你了。”

布特拉放下话筒,又挣扎着走到外面的舰桥侧翼上。飓风凶猛狂暴地吹得海浪泡沫飞溉,海天一色,难以分辨。他只好紧紧抓住船边栏杆。

接着他看到泰坦尼克号的巨大船头在倾盆大雨中隐隐出现,它的位置在拖船右舷后面几乎不到一百英尺。这个可怖的庞然大物毫不容情地向沃利斯号靠近来时,他除了吓得张口结舌注视着它以外,毫无别的办法。

“不行!”他的喊声压倒了风声,“你这个卑鄙的破烂货;你别碰我的船。”

已经来不及了。看来泰坦尼克号不撞上沃利斯号的船尾是不可能了。然而不可能的事居然发生了。六十英尺高的巨大船头随着一个巨浪升起,在那儿停顿一下,使拖船的螺旋桨拍打着海水,刚来得及驶离险境。接着泰坦尼克号朝下跌入浪槽,和沃利斯号船尾相距不到三英尺,但是掀起一阵巨浪把整个沃利斯号包围住,冲走了船上的救生艇和一只通风机。

这阵巨浪冲得布特拉放开栏杆,滚过舰桥,把他的身子紧紧压在操舵室的舱壁上。他躺在那儿,全身淹没在浪涛之中,他的喉咙堵住了,呼吸急迫。沃利斯号引擎的强烈而有节奏的颤动从甲板传来,使他的头脑慢慢清醒过来。海水流光以后,他挣扎着站起,呕吐着,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吐空。

他奋力爬回安全的操舵室里。沃利斯号奇迹般的脱险使布特拉惊骇不止。他凝视着拖船后面滑动着的巨大黑色幽灵似的泰坦尼克号,直到它再一次消失在狂风暴雨的帷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