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9点钟时来找他了,他们怒不可遏、两名骑兵抓住他,让布兰多克中士殴打他。当他倒下去后,他们拖着他穿过营地到卡斯特将军那里去。此刻,在几盏油灯的照亮下,将军正坐在帐篷前面的一张桌子旁,身边围着一群军官。

乔治·阿姆斯特朗·卡斯特将军永远是一个谜。但他显然有两个方面:一面好一面坏,一面亮堂一面阴暗。

在他的亮堂的一面,他是欢乐的,经常笑声不断,喜欢像孩子般地开玩笑,与人相处愉悦。他具有无尽的精力和强健的体格,总是在开发一些新的项目,要么是在平原上收集野生动物把它们送到东部的动物园去,或者是学习制作动物标本。尽管常年在外奔波,他对他所钟爱的妻子伊丽莎白绝对忠诚。

自他年轻时一次醉酒经历后,他变得滴酒不沾,绝对禁酒了,甚至在晚饭时也不喝葡萄酒。他从不骂人,也不允许在他在场时听到脏话。

在14年前的南北战争期间,他曾经表现出惊人的勇气,置个人的生死于不顾,以致使他迅速从中尉升至少将。他曾经身先士卒冲杀在枪林弹雨之中,却从未挂过彩。他被老百姓认为是一位英雄,却不受自己部下的信任和爱戴。除了他自己的判断。

这是因为对于那些冒犯了他的人,他也会给以残酷的对待和实施报复。虽然他自己未曾受伤,但在战争中他部下官兵的伤亡人数,比任何其他骑兵部队都多。这使他变得更为急躁和鲁莽。战士们不想去拥护一位要让他们去捐躯的指挥官。

在平原战争期间,他多次命令使用皮鞭对付违反纪律的士兵,并由此产生了比西部的任何部队都要多的逃兵。七团正因为没完没了的夜间开小差而丧失兵员。部队不得不经常征募新兵,但他没什么兴趣去把他们训练成具有战斗力的熟练的骑兵。

虽然在林肯堡度过了一个漫长的秋天和冬天,但在1876年6月,七团的状态很不好。

卡斯特个人虚荣性很强,一有机会就千方百计想在报纸上抛头露面。他的许多手法,黄褐色的鹿皮服装、流畅的金棕色卷发,都是为了这个目的,现在陪同第七骑兵团的随军记者马克·凯洛格也同样。

但作为一名统帅部队的将军,他有两个缺陷,这会导致他和他的大多数官兵在以后的几个小时内死去。第一个缺陷是他经常低估他的敌人。他具有印第安人克星的名声,对此他沾沾自喜。事实上,8年前他曾经消灭了一个沉睡的夏延人村落,是在堪萨斯州沃西托河边的一个村庄,在夜间他们包围了那些睡得正香的印第安人,并在太阳升起时屠杀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男女老少。夏延人曾刚刚与白人签订了一份新的和平协议,因此他们还以为他们是安全的。

期间他也曾卷入过与一些交战派别的四次小规模战争。所有这四次的合计兵力损失不到12个人。考虑到南北战争时的重大兵员伤亡,与当地印第安人的这些遭遇战根本不值一提。但东部的那些读者需要有英雄人物作为他们的学习榜样。热情洋溢的报纸报道和他自己的书《我的平原生涯》已经使他具有了这种信誉以及偶像状态。

第二个缺陷是他听不进任何人的话。在向罗斯伯德溪流进军的路上,他有一些经验极为丰富的侦察兵与他在一起,但他对一次次警告都置若罔闻。

在6月24日晚上,本·克雷格被拖到了这个人的面前。

布兰多克中士解释了所发生的事情,而且还有目击证人。在6名军官簇拥下的卡斯特将军,打量着他面前的这个人。他见到的是一个比他年轻12岁的小伙子,身高6英尺不到一点点,身穿鹿皮衣服,有一头卷曲的栗色头发和一双明亮的蓝眼睛。

他显然是高加索人种,甚至不像其他侦察兵那样的混血种,但他的脚上却套着一双软皮靴子而不是硬皮骑兵靴,而且后脑勺头发上插着一支有白色尖头的山鹰羽毛。

“这是一次非常严重的违纪,”当中士叙述完毕时,卡斯特说,“是真的吗?”

“是真的,将军。”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克雷格解释了起先对那个姑娘的审讯以及那天晚上的后来计划。卡斯特的脸部收紧了,表示出明显的不赞同。

“在我统帅的部队里这种事情是不允许的,即使对于印第安女人也不能这么对待。这是真的吗,中士?”

这时候坐在卡斯特身后的阿克顿上尉来于涉了。他说话流畅,很具说服力。他说曾经亲自进行了审问,是用口头形式的,通过翻译。整个过程中没有对那个姑娘进行体罚。他的最后指示是,她应该彻夜被守护着,不得去碰她,这样到上午时可由将军做出决定。

“我认为我的骑兵中士将确认我所说的。”他最后这么说。

“违纪案子成立,”卡斯特说,“去关禁闭,直至军事法庭做出判决。叫宪兵中士过来。克雷格,你私自放走俘虏,等于让她去加入和警告敌人的主力部队。这是背叛行为,是要被判处绞刑的。”

“她没去西方,”克雷格说,“她骑马东行去寻找她自己的家人,剩余的家人。”

“她现在仍然可以把我们的位置通报给敌人。”卡斯特快速反驳说。

“他们知道你在哪里,将军。”

“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们整天都在尾随着你。”

军官们目瞪口呆地怔住了10秒钟时间。那个宪兵中士出现了,是一个大个子老兵,名叫刘易斯。

“把这个人看管起来,中士。关押着。明天太阳升起时军事法庭将快速开庭。判决将会立即做出。就这样。”

“明天是主日。”克雷格说。

卡斯特想了一想。“你说得对。我不会在星期天绞死一个人。那就星期一吧。”

在一边,团部副官加拿大人威廉·库克上尉一直在做记录。他将在以后把记录本装进他的马鞍袋。

这时候,其中一名侦察员鲍勃·杰克逊骑马到了帐篷前。与他一起前来的有4名阿里克拉人和一名克劳人侦察兵。日落时他们一直在前方侦察,返回晚了。杰克逊是一个黑白混血种人。他的报告使卡斯特激动得跳了起来。

就在日落前,杰克逊的几名当地侦察兵发现了一个大营地的痕迹,牧地上有许多圆锥形帐篷曾经支起过的圆形记号。从营地出发的踪迹离开罗斯伯德溪谷一直向西方延伸。

卡斯特的激动有两个理由。他从特里将军那里接到的命令是向罗斯伯德溪流的源头进发,然后如果有新的情况,他可以自己做出判断。现在新情况出现了。卡斯特现在可以自主做出他的战略战术、他的作战计划,用不着执行谁的命令。第二个理由是,他最后似乎已经发现了捉摸不定的苏人主群体。此去西行30英里,在另一条山谷里淌着另一条河流:小比格霍恩,它流向北方汇入比格霍恩河,然后再汇入黄石河。

在两三天之内,吉本和特里的联合部队将抵达这个河流汇合处,然后沿比格霍恩河南下。这些苏人将会受到钳制。

“拔营出发。”卡斯特喊道,他部下的军官们散开后纷纷返回他们各自的部队。

“把囚犯监管在你的身边,刘易斯中士。把他绑在马上。跟在我后面。现在他可以看一看他的朋友们会发生什么。”

他们彻夜行军。山谷外面的乡间,地形复杂,崎岖不平,朝那个分水岭去一路都在爬升。战士们和马匹都开始累了。6月25日星期天凌晨两三点钟,他们抵达了那道分水岭。这是两条山谷间的制高点。天空一片漆黑,但星光灿烂。过了分水岭不久,他们发现了一条小溪,米奇·波耶尔确认这是丹斯阿什伍德溪。它朝西流淌,到山谷底下时汇入小比格霍恩河。部队沿着溪流继续行进。

黎明前卡斯特命令停下来,但没有扎营。疲惫不堪的战士们钻进帐篷,努力抓紧时间睡上几个小时。

克雷格和那位宪兵中士一直骑行在卡斯特身后50码处,作为司令部的一部分。

克雷格仍骑在他的马背上,但他的夏普斯步枪和猎刀已被刘易斯中士收缴去了。他的脚踝被缚在马鞍的肚带上,他的双腕被绑在背后。

在黎明前的休息期间,刘易斯这个长得五大三粗的人心地倒还善良,他解开脚踝的绑绳,让克雷格滑到了地上。他的双腕仍被反绑着,但刘易斯从水壶里喂了他几口水。正在到来的白天又将是一个大热天。

就在这个时候,卡斯特做出了当天他要做的那些错误决定的第一个。他召来他的第三把手弗雷德里克·本蒂恩上尉,命令他带上3个连——H连、D连和K连,往南插到荒原里去看看那里是否有任何印第安人。在相隔几码的距离,克雷格听到本蒂恩这位职业军人对命令提出了抗议。如果前方小比格霍恩河两岸有敌人的大部队,那么把兵力分散开去是明智的举措吗?

“你就执行命令吧!”卡斯特厉声说完就转身走开了。本蒂恩耸耸肩去按吩咐行事了。在卡斯特600名战士的总兵力中,150名骑马离开后朝着荒山野岭而去。

虽然克雷格和刘易斯中士将永远无从知道,但本蒂恩和他部下的极度疲倦的人马将在几个小时之后返回那条河谷,要解救战士们是太晚了,但正因为太晚回来使得他们逃过了被消灭的厄运。下达命令以后,卡斯特又拨营出发,七团顺溪流而下,朝着小比格霍恩河进军。

黎明时,在大部队前方探路的几名克劳人和阿里克拉人侦察兵回来了。他们已经在丹斯阿什伍德溪与那条河的交汇处附近发现了一座小山包。由于熟知整个地区,他们也很了解这个山包。上面有一些松树,爬上树之后能看见前方整个山谷。

两名阿里克拉人曾爬到树上,看见了他们所看见的一切。当他们获悉卡斯特打算继续前进时,他们坐下来开始了他们的死亡曲。

太阳升起来了。气温随着白天的来临开始升高。在克雷格的前面,身穿奶油色鹿皮装的卡斯特将军脱下外套,卷起来后把它固定在他身后的马鞍上。他策马前行,身着一件蓝色棉布衬衫,戴着一顶宽边奶油色草帽以遮住射向眼睛的光线。部队来到了那个山包。

卡斯特爬上半山腰,用望远镜去观察前面的情况。他们在溪岸上,距河流汇合处还有3英里路。当他走下山丘与他的剩余军官商量时,军中交头接耳地谈论着谣传。他已经见到了一个苏人村庄的一部分,有炊烟在冉冉升起。这时候是上午9点钟光景。

山溪对面和河流东面有一丛低低的山丘,挡住了平地上人们的视线。但卡斯特还是发现了他要寻找的苏人。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少人,也听不进他的侦察兵向他发出的警告。他决定发起攻击。

他选定的作战计划是一次钳制运动。他不是插入到那些印第安人的南翼并等待特里和吉本从北面包抄过来,他决定用七团剩余的兵力形成钳子的所有两半。

缚在马背上等待战斗结束后军事法庭审判的本·克雷格,听到卡斯特命令他的第二把手马库斯·雷诺少校再带上A连、M连和B连3个连队继续西行。他们应该抵达河边,涉水过去,转向右边,从南路冲向那座村庄的底部。

卡斯特将军留下一个连队守卫骡马车队和后勤供给。他将率领余留的5个连队快速北上,抵达山丘后面,直至从北部出现。然后他将冲到河边,越过去,从北面进攻苏人。在雷诺的3个连队和他自己的5个连队的夹击下,那些印第安人将被打得落花流水。

克雷格不可能知道视线之外山丘另一边的情况,但他可以观察那些克劳人和阿里克拉人的行为表现。他们知道,他们正在准备战死。他们所见到的是苏人和夏廷人在一个地点的空前绝后的大聚集。6个大部落来到一起协同打猎,现在把营地扎在了小比格霍恩河的西岸。营地里有来自平原地区所有部族的1万至15000个印第安人。

克雷格知道在平原印第安人的社会里,15岁至30几岁的男子应该是一名勇士。

因此平原部落中的六分之一人口是勇士。这样,河边有2000名这样的人,而且当他们刚刚听说西北平原上到处是鹿和羚羊时,他们是不会老老实实地被赶回他们的保留地去的。

更糟糕的是,而且没人知道的是,这些印第安人已经会合,并在一星期之前打败了克鲁克将军。他们也没有外出狩猎,像前一天高糜那样。事实上,在24日晚上,他们曾经举行了一次战胜克鲁克将军的盛大的庆典。

庆典延迟一个星期的原因非常简单:一个星期是他们对在17日与克鲁克交战时死去的亲人进行吊丧哀悼的时期,所以庆典只能在7天以后举行。25日上午,勇士们正从头天晚上的跳舞中清醒过来。他们没有出去打猎,而且他们仍然全身涂着油彩。

即使如此,克雷格也明白这不像是沃西托河边的那个黑水壶那样的一个沉睡的村庄。是在过了中午时,卡斯特最后一次也是致命一次分开了他的兵力。

这位侦察兵注视着雷诺少校离开,带上队伍顺溪流而下向过河处而去。在B连的前头,阿克顿上尉看了一眼事实上已被他判了死刑的这个侦察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然后继续骑马前行。在他的后面,当布兰多克中士经过时,他朝克雷格发出了一声冷笑。在两个小时之内,这两个人都将死去,而且被放逐到一个山头上的雷诺的3个连队的残余官兵将试图守住阵地以等待卡斯特回来营救他们。但卡斯特一直没有回来,而是两天以后的特里将军才把他们解救出来。

克雷格注视着150名官兵的分遣队朝着溪流下游而去。虽然他不是一名战士,但他对他们没抱什么信心。卡斯特部下的百分之三十战士是刚刚招募的新兵,只接受过最基本的训练。有些人刚刚学会骑马,但在战斗中将会失去控制。其他人甚至还没有学会使用斯普林菲尔德步枪。

还有百分之四十的士兵虽然人伍时间较长,但从来不曾对印第安人开过枪,也没在遭遇战中碰到过他们。而且许多人从未见过印第安人,除了在保留地上放牧的那些容易管教的,他不知道在遇到一大群嚎叫着的、身上涂满了油彩的游牧部落勇士为保护他们的老婆孩子而冲杀出来时,战士们会做出什么反应。他有悲惨的预感,而且以后证明他的预感是对的。但到那个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还有最后一个因素,他知道卡斯特对此根本不屑一顾。与传说相反,平原印第安人把生命看成是神圣的,极为珍惜。即使在征途上他们也不能承受重大的伤亡,在损失两三名优秀的勇士之后通常会无心打仗。但卡斯特是在进攻他们的父母亲、老婆和孩子。光是为了捍卫荣誉就会使他们奋起应战直至最后一名勇士战死,而决不会心慈手软。

当雷诺率领的3个连队扬起的尘土在溪流下游渐渐消失了时,卡斯特命令辎重车辆留在原地不动,由他的剩余的6个连队中的一个守卫着。他带上其他连队,即E连、C连、L连、I连和F连,转向北方。那里的山丘使得河谷里的那些印第安人无法看见他,但他也无法看见他们。

他扭头对那位宪兵中士说:“带上他。当七团冲杀进去后,他就能看到他的朋友们会发生什么事。”

然后他转身朝北快步而去。5个连的官兵跟在了他身后,总共是250人兵力。

克雷格明白卡斯特仍没有觉察到危险,因为他正带着3位平民去观看这场战斗。一位就是那个精瘦的戴着眼睛的随军记者马克·凯洛格。更有甚者,卡斯特还带着两个年轻的亲戚一起前行,对于他们,他肯定是负有责任的。一个是他的弟弟波士顿·卡斯特,19岁,另一个是16岁的外甥,名叫奥蒂·里德。

战士们排成了两路纵队,队伍延绵拖了将近有半英里长。在卡斯特后面骑行的是他的副官库克上尉,在他后面的是将军当天的勤务兵约翰·马丁。他也是团里的司号手。他的真名叫吉斯帕·马蒂诺,是一位意大利的移民,曾经当过加里波第的男管家,而且他现在的英语水平仍相当有限。刘易斯中士和被缚住的本·克雷格走在卡斯特后面30英尺处。

他们纵马进入到山丘之中,虽然仍在山峰下,但他们能从马鞍上转过身去并能看见雷诺少校和他的人马正在跨越小比格霍恩河,然后将从南方发起攻击。这时候,卡斯特注意到他的克劳人和阿里克拉人侦察兵的哭丧的脸面,于是请他们骑马回去。

他们不等再次邀请立刻掉头就走了。他们幸存下来了。

部队这样行走了3英里山路,直至最后他们终于走出左边的山峰至少能够去俯视下面的山谷。克雷格听到拉住他的马勒的那位大个子中士的一声尖锐的吸气声和轻轻吐出来的话语:“哦,我的天哪。”远处的河岸上是一个圆锥形帐篷的海洋。

即使相隔这段距离,克雷格也能分辨出那些居住棚屋的形状以及它们的装饰颜色,并能区分出部落。前方有6个分隔着的村庄。

当平原印第安人迁徙时,他们以一个部落一个部落地行进。当他们停下来扎营时,他们设置分隔的村庄。这样整个营地又长又窄。对面的河岸上往下游方向一溜有6个圆圈。

几天前在停顿下来之前,他们一直在朝北迁徙。开路先锋的任务交给了北夏廷人,因此他们的村落在最北端。接下来是他们最亲密的盟友奥格拉拉苏人。再接下来是圣阿克苏人,然后是黑脚。从南方数过来第二位是明尼孔焦,在最南端,即使这时候正受到雷诺少校进攻的,是队伍的尾部匈克巴巴人的村庄,其首领和苏人最高巫医是那位老练的“坐牛”。

在场的还有其他人,与他们的近亲们住在一起的有桑蒂、布鲁尔和阿西尼波苏人。七团所看不见的、现在被山丘挡住了的是,雷诺少校对南端坐牛匈克巴巴部落的攻击是一场大灾难。匈克巴巴人已经从他们的棚屋中蜂拥而出,许多人骑着马,全都手持武器,展开了反攻。

这时候是差不多下午2点钟。雷诺的人马已经被由骑着矮种马的勇士们在牧地上从左翼迂回包抄过来了,他们被逼回到了他们刚刚跨越过来的河边的一块三叶杨树林中。

许多人已经在丛林中下了马,其他人已经失落了他们的步枪,被匈克巴巴人欣喜地捡去了。在几分钟之内,剩余的战士将不得从同一条河涉回去,在一个山头上躲避,在那里遭受36个小时的围困。

卡斯特将军审视着他能看到的情景,相距咫尺的克雷格打量着这个印第安人杀手。营地里能见到女人和孩子,但没有勇士。卡斯特认为这是一次惊喜。克雷格听到他呼叫已经围在他身旁的连长们:“我们从这里冲下去捕获这个村庄。”

然后他召来库克上尉,口述了一道命令。这道命令是发给早已被派遣到荒野里去的本蒂恩上尉的。“来吧。大村庄。快点。带上包裹。”他指的是弹药。他把由库克上尉记录下来的这道命令交给了司号兵马蒂诺。

这位意大利人奇迹般地找到了本蒂恩,因为那个机警的军官已经放弃在荒野里的寻找,回到了那条溪水边,并且最后在那座遭围困的山丘上与雷诺会合了。但在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无法突围去解救遭受到灭顶之灾的卡斯特。

当马蒂诺沿着小径骑马跑回去时,克雷格从马鞍上转身去注视他。他看见F连耶茨上尉的24名战士也擅自骑马跑回去了。没人试图去阻拦他们。克雷格转回身去看前方的卡斯特。这个自以为是的人难道一点也没有警觉吗?

将军站在他的马镫上,从头顶上掀起他的那顶奶油色草帽,朝他的部队喊道:“好哇,小伙子们,我们看到他们了。”

这是正在离开的那个意大利人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而且后来在询问时他报告了这句话。克雷格注意到,与许多长着金棕色头发的人那样,年仅36岁的卡斯特已在谢顶。虽然被印第安人起了“长发”的诨号,但他已为夏季的战役剃短了头发。也许因为这个原因,奥格拉拉妇女们后来在他倒地的地方没有认出他,勇士们也没有认为值得把他的头皮剥下来作为战利品。

举帽致礼之后,卡斯特策马跑向前方,剩余的210名官兵跟了上去。通向河岸的前方地形较为平坦,适宜于从山上冲锋下来。半英里之后,部队折向左行,一个连队接一个连队走下山坡,涉过河流,并发起进攻。这个时候,这座夏廷人的村落炸开了锅。

勇士们像一群大黄蜂般地倾巢而出,大多数人打着赤膊,身上涂着战斗的油彩,“嚷嚷嚷”地尖声怪叫着,冲到河边,涉过河流,登上东岸,面对着卡斯特的5个连队。蓝衣战士们在半路上停顿下来了。

在克雷格的旁边,刘易斯中士勒住了马缰,克雷格再次听到了“我的天哪”的轻声惊叹。夏廷人一淌过河就纷纷跳下他们的矮种马,步行前进,钻入到高高的野草丛中看不见了,站起来向前跑几步,然后再次卧倒。第一批箭开始射向骑兵队。

一匹战马在侧腹上中了一支箭,它痛苦地哀嘶着,抬起前腿把它的骑手抛了下去。

“下马。用马作掩护。”

喊声来自于卡斯特,没人需要第二次吩咐。克雷格注意到有些战士从抢套里拔出他们的柯尔特点45手枪,把子弹直接射进他们的战马的前额,然后用马匹的尸体作为防御物。他们这么做算是聪明的。

那座山丘上没有防御物。没有岩石或巨砾可到后面去躲藏。当战士们跳到地上时,有几个离开各自的连队牵走了十几匹马,把它们带回到山顶上去了。刘易斯中士让他自己的马和克雷格的马都调过头来,快步跑回到山上去了。在那里,他们汇入到由刚才十几名骑兵牵着的正在走来走去兜圈子的马匹之中。过了不久,战马们开始闻出印第安人的气息。它们躁动着并抬起前腿,把它们的骑兵拖过来拖过去。

刘易斯和克雷格从马鞍上观察着。第一次冲击之后,战场平静了。但印第安人并没有就此罢休,他们正在运动着包抄过去。

后来传说苏人在那天击溃了卡斯特。其实不然。夏廷人发起了多次攻击。他们的近亲奥格拉拉苏人听从他们的保卫村庄的意见,赶过来增援,从侧翼运动过去以切断敌人的任何退路。克雷格从他的有利地位可以看到奥格拉拉人溜进了远处左右两翼的漫长的草丛之中。20分钟之内,部队将会失去退却的希望。其中一名牵着马的骑兵在喉部中了一支下落的箭后倒在了地上,边喘气边尖叫着。这些印第安人有一些步枪,甚至还有几支老式的燧发枪,但数量不多。黄昏时,他们将大量地用新的斯普林菲尔特步枪和柯尔特手枪重新武装起来。他们主要使用弓箭,这对他们来说有两个优势。弓是一种无声的武器,它不会暴露出射手的位置。那天下午许多蓝衣战士在胸部中箭而死去,但他们从未看见目标。另一个优势是,雨点般的箭可以高高地射向空中,然后几乎是垂直地落到骑兵们的身上。对付战马效果尤其佳。在60分钟之内,十几匹坐骑被下落的箭头射中了。它们甩下骑手,挣脱缰绳,沿着那条小径快步跑回去了。其它未受伤的马匹也跟着跑了。在战士们死去之前,战马已经跑走了,所有逃生的希望也随着它们消失了。恐惧开始像野火般地从俯伏在地上的士兵中间蔓延。几位老练的军官和军士已经失去了对部下的控制。

那座夏廷人村落的首领是“小狼”,但他碰巧不在。当他一个小时之后返回时,他已经错过了战斗。他因为刚才不在而受到了众人的指责。事实上,他刚才率领一个侦察队在罗斯伯德溪水上游寻找卡斯特的踪迹,并曾经越过分水岭到了小比格霍恩河边。在他不在期间,领导权交给了另一位老练的勇士,那是来自于南方夏延人部落的一位客人,人称“跛脚白人”。他有35岁左右,既不是跛脚也不是白人。当一群30名骑兵在一个军官的指挥下试图突向河边时,他孤身冲向他们,摧毁了他们的士气,自己英勇地牺牲了。但那30个士兵再也没能回到山坡上,看着他们死去的战友们失去了存活的希望。

在山头上,刘易斯和克雷格能够听到战士们面对死亡时的祈祷声和叫喊声。一名骑兵小伙子像一个小孩般地哭叫着突破包围跑上山来,想求得最后两匹马的其中一匹。几秒钟之内,4支箭射入他的后背,他倒地后痛苦地翻滚起来。

马鞍上的刘易斯和克雷格现在已经进入了射距范围,几支箭呼啸着从他们身边穿过。下面的山坡上也许还有50至100名战士仍然活着,但他们中的半数人肯定已被射中了一支箭或一颗子弹。有时候,一名追求个人荣耀的勇士会突然间骑马冲上来,直接越过俯伏在地上的战士们,根本不顾枪林弹雨,然后竟然能安然无恙地骑马离开,但获得了荣誉,而且总是伴随着高声尖叫。

在场的每一位战士都认为这是战斗的呐喊声。克雷格知道得更多。在冲锋时,印第安人的嚎叫不是为了战斗而是为了死去,他自己的死亡。他只是在向无处不在的神吐露他自己的灵魂。

但那天真正把第七骑兵团毁灭了的是战士们对被俘和受刑的恐惧。每一位战士都曾被彻底地洗过脑,都曾被告诉过骇人听闻的印第安人把俘虏折磨死的故事。总的来说,这些故事错了。

平原印第安人没有关于战俘的文化。他们没有设施处置战俘。但敌对方如果在损失一半人员时可以不失面子地投降。70分钟之后,卡斯特肯定已经这么做了。但在印第安人的传说中,如果对方一直坚持战斗,他们通常只有在两种情况下会遭到拷打:如果他被认出曾经正式发誓宣称决不与这个部落的印第安人交战,而且以后食言了;或者如果他在战斗中贪生怕死。无论是这两种情况中的哪一种,他都失去信誉了。

在苏人、夏延人的文化中,顽强的意志和不怕痛苦可以恢复那种荣誉。一个说谎者或一名懦夫应该得到那种经受痛苦的机会。卡斯特是曾经发誓再也不与夏延人打仗的一个人。那个部落里的两名妇女在倒地的官兵中认出他以后,用钢钻捅进死者的耳鼓,以让他下一次听得更清楚一些。

当夏廷人和苏人的包围圈收紧时,恐惧像丛林大火般地蔓延在仍活着的战士们中间。那时候的战役从来不是在能见度良好的状态下进行的;当时没有不冒烟的弹药。一个小时之后,这座山丘已经笼罩在火药的烟雾之中了,现在烟雾中走来了那些野蛮的部落人。想像力已经不着边际了。多年后,一个叫基普林的英国诗人曾这么写道:当你受伤后被遗留在阿富汗平原上,妇女们来切割你的残余肢体时,为什么你滚向自己的步枪并把子弹射进你的脑门,而且像一个战士那样去见你的上帝。

山上的最后一批幸存者没人能活到听见基普林的声音,但他所描写的正是他们所做的。克雷格听到了第一阵手枪的射击声,这是伤员们为避免遭受拷打的痛苦而结束了他们的生命。他转向刘易斯中士。

他旁边的这位大个子男人脸面一片煞白,他们的两匹马都在失去控制。回去的小道已不能用作逃生之路了;那里到处是奥格拉拉苏人。

“中士,你不会让我像一头被捆住的猪那样死去吧?”侦察兵朝他喊道。刘易斯停顿了,想了一想,他的职责结束了。他从马背上滑下来,抽出刀子,割开了用以把克雷格的脚踝与马匹的肚带缚在一起的那两条皮带。

这时候,三件事情在不到1秒钟时间内发生了。两支箭从不超过100英尺的距离射进了中士的胸部。他手里拿着刀,带着几分惊奇地望着它们,然后他双膝一软,俯身倒在了地上。

在更近的距离内,一名苏人勇士从高高的野草丛中站起来,把一支老式的隧发火炮对准克雷格开火了。显然他把黑色火药装填得太多了,为的是想增大射程。糟糕的是,他忘了取下通条。枪膛发出一声震雷般的爆炸并引发出一片火焰,把那人的右手炸成了肉酱。假如他是把枪顶在肩膀上开火的话,他将会失去大半个头颅,但他是靠在腰上开火的。

那根通条像一支颤抖的标枪那样从枪管中射了出来。克雷格刚才面对着那个人。

标枪射进他的战马的胸部,通到了心脏。当马匹倒下去时,双手仍被绑住的克雷格力图挣脱开来。他背部着地摔倒了,他的头部砸在一块小岩石上昏过去了。

在10分钟之内,卡斯特部队所在山丘上最后一个白人士兵死去了。虽然侦察兵克雷格因为失去了知觉永远没能看到,但战斗的结束出奇得快。苏人勇士们后来会描述说,1分钟前最后一批十几名幸存者还在顽抗,接下来无处不在的神灵就把他们全都消灭干净了。事实上,大多数战士只是“滚到他们的步枪边”或者使用了他们的柯尔特手枪。一些人帮助受伤的战友结束生命,另一些人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当本·克雷格苏醒过来时,因为遭到那块岩石的撞击,他的脑袋仍然痛得嗡嗡作响。他睁开一只眼睛。他侧身躺着,双手被反绑着,一边的脸颊贴在地上。草叶近在他的眼前。当他的头脑清醒后,他觉察到周围有轻轻的脚步在走来走去,还有激动的说话声和偶尔胜利的欢叫声。他的视线也清楚了。

山坡上有穿着鹿皮软鞋的脚在跑来跑去,这是苏人勇士在寻找战利品。其中一人肯定是看到了他的眼皮的眨动,于是响起了一声胜利的叫喊,接着几只强壮有力的手扶直了他的身躯。

他的周围有4名勇士,脸上涂满歪歪扭扭的油彩,仍沉浸在杀戮的狂热之中。

他看到一根石棍举了起来,想砸烂他的脑袋。当他坐着等待的那一秒钟时间里,他无聊地想起阴曹地府的生活不知道是怎么样。石棍没有砸下来,而是一个声音在说:“住手。”

他抬头去看。刚才说话的那个人骑在10英尺开外的一匹矮种马上。西沉的太阳照在骑马人的右肩上,光照的减弱使那人的形象成了一个剪影。

他的头发未经梳理,落下来后像一个斗篷披在他的双肩和背部。他没有手持长矛,甚至也没有提携钢斧,所以他显然不是夏廷人。

那人骑坐着的矮种马朝旁边走了一步;阳光从肩后照过来,亮光更弱了。骑马人的身影对准了克雷格的脸面,他能够看得更清楚了。

那匹杂色矮种马既不是黑白斑也不是花斑,如同大多数印第安人所骑坐的。它是一种浅褐色,被称为金鹿皮色。克雷格曾听说过那种矮种马。

骑在上面的那个人赤裸着身体,只在腰上围着一圈布条,脚上套着鹿皮软鞋。

他的穿着打扮像是一名勇士,但实际上是一名首领。他的左前臂上没有盾牌,意味着他不喜欢个人的防护,但他的左手上晃荡着一条石棍。因此,他是苏人。

那条石棍是一种可怕的武器。栖把有18英寸长,头部形成一个叉。嵌在叉里的是一块鹅蛋大小的光滑的石头。石头又被缚上了一些皮带,在用作鞭打时要把皮带浸湿。在太阳底下晒干后,皮带会收缩收紧,这样那块石头永远不会落下来。受到这种棍棒一击,会砸断手臂、肩骨或肋骨,去敲打人的头部就像是去敲击一只核桃。

这种武器只能在近距离使用,因此更能带来殊荣。

当他再次说话时,他说的是奥格拉拉苏语,由于这种话语最接近夏廷语,所以侦察兵能够听懂。

“你们为什么把敌人这么捆绑起来?”

“我们没有,首领。我们发现他这样被捆绑着,是被他自己人绑住的。”

那双黑眼睛的注视落到了仍绑住克雷格双踝的那些皮带子上。那位苏人注意到了,但没说什么。他坐在马鞍上,陷入了沉思。他的胸部和肩部涂抹着一个个圆圈,代表着冰雹,从他的发迹边一道黑色的闪电延伸到他的下巴上的子弹疤痕处。他没有佩带其他饰品,但克雷格知道他的名声。他现在观望着的是具有传奇色彩的“疯马”,是在过去的12年间奥格拉拉苏人的无可争议的首领,自他26岁起就因为他的无畏、神秘和自我克制而一直受人尊敬。

河边吹来一阵晚风。它吹舞着那位首领的头发,吹拂着地上的长草和侦察兵后脑勺上的那根羽毛,现在它已经落到了肩膀的一块鹿皮上。疯马也注意到了这个。

这是由夏廷人赋予的一种荣誉的标记。

“别杀他,”这位军事首领命令道,“带他去坐牛首领那里接受审判。”

勇士们对失去了这么多的掠夺机会而颇感失望,但他们服从了命令。克雷格被拖着站起来,走下山丘去河边。在他走过的半英里路上,他看到了这场大屠杀的结果。

减去侦察兵和逃兵,5个连队的210名官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山坡。

印第安人正从尸身上搜寻一切作为他们的战利品,然后根据各个部落的不同仪式进行尸体切割。夏廷人砍烂腿,这样死者就不能追赶他们了;苏人用石棍捣烂脑壳和脸面。其他部落人肢解手臂和腿,并割下头颅。

山丘下50码处,侦察兵见到了乔治·阿姆斯特朗·卡斯特的尸体,浑身赤裸着,除了脚踝上的那双蓝棉短袜,在阳光下发出大理石般的白颜色。除了耳鼓被捅穿,他没被肢解分尸,以后被特里将军的官兵们发现时也是这个样子。

口袋里和鞍袋里的一切物品都被拿走了:步枪,当然还有手枪,以及仍留有的充足的弹药、烟叶袋、铁壳表、放有家庭照片的钱包,还有可以作为战利品的任何东西。然后是帽子、靴子和军服。山坡边到处是印第安人勇土和妇女。

河岸边有一群矮种马。克雷格被扶上其中一匹,然后他和他的4名护送人涉过小比格霍恩河到了西岸。当他们穿越那个夏廷人的村落时,妇女们走出来对着这一个幸存的白人尖声叫嚷,但在看到那根山鹰羽毛时不吭声了。这是一位朋友还是一个叛徒?

5个人骑马一溜小跑经过圣阿克人和明尼孔焦人的营地,直至抵达匈克巴巴人的那个村庄。营地里的吼声震天般地响亮。

这些勇士们没在山丘上迎战卡斯特;他们遇上并打退了甚至已经淌过了河的雷诺少校的进攻。现在雷诺的余部被围困在一个山头上,由本蒂恩及骡马车队与他们会合了,但对于卡斯特未能从山丘骑马下来解救他们而感到迷惑不解。

黑脚、明尼孔焦和匈克巴巴的勇士们骑马四处走动着,一边炫耀着从雷诺部下士兵的尸体上取得的那些战利品,克雷格看到到处都有一张张长着金发或姜色头发的头皮在高高地挥舞着。在尖叫声不断的妇女们的围观下,他们一行来到了这位伟大的巫医和判官——坐牛的棚屋。

他的奥格拉拉人护送人员解释了疯马的命令,把他交出后骑马回到山坡上去寻找他们的战利品了。克雷格被扔进了一顶圆锥形帐篷,两名老年妇女被命令手持尖刀看住他。

来提审他时已是天黑以后好久了。十几名勇士进来把他拖了出去。篝火已经点燃了。火光下,身上仍涂着油彩的勇士们看上去很可怕。但气氛已经平静下来,即使在1英里之外和视线以外,黑暗中偶尔还有零星的枪声,表明那些苏人仍在爬上山丘向在峭壁上的雷诺的防御圈发起进攻。

整个战役中,在这个巨大的营地的两端,苏人遭受了31人的伤亡。虽然共有1800名勇士参战且他们的敌人已被消灭了,但他们仍然感到损失惨重。在上下各个营地里,寡妇们在对着她们的丈夫和儿子号陶大哭,并在准备让他们踏上赴天堂的路途。

在匈克巴巴村落的中心,有一处篝火比其他的都大,围着它的是十几位首领,他们中的最高首领是坐牛。他正好40岁,但看上去更为老成,他那古铜色的脸庞在火光下显得更黑,皱纹也更深了。与疯马一样,他因为曾经有一次看到他的人民遭到屠杀和平原上的野牛结阵狂奔的景象而受人尊敬。这是一个悲惨的景象:他曾经看到他们全都被那些白人消灭了,因此人们知道他是憎恨白人的。克雷格被扔到了他左边的20英尺处,这样火光不会挡住视线。他们都盯住他看了一会儿。坐牛下了一道克雷格听不懂的命令。一位勇士拔出一把刀子走向克雷格身后。他等待着致死的一刀。

那把刀子割断了绑住他双腕的绳索。24小时内第一次他可以把双手放到身体前面来了。他明白他的双手现在还没有感觉。血液开始回流,先是导致一阵尖锐的刺痛,然后是疼痛。他尽力保持脸面不动声色。

坐牛又说话了。这次是对他说。他听不懂,但用夏廷语做了回答。人群中响起了一阵惊奇的交头接耳声。其中一位叫“双月”的夏廷人首领说话了。

“最高首领询问为什么白人把你绑在马上而且把你的双手反绑了?”

“我触犯了他们。”侦察兵回答说。

“很严重吗?”在接下来的审问中,双月承担了翻译工作。

“蓝衣军队的首领要绞死我。明天。”

“你对他们犯下了什么?”

克雷格想了想。布兰多克摧毁高糜的棚屋只是头天上午吗?他从那次事件开始叙说,直至他被判处绞刑。他注意到在提及高康的棚屋时双月在点头。他已经知道了。每说完一句话他都要停顿一下,以让双月译成苏语。当他讲完时,人们响起了一阵轻轻的交头接耳谈论声。双月叫来了他手下的一个人。

“骑马回到我们的村落,把高糜和他的女儿带到这里来。”

那位勇士走向他那匹被用缰绳拴住的矮种马,跨上去骑走了。坐牛又开始提问。

“你们为什么要来与‘红人’交战?”

“他们告诉我,他们来这里是因为苏人正从南、北达科他州的保留地上出走。没有提到要杀人,直至长发发疯。”

又是一阵嘀嘀咕咕商量问题的嗡嗡声。“长发来这里了吗?”是双月在问。

克雷格明白他们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是在与谁打仗。

“他在河对面的山坡边。他已经死了。”

首领们又一起商量了一阵子,然后是沉静。开会是一件严肃的事情,没有必要匆匆忙忙。一个半钟头以后,双月问道:“你为什么要佩戴这根白色的山鹰羽毛?”

克雷格作了解释。10年前当他还是一个14岁的男孩时,他加入了一个夏延年轻人的群体,他们一起到山上去打猎。他们都有弓箭,除了克雷格,他被允许借用唐纳森的夏普斯来复枪。他们惊奇地看到了一只老灰熊。这是一只性格暴躁的老家伙,满口的牙齿差不多已经掉光了,但它的前爪力量大得很,只需击上一掌就会致人于死命。它从灌木丛中钻出来,发出一声地动山摇般的吼叫,并开始冲锋。

这时候,双月身后的一位勇士要求暂停叙说。

“我记得这个故事。这发生在我堂兄弟的那个村庄。”

围在营火旁边,没有其他事情比一个好故事更吸引人。他被邀请讲完这个故事,于是苏人伸长脖颈倾听着双月的翻译。

“那头熊像是一座山,它的冲锋速度极快。夏延男孩们四散逃开爬到树上去了。但那个白人男孩仔细瞄准后开火了。子弹掠过灰熊的下颌钻进了它的胸部。它用后蹄站立起来,像一棵松树那样高,虽然快要死了但仍在向前冲锋。

“那个白人男孩退出弹壳,推进了另一颗子弹。然后他又开枪了。第二颗子弹射进正在张嘴怒吼的口腔,穿过天花板击穿了大脑。老灰熊又朝前冲了一步后倒下了。那颗巨大的头颅的距离是如此之近,以致唾沫和污血溅到了那个男孩的膝头上。但他一动也没动。

“他们派了一名送信人去村里,勇士们带着一张皮绷子回来了,剥下那怪物的皮带回去给我堂兄的父亲做了一件睡袍。然后他们办了一个宴会,并给那个白人起了一个新名字,叫‘无畏杀熊’,还有那根猎人所拥有的山鹰羽毛。所以这是多年前在我们迁人保留地之前在我们村里所讲述的一个故事。”

首领们频频点头。这是一个很好的故事。一队人骑着矮种马来到了,后面是一张皮绷子。两个克雷格所从未见过的男人进入到火光之中。根据他们的穿着和辫子判断,他们是夏廷人。

一个是小狼,他叙说他曾在河东打猎,这时候他看到了罗斯伯德溪水上空腾起了烟雾。去察看之后,他发现了那些遭受屠杀的妇女和儿童。当他在那里时,他听说蓝衣军人正在返回,于是他昼夜跟踪他们,直至他们来到营地的那条山谷。但他到达得太晚了,以致错过了那场大厮杀。

另一个人是高糜。大部队经过之后,他狩猎回来了。当他的女儿返回时,他仍在为遭到杀戮的女眷和孩子们而哀伤。她受了伤,但仍活着。与他的另外9名勇土一起,他们夜以继日地骑行,以期找到夏廷人的营地,在战斗打响前刚刚抵达,并自愿地参加了战斗。他自己想在卡斯特所在的那座山丘上杀身成仁,并杀死了5个白人战士,但结果无处不在的神灵没把他召唤去。

皮绷子上的那个姑娘最后讲述。她因为伤痛和从罗斯伯德一路赶过来而显得脸色苍白,但她讲得很清楚。

她诉说了那次屠杀事件,以及手臂上有条纹的那个大个子男人。她听不懂他的话,但她明白在她死去之前他要对她于的事情。她诉说了这个穿鹿皮衣服的人是如何给她水喝、喂她食物,并抱她坐上一匹矮种马,让她返回家人的怀抱。

首领们开始了议论。判决来自于坐牛,但作为他们全体的结论。这个白人也许可以活着,但他不能回归到他自己人那里去。要么他们会杀死他,或者他会把苏人的位置告诉给他们。他应该交给高糜照看。高糜可把他作为一名囚犯或客人对待。

到春天时,他可以获得自由,或继续留在夏廷人那里。

营火周围的勇士们纷纷哼哼着表示赞同。这是公正的。克雷格随同高糜骑马回到分配给他的那顶圆锥形帐篷里,整个夜晚由两名勇士看守着他。上午这个大营收拾东西准备开拔了。但黎明时侦察员们带来的消息是,北方有更多的蓝衣军人,于是他们决定南行去比格霍恩山区,并看看那些白人是否会追过来。

把他接纳进自己的家族后,高糜显得慷慨大方。骑兵队的4匹未受伤的战马被找到了,克雷格挑了一匹。在印第安人的眼里,它们并无多大的价值,他们喜欢他们自己的耐力型矮种马。这是因为能适应平原严酷的冬季的马匹很少。它们需要干草,这是印第安人所从来不去收集的,它们很难像矮种马那样靠地衣。苔藓和柳皮就能活过冬天。克雷格选了一匹他认为也许能适应的、模样粗犷、瘦瘦高高的栗色马,并把它命名为“罗斯伯德”,以纪念他与轻风姑娘相遇的那个地方。

一副好马鞍很容易就被找到了,因为印第安人从不使用它们。当他的夏普斯来复枪和猎刀也被追查到时,它们也物归原主了。在山头上他那匹死去的战马的鞍袋里,他发现了他的夏普斯弹药。山坡上没留下可供劫掠的东西了。印第安人已把他们感兴趣的东西全部拿走了。他们对被白人扔在草丛里现正在随风飘飞的纸片不感兴趣。其中几张是威廉·库克上尉所作的第一次审讯的记录纸。

拆卸那些村庄花去了整个上午的时间。圆锥形帐篷拆倒了,炊具收集起来了,妇女们和孩子们的包袱装在了许许多多的皮绷子上,午后不久,部落人开拔了。

那些部落里的死者被留下来了,躺卧在他们的圆锥形帐篷里,被涂上了去另一个世界的色彩,身着他们最好的衣袍,旁边放置着他们那些插着羽毛的头盔。按照传说,他们的所有家庭制作品都散落在地上。

当从北方过来的特里将军的战士们于第二天发现这一情况时,他们会认为那些苏人和夏廷人是匆匆离去的。其实不然:撒落死者的物品是习俗。不管怎么说,这些物品都将被掠走。

即使平原的印第安人会争辩说,他们只想打猎,不想打仗,但克雷格知道军队将会从失败中恢复过来并将会来寻求复仇。不会很快,但他们肯定会来。坐牛的议事委员会也知道这个,于是几天之内就商定,各部落将分成小组各自行动。这将给蓝衣官兵的工作增加难度,也会给印第安人一个更好的机会以便在荒野里度过冬天,而不是被赶回到达科他的保留地上去挨过一个半饥不饱的冬天。

克雷格与高糜家族的剩余成员一起骑马行走。曾在罗斯伯德溪畔失去老婆的10个猎人中,两个已在小比格霍恩河畔战死,还有两个负了伤。侧翼上被划了一道浅口子的一位伤员选择了骑行。另一个在近距离被一颗斯普林菲尔德步枪子弹射穿了肩膀的伤员,躺在一张皮绷子上。高康和另5个将会找到新的女人。为使这事发生,他们已经与另两个繁衍的家庭会合了,组成了一个有60个男女老少的家族。

当分组的决定传到他们那里时,他们在委员会里商议部落的去向。大多数人认为应南下去怀俄明,躲进比格霍恩山脉中。克雷格被要求发表他的意见。

“蓝军官兵将会来这里。”他说。他用一根棍棒画了比格霍恩河的线条。“他们会到这里的南方寻找你们,还有这里的东部。可我知道在西部的一个地方,它叫普赖尔岭。我就是在那里长大的。”

他向他们讲述了普赖尔岭。

“低缓的山坡上到处是猎物。森林很密,树枝使得炊烟模糊不清。溪水里鱼虾成群,山上还有湖泊,也有许多鱼。白人从来不去那里。”

家族同意了。7月1日,他们从夏廷人主群体中剥离了,在克雷格的引导下朝西北方向进入蒙大拿南部,避开特里将军的巡逻队。7月中旬,他们抵达普赖尔岭。

那地方果然如同克雷格所说。

那些圆锥形帐篷由树枝遮掩起来后,在半英里之外无法看见。在今天被称为“孤山”的附近一块岩石上,一位哨兵能看到许多英里的远处,但没人过来。猎人们从林中捕来许多鹿和羚羊,孩子们在溪流里垂钓鲑鱼。

轻风姑娘年轻而健康。

她的清洁的伤口痊愈得很快,直至她又能奔跑了,像一只轻盈的小鹿。有时候当她在给男人们送饭时,克雷格看到了她的眼睛,每当这时候他的心就会狂跳不止。

她对自己的感觉不露声色,遇到他的盯视时,她就去看脚下的土地。他不可能知道当她看到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的注视时,她身体内的某种东西似乎要融化了,她的胸腔快要爆裂开来了。

那年的初秋,他们相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