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普什图人凝视着这个陌生人。他似乎并没有明白努里汗刚才所说的话。

“他是阿富汗人吗?”男孩问道。

“不,他是英国人。”

伊兹玛特汗困惑了。这可是夙敌呀。而且他正是古兰经学校里的那位伊玛目经常用恶毒的语言所咒骂过的人。他肯定是一个异教徒,一个基督徒,注定要在地狱里被烧死的。现在要他去陪同这个人走一百多英里的山路去北方的一个大峡谷?几天几夜与这个人相伴?但他父亲是一个好人,一个虔诚的穆斯林,现在他称呼这个人为朋友。这怎么可能呢?

英国人搭起两根食指轻点自己的胸部,用阿拉伯语说:“敬祝和平,伊兹玛特汗。”

父亲努里汗不会讲阿拉伯语,即使这条山脉的深处现在有许多阿拉伯支援者。阿拉伯人自成圈子,总是在挖洞,所以没有必要与他们混在一起、学习他们的语言。但伊兹玛特曾经一遍又一遍地诵读过用阿拉伯语书写的《古兰经》,而且他的伊玛目只会说他家乡的沙特阿拉伯语。所以伊兹玛特已经学会了这种语言。

“敬祝和平。”他点点头,“该怎么称呼你呢?”

“麦克。”那人说。

“麦……克。”伊兹玛特试着说。奇怪的名字。

“好,我们喝茶吧。”父亲说。他们躲在离他们那座已被摧毁的村庄相隔约十英里的一个山洞的洞口。在洞穴的深处,燃着一堆小小的篝火,因为离洞口较远,所以不会有浓烟冒出去招来苏军的战机。

“我们今晚睡在这里。明天早上你们就动身去北方。我去南边参加阿布达尔·哈克的游击队。在贾拉拉巴德通往坎大哈的路上将会有另一次伏击战。”

他们啃了一些山羊肉和米饼,然后就睡下了。黎明前,两个去北方的人被唤醒后就动身了。他们的旅程是穿越一条条迷宫般的山谷,沿途有一些隐蔽处。但山谷之间是山梁和陡峭的山坡,布满了小石块和页岩,很少有藏身之处。所以白天最好躲在山谷里,夜晚再在月光下翻越山梁、走过山坡。

第二天,厄运降临到了他们头上。为了加快行进速度,天还没亮他们就从夜营地出发了,当东方的天际出现第一抹曙光时,他们发现前面是一片很大的开阔地,布满了石块和页岩,在翻过下一道山梁之前几乎没有什么隐蔽处。等待将意味着要躲藏整整一天,直至夜幕降临。伊兹玛特汗提议白天穿过这片开阔的坡地。他们才走了一半,便听到一架武装直升机引擎的轰鸣声。

两人迅速扑倒在地,一动不动地躺着,但还是太晚了。在前方的山顶上空飞来了一只致命的大蜻蜓——一架外号为“雌鹿”的苏制米-24D武装直升机。其中的一位飞行员肯定是看到了坡地上的一丝动静,或者是金属的闪光,于是这架雌鹿偏离原先的航向,朝他们飞了过来。两台“伊索托夫”发动机的咆哮声和主桨叶旋转的“咔嗒”声,在他们的耳边越来越响。

麦克·马丁把头埋在臂弯里,冒险迅速地瞥了一眼。毫无疑问,他们已被发现了。两名苏军飞行员,一前一后地坐在坐椅上,后面那个比前面的位置稍高一些,都在凝视着他,这时候雌鹿进入了进攻模式。在开阔地上被一架武装直升机盯住,是每一个步兵战士的噩梦。他朝周围扫了一眼。一百码开外有一丛岩石,虽然不及一个成人的身高,但足以在后面躲避。他朝那个阿富汗男孩大叫一声,便把他那一百磅重的背包留在原地,自己起身狂奔。但他还是带上了使他的向导格外好奇的两支“吹管”的其中一支。

他听到了男孩在他身后跑动的脚步声,自己的血脉在耳边涌动的奔流声,还有雌鹿在俯冲时的呼晡声。刚才如果没有看到武装直升机的某个清况以致给了他一丝希望,他是决不会冲出去的。“雌鹿”的火箭架是空荡荡的,吊钩下也没有炸弹。他在稀薄的空气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希望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事实果然如此。

黎明时分,飞行员西莫诺夫和他的副驾驶格里戈利耶夫在执行一项巡逻任务,去骚扰一条狭窄的山谷。因为情报员报告说,那里隐藏着穆斯林战士。他们已经在高空投下了炸弹,然后飞到低空用火箭袭击山洞。一群山羊从洞穴里狂奔出来,意味着那里确实有人藏匿其中。西莫诺夫已经用他的三十毫米的航炮把山羊打得尸横遍野,消耗掉了大部分炮弹。

他已经上升到了安全的高度,正朝着贾拉拉巴德郊外的苏军基地返航,这时候格里戈利耶夫发现了左舷下方的山坡上有一丝动静。当西莫诺夫看到人影开始跑动时,他让航炮进入发射模式,并俯冲下去。下面的两个人影在跑向一丛岩石。西莫诺夫在两千英尺的空中稳住雌鹿,注视着两个人影跑进岩丛里,于是他开火了。在炮弹喷射出去时,双管的GSH航炮颤抖着,然后就戛然而止——炮弹用完了。西莫诺夫咒骂了一声。刚才他把炮弹倾泻到了羊群身上,现在轮到弑杀穆斯林战士,弹药反倒告罄。他拉起机头,在空中划了一个很大的弧度,以避开山峰。雌鹿在山谷上空“咔嗒、咔嗒”地响着。

麦克·马丁和伊兹玛特汗蹲伏在岩丛后面。阿富汗男孩注视着英国人飞快地打开他的那只羊皮盒子,从中取出一支短短的管子。他依稀觉得有人打了一下他的右大腿,但不疼,只是有些麻木。

英国特空团军人现在正在组装的是他准备带去给在潘杰希尔山谷的沙阿·马苏德的两支“吹管”导弹中的一支。它没有美国的“毒刺”导弹好,但是更轻巧简易。

有些地对空导弹需由地面的雷达定位为其制导。有些在弹头里携带着自己的微型雷达,还有些能发射它们自有的远红外光束。这些都是光束制导型的。此外还有寻热导弹,其弹头锥体能“嗔”出飞机发动机的热量,并朝它奔袭而去。“吹管”比这种更为原始,它是直接瞄准式的,简称CLOS,也就是说,操作者必须站在原地,用一条微型的控制棒不断地发射无线电信号给火箭头上的活动鳍,从而制导火箭一路奔袭,直至击中目标。

“吹管”的缺点是操作者要一直站着不动,对着迎面扑来的武装直升机,这常常会使操作者丧命。马丁把两级导弹推进发射管,开启电瓶和罗经,通过瞄准器发现雌鹿已经飞回来直接面对着他。他稳住瞄准器内的准星开了火。随着一团气体的腾起,火箭从他肩膀上的管子里喷射而出,朝着空中盲目地飞去。因为不是全自动的,所以现在它需要人工为它进行上下左右的制导。他估算距离大约是一千四百码,而且正在迅速接近。西莫诺夫用机关枪开火了。

在雌鹿的机头,四支机枪枪管开始旋转,喷洒出一阵手指粗细的机枪弹雨。然后苏军飞行员看到从“吹管”射出一团微小的火焰,朝着他奔袭过来。现在是双方的心理对抗战了。

弹雨射进岩石,把石片炸得四处飞溅。虽然只持续了约两秒钟,但以每分钟两千发子弹的速率,大约有七十发子弹击中了岩石。随后,西莫诺夫试图避开导弹,于是弹雨洒向了旁边的开阔地。

有证据表明,遇到紧急情况时,人们会出于本能通常向左边避让。这就是为什么公路上的汽车应靠左行驶,虽然仅限于少数几个国家,但实际上这样做更为安全。惊慌失措的汽车司机会转向路边的草地,以避开正面相撞。西莫诺夫惊慌了,他把雌鹿转向了左方。

一级火箭已经从“吹管”中脱落,现在进入了超音速飞行。在西莫诺夫转向之前,马丁把弹道朝右边稍稍调整了一下。这是一个正确的猜测。雌鹿暴露了它的机肚,弹头“砰”的一声撞了进去。它的重量不足五磅,而雌鹿则庞大结实。但即使这种尺码的弹头,时速一千英里的打击力也是很可怕的。它穿透钢板,钻进机身爆炸了。

在寒冷的山坡上,马丁出了一身冷汗,他看到雌鹿开始左右摇摆,机身冒出一缕青烟,然后朝下面的山谷一头栽了下去。

撞到山谷的河床后,噪音停止了。一朵牡丹花状的火焰静静地绽放开来,把两名飞行员烧死在里面,然后一股黑色的浓烟冲天而起。这会引起在贾拉拉巴德基地的苏联空军的注意。地面上的旅程是漫长而艰苦的,但一架“苏霍伊”对地攻击战斗机只要几分钟时间就可飞抵这里。

“咱们走吧。”马丁用阿拉伯语对他的向导说。男孩想站起来,但没有成功。这时候马丁看到了他的大腿旁的一摊血迹。他一声不响地放下能重复使用的“吹管”发射管,取来他的背包。

他用军刀割开伊兹玛特的裤腿。伤口小小的,很干净,但看上去很深。如果是航炮的弹片所造成的创伤,那么弹片很小,也可能是被石片击伤的,但他不知道伤口是不是离股动脉很近。他在英国赫里福德医院受过训练,具备良好的急救知识,但在阿富汗的一座山坡上,在苏联空军就要杀过来的这个时候,没有做复杂的外科手术的地方。

“我们会死吗,英国人?”男孩问道。

“不会,今天不会,伊兹玛特。今天不会。”他回答说。他一时拿不定主意。他需要背包里的所有装备。他要么带上背包,要么带上男孩,不可能两个都带上。

“你熟悉这里的山地吗?”他边扎绷带边问。

“当然了。”阿富汗人说。

“那我带一位新的向导再返回这里。你必须告诉他这里的确切位置。我把背包和火箭埋起来。”

他打开一个扁扁的铁盒子,取出一支皮下注射器。男孩脸色发白地注视着他。

只能随他摆布了,伊兹玛特汗心里想道。如果这个异教徒要折磨我,那也随他了。我不会吭声的。

英国人把针头扎进了他的大腿。他没有吭声。几秒钟之后吗啡起作用了,他大腿上的疼痛开始减轻。他又试着站起来。英国人已经取出一把小小的折叠式挖掘工具,在页岩坡面上掘了个洞。洞挖好后,他把背包和两支“吹管”放了进去,再用石块掩盖起来,使之看上去与周围别无二致。但他已经用心记住了这个石堆的模样。只要他能回到这片山坡上,他就能够找到并取出他的装备。

男孩坚持说他能够自己走路,但马丁不由分说一把把他背上了肩膀。由于瘦得皮包骨头,身上只剩下肌腱,他的体重与那个背包差不多,也就是一百磅左右。但在稀薄的空气中背负一个人在上坡路上行走,也是很累人的。他斜穿着翻过山梁,然后慢慢地走下山谷。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坠落的苏军飞机总会吸引普什图人来淘宝,以期找到什么能用的或者有价值的物品。浓烟尚未被苏联人所发觉,西莫诺夫最后发出的无线电信息是他的一声尖叫,因此没人能知道他的方位。但浓烟已经吸引了一群穆斯林战士从旁边的一条山谷赶过来。他们与马丁和伊兹玛特在距山谷谷底一千英尺处相遇了,并互相对视着。

伊兹玛特汗解释了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山民们绽出了开心的笑容,他们拍着这个英国特空团军人的后背以示崇敬。他解释说他的向导需要帮助,而且并不是山区里的一碗热茶就可解决的。他需要被运送到一家外科医院去。其中一个穆斯林战士认识一个有一头骡子的人,与这里只相隔两条山谷。他去叫那个人了。直到夜幕降临时那个人才到。马丁给伊兹玛特扎了第二针吗啡。

在新向导的指引下,伊兹玛特汗骑上了骡子,他们动身了,就他们三个人,直至黎明时他们来到了白山的南坡,这时候那位向导停下了脚步。他指向前方。

“贾基,”他说,“阿拉伯人。”

他把骡子赶了回去。马丁背上男孩走完了最后的两英里路程。贾基是一个有五百多个洞穴的复杂的山区。三年来,所谓的阿富汗阿拉伯人一直在那里施工,在扩建和挖深,并把它们建成一座游击队的大本营。马丁所不知道的是,洞穴里面有复杂的兵营、一座清真寺、一个藏有经文的图书馆、厨房、储藏室和一座设备齐全的外科医院。

当马丁走近时,他被外层的几个卫兵拦住了。他的动作是很明显的:他背负着一个受伤的人。卫兵们讨论着该如何处置这两个人,马丁听出来他们所说的是北非的阿拉伯语。他们的议论被一个新到来的说话带沙特口音的资深的人打断。马丁能听懂每一个词语,但他认为最好还是不说话。他用手势语言表达,他的朋友需立即动手术。那个沙特人点点头,做了一下手势,并在前面引路。

伊兹玛特汗在一个小时内就被动了手术。一块航炮的弹片被从大腿上取了出来。

马丁等待着这个小伙子的苏醒。他以当地人的习惯,蹲在病房角落的阴影里,谁也没去特别留意他,无非当他是一个把朋友带过来的普什图山民。

一小时后,两个男人走进了病房。其中一个个子很高,很年轻,留着大胡子。他在阿拉伯的袍子外面穿着一件迷彩军服,头戴一条白头巾。另一个人矮胖敦实,年纪不会超过三十六岁,他有一只圆圆的鼻子,鼻梁上架着一副圆圆的眼镜。他穿着一件外科医生袍。在检查了他们自己的两个病号以后,这两个人走向了阿富汗人。高个子用沙特阿拉伯语说话了。

“哦,我们这位年轻的阿富汗战士感觉如何?”

“没事,我好多了,酋长。”伊兹玛特也用阿拉伯语回答,他以尊称称呼这位年长者。高个子男人高兴了。

“嗯,你会说阿拉伯语,还这么年轻。”他微笑着说。

“我在白沙瓦的古兰经学校学习了七年。去年我返回阿富汗参加战斗。”

“那么,你为谁而战呢,小伙子?”

“我为阿富汗而战。”男孩回答。

一丝阴云出现在这个沙特人的脸上。阿富汗人意识到或许不该这么说。

“我也为真主而战,酋长。”他补充说。

脸上阴转多云,温和的笑容也回来了。沙特人俯身向前,轻轻地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

“有一天,阿富汗将不需要你,但仁慈的真主将永远需要像你这样的勇士。现在,我们这位年轻朋友的伤愈情况怎么样了?”他在问那位匹克威克式的医生。

“我们看一下吧。”大夫一边说,一边揭开了纱布。

伤口很干净,周边有红肿,但在缝了六针之后已经闭合了,而且没有受到感染。他满意地点点头,重新缠上了纱布。

“一星期后你就可以下地走路了。”艾曼·扎瓦希里大夫说。

然后他就与奥萨马·本·拉登一起离开了病房。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蹲在角落里的满脸汗渍的穆斯林战士,他的头枕在膝盖上似乎睡着了。

马丁站起来走向小伙子的病床。“我要走了。”他说,“阿拉伯人会照顾你。我设法去找到你父亲,向他再要一名向导。愿真主与你同在,朋友。”

“你多保重,麦克。”男孩说,“这些阿拉伯人和我们不一样。你是一个异教徒。他们就像我在古兰经学校里的那个伊玛目。他们憎恨所有的异教徒。”

“如果你不告诉他们我是谁,我将十分感激。”英国人说。

伊兹玛特汗闭上了眼睛。他宁愿被拷打致死也不会出卖他的这位新朋友。这是规矩。当他睁开眼睛时,那个英国人已经走了。后来他听说,那人抵达了在潘杰希尔山谷的沙阿·马苏德那里,但他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

※※※

越过苏军防线进入阿富汗活动了六个月之后,麦克·马丁经巴基斯坦悄悄回到了英国,还学会了一口流利的普什图语。他被派去休假,然后回特别空勤团报到,并再次被派遣去北爱尔兰。但这次情况不同了。

特空团是真正使爱尔兰共和军感到害怕的部队,杀死特空团的战士,最好是活捉、再将其折磨致死,是爱尔兰共和军的最大的梦想。这次,麦克·马丁与简称“特遣小分队”的第十四情报连协同作战。

这支小分队承担着监视、跟踪和窃听的任务。他们的行动必须非常隐蔽,要在被对方发现之前,摸清爱尔兰共和军杀手的下一步袭击计划。在这方面,他们战绩卓著。

爱尔兰共和军首脑的住宅从屋檐到阁楼都被安装了窃听器。他们还将窃听器安置在死去的爱尔兰共和军人的棺材里,因为教父们习惯在装作向灵柩内的死者表示崇敬和哀悼的时候召开会议。长焦照相机可以拍摄到嘴唇的运动,由专家根据口形破解出词语,装在步枪上的话筒录下了门窗紧闭的房间里的对话。当小分队获得珍贵情报时,他们就把任务转交给行动队的战士去解决。

行动的规则很严格,必须是爱尔兰共和军人先开火,而且必须是朝特空团开火。如果他们在枪口下缴械投降,他们就成了俘虏。但在开枪前,特空团和空降兵战士们必须十分谨慎。英国的政治家和律师近来宣布了一条新政策:英国的敌人有公民权,但英国军人却没有。

尽管如此,麦克·马丁作为一名特空团的上尉,还是在那里待了十八个月,其间他曾多次参与夜间的伏击战。每一次,都会堵住一伙惊愕不已的爱尔兰共和军。每一次,他们都愚蹇地试图拔枪顽抗。每一次,北爱尔兰皇家警察都会在次日早晨发现那些尸体。

头肌的皮肉伤,但他只能飞回英格兰,并被安排去利特黑德医院接受康复治疗。在那里,他遇上了护士露辛达,经过一番简单地追求后,她成了马丁的妻子。

一九九○年春,马丁重返伞兵部队,不久便被派往位于伦敦白厅的国防部机关工作。他在乔伯姆附近租了一座小房子,安了家,这样露辛达就可以继续上班。马丁发现自己毕生来头一次成了身穿深色西装,每天挤公交车的上班族。他的军衔是三级参谋,工作部门是特别项目局军事行动处。没过多久,另一个外国侵略家再次将他从安逸的生活中拉了出来。

那年的八月二日,伊拉克总统萨达姆·侯赛因悍然入侵邻国科威特。英国首相玛格丽特·撒切尔对此表示了愤慨和坚决反对,美国总统乔治·布什也赞同她的主张。一星期之内英美两国制定了一个紧急计划,组成了一支反侵略的多国部队,去解救那个富饶的石油小国。

即便是国防部特别项目局军事行动处也不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秘密情报局还是追踪到了他,并“建议”他参加几位“朋友”的午餐会。

午餐安排在圣詹姆斯街一个隐蔽的俱乐部,请客的是“商号”的两名高级情报官。同行的还有一位政府通讯总局的分析专家,他生于约旦,后来加入了英国籍。他的工作是监听和分析阿拉伯国家的无线电通信。但在今天的餐桌上,他另有任务。

他用阿拉伯语与麦克·马丁交谈,语速飞快。马丁对答如流。最后他朝两位情报官点点头。“百闻不如一见。”他评论道,“就凭这副面孔和说话的声音,他能行。”

说完后这个人就离席告辞了,显然他已经完成了他的任务。

“如果你能潜入科威特去看看那里发生的情况,我们将不胜感激。”其中一位资深的情报官说。

“部队那边怎么办?”马丁问道。

“我认为他们会予以理解的。”另一位情报官轻声说。

马丁的部队长官发了几句牢骚,但还是放他走了。几个星期以后,马丁装扮成一个贩运胳驼的贝都因人,悄悄地越过沙特边境,潜入被伊拉克占领的科威特。在北上去科威特城的路上,他遇上了几支伊拉克巡逻队,但他们都没去注意这个蓄着大胡子、赶着胳驼去集市的游牧民。贝都因人向来与世无争,不问政治,几千年来,他们旁观着入侵者在阿拉伯世界打得天翻地覆,从来不去干涉。所以侵略者通常也不去理会他们。

在进入科威特以后的几个星期里,马丁与科威特抵抗力量取得联系并对其予以协助。他教会他们游击战的战略战术,摸清了伊军的布阵情况,指出对方的优势和弱点,然后就撤出了。

海湾战争中他的第二次任务是深入伊拉克内部。他从沙特边境进入伊拉克西部的沙漠,然后搭上伊拉克的一辆长途汽车前往巴格达。他伪装成一个伊拉克农民,傻乎乎地提着一篮母鸡。

回到熟悉的巴格达市,他找了一份在富裕人家当花匠的工作,住在花园尽头的一间棚屋里并就此安顿下来。他的任务是接送情报,为此他有一只小小的折叠式卫星天线和一台微型无线电发报机,可以把情报压缩后发射到沙特首都利雅得,不会被伊拉克的秘密警察截获。

战争期间,英国秘密情报局保守得最好的机密之一,是他们在萨达姆政权的高层中安插了一个“内线”。马丁从来没见过那个人,他只是按事先的约定在死信信箱里收取情报,然后发送到在沙特阿拉伯的以美国为首的多国部队总部。一九九一年二月二十八日,萨达姆投降了,于是麦克·马丁撤了出来——只是他在夜间穿越边境时,险些吃了法国外籍军团的枪子儿。

※※※

一九八九年二月十五日,占领阿富汗的苏军第四十集团军总司令鲍里斯·格罗莫夫将军,独自走过横跨在阿姆河上的友谊桥,回到了苏联一侧的乌兹别克斯坦苏维埃共和国。他的整个部队已经先他过了桥。战争结束了。

战争结束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很长时间。苏联的越战以失败告终。她那些原本十分安宁的东欧卫星国开始公开反叛,她的经济在崩溃。十一月柏林墙被推倒,整个苏联帝国四分五裂。

在阿富汗,苏联人留下了一个被许多分析家认为是维持不了多久的政府,因为胜利的军阀们终将夺取政权并建立一个稳定的政府。但权威们猜错了。那位被苏联人遗弃在喀布尔、喜好威士忌的纳吉布拉总统,靠两个因素撑了下来:其一是阿富汗政府军显然比国内其他所有武装力量都强大;再加上秘密警察的支持,这个政府能控制城市,从而控制绝大多数的民众。

此外,军阀们互相争吵、割据地盘,不但没有团结起来组成一个稳定的政府,而恰恰相反,他们挑起了内战。

这一切都没有影响到伊兹玛特汗。父亲依然是一家之长,虽然他身体没有以前那么硬朗,也上了年纪,但在邻居们的帮助下,他们重建了马洛柯村。他们清理了由炸弹和火箭所留下的废墟,在桑树和石榴树旁边重新砌起了宅院。

伊兹玛特汗在腿伤痊愈后,已经重新投入到了战争中,并担当了他父亲那支义勇军的领导人,手下的战士都愿意跟随他,因为他流过血。当和平来临时,他的游击队缴获了苏联人不愿意带回家的一大箱武器。

他们带着这些武器翻过白山,来到巴基斯坦的帕拉奇纳镇上的军火交易市场。在那里,他们用苏联人的遗留物换回了奶牛和山羊,以便重新开始放牧。

如果说以前的生活很艰苦,那么重新生活就更艰苦了,但他热爱劳动,因此沉浸在马洛柯村将重获新生的喜悦之中。一个人必须要有根,他的根在这里。二十岁的他,每逢星期五便带头在村里的清真寺做祷告。

库奇游牧民在经过这里时带来了平原上的消息。忠于纳吉布拉的阿富汗民主共和国军队依然控制着城市,但军阀们占据了各地农村,他们的行径近乎强盗土匪。他们在主要道路上强行设卡,过路的商旅常常被抢走钱物,或遭到殴打。

巴基斯坦根据其联合情报局的意见,支持希克马蒂亚尔成为整个阿富汗的领导人,在他所统治的地区存在着极端的恐怖行为。当年的“白沙瓦七雄”,现在你争我斗、互相掐着脖子,对人民的呻吟充耳不闻。穆斯林游击队已从昔日的英雄,沦为了现在的暴君。伊兹玛特汗感谢仁慈的真主使他免受平原地区的苦难。

随着战争的结束,那些阿拉伯人几乎都已从山区和他们所钟爱的洞穴离去了。那个最后将成为他们的无冕之王的来自洞穴医院的高个子沙特人,也离去了。大约有五百个阿拉伯人留了下来,但他们并不受欢迎,他们分散在各地,过着乞丐一般的生活。

伊兹玛特汗二十岁那年,有一天他去邻村走访,看到一个姑娘在溪边洗衣服。由于溪水潺潺流动,她没有听到马蹄声,当她发觉时已来不及用头巾遮面了。姑娘惊慌尴尬地逃走了。但他已经看见她长得很漂亮。

伊兹玛特像所有年轻人那样行动了。他问了母亲的意见。母亲很高兴,两位姨妈也迅速快乐地加人进来出谋划策,设法打听那个姑娘,并说服努里汗去寻找并向对方的父亲提亲。那女孩名叫玛尔亚姆,婚礼在一九九三年暮春举行。

婚礼理所当然在室外举行,春风吹拂着胡桃树,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婚宴很热闹,新娘骑着一匹装饰华丽的白马从邻村过来了。果树下,人们吹起了长笛跳起了舞,当然只是男人们在欢闹。由于受过古兰经学校的熏陶,伊兹玛特反对唱歌跳舞,但他父亲很高兴,让他也放开些。于是这一天,伊兹玛特抛开了他那严格的瓦哈比教条,在草地上翩翩起舞,而新娘的目光则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

从他们在溪边的一见钟情到婚礼举办,中间的时间是必需的,双方都要做结婚的准备工作,女方要置办嫁妆,男方要在自家的院子里搭建婚房。当夜幕降临、村民们疲惫地散去之后,伊兹玛特把他的新娘带进了这间新房。他的母亲站在四十码开外的地方,听到黑暗中传来一声姑娘的尖叫,这说明她的儿媳已经成为一个女人,她微笑地点了点头。三个月以后,她的肚子显示出她将在来年雪花飞扬的二月生个孩子。

当玛尔亚姆怀上伊兹玛特的孩子的时候,那些阿拉伯人回来了。那个领头的高个子沙特人没和他们在一起。他在一个遥远的叫苏丹的地方。但他送来了很多钱,通过向军阀们捐款捐物获得准许后,他建立了几个训练营。在卡利德瓦利德、法鲁克、萨迪克、卡尔丹、吉哈德瓦伊和达伦塔,来自阿拉伯国家的成千上万的新的志愿者集中到这里接受战争训练。

这是什么战争?据伊兹玛特汗观察,他们在部落的内战中并没有站在哪一边,那么他们接受训练后要与谁作斗争?他听说这全是因为那个高个子,也就是被追随者称为“埃米尔”的那个人。他已经宣布了将与本国的沙特阿拉伯政府和西方展开圣战。

但伊兹玛特汗与西方并无矛盾。西方已经提供了资金和武器,帮助他们打败了苏联人,而且他认识的唯一一个异教徒还曾经救了他的命。这不是他的圣战,他想。他所关心的是他的家园正被卷入混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