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原伊通是河内国人。

年轻时便来到京城,由于小有才智,在宫中供职。

虽未特别拜人为师,却吹得一手好笛。

伊通之妻是藤子。

藤子是大和国人,也跟随入宫任事的父亲来到京城。

父亲与伊通相识,基于此缘分,伊通结识了藤子,彼此陷于交换信件与和歌的恋情关系。某年,藤子的父亲因染上时疫而过世,两人也成为夫妻。

夫妻之间,感情甚笃。

每逢明月清风的夜晚,伊通时常吹笛子给藤子听。

没想到,藤子成为伊通之妻后的第三年,丈夫竟与父亲一样,害了时疫而过世。

“这是去年秋季的事。”晴明说。

藤子每夜以泪洗面。

每到夜晚,藤子总会想起伊通温柔的话语与那拥抱自己的手臂;碰到月明如水的夜晚,更会回忆起伊通的笛声。

往后,将无法再见到伊通,也无法依偎在伊通怀中,更无法听到笛声了……想到此,藤子便会泪流满面,徒增心焦如焚的思念情怀。

最后,藤子终于痛不堪忍,就算丈夫已死,也要见死去的丈夫一面。

“于是,她便到智德法师那儿去求救。”

无论如何都要见丈夫一面。能不能帮她了结这心愿?藤子向智德哭诉。

“真是抱歉……”智德摇头回答,“在下无法让死者复苏。”

“那么,您认识具有这种法力的大人吗?如果,可以了结我的心愿……”

藤子表示,花再多钱也心甘情愿。

她手边多少有些父亲与丈夫双方留下来的财产。

藤子又表示,视情况,就算卖掉宅邸也无妨。

“好吧……”智德点头应允。

“结果,智德法师不知从哪里带来一位法师……那法师正是鼠牛法师大人。”晴明道。

“原来如此……”博雅点头。

鼠牛法师年约五十出头,或许更年长。

他二话不说便收下钱,施行了法术。

“伊通不会马上出现,大概需要五至七天,也许更久,十天才能出现也说不定。毕竟,从那个世界来到这个世界,旅途很长。”鼠牛法师如此吩咐后,便告辞了。

藤子每夜都在等待……今晚回来吗?还是明晚才会出现?然后,到了第十天……

那晚,月色很美。

躺在被褥中辗转不寐的藤子,无意中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笛声。倾耳静听之下,才听出那正是曾经夜夜思念的伊通所吹的曲子。

那笛声,逐渐挨近。

藤子欣喜若狂,翻身坐起,静待笛声来访。

笛声,愈来愈接近了。

随着笛声接近,藤子内心也逐渐萌生另一种迥异于欣喜感情的不安。

丈夫到底会以何种容貌回来呢?

是已成为亡灵,外貌变成鬼魂了吗?或是像空气那般、没有躯壳的魂灵呢?

同已是死者的伊通相会,自己又到底想怎么样呢?

可是,就算伊通是死者,还是想见他一面。

心里很害怕。

虽害怕,又想见他。

两种感情在藤子内心交错起伏时,笛声在家门前停止了。

“藤子呀……藤子呀……”门外传来细微声音,“帮我开一下门吧……”

毫无疑问,那声音正是心爱的伊通。

藤子从格子板窗缝隙往外偷窥,只见伊通伫立在夜空洒落的月光中。

除了脸色苍白外,伊通的外貌与生前毫无两样,令藤子愈加眷恋,也愈加恐惧。

看到伊通已宽衣解开裙裤腰带,藤子更是睹物生情,怀念起过去的美好时光,反而无法开口响应。

应该为丈夫开门,还是不该开呢?

犹豫之际,门外传来伊通的吟诵声。

翻越黄泉山

不堪寂寞独哀哀

未睹佳人影

愁肠寸断冥途行

意思是:翻越了黄泉山,行走在冥途之路的我,之所以会如此悲哀,是因为见不到心爱的佳人……

然而,藤子还是提不起勇气开门。

“只因你太想我,痛念之情化为火焰,令我夜夜让火焰烧得皮焦肉烂呀。”

藤子从格子板窗缝隙仔细观望伊通全身,果然发现他身上四处都在噗噗冒烟。

“也难怪你会害怕。因为不忍心看你对我茶思饭想,我向阎王告假,好不容易才如此回来看你,既然你这样害怕,今晚还是回去好了……”

伊通说毕,再度吹着笛子渐行渐远。结果,连续三夜,伊通都回来了。

“可是,藤子夫人依然提不起勇气开门。”晴明说。

“唔……”

想到往后每晚都会发生同样的事,连藤子也开始惊恐万分。于是,藤子又跑到智德法师那儿,向智德法师哭诉:见不到丈夫没关系,能不能让那东西不要再来了……

“那是返魂术,我这种程度的阴阳师,根本无能应付。”智德说。

“那么,能不能请那位鼠牛法师再来一趟?”

“我不知道鼠牛目前身在何处。即便知道,也无法保证他肯不肯善后。就算他答应了,恐怕又要花一笔钱吧。”智德的态度极为冷淡。

“结果,藤子夫人便来哀求我想办法。”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话又说回来,并非任何人都能施展返魂术。在京城,除了我,顶多只有另外一、二人……”

“你知道是谁吗?”

“的确知道。”

“是谁?”博雅问。

晴明不回话,瞄一眼垂帘外,喃喃自语:“看样子,对方来了。”语毕,掀起垂帘往外观看:“果然来了。”

“什么来了?”

“鼠牛大人派来的带路者。”

“带路者?”

“是的。鼠牛大人知道我们现在正要前往他那儿。”

“为什么?”

“大概是智德法师告诉他的。”

“说已经向晴明透露了鼠牛大人的住处?”

“不是吧,应该只说了发生了什么事而已。像鼠牛法师那种法力无边的人,不必说出我的名字,他也能看穿是我安倍晴明插的手。看他现在派来了带路者,可见已猜出是我了。”

晴明边说,边掀开垂帘让博雅看带路者。

博雅从垂帘望出去,只见半空中漂浮着一只老鼠,正往牛车前方的方向凝视。

老鼠身上有翅膀,啪嗒啪嗒地上下挥动。

那翅膀不是鸟类般的翅膀,而是蝙蝠。只是,那老鼠并非蝙蝠,确实是一只小萱鼠。那只有翅膀的萱鼠,微微挥动翅膀,在牛车前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