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余下的这一段海上航程中,“猫儿”香农迅速抓紧时间,着手将全船人员组织好。除了那个他称为“博士”的中年非洲人外,其余都被他编成几个小组,每组任务各不相同。

马克·弗拉明克和库尔特·塞姆勒动手敲掉那五只绿色的“卡斯特罗尔”牌油桶的假桶底,打开油桶,取出了分藏在五只桶内的100支自动枪和500只弹匣。然后,他们将桶内剩下的润滑油倒进几个小罐,留待船上轮机使用。

在那六个非洲士兵的协助下,两人解开绑在枪身上的胶布,仔细地擦净油污。待到这100支枪全都擦得锃亮时,六个非洲士兵也已学会如何使用这种性能优良的施迈塞尔型自动枪了,其熟练程度决不亚于他们在任何一次武器操作训练中所能达到的水平。

他们接着打开了10只装着9毫米子弹的箱子,大家围坐在甲板上把子弹上进弹匣。每只弹匣的容量为30发,这样10只箱子内的15000发子弹正好全部装在这500只弹匣内,现在这些弹匣随时都可使用了。然后,他们点出了80支枪放在一旁。与此同时,让·巴普蒂斯特·朗加拉蒂正在一套一套地整理着从货舱内搬出的大捆大捆的军服。每套军服包括两件紧身汗衫、两条短裤、两双袜子。一双靴子、一条军裤、一顶贝雷帽、一件军用夹克、一条睡袋。军服整理完毕后,捆好分别塞进每条睡袋里,再在里面放上一支内裹油布、外套塑料袋的自动枪和五只装满子弹的弹匣,最后系好睡袋开口处,把它们堆放在一起。每只睡袋里,包括了一个未来士兵所需要的全部武器装备。

20套军服和20支枪及100只弹匣被另放在一边,这是准备留给突击队自身使用的。虽然突击队仅有11名成员,但余下的武器装备一旦需要,可以给船员们使用。朗加拉蒂曾在军队和监狱里学会了一手针线活儿,现在他替突击队员们轮流缝改着军服,使他们穿上后都能合身。

杜普里和甲板水手西帕内亚尼一起拆着几只装弹药用的木箱,把拆下来的木板拿到了那三台60马力的约翰逊牌舷外发动机旁。想不到西帕内亚尼的木工手艺还颇为不错,他和杜普里一起按照发动机的大小仔细地把木板钉成可以罩在发动机上的箱套,再在木板的缝隙处塞满从随身带上船的床垫里拆下来的泡沫塑料。这么一来,发动机的排气声可以通过水下排气管消除,而机械噪音也可以被这种消音罩大大降低。

弗拉明克和杜普里完成各自的任务后,便开始摆弄起他们即将在战斗中使用的武器来。杜普里取出他那两门追击炮,练习如何熟练地使用炮上的瞄准装置,他虽从未用过这种南斯拉夫制造的迫击炮,但却宽慰地发现这种炮构造简单,操作方便。他还拿出了70发炮弹,逐一作了检查,并在弹头上装好触发引信。

然后他把这些已准备好的炮弹重新放回箱内,再把两只炮弹箱交叠在一起,装进他用两个月前在伦敦买来的军用背包改制成的背袋里。

弗拉明克正全神贯注地摆弄他的两具火箭筒。实际上,由于重量关系,他只能带上一具参加战斗;因为各人的武器装备都得自己背负。此刻他正站在艏尖舱内,用火箭筒上的准星瞄着船尾高矗的旗杆顶端。他细心地调整着瞄准装置,直到确信能在200米的距离上至多两发便可摧毁目标为止。他已挑好帕特里克做他的副手,他俩过去曾井肩战斗过,彼此很熟悉,而且合作得很好。到时候,帕特里克除了要背10枚火箭弹外,还得再带上自己的一支枪。弗拉明克本人也将带上两枚火箭弹,放在西帕内亚尼替他在腰带两侧缝上的两只长口袋内。

香农认真地把全部辅助器材检查了一遍。他看过镁光照明弹后,向杜普里交代了战斗时应如何使用。接着发给四个雇佣兵每人一只罗盘,并试用了一下雾笛和袖珍无线电步话机。

由于时间还充裕,于是他命令“托斯卡那号”逆风向大洋深处驶了两天,来到一处经船上雷达探明方圆20英里内没有其他船只的海域。当船除两舷稍微有些晃动基本已停稳时,每人都试射了一下各自手中的自动枪。白人士兵们过去都曾使用过至少半打各种不同型号的自动武器,与施迈塞尔型自动枪又相差无几,所以现在用起这种枪来毫不费事。非洲士兵们则花了不少时间。他们之中大多数人过去从未接触过自动武器,仅仅使用过7.92毫米口径的单发老式毛瑟枪或北约军队通用的那种7.62毫米口径的半自动步枪。有个非洲士兵手中的自动枪射起来老是卡壳,香农干脆抓过来扔到海里,给他重新换上一支。这些非洲士兵每人打完900发子弹后,总算完全适应了这种枪,还纠正了非洲士兵们射击时常有的那种令人恼火的怪癖——闭着眼开火。

早先放在一边留待后用的那五只开了口的空油桶,现在一个接一个地被推下船尾,浮在海上成了靶子。无论白人黑人,大家都一起在百米开外,端枪瞄准这些靶子射击着,直到把桶身打得净是窟窿才歇下手。四只油桶被子弹穿得满是洞眼沉入大海,只剩下最后一只油桶仍浮在海上,这是马克·弗拉明克的射击目标。他叉开两腿,挺直身体,牢牢地站稳在后甲板上。等到油桶漂出约200米远,他把火箭筒放上右肩,右眼瞄着目标,心里判断着船在波浪里的起伏度。待到有把握时,他扣动扳机,射击了第一枚火箭弹。只见弹头紧贴着油桶呼啸而过,落在海里,炸起了一股高高的水柱。第二枚火箭正中油桶中央,只听“哨”的一声,弹头穿透金属桶身,爆炸时的巨响越过水面,传到他们的耳边。炸开的油桶碎片散落进附近的海中,溅起朵朵浪花。观望的人群齐声喝彩。弗拉明克咧嘴笑着转向香农,摘下戴着保护视力的眼镜,擦了一把脸上的油污。

“猫儿,你说过你需要敲开一扇大门吗?”

“不错,那可是一扇结结实实的木头大门。”

“我保证用手里的这玩意儿,替你把它砸成碎片。”这个比利时人满不在乎地答道。

由于刚才射击时发出了响声,因此香农命令“托斯卡那号”原地停泊一天,次日再起航。两天后,香农第二次让船停了下来。他们还在途中,就已把那三艘橡皮艇拖出船舱,充好气后并排放在主甲板上。三艘艇都是灰黑色的,原先闪闪发光的橘黄色艇首和两侧船舷下的同样颜色的厂标,都已涂上黑漆。

船停稳后,他们把三艘艇都放入海中试用了一遍。发动机装上小艇后,如果不套消音罩,400码外就会听见响声;然而一旦套上消音罩,再将发动机功率控制在四分之一以下,30码外就几乎听不到声响。不过,要是套着消音罩,把功率加大到二分之一,那么不出20分钟,机身便会超热;但此时如果再将速度降低下去,则发动机还可以再工作10分钟。香农自己驾驶着一艘橡皮艇在海上航行了两小时。他反复变换油门,摸索着该用多大的功率才能使小艇保持高速、低音。由于这种舷外发动机功率很大,他最终决定,行驶时只须将发动机保持在三分之一,功率便足够了,并建议大家,在距登陆点至少还有200码时,就减速到四分之一以下。

然后,他们在远达4英里的距离上试用了一下步话机。尽管此时气候很糟,空中沉云翻滚,雷声隆隆,步话机中干扰声很大;但交谈双方如果吐字清楚,说话速度放慢,仍能听清对方话音。香农同时还让那九个非洲士兵驾着这种小艇,分别在白天和晚上,用各种速度进行航行,以使他们能适应。

接下来进行的九次夜间演练最为重要。有一次,香农带着四个白人雇佣兵和六个非洲士兵,乘上一艘小艇向3英里外的海上驶去。此时“托斯卡那号”上灯光全闭,一片漆黑,仅在桅杆顶端亮着一盏小灯。小艇开出时,香农命令10个突击队员都用布务蒙上双眼,抵达地方后,让他们取下眼罩,给了他们10分钟时间来适应一下观察夜空和黑暗的大海。接着,他们降低速度,默不作声地驶回标志着“托斯卡那号”的那盏灯。香农坐在船尾,一手抓舵杆,一手握机柄,把发动机稳定在三分之一功率左右。在即将抵达“托斯卡那号”时,他把发动机降到了四分之一功率以下。此刻,他几乎都能感觉出坐在他身前的士兵们的紧张程度。谁都知道,眼前的情景就是突袭时实际状况的预演,到那时万一失利,决不可能再有补救的余地了。

回到甲板上后,卡尔·沃尔登伯格来到香农面前,两人一起看着,水手们借着手电筒的灯光,用绞车把小艇提上船来。

“我刚才仔细听了听,发现你们在200米外几乎全无声响,除非他们的哨兵极其警觉,否则你们无论在哪里登陆都准会成功。顺便问一下,你们究竟打算到哪里?如果还得驶上很远,我还需要更多的海图。”

“是该让你们大家都知道底细了。”香农回答说,“今夜我就把全部方案扼要说明一下。”

直到黎明时分,全体船员(除了这时还沉睡在机舱里的轮机师外)、七个非洲人和四个白人雇佣兵一起,在船上客厅内静听着香农介绍他的全部行动计划。他事先作好准备,架起了幻灯机,用幻灯图片讲解着。所用的幻灯片,有些是他在赞格罗时弄到的画片,还有的是他自己画的地图和表格。

他讲完后,大家全都默不作声,惟有缕缕蓝色的雪茄烟圈袅袅而上,透过舷窗,飘向舱外同样静谧的夜空。

终于,随着沃尔登伯格开口说了声“我的上帝”!大家七嘴八舌一齐开了腔。香农花了约一小时,回答所有的问题。沃尔登伯格想重新证实一下,万一行动失败,幸存者们能否回到船上,而“托斯卡那号”是否也能在天亮前就远远驶开。香农再次作了保证。

“我们只有相信你的话了,你真的能肯定他们既无海军又无炮艇吗?”他又问。

“我的话是可信的,”香农答道,“他们的确是一无所有。”

“是因为你没看见呢,还是……”

“肯定没有。”香农厉声打断了他的话。“我曾反复问过在那儿定居多年的人,他们肯定,既无海军也无炮艇。”

六个非洲士兵谁也没吭声。他们届时将紧随指挥自己的白人士兵,并且深信这些指挥员对一切都了如指掌。第七个非洲人,就是那个博士,仅仅简单地询问了一下他该待在哪里,香农让他留在“托斯卡那号”上。四个白人雇佣兵提了一些纯属技术性的问题,香农一一用术语作了解答。

散会后非洲士兵们走上甲板,立刻倒在睡袋上蒙头大睡。香农对此暗叹不已,其实他早就时常羡慕他们这种无论何时何地、也不管在什么环境下都能进入梦乡的本领。博士和即将值下一班瞭望哨的大副诺比阿托走回各自的船舱。沃尔登伯格一头钻进了舵房,“托斯卡那号”再次开始向目的地驶去。现在,全部航程仅剩三天了。

五个白人雇佣兵全部聚集在后甲板上,他们一直继续讨论到太阳当空。大家全都赞同既定的作战方案,也都相信香农的侦察是精确无误的。当然,他们也深知,倘若打那以后条件有变,万一城防中有什么意外情况,或者总统府防御有了改进,那他们只有死路一条。干这种事儿非常危险,极其危险,出不得一星半点儿差错。他们明白,一到那时不是在20分钟内迅速取胜,就是不得已退回小艇,仓促逃命——假如还有谁能侥幸存活的话。他们深知,到时候毫无返回战场寻找伤员的可能性;一旦有谁发现伙伴中有人身负重伤、寸步难移,那么只有给他干净利落地补上一枪——雇佣兵们彼此之间最后的一件礼物。这比起被俘和在痛苦中慢慢地死去要爽快得多。这是流行在雇佣兵中的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他们过去全都不得不如此干过。

正午前不久,他们分手返回了舱房。

第99天来临时,大家都早早起了床。香农半夜就已起身,来到沃尔登伯格身旁,注视着舵房里小型雷达的荧光屏上隐隐显出的海岸轮廓。

“我需要你把船一直驶到肉眼能看见首都南面的距离内。”香农对船长说,“明天早晨把船沿海岸向北开,这样,正午时我们就能到达这一头海域。”

说着,他用手指戳着赞格罗北方邻国的海岸线。经过20来天的海上航行,他已逐步开始信任起这个德国船长来。沃尔登伯格自从在普洛切收下那笔钱后,一直在全心全意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尽力完成任务。香农深信战斗进行时,这个船长定会将船停在距海岸4英里处,克拉伦斯南面不远的海面上,随时处于待命状态。一旦步话机里传来战斗失利的消息,他准会等到那些余生者们能驾着小船侥幸逃到“托斯卡那号”上后,再全速驶向公海。不过,既然香农实在抽不出人来留在船上监督,他也只有对沃尔登伯格深信不疑了。

香农已调好船上无线电台的频率,恩丁曾叫他在当天正午发出第一个信号。

清晨瞒珊而过,香农从船上的望远镜里,注视着赞格罗河人海口渐渐向后移去。沿这条漫长的海岸线,长着一片起伏不平低矮的红树丛。约莫9点钟光景,他从望远镜中看到绿色的海岸线上出现了一段空白,就在这空白之处坐落着克拉伦斯城。香农把望远镜依次递给了身边的弗拉明克、朗加拉蒂、杜普里和塞姆勒,他们轮流静静地细看了一会儿望远镜中这个模糊不清的灰白点,然后焦虑不安地在甲板上徘徊着,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紧张而又百般无聊地等待着,暗自祝愿能交上好运。现在他们离目标已如此之近,以至于他们随时都可投入战斗。

正午时,香农在电台上发出了信号。他面对送话器清晰地吐出了一个字眼“大蕉”。他在5分钟内,每隔10秒说一遍,然后停顿了5分钟,再照样重复一次;半小时内他共说了三次,每次都是5分钟。他暗自期望恩丁会在大陆上某个藏身之处收到这一信号,这个字眼意味着香农和他的人员已准时抵达目的地,并已做好作战准备,即将在翌日凌晨突袭克拉伦斯城和金巴的总统府。

西蒙·恩丁此时正在22英里外大陆某地一家旅馆的阳台上。他从手中“布朗牌”半导体收音机里听到了香农发出的信号后,收回收音机上长长的套筒式天线,离开阳台回到房间。然后,他面对着正在室内等待的前赞格罗陆军上校安托万·博比,慢慢地、仔细地解释说,再过24小时,前上校先生就将成为赞格罗的新总统了。下午4点,博比和恩丁拍板成交。一想到上台后要如何狠狠惩办当初曾参与把他清洗出去的那些家伙,博比就不禁眉开眼笑。最后,他在一份同意将水晶山租让给博马克贸易公司独家开采10年的协议书上签了字。协议规定,在此期间无论公司赢利有多大,每年需缴纳给赞格罗政府的租金数量始终不变,而且赞格罗政府只能分享一丁点儿利润。与此同时,博比瞪大双眼,瞅着恩丁把一张注明由安托万·博比提取的50万美元的瑞士银行保付支票塞进一只信封,小心地封上口。

整个下午,克拉伦斯城都在忙着准备次日的独立纪念日庆祝大典。殖民时代警察局的地下牢房里,六个被打得半死不活的囚犯横倒在地,耳边回荡着金巴爱国青年运动的成员们的齐声呐喊,通过头顶上街道不时传来的轰鸣声,他们知道自己已危在旦夕,明天庆祝独立六周年时,他们六人全将在大广场上被活活打死,作为金巴安排的庆贺大典的内容之一。市内各公共建筑物上早已高悬起总统画像,而各国使馆外交官的夫人们,都在准备借口突发周期性偏头痛以躲过出席这场典礼。

此刻,在那座戒备森严、门窗紧闭的总统府内,让·金巴总统正独自坐在写字台前,翘首等待着他登上总统宝座的第六个年头的到来。

也还是在这个下午,“托斯卡那号”载着它那些杀人货,掉转船头慢慢地沿海岸从北面回驶过来。

舵房里,香农一面呷着咖啡,一面对沃尔登伯格讲解“托斯卡那号”该怎样停泊。

“日落前,把船紧挨着赞格罗边境北侧停下来,”他对船长说,“晚上9点再拔锚起航,成斜角向岸边靠去。在日落和9点之间,我们要把三艘小艇放下海,拖在船后,突击队员带着武器装备登上小艇。干这些事只有靠手电筒的光亮了,离陆地要远一些,至少在10英里外。

“9点左右开船后,你一定要把船开得很慢很慢。到凌晨2点时,你在距海岸4英里、半岛北侧1英里的这个地方停下来,克拉伦斯城里的人看不见这儿。只要船上灯火全闭,就不会被人发现。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半岛上还没有雷达;除非眼下港口里停着条装有雷达的船。”

“即使那样,也不可能到那时雷达还开着。”沃尔登伯格问声闷气地补充道。他俯身看着沿岸的海图,用两脚规和平行尺测量着距离。“第一艘艇什么时候向岸边出发?”

“2点钟。那是杜普里和他的迫击炮组。其余两艘艇一小时后再开始向滩头前进,怎么样?”

“可以,”沃尔登伯格回答说,“我会把你们送到那儿的。”

“你一定要精确无误才行,”香农坚持道,“因为到那时克拉伦斯城准是漆黑一片。即使有灯亮,也得等我们快到滩头时才能发现,所以我们向岸边驶去时,只有靠罗盘导航,靠速度和方向来测算,也许要一直驶到离岸边不到100米才能看见陆地轮廓。这要看当时天上是否有云,月亮和星星的光度如何。”

沃尔登伯格点点头,他已明白此后该怎么办。战斗一打响,他就应该把“托斯卡那号”起锚,在港口外4英里,距半岛顶端4英里、克拉伦斯城南岸2英里的海面上逆风漂泊,然后注意步话机里传来的消息。如果情况顺利,他将在那儿一直待到日出;万一进攻失利,他必须打开船上的桅灯、艏灯和艉灯,引导幸存者们逃回“托斯卡那号”。

那天傍晚,大海早早披上了夜装;天空阴云密布,飘起了雨点,看样子拂晓前天难晴了。在过去的三天里,他们曾两次被倾盆大雨淋了个透湿,因此这会儿大家都怀着焦虑不安的心清,聚集在收音机旁静听天气预报,盼望着能有个好天。在获悉今晚沿海岸线有雷阵雨但并无阵风后,他们都不由得暗中祈求,在他们坐着小艇向滩头进发时,或者争夺总统府的战斗打响后,千万别下暴雨。

还在日落前,人们就已拉开了蒙在主甲板上一排排装备上的雨布。夜幕降临后,香农和诺比阿托指挥大家把小艇放下大海。第一艘放下的是杜普里的小艇。由于甲板最低处距海面仅8英尺,因此他们没有使用绞车,直接用手将充足气的橡皮艇放入水中。塞姆勒和杜普里跳进了正在“托斯卡那号”船舷旁上下浮动的小艇,把沉重的舷外发动机吊人艇尾的安装位置,紧好了固定螺钉。在套上消音罩之前,塞姆勒先将发动机起动了两分钟,看看是否正常。船上的轮机师曾对所有三台发动机都仔细作过检查,这会儿引擎就像台缝纫机似地均匀地转动着。套上消音罩后,响声立刻低下去,成了轻微的嗡嗡声。

塞姆勒返回“托斯卡那号”后,把武器装备递到正在小艇中等着的杜普里手中。首先递下来的是两门迫击炮底盘和射击支架,接着便是炮筒。杜普里打算用40发炮弹射击总统府,12发射击兵营。但是为了保险一些,他总共带了60发炮弹,全部装上了触发引信,随时可以发射。

他还带了两座发射器和10枚照明弹,一只雾笛,一台步话机,一副夜用望远镜,自己的枪和5只装满子弹的弹匣。和他一起坐在这艘小艇上的,还有两个归他指挥的非洲士兵——蒂莫西和森迪。

一切就绪后,香农在暗淡的手电光中,俯视着三张朝上仰望的脸。

“祝你们走运。”他柔和地说。杜普里翘起一只大拇指,颔首作答。塞姆勒在“托斯卡那号”上拉起小艇的缆绳,沿船舷向船尾走去,杜普里在下面的小艇上配合着。当塞姆勒把小艇拖到“托斯卡那号”船尾,将缆绳系在艉舷上后,小艇和艇上的三个人在海面上逐浪颠簸着,隐身于无边的夜色之中。

第二艘小艇放下水的速度要快得多,因为大家这时都已熟练了。马克·弗拉明克随塞姆勒一起跳上了这艘他们即将乘坐的小艇,安装发动机。他带了一具火箭筒、两枚火箭弹,还有10枚火箭弹由他的副手帕特里克背着。塞姆勒则肩挎自动枪,腰间开口式弹药袋里插着5只弹匣,此外他颈上还挂着一副夜用望远镜和一台报话机。惟有他既会说德语、法语,英语也勉强能凑合,所以他还身兼突击队主力的无线电报话员。当这两个白人士兵在小艇内坐稳后,帕特里克和塞姆勒的助手金贾沿着“托斯卡那号”放下的绳梯上了小艇,各自坐好。

船后现在已拖着两艘小艇了。船上的人把杜普里的缆绳解下扔给了塞姆勒,再由后者系在自己的小艇上。这样,两艘艇一前一后颠簸着,排在“托斯卡那号”船尾后。虽然艇与艇之间仅隔一绳之距,但两艘艇上的人们彼此都未搭腔。

朗加拉蒂和香农乘坐的是第三艘,也是最后一艘艇,巴塞洛缨和约翰尼跟着他们。后者是个大个子,整天笑嘻嘻的;上次随香农一同战斗时,在香农的建议下被提升为上尉,可他放弃了到手的上尉军衔和随之而来的一连人的指挥权,宁愿继续跟随香农。

等他们几人都上了小艇后,香农最后一个来到舷梯旁。他刚刚踏下两节,沃尔登伯格就从桥楼方向走来,一把拽住他的袖口,把他拉到一旁低声耳语道:“说不定要出问题了。”

香农立刻紧张地僵住了,预感到大祸临头。

“出了什么事儿?”他问。

“前方有一条船,就停在克位伦斯城外,位置比我们更偏外一些。”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有一阵子了。起先我以为它一定是和我们一样向南移动,或者迎面向北驶来,但都不是,它停在那儿没动。”

“你敢肯定吗?有没有搞错?”

“一点不错。刚才我们沿海岸前进时,速度极慢,假如这条船和我们向同一方向移动,那它早该远远甩下我们了;倘若是朝北驶来,那它现在也该相遇而过了。所以,我敢肯定它是停着未动。”

“你能看出这是条什么样的船吗?是哪个国家的?”

船长摇摇头说:“大小像是条货轮,但看不出是哪国的,除非和它联系一下。”

香农思索了一会儿。

“假如这是条货轮,是到赞格罗卸货来的。它会不会在此锚泊,待天明再进港呢?”他又问。

沃尔登伯格点点头。

“很有可能。这一带沿海有不少小港都不允许船只夜间进入,这条船也许只是停在那儿等待天亮后再请求进港。”

“既然你已发现了它,设想一下它是否也已发现你了呢?”香农提问道。

“那还用说,我们肯定在它的雷达探测范围内。”

“那它的雷达能否发现我们的小艇?”

“不可能,主要是因为小艇紧贴着海面。”

“照原计划行动,”香农命令道,“现在回身已为时过晚,我们只好假设它不过是条夜间停在港外的货轮。”

“它一定会听见枪炮声的。”沃尔登伯格犹豫不决地说。

“那怕什么?”

这个德国人笑了笑。

“是没什么要紧。但万一你们败了,我们又没能在天亮前跑开,他们就会从望远镜中认出这是‘托斯卡那号’。”

“我们绝不会失败的。执行命令吧!”

沃尔登伯格回到桥楼去了。那个中年非洲博士刚才在一旁一声不吭地目睹了这一幕,现在走上前来,操着一口漂亮的英语说:“少校,祝你走运,上帝会跟着你的。”

香农差点没回答说,与其要上帝跟着,还不如多带上一支旺巴特速射步枪呢!但他忍住了,他深知这些人都是虔诚的宗教信徒。于是他点点头,说了声“肯定的”,便径自走下绳梯,上了小艇。

他在黑暗中抬头仰望着“托斯卡那号”模糊一团的船尾,四周万籁俱寂,惟有海水拍打着小艇的橡皮船身,发出阵阵轻微的响声。偶尔,“托斯卡那号”的舵叶搅动一下,传来一点低低的浪花声。大概因为离海岸尚远,陆地那一侧显得静悄悄的,听不到半点声响;待他们驶近到能听见岸上的喧哗声时,该是午夜过后许久了,岸上的人也早该睡了。实际上,香农关心的根本不是能否听见克拉伦斯城里传来的哄闹声,而是担心在这静悄悄的大海上一声尖响究竟能传出多远。他早已下令小艇上和“托斯卡那号”上的全体人员都务必保持安静,不准抽烟。

他瞟了一眼夜光表,现在是9点差一刻,还不到预定时间,他坐下来继续耐心等待着。

9点整,“托斯卡那号”巨大的船身发出一阵低呜,船尾的螺旋桨猛烈转动着,搅得海水哗哗作响,白色的浪花粼光闪闪,撞击着香农乘坐的小艇艇首,接着,船开始向前移动了。香农把手探到舷外的海水里,他能感到浪花翻滚着向后涌去。船开得极慢,因为5小时内他们仅需行驶28海里。

天空依然笼罩着乌云,沉闷的空气使人觉得仿佛是闷坐在一所狭小、陈旧的暖房中,而不是置身于辽阔的大海上。到处看不见一点光亮,只有云眼中尚能透出一丝微弱的星光。香农在艇尾向后看了看,勉强能分辨出20英尺长的缆绳另一端的弗拉明克和塞姆勒乘坐的那艘小艇的身影。他们后面更远一些的距离,詹尼·杜普里的小艇也在随“托斯卡那号”移动着。

5个小时的航程犹如一场噩梦:在这漫无边际、漆黑一片的大海上,人们无所事事,只是焦虑不安地东张西望着,聚精会神地侧耳细听着。然而,除了闪闪发光的浪花,他们什么也看不到;除了“托斯卡那号”的老式引擎在锈迹斑斑的船壳里发出的低吼声,他们什么也听不见。虽然橡皮小艇催人欲睡似地轻轻摇晃着,可是战斗前人们常有的那种不断加剧的紧张心情,却使得谁也无法闭眼人睡。

尽管如此,他们终究熬过来了。当香农腕上的夜光表指向2点过5分时,“托斯卡那号”的引擎声消失了,船身慢慢地滑动着,终于停了下来。从船尾传来一声轻轻的忽哨,划破了黑暗的夜空。那是沃尔登伯格在告诉香农,船已到达小艇解缆启程的地方了。香农回头对后面艇上的塞姆勒发出了信号,不过坐在最后那艘艇上的杜普里,肯定已经听见了那声电哨,因为仅仅几秒钟后,他的小艇便响起了发动机的波波声。紧接着,那声音开始向岸边移去。香农他们根本看不见他的小艇,只能听见套在消音罩下的发动机传出阵阵低响。

大个子詹尼坐在小艇的尾舵旁,右手紧握引擎机柄调节速度,左手尽量平稳地把罗盘在眼前托平。他知道前面还有4英里半的航程,他们要直向岸边插去,在那条从北伸进克拉伦斯港的狭长地带的外侧登陆。按照目前这种速度,30分钟便足以驶完这段航程,他应该在25分钟时就把发动机基本熄火,然后在视野之内选定登陆点。他比其他两艘小艇早出发了一小时,以设置迫击炮和照明弹发射器;大约需等他一切就绪时,其他两艘小艇才恰好通过半岛顶端驶向登陆海滩。在这一小时内,他和他手下的两个非洲士兵在赞格罗海岸上是孤立无援的,因此他们必须加倍小心,在建立发炮阵地时绝对不能发出半点声响。

22分钟后,杜普里听见他安排在艇首暸望的蒂莫西低低说了声“过了”,他赶紧从罗盘上抬头望去,眼前的情景不由使他匆匆关小发动机油门。原来他们距陆地已经很近,仅有300码左右。借着空中暗淡的星光,他依稀看出正前方有一条黑线。他眯着眼仔细测算了一下,把小艇继续向岸边靠了约有200码。前方是一片红树丛,他已能听见海浪拍打着树根发出的泪泪声。向右望去,茂密的树丛婉蜒曲折,一直伸向遥远的天际,紧连着横隔在大海和苍穹之间的地平线。这时,他才发现已到了半岛北海岸向里约3英里处。

他立刻把小艇掉过头来向后驶去,一面把发动机油门关得很小很小,几乎没有声息,一面小心操纵舵柄,与岸边保持着半英里的距离,直到抵达狭长地带的顶端。克拉伦斯城就坐落在这儿。然后他再次慢慢向陆地靠去,到了离岸边约200米时,已能看出他正在寻找的那片斜向海面的低矮狭长的沙滩。在离开“托斯卡那号”38分钟后,他完全关闭了发动机,任小艇在惯性的推动下向滩头漂去。不一会儿,只听船底和海滩之间响起了一阵轻微的摩擦声,小艇便在沙滩上搁浅了。

杜普里轻手轻脚地绕过堆在一起的武器装备,走向船头。他伸出一条腿跨出船舷探向沙滩,手中抓着缆绳,以防万一小艇被海浪卷走。在接踵而来的5分钟内,他们三人全都屏息探听克拉伦斯城方向有无动静。这座城市就在左边400码外,隔着低矮的沙丘和灌木丛与他们遥遥相望。但此时那儿鸦雀无声,他们的到来并未引起任何警觉。

在杜普里确信万无一失后,他从腰间拔出一个尖铁桩,用力深深戳进满是碎石的沙滩。他把缆绳牢牢系在铁桩上,然后猫着腰蹑手蹑脚地飞跑上前面的小沙丘。沙丘至多只高过海平面15英尺,上面长满了齐膝高的灌木丛,绊得他脚下哗哗作响。不过城市离得还远,这点轻微的响声不会引起什么问题;再说,浪花拍打海岸发出的喧闹声也随即把它给淹没了。杜普里蹲在隆起的地脊上,四下观察着这条伸进港口的狭长地带。他向左看去,连绵起伏的沙丘一直伸进远处的黑暗之中;正前方是港口,一湾海水平滑如镜;右面仅仅10码外便是狭长地带的尽头。

他转身跑回小艇,耳语着告诉那两个非洲士兵轻轻卸下装备。当一捆捆的武器传上岸后,他一件件地解开搬上沙丘顶。武器的金属部件事先都已裹上麻袋片,以防万一相撞时会发出响声。

所有的武器部件都搬上沙丘后,杜普里开始安装起来。他又快又静地工作着,在香农告诉过他的那个圆形的开阔地带上建立了主炮阵地。香农曾仔细计算过,从这里到总统府大院正中的距离为721米,他对此深信无疑。他用手中的罗盘测量了一下方位后,把发炮阵地准确地设置在香农指给他的罗经点上,炮口直对总统府。接着,他细心调整着迫击炮射击支架,力争能做到首发就命中总统府大院中央。

他明白,即便借助于照明弹的光亮,也仅能看清总统府主楼的顶层,因而无法观察炮弹落地爆炸时的情况。但是炮弹爆炸时的闪光肯定会高于建筑物的,他只要能看见这一点就足够了。

架好第一门炮后,他开始架第二门。这门炮的射击目标是兵营,他把它设置在距主炮阵地10码外的地脊斜坡上。他知道这门炮的射程和方位,也清楚它的射击精度并不重要,因为它的主要任务是不停地把炮弹乱射进那座曾是殖民时代警察营房的兵营里,要炸得赞格罗军队的大兵们惊慌失措,四下逃命。蒂莫西过去曾是他手下的炮兵中士,这一次将独自操作这门炮。

他在第二门炮旁放了12发炮弹,然后把蒂莫西拉到身边耳语了几句便离开了。

他把那两座照明弹发射器架在两门迫击炮之间,各装上一枚照明弹,其余8枚则放在手边。每枚照明弹能在空中发光20秒,如果他既要操作那门主炮,又要发射照明弹,就必须动作异常迅速。熟练。到那时,将由森迪在一旁不断给他传递炮弹。

做完这些后他看了看表,现在是凌晨3点22分,香农和其他几个伙伴,此刻准已在离岸不远的海面上向港口驶来了。他取出步话机,拉出天线,按下开关,照规定让机器预热了30秒钟。从这时起,步话机就不必再关上了。等机器预热好后,他连接了三下“短高音”按钮,每次1秒钟。

这时,香农离岸边还有1英里。他坐在为首的一艘小艇的舵旁,双眼紧盯着前方黑糊糊的海面。塞姆勒的小艇在他的左侧。突然,塞姆勒膝盖上的步话机中传出三下嘟嘟声,他立刻驾着小艇向香农靠去,两艘橡皮艇的弧形船舷相撞时低低地响了一下。香农转过脸来,塞姆勒“嘘”了一声又把小艇驶开,保持在两米远的距离上。香农松了口气,他明白塞姆勒已听见了杜普里从岸上发来的信号,这就意味着大个子南非人已经设好了发炮阵地,正在等候他们。两分钟后,在离海岸还有1000米时,香农发现了杜普里在岸上用蒙着布的手电筒发出的一线微弱的闪光。闪光在他们右边,所以香农知道他们已太偏北了。两艘小艇一齐转向右,香农一面尽力回想着刚才闪光的确切地点,一面把小艇向右开了约100米,恰好来到了港口入口处。当他们行驶到距伸进港口的狭长地带的尽头只有300米时,岸上的杜普里听见了小艇“突突”的引擎声,于是再次发出了闪光信号,香农发现了,稍稍修正了一下小艇的角度。

又过了两分钟,他们把小艇发动机的功率都降到四分之一以下,引擎的“突突”声也随即成了“嗡嗡”的蜂鸣声。杜普里这时就蹲在50米外的沙滩上,看着小艇拖着闪着粼光的浪花驶进了港口,小艇发动机的排气管在水下发出“噗噗”的响声。两艘小艇进了港口后穿过平静的水面,直奔对面的仓库。

香农借着暗淡的星光仔细观察着仓库高大的黑影,岸上依然静悄悄的。小艇向岸边靠去,很快就擦上了沙滩,沙滩上到处都是土著渔民的独木舟和张挂着的渔网。

塞姆勒的小艇也在几英尺外靠了岸,两艘艇上的发动机都已熄了火。和杜普里登陆时一样,大家都静静地伏在艇上等了几分钟,以防出现警报。他们睁大眼睛,仔细查看四下隆起的小渔舟中是否夹有伏兵。当发现一切正常后,香农和塞姆勒分别跨出各自的小艇,拿出铁桩戳进沙滩,再将小艇的缆绳系好,其他人也都先后下了船。香农低低地说了一声“跟我来”,大家便尾随他穿过沙滩,跑上了通向高地的斜坡。高地位于港口和让·金巴总统沉睡的官邸之间,约200码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