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兹玛特汗还在巴达克山前线指挥塔利班部队的时候,喀布尔遭到了雨点般的轰炸。当世人们在评点喀布尔和南方的牵制战术的时候,美军特种部队潜入了巴达克山,去协助已经接管了马苏德部队的法希姆将军。这将是真正的战役要打响的地方,其他的只不过是向媒体展示的橱窗。关键是阿富汗北方联盟的地面部队进攻和美军的空中打击。

简陋的阿富汗空军,在他们的飞机还没有起飞时就化为乌有。阿军的坦克和大炮,一经发现,也被摧毁了。曾在边境外面安全地消磨了几年的乌兹别克人拉希德·杜斯塔姆,被说服回来在西北地区开辟第二战线,以策应法希姆在东北方的战线。二○○一年十一月,阿富汗战争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关键是目标标定,这是自一九九一年海湾战争后悄悄地革新了战争的军事技术。

特种兵战士隐蔽在盟军的部队里,用高倍望远镜观测并确定敌军所挖掘的工事、大炮、坦克、弹药库、后勤供应和指挥部的位置。每个位置都被用肩扛式远红外线发射器做了标记,或“上了色”。然后通过无线电联系招来飞机实施空中打击。

这些令塔利班军队与北方联盟部队对阵时所遭到的毁灭性打击或来自美国海军航空母舰游弋的遥远南方,或来自乌兹别克飞出来的坦克杀手A10——当然,乌兹别克斯坦拿到了不错的回报。由于炸弹和火箭追随远红外光束不可能偏离目标,一支又一支的塔利班军队被打得落花流水,塔吉克人胜利地向前推进着战线。

随着阵地被一个个摧毁和一个个失去,伊兹玛特汗所率领的部队一次又一次地后撤。开始时在北方作战的塔利班军队有三万多人,但现在每天都损失近千人。军中没有医生、没有药品、没有救护。受重伤的塔利班战士做着祈祷,像虫蚋般地死去。他们高呼“真主伟大”的口号冲进了枪林弹雨之中。

原先的塔利班志愿兵已经所剩无几。塔利班的征兵队已经强制征集了成千上万名新兵人伍,但许多人不愿意打仗。真正的狂热分子人数正在锐减。伊兹玛特汗只得带着部队不断后退,因为他相信,每次作战都在前线,他自己也要支撑不住了。十一月十八日,他们抵达了昆都士城。

由于历史的原因,在周围都是塔吉克人和哈萨拉族人的这个地区,昆都士却是讲普什图语的南方吉尔扎人的一块小小的孤岛。因此塔利班军队能在那里避难,也就是在那里,他们同意了投降。

阿富汗人认为,经过谈判后的投降并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而且一经同意,其条件总是会被考虑甚至接受的。于是,整个塔利班军队向法希姆将军投降了,法希姆同意受降。

在塔利班内部,有两支非阿富汗军队。当时,有六百个阿拉伯人,全都效忠于奥萨马·本·拉登,也是本·拉登派遣他们来阿富汗的。三千多个阿拉伯人已经战死了,而美国人的态度是,就算其余的阿拉伯人都去见真主,他们也不会为之流泪。

还有大约两千个巴基斯坦人,如果他们被发现,那将会使巴基斯坦政府十分尴尬。巴基斯坦的领导人穆沙拉夫将军在“九一一”事件之后正处于两难选择当中:要么铁心投靠美国,从而获得几十亿美元的经济援助;要么通过其联合情报局继续支持塔利班以及本·拉登,从而承担直接的后果。他选择了美国。

但巴基斯坦的联合情报局仍有一支小规模的特工队在阿富汗活动,而且那些与塔利班并肩作战的巴基斯坦志愿兵也难免会把曾在阿富汗战斗过的事情透露出去。于是法希姆利用三个夜晚,通过一条秘密的空中通道,把大多数巴基斯坦人遣送回去了。

另一个秘密交易是大约四千名战俘被以不同的价格,根据需要卖给了美国和俄罗斯。俄罗斯买下了所有的车臣人,以及所有的反政府的乌兹别克人,以此来讨好乌兹别克。

原先投降的士兵超过一万四千人,但这个人数在下降。最后,北方联盟对涌向北方去采访战事的全世界媒体宣布,他们只受降了八千名战俘。

下一步已经决定好了,把其中五千名俘虏移交给乌兹别克指挥官杜斯塔姆将军。他想把这些人发送到遥远的西边,他自己地盘内的希巴尔甘。于是战俘们被装进了铁制的货运集装箱内,里面没有水、没有食物,而且因为人数太多,他们只能站立,还得踮着脚尖去靠近头顶上方的气孔。半路上,他们被告知同意给他们增加通气孔。结果却是重机枪在他们身上打出了许多通气孔,直至尖叫声停止。

在剩余的三千零一十五名战俘中,那些阿拉伯人被挑了出来。他们来自各个穆斯林国家,有沙特人、也门人、摩洛哥人、阿尔及利亚人、埃及人、约旦人和叙利亚人。那些极端狂热的乌兹别克人已被押送回乌兹别克的首都塔什干,车臣人也送回去了,但有少数几个留了下来。在整个战争中,车臣人赢得了最勇猛、最残忍和最富有自杀精神的名声。

余下的两千四百个俘虏留在了塔吉克人手中,此后就再也没有他们的音信了。在被一个挑选者用阿拉伯语问及时,伊兹玛特汗也用阿拉伯语做答。于是他被认为是一个阿拉伯人。他没有佩戴军衔,身上脏兮兮的,脸色憔悴,又饿又累。当他被朝某一个方向推过去时,他因为太疲惫了所以没有反抗。结果他与另五个阿富汗人在一起,要被押解到西边的马扎里沙里夫去,要落入杜斯塔姆以及他的乌兹别克人手中。这一次,在西方媒体的注视下,新近抵达的联合国官员表示会保证战俘们的人身安全。

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了一些卡车,于是六百个人被装上了车,沿着那条坑坑洼洼的土路开始了西行去马扎里沙里夫的旅程。但他们的最后目的地不是马扎里沙里夫城,而是再往西十英里的一座巨大的监狱城堡。

于是他们来到了地狱的门口,地狱的名字叫卡拉伊贾吉城堡。

※※※

如果从投下第一颗炸弹起算,直至首都喀布尔落入北方联盟手中,征服阿富汗用了大约五十天时间。但美英的特种部队此前早就在阿富汗开展行动了。麦克·马丁渴望与特种部队一起行动,但英国驻伊斯兰堡的使馆官员坚持认为,他们需要他在巴基斯坦军队的高级军官之间进行沟通联络。

巴格拉姆是前苏联在喀布尔北部的一个巨大的空军基地,显然在以后盟军占领期间必将成为一个重要的基地。马丁的任务至此终告一个段落。停放在那里的塔利班飞机已经成了一堆废铁,控制塔也成了废墟,但那些跑道、机库和前苏联曾经用作警备司令部的营房,只要花上一些时间和资金,还是能够全部修复的。

十一月的第三个星期,巴格拉姆就被占领了,英国特别海勤团的一组官兵进去后标上了英国的记号。麦克·马丁把这个消息当做最好的借口,声称要去那里看一看,于是在巴基斯坦拉瓦尔品第机场搭上美国飞机,飞了过去。

巴格拉姆空军基地一片荒凉,但在美国人到来接管全部设施之前,海勤团腾空了一座机库,在尽可能远离寒风的背面开始了艰苦的改造工作。

士兵们通常善于在最艰苦的条件下安家,而特种兵对此最为擅长,他们似乎能在最恶劣的环境下安顿好自己。海勤团的二十名官兵开着他们的陆虎越野车去外面找了一些铁制的货运集装箱,把它们拖进机库。再加上一些油桶、木板和灵巧的心思,这些集装箱就变成了临时宿舍,里面有床、沙发、桌子和电灯,还安装了一只插座,电水壶插电后烧了一壶茶水。

二○○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这支小分队的指挥官告诉战士们:“在马扎里沙里夫以西一个叫卡拉伊贾吉的地方似乎出了点儿事。一些战俘在监狱暴动,他们抢夺了卫兵的武器,正在挑起一场暴动。我认为我们应该去那里看看。”

于是他选了六名海军陆战队士兵,安排两辆陆虎越野车加满了燃油。当他们要出发时,麦克·马丁问道:“不介意我和你们一起去吧?也许你们需要一名翻译呢。”

这支海勤团小分队的指挥官是一名海军陆战队上尉,而马丁是一名空降兵上校。当然没人反对。马丁上了第二辆车,坐在了司机旁边。在他的身后,两名海军陆战队士兵蹲伏在一架点三○口径的机关枪后面。他们驱车朝北驶去。这是一次长达六个小时的行程,穿过萨朗山口来到北方平原,继而是马扎里沙里夫,最后抵达卡拉伊贾吉城堡。

卡拉伊贾吉屠杀战俘事件的起因在当时颇具争议,这种争议以后还将持续下去。但这次事件的疑点重重,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西方媒体从不会因为自己把事情完全搞颠倒而感到难为情,他们坚持把那些战俘称为“塔利班”。其实不然。事实上,除了六个偶然加人进去的阿富汗人,其余的人都是战败的“基地”组织的人。他们来到阿富汗是专门为了“圣战”一战斗和捐躯。从昆都士被用卡车拉到卡拉伊贾吉来的是亚洲最危险的六百个人。

他们在卡拉伊贾吉所遇到的是一百名受过部分训练的乌兹别克卫兵,卫兵的指挥官是能力不怎么样的赛义德·卡梅尔。拉希德·杜斯塔姆本人不在,赛义德·卡梅尔是他的副手。

在六百名战俘中,大概有六十个人不是阿拉伯人,他们分为三种。这当中有车臣人,他们认为留在昆都士被选中后发回俄罗斯等于是送死,于是躲开挑选来到了卡拉伊贾吉。还有反政府的乌兹别克人,他们也认为回乌兹别克斯坦只有死路一条,于是也躲了起来。再就是巴基斯坦人,他们由于偶然的差错没被遣送回国,其实如果返回巴基斯坦,他们是会获得自由的。

剩下的就是阿拉伯人了。与许多留在昆都士的塔利班不同,他们是志愿兵,而不是被强征当兵的。他们全都是极端狂热分子,都经过“基地”训练营的战斗训练,他们知道如何凭勇气和技术去战斗。而且他们对生死并不关心。他们祈求真主的无非是在死去时能够搭上几个西方人或西方人的朋友,这样他们就能成为一名烈士了。

卡拉伊贾吉的建造格局与西方的城堡不同。这是一个占地十英亩的露天大院,里面种着树木,还有一些平房。整个地方围着一道五十英尺高的围墙,但墙的两面都是斜坡,这样一个人可以沿着斜坡跑上去,在墙顶上窥视胸墙对面的情况。

这道厚墙里面还有迷宫般的兵营、仓库和通道,地下又有同样如迷宫般的地道和地窖。充当卫兵的那些乌兹别克人只是在十天前才刚刚占领了这个地方,他们似乎并不知道此前塔利班在城堡的南端储藏着枪支和弹药。他们刚好把战俘赶到了那里。

当初在昆都士投降的时候,俘虏们只是被收缴了枪支和火箭弹,但没人对他们进行搜身。假如有人搜身,那么差不多每个战俘都会被搜出隐藏在他们衣袍里的一两颗手雷。他们就是在那种状态下坐卡车抵达了卡拉伊贾吉。

最初的迹象发生在他们抵达的那个周六晚上。伊兹玛特汗坐的是第五辆卡车,他听到了一百码开外的一声爆炸的闷响。坐在几个乌兹别克卫兵中间的一个阿拉伯人拉响了他的手雷,把他自己和周围的五个卫兵炸得血肉横飞。当时夜幕刚刚降临,院子里没有电灯。杜斯塔姆部队的官兵们决定第二天早上进行搜身。他们把战俘赶进院子里,蹲在地上,不给水和食物,周围布满荷枪实弹、神经紧张的卫兵。

黎明时,搜身开始了。身心疲惫的战俘倒都很听话,任凭卫兵把他们的双手反绑起来。由于没有绳子,乌兹别克人就用了囚犯的头巾。但头巾可不是绳索。

俘虏们一个接一个地站直身子接受搜身。从他们的身上搜出了手枪、手雷,还有钱。当钱越堆越高时,赛义德·卡梅尔和他的副手便把它们收集起来,拿到了另一个房间。过了一会儿,当一个乌兹别克士兵透过窗户向内窥视时,看到那两个人把钱都装进了他们的衣兜里。那个士兵走进房间提出了抗议,却被告知立即滚蛋。但他很快就又回来了,带着一支步枪。

有两个刚刚努力挣脱了双手的战俘目睹了这一幕。他们尾随那个士兵走进房间,一把夺过步枪,用枪托把三个乌兹别克人全砸死了。由于没有开枪,所以他们根本没有被发现,但这时候的院子正渐渐演变为一个火药桶。

来自中央情报局的美国人麦克·斯潘和戴夫·泰森已经进入了那个地方,斯潘就在露天的院子里开始了一连串的审问。他的周围是六百名狂热分子,他们在去见真主之前的唯一的愿望是杀死一个美国人。接下来,一个乌兹别克卫兵发现了这个持枪的阿拉伯人,大叫着发出了警告。阿拉伯人开枪打死了他。火药桶终于爆炸了。

伊兹玛特汗蹲在地上,等待着轮到自己被搜身。与其他战俘一样,他也已经挣脱了双手。当中弹的乌兹别克卫兵倒地之际,墙头上的其他卫兵赶紧亮出机关枪。屠杀开始了。

一百多个俘虏当即就倒在泥地上,他们的双手仍被反绑着。后来事件平息后,联合国观察员进去察看时所看到的就是这种状态。其他战俘互相解开绑在手上的头巾,这样他们就能战斗了。伊兹玛特汗率领一伙人,包括他的五个阿富汗同胞,躲避着子弹,穿过树林,跑到了南墙。这座城堡落入塔利班之手时,他曾去那里看过一次,知道那地方有个军火库。

靠近麦克·斯潘的二十个阿拉伯人压在他身上,拳脚齐下地把他活活打死了。戴夫·泰森把一梭子子弹射向暴徒,打死了三个人,而后听到手枪的撞针撞在空枪膛里的“咔嗒”一声,幸运的是,这时他刚好跑到了大门口。

不到十分钟,这个宽敞的院子已经变得空荡荡的了,只剩下躺在地上的尸体,以及那些不停地呻吟直至死去的伤员。乌兹别克人现在已经撤到了围墙外面,大门“咣当”一声合上了,那些囚犯全被关在了里面。围攻开始了。这场战斗将会持续六天六夜,而且谁也不想留下活口。双方都深信是对方违反了投降协议的条款,但到了此刻,再追究这个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军火仓库的门很快就被砸开,储藏的枪支被迅速分发出去。这些武器对装备一支五百人的小部队来说是绰绰有余。囚犯们拥有了步枪、手雷、火箭弹和迫击炮。他们拿上各自得心应手的武器之后,分头穿过地道和通道,展开扇形阵形,占领了整个城堡。只要有乌兹别克卫兵在墙头上探头探脑,就会有一个阿拉伯人从院子对面的某个缺口射出一颗子弹,将其击倒。

杜斯塔姆的部队别无选择,只得紧急求援。杜斯塔姆将军立即调来了几百名乌兹别克士兵,他本人也匆匆赶往卡拉伊贾吉。赶来支援的还有来自肯塔基州坎贝尔的美军绿色贝雷帽特种部队的四名战士,一名美国空军人员来标定空中坐标,以及六名第十山地师战士。他们的工作基本上是观察、报告和招来空袭以粉碎囚犯的抵抗。

午时,从最近被攻占的首都喀布尔北方的巴格拉姆空军基地,开来了两辆加长型的陆虎越野车,车上载着来自特别海勤团的六名英国特种部队官兵,以及一名翻译特空团的麦克·马丁中校。

周二,乌兹别克人的反攻开始成形。他们用一辆轻型坦克开路,重新进入院子,开始对暴动的囚犯阵地实施打击。伊兹玛特汗已被认出曾经是一位高级军官,于是负责指挥南翼的对抗战。当坦克开火时,他命令手下人员进入地窖,轰炸停止后,他们又回到了地面上。

他知道这只是个时间问题。他们无法突围,也不会得到仁慈对待。他倒不是指望这个。二十九岁的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葬身之地,同时,这对于其他囚犯来说都是一个很好的结果。

美军的空袭也在星期二开始了。四名绿色贝雷帽战士和一名空军人员趴在墙头上的胸墙外侧,在为战斗轰炸机标定目标。那天共投下了三十枚炸弹,其中有二十八枚钻进俘虏们躲避着的地下水泥工事里,杀死了大约一百人,大部分是被塌落的石块砸死的。有两枚炸弹偏离了目标。

第一颗炸弹打偏时,麦克·马丁就站在绿色贝雷帽站的墙下面,离他们大概一百码。炸弹正落在五个美国人围成的圈子中间。如果那是颗触发引信的人员杀伤弹,那他们就都要变成肉酱了。而现实是发生了奇迹——所有人都活了下来,只是耳鼓破裂,有几个人骨折。

这是一颗J-DAM炸弹,即钻地炸弹。弹头着地之后,要钻入地下四十英尺处才爆炸。结果这些美国人发觉自己经历了一次地震,被气浪扔了出去,但命是保住了。

第二颗炸弹偏离得更糟糕。它击中了乌兹别克人的那辆坦克以及其后的指挥所。

周三,西方媒体赶到。记者们在城堡周围乱窜。也许他们自己并没有意识到,由于他们的到来,最终导致乌兹别克人无法把反叛的战俘斩尽杀绝。

在六天六夜的对峙期间,有二十个囚犯企图借夜色掩护逃走。他们全被当地农民抓住并用私刑处死。这些哈萨拉族农民对三年前塔利班屠杀他们的血腥罪行记忆犹新。

麦克·马丁肌在土墙顶上,透过胸墙窥视下面的院子。第一天的尸体仍躺在那里,臭气熏天。那些美国人虽然仍戴着黑色羊毛帽子但已经揭开了蒙脸的布片,毫无遮掩地被摄影和摄像记者们拍取了好多照片和录像。七个英国人保持着蒙面,全都用棉布把头部包裹得严严实实,以防沙尘和苍蝇的侵袭以及呆头呆脑的旁观者。到了周三,它又多出一项功能:过滤空气中的恶臭。

太阳快下山时,死里逃生的中情局特工戴夫·泰森勇敢地带着一个想获奖的电视摄像组进了院子——他在马扎里沙里夫只待了一天便又匆匆返回来了。马丁注视着他们在对面的墙边爬行前进。英国海军陆战队上尉跃在他的身边。就在他们的注视下,囚犯的一个抓捕队忽然从墙上一扇暗门走出来,抓住那四个西方人,把他们拖了进去。

“得有人进去把他们救出来。”海军陆战队上尉说。他朝周围看了看。六双眼睛无声地凝视着他。

他说了声“上”,随即翻过胸墙,跑下倾斜的内墙,进入空旷的院子里。三名海勤团的战士也随着他一起冲了过去。另两名战士和马丁为他们提供狙击掩护。暴乱的囚犯现在已经退缩到了南墙。四名海军战士的径直闯入,把暴徒们吓住了。一直到他们抵达远处的墙边,都没人开枪。

上尉率先进去。解救人质是特别空勤团和特别海勤团的队员们反复演练过的,他们可以在几秒钟时间之内完成任务。在赫里福德,特空团有一座专门用于人质解救训练的“死亡屋”;在普尔的队部,海勤团也有一栋相同的房子。

四名特别海勤团官兵毫不迟疑地闯进门,靠服装和胡子确认了三名暴徒后立即开火。射击手法是“双发点射”,即两颗子弹直接射向脸部。那三个阿拉伯人的枪口都朝着另一个方向,他们连一颗子弹也没来得及发射就被击毙了。当时,戴夫·泰森和英国电视记者当即表示绝不提及这次事件——后来,他们确实再也没有提起过。

到周三晚上,伊兹玛特汗意识到他们再也无法继续留在地面上了。炮兵已经抵达,大炮把城堡的南边炸成了废墟。地窖是最后的堡垒。仍然活着的战俘人数已经不足三百。

有些囚犯不愿龟缩在地下,宁愿死在上面。他们展开了一次自杀性反攻,但只冲了一百码的距离并杀死了几个警惕性不高、在短时间内反应不够敏捷的乌兹别克人。然后,赶来增援的乌兹别克坦克上的机关枪开始扫射,把那些阿拉伯人打成了筛子。他们大多数是也门人,还有一些是车臣人。

周四,根据美国人的建议,乌兹别克人把几桶坦克用的柴油倒进导沟,流入下面的地窖里,然后点了火。

伊兹玛特汗不在那片地窖里,尸体的焦臭味盖过了柴油的气味,但他听到了火焰燃烧的“呼呼”声,感受到了热量的逼近。死去的人越来越多,幸存者踉跄着冲出烟雾,朝他跑来。他们都被烟熏得剧烈地咳嗽。在最后的那个地窖里,与他在一起的大约有一百五十个人。伊兹玛特汗关上门,插上铁栓,把烟雾挡在了外面。门外,濒死者的敲门声越来越弱,最后便停止了。在他们的头顶上方,炮弹在空房间里爆炸、轰响。

最后的这个地窖有一条通道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他们希望找到一个出口,但发现那只是一条地沟。当晚,乌兹别克的新指挥官穆罕默德想出了一个主意,他要把灌慨渠里的积水引到那条地沟里去。经过十一月的雨季,灌溉渠里积满了雨水,冰寒刺骨。

到午夜时,幸存者都泡在了齐腰深的水中。他们又饿又累,十分虚弱,纷纷滑倒在水里淹死了。

地面上,联合国接管了指挥工作,周围是各国的媒体机构。联合国发出的指示是要抓活的。透过头顶上倒塌的瓦砾堆,那些最后的抵抗者能听到喇叭的广播声,命令他们放下武器,举起双手走出来。二十个小时后,第一个人开始踉踉跄跄地走向阶梯,其他人也跟了上去。已被彻底击败的伊兹玛特汗,这个活到最后的阿富汗人,与他们一起走了出来。

在地面上,踩着曾经是城堡南面的断垣残壁,最后八十六名暴乱的战俘发现他们面对着一大片黑洞洞的枪口和火箭弹。在周六黄昏的残阳下,他们看上去活像是恐怖电影里的一群稻草人。他们浑身发臭、蓬头垢面、身心疲惫、满脸胡子、被烟火熏得满面漆黑,还打着冷战。他们蹒跚地走着,不时有人摔倒。其中一个就是伊兹玛特汗。

在从一堆石块走下来时,他绊了一下,于是伸出手去想稳住身体并抓住了一块石头。一片石块被扳了下来,捏在了他的手里。一名年轻的乌兹别克士兵神经紧张得以为他要反击了,于是发射了一枚火箭弹。

呼啸而来的火箭弹擦过阿富汗人的耳边,击中了他身后的一块巨大的岩石。那石头顿时被炸得粉碎,其中一块棒球大小的石块以惊人的力量击中了他的后脑勺。

伊兹玛特汗没有戴头巾。六天前,他的头巾被用来绑缚他的双手,后来再也没有找着。假如那块石头是以九十度的角度射过来的话,那么他的脑袋就会立即开花。但它在地上弹了一下,倾斜着砸中了他的后脑,把他击成浅度昏迷。他倒在乱石堆上,鲜血从伤口里喷涌而出。其他人从他身边走过,走向等在城堡外面的几辆卡车。

一个小时后,七名英国军人开始在院子里检查,做记录。麦克·马丁正在统计死亡数字,回去后要写一份很长的报告——虽然他这次是以一个翻译的身份来参加行动的,但他毕竟是一名高级军官。他心里明白,有数十人,或者会达到两百人,埋在了地下。忽然,一个身体引起了他的注意。它正在流血。尸体是不会流血的。

马丁把这个骨瘦如柴的人翻了过来。身上的衣服不对劲,那是普什图人的服装。这里不该有普什图人。他从自己的头上摘下蒙面布,擦去了那个人脸上的烟尘和污垢。这张脸似乎有点面熟。

当他取出军刀时,一名旁观的乌兹别克战士咧嘴矣了。如果这个外国人想虐待一下这个受伤的俘虏,为什么不可以呢?马丁用刀割开了阿富汗人的右裤腿。

那块伤症还在那里,缝了六针后有所缩小,那是十三年前苏军的弹片留给他的伤疤。他这辈子第二次像消防员那样把伊兹玛特汗一把提起,扛到肩上,朝前走去。在大门口,他发现了一辆有联合国标记的白色陆虎越野车。

“这个人还活着,但受伤了,”他说,“他的头部受了重伤。”

把伊兹玛特汗交给了联合国人员后,马丁便登上英国特别海勤团的那辆陆虎,返回巴格拉姆去了。

三天后,美国的一支巡逻队在马扎里沙里夫医院里发现了这个阿富汗人,要求对他进行审问。他们用卡车把他拉到了巴格拉姆空军基地一美方的那一侧。两天后,他在那里渐渐苏醒过来。这是一间临时牢房,他坐在冰冷的地上,戴着镣铐,但还活着。

二○○二年一月十四日,第一批战俘从阿富汗坎大哈抵达了古巴的关塔那摩湾。他们戴着头罩和镣铐、浑身尘土、又饿又渴。伊兹玛特汗就是他们中间的一员。

麦克·马丁上校在二○○二年春天回到了伦敦,在位于切尔西的约克公爵兵营特种部队总部当了三年的副参谋长。他于二○○五年十二月退役,临行前和朋友们聚了一次。在那次聚会上,有一大群朋友,包括乔纳森·肖、马克·卡尔顿·史密斯、吉姆·戴维森和马克·杰克逊,他们想把他灌醉,让他钻到桌子底下去,结果他们没有得逞。二○○六年一月,马丁在汉普郡梅恩河谷买下了一座谷仓,并于当年的夏末动工改造,要把它改造成一座乡间住宅。

联合国后来的记录表明,在卡拉伊贾吉,共有五百一十四个“基地”组织的狂热分子丧生,另有八十六人幸存下来,但都受了伤。他们都被关在关塔那摩湾。乌兹别克族的守卫也有六十人被打死。拉希德·杜斯塔姆将军当上了阿富汗新政府的国防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