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7月

总统坐在转椅上转动一下,两手的手指交叉抱着后脑勺,茫然注视着椭圆形办公室的窗子外面,同时咒骂自己的命运。他那么强烈地憎恨自己的职务,这在以前是不可能想象的。他确切地知道,担任总统而感到兴奋的情绪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一天早晨他很不愿意起床,那时他就有了这种感觉。这永远是一个先兆。害怕这一天又开始了。

他自从就任以来第一千次感到奇怪,他干吗要拼命奋斗那么多时候,谋求这一个该死的、怎么也是吃力不讨好的职位呢?代价高得令人难受。在他的整个政治生涯中,他曾经失去一些朋友,还离了一次婚。而且他刚宣誓就职,就发生了财政部丑闻,使他的立足未稳的政府摇摇欲坠。再加上南美洲的一次战争、全国航空公司罢工,以及怀有敌意的国会。不管是谁进了白宫,这个国会反正对他不信任。他对国会又咒骂了一次。国会议员们使他的最近两次否决成为无效,这个消息更不能使他高兴。

谢谢上帝,他用不着参加另一次竞选再去胡说八道了。

他怎么能够取得胜利连任两届总统,这件事至今依旧使他费解。要成为成功的候选人,是有一些政治戒律的,可是他却触犯了所有这些戒律。他不仅离过婚,还不去教堂做礼拜,在大庭广众之间抽雪茄,而且炫耀似地在上嘴唇留着大胡子。他在进行竞选的时候不管对手是谁,只是切切实实地对选民作一些绝妙的谈话,选民们却看中了他。幸亏在他竞选的那个时候,一般美国人已经对伪善的候选人感到厌烦了。这种候选人往往笑容可鞠,向电视摄像机调情,说一些空洞无物的陈词滥调,使报刊无从歪曲,也不能在字里行间找到潜在的意义可以进行捏造。

再过十八个月,他的第二届任期就结束了。正是这一个想法才使他继续干下去。

他的前任接受了加利福尼亚大学董事长的职位。艾森豪威尔退隐于他在葛底斯堡的农场,约翰逊回到了他在得克萨斯的牧场。总统暗自微微一笑。这些老年政治家干的副业没有值得他效法的地方。他打算乘一条四十英尺长的二桅船自我流放到南太平洋。在那里,他可以喝着朗姆酒,看着目所能及的范围内来来往往的、胸部高耸的扁鼻子当地姑娘,而不必理会震撼全世界的,每一次该死的危机。

他闭上眼睛,几乎就要看到那种景象的时候,他的侍从副官轻轻地打开门,咳了一声。

“请原谅,总统先生,西格兰姆先生和唐纳先生正等着呢。”

总统把椅子转回书桌,他的两手掠过花白的浓发。“好吧,让他们进来。”

他显然高兴一些了。不论白天或者黑夜,吉恩·西格兰姆和梅尔·唐纳是随时可以见到总统的。他们是米塔处的主要负责人,那是在绝对保密清况下工作的一批科学家,在研究一些闻所未闻的计划,其目的是使现代技术一下子向前推进二三十年。

米塔处是总统亲自策划成立的机构。他在就职之后第一年里有了那么个设想,就暗中行动和安排无限秘密基金,亲自招募这一小批富有献身精神的出色人才,组成了这个处的核心。他在私下里对这个处感到非常骄傲。连中央情报局和国家安全局对这件事都不知道一点风声。他一直梦寐以求的是作为一些人的后盾,这些人要能够把全部才能用来完成不可能完成的计划,那些只有百万分之一成功可能的、异想天开的计划。米塔处创立五年以来一直毫无成就,却一点儿没有使总统的良心感到不安。

他们没有握手,只亲切地打了个招呼。接着西格兰姆就打开一只旧皮包,拿出一个文件夹,其中塞满了空间拍摄的照片。他把照片放在总统的书桌上,指着照片的透明衬纸上画着的几个圆形地区。

“俄国大陆以北新地岛上部山区。从我们卫星传感器上获得的一切资料,都确定这个地区才有微小的可能性。”

“该死!”总统轻轻地喃喃说道,“我们每一次发现诸如此类的东西,它总是在苏联或者其他不能接触的地方。”

他把那些照片大致看了一下,然后掉过眼睛看看唐纳:“地球大得很。一定还有别的有希望的地区吧?”

唐纳摇摇头:“我很抱歉,总统先生,自从亚历山大·比斯利在一九○二年发现钅拜以来,地质学家就一直在寻找这种矿物。就我们所知,从来没有大量发现过。”

“它的放射性非常强烈,”西格兰姆说,“它早就在各大洲上消失,只有极微小的微量存在着。我们收集到的一点点这种元素,是从人工创造的微粒中获得的。”

“你们能不能用人工方法建立一个供应基地?”总统问。

“不行,先生,”西格兰姆答道,“我们用高能加速器制造出来的,寿命最长的粒子,不到两分钟就衰变完毕。”

总统在后一靠,端详看西格兰姆:“你们需要多少钅拜才可以完成你们的计划?”

西格兰姆看看唐纳,又看看总统:“你当然知道,总统先生,我们仍旧是在纯理论阶段……”

“你们需要多少?”总统又问了一句。

“我估计是八英两左右。”

“我明白了。”

“这仅仅是根据我们的设想进行充分的试验所需要的数量,”唐纳接着说,“要在全国国境线的战略位置上建立起完全作战规模的装备,那还得另外再要二百英两。”

总统颓唐地坐在椅子上:“那么我想还是放弃这个计划,另行研究别的什么吧。”

西格兰姆是个细高个子,说话声音温和,举止彬彬有礼,除了扁平的大鼻子以外,几乎可以说是没有胡子的亚伯拉罕·林肯。

唐纳正好和西格兰姆相反。他是矮个子,身体的宽度看来差不多和身高相等。他的头发麦黄色,眼神忧郁,脸上仿佛老是在流汗。他开始象连珠炮似地说起话来:“西西里计划已经非常接近实现,放弃它太可惜了。我强烈要求继续搞下去。我们应该加强薄弱的环节来完成这个计划,如果我们成功了……我的天,先生,那可真了不起哩。”

“我是容许别人提出建议的。”总统平静地说。

西格兰姆深深吸了口气,也插嘴说道:“第一,我们需要批准建造必要的设施。第二,需要基金。第三,需要国家水下和海洋局的协助。”

总统表示疑问地看着西格兰姆:“对于前面两个要求我是能够理解的,但是不明白国家水下和海洋局能够起什么作用。要它干吗?”

“我们将不得不派有经验的矿物学家潜入新地岛。因为该岛四周都是水,国家水下和海洋局的海洋考察队呆在附近,就可以把我们的活动很好地掩盖过去。”

“你们进行试验、建设以及把整个系统安装好需要多长时间?”

唐纳毫不迟疑地说:“十六个月零一个星期。”

“在没有钅拜的情况下你们能进行到什么程度?”

“直到最后阶段。”唐纳回答。

总统坐在椅子上向后一仰,注视着巨大书桌上放着的一只船用钟。他差不多足足有一分钟没有说话。他最后说:“依我看来,先生们,你们是要我给你们资金,去建造一个价值千百万美元,未经证实,也没有经过试验约复杂系统,这个系统因为缺乏主要原科不能工作,而且我们还得从一个不友好国家那里偷来这种原料。”

西格兰姆不安地抚弄着他的皮包,唐纳只是点点头。

“也许你们能够告诉我,”总统继续说,“这么一大批设施沿着国境线伸展下去,要是给国会里哪一个小气鬼自由派知道了,忽然想去调查一下,我又怎么解释呢?”

“这个系统妙就妙在这里,”西格兰姆说,“它小而紧凑。电子计算机告诉我们,只要沿国界线把小电站改一下,就可以很好地进行工作了。不管是俄国的间谍卫星还是隔壁住着的农民,都不能发觉什么异乎寻常的东西。”

总统摸摸他的下巴:“你们还没有百分之一百准备好以前,为什么急于抢先执行西西里计划呢?”

“我们是在赌博,先生,”唐纳说,“我们赌的是在今后十六个月里,我们要么能够有所突破,在实验室里生产钅拜,要么找到一个矿藏,使我们能够在地球上什么地方提炼出来。”

“哪怕这要花费我们十年功夫,”西格兰姆脱口说道,“那些装置反正是现成的在那里等着。我们损失的只是时间。”

总统站了起来:“先生们,我赞成你们的科学幻想计划,但是有一个条件。你们恰恰还有十八个月零十天。到那时候,不管是谁,反正是个新人要接替我的职务。如果想让你们的老后台到那时还高高兴兴的话,你们就替我做出一些成绩来。”

书桌对面的那两个人一下子就觉得松了一口气。

西格兰姆终于开口了:“谢谢你,总统先生。无论如何,我们这一帮子人不管怎么着也要找到钅拜矿脉。你尽可以放心。”

“好,现在得请你们原谅。我得去玫瑰园里摆好姿势,和美国革命女儿这个团体里的许多胖老婆子一起拍照。”他伸出手,“祝你们幸运,记住了,可别把你们的秘密行动搞糟了。我不希望当着我的面再发生一次艾森豪威尔U-2飞机事件。懂不懂?”

西格兰姆和唐纳还来不及回答,他已经从边门走出去了。

唐纳的雪佛兰汽车已经驶过了白宫的大门。他放慢车速,进入洪流般的车辆队列之中,打算经过波托马克河驶向弗吉尼亚。他几乎不敢向反照镜看一眼,唯恐总统可能改变主意,派人追来告诉他们不同意这一计划。他摇下车窗,呼吸着夏季潮湿的空气。

“我们总算运气好。”西格兰姆说,“我想你总感觉到了。”

“还用你来说。要是他知道我们在两个多星期之前已经派一个人进入俄国领土的话,那可要闹得一场糊涂了。”

“现在还有出事的可能,”西格兰姆含糊地自言自语,“假如国家水下和海洋局不能把我们的人救出来,还有这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