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博瑞屈。他没再吼了,旅途劳顿让他此刻静静地站在那里,脸色发白的阿手则在一旁稳稳地站着。“我没有选择,”他平静地回答博瑞屈之前问的问题,“换成是你也会做相同的事情。”

博瑞屈的脸色糟透了,露出不可置信、空洞且震惊的眼神。“我知道,”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我知道。”接着转头看着我,“斐兹,我的马儿们不见了。”他有些站不稳。

“这不是阿手的意思。”我平静地说道,然后问:“惟真王子呢?”

他皱起眉头用怪异的眼神注视我。“你不知道我要回来?”他稍作停顿,接着更大声地说,“在我回来之前就传讯息了,你没收到吗?”

“我们什么也没听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回来了?”

博瑞屈环视着一群目瞪口呆的马童,眼神里又透露出一些我所认识的博瑞屈的特质。“如果你们都还不知道,那么这事儿可不容大家闲言闲语,我一定要直接去见国王。”他站直身子再次环视着马童和马夫,然后这位硬汉就用原有的吼声下令:“你们难道没事情做吗?等我从城堡里回来之后,倒要看看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是如何打理一切的。”

这些人仿佛阳光里的雾般一哄而散,只见博瑞屈对阿手说:“你能照顾我的马吗?可怜的红儿最后这几天都没得到妥善治疗,现在它回家了,好好照顾它吧!”

阿手点点头。“当然。我该找医师来吗?我可以让他在这里等你回来。”

博瑞屈摇摇头。“我自己能做的都做了。过来,斐兹,借你的手让我扶一下。”

我难以置信地把手伸出来,博瑞屈就抓住我的手沉重地靠过来。我首次低头一瞥,本以为他脚上裹着的是厚实的御寒绑腿,但其实却是绑在他伤腿上的厚重绷带。他支撑住这只腿,将大部分的重量放在我身上,然后一跛一跛地走着,让我感受到他浑身上下的虚脱。和他距离这么近,我也闻到他全身因疼痛而流出的汗味。他的衣服又脏又破,手和脸也脏兮兮的,我怎么也想不到我认识的这个人会变成这样子。“请告诉我,”我一边搀扶他走向城堡,一边平静地问道,“惟真还好吧?”

他还我一丝微笑。“你认为如果惟真王子死了,那我还能苟活吗?你真是侮辱了我。况且,你也用点头脑想想,你应该知道他是死还是受伤了。”他稍作停顿然后谨慎地端详我,“你应该知道吧?”

他显然在说我和惟真的精技联系,我也只得羞愧地坦承。“我们的联系不稳定,有些事情很清楚,另一些就很模糊。这件事我一无所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看来若有所思。“惟真说他会试着把话经由你传给黠谋,但如果没有的话,我就得亲口把这讯息告诉他。”我没再多问。

我已经忘了博瑞屈有多久没见到黠谋国王了。早上不是见国王的最好时机,但是当我如此告诉博瑞屈时,他说宁可在这不甚妥当的时刻立即报告,也不愿拖延讯息。所以当我们敲门时,很惊讶地发现居然进得去,一进去之后才明白原来是因为瓦乐斯不在。

反而是我一进门,弄臣就亲切地问我:“回来吸更多熏烟吗?”接着,当他看到博瑞屈时,脸上嘲讽般的笑容就消失了。他注视我的双眼,“惟真王子呢?”

“博瑞屈来向国王报告。”

“我会试着唤醒他。虽然他这阵子都是这样,不过无论他是睡是醒都可以报告,反正他都能注意到。”

虽然我已经习惯弄臣的嘲讽,但这话听起来还是挺刺耳的。这番讥讽有些不对劲,只因他语气中蕴含太多的听天由命。博瑞屈用忧虑的眼神注视我,接着悄悄问我:“国王怎么了?”

我摇摇头示意他保持安静,然后试着让他找个位子坐下来。

“我得在国王面前站着,直到他让我坐下。”他固执地说道。

“你受伤了,他会谅解的。”

“他是国王,那就是我所了解的。”

所以我不再勉强他。我们就这么等着,等了很久很久,最后弄臣从国王的卧房走出来。“他不舒服。”他提醒我们,“我向他解释了大半天才让他知道谁在这里,不过他还是会在卧房听你的报告。”

于是,我搀扶着博瑞屈进入国王的卧房,也看到他面对这一片幽暗和烟味厌恶地皱鼻子。熏烟辛辣的味道充斥整个房间,还有一些小香炉也仍燃烧着熏烟。只见弄臣拉开床帘,我们就站在那儿看着他拍拍枕头塞在国王的背后,直到黠谋微微挥手示意他站到一边。

我看着国王,心中纳闷自己为什么都没看出他的病征。这些病征其实显而易见,像是全身消瘦、发酸的汗味和发黄的眼白等等,这至少都是我应该观察到的。博瑞屈脸上诧异的表情,凸显出自从他上次晋见国王以来,这一切的变化有多大,但他很技巧地掩饰这份震惊,笔直地站在国王面前。

“国王陛下,我来向您报告了。”他以正式的语气说道。

黠谋缓缓眨着眼睛。“报告吧!”他虚弱地说道,而我不确定他这是命令博瑞屈,或仅是重复字句,博瑞屈则将这当成指令。他一向坚持我详细精确地叙述事情,而他此刻的报告也同样巨细靡遗。我站着,他就靠在我肩上描述他和惟真王子是如何穿越冬雪不停地朝群山王国前进,而且是直言不讳地说。这是一趟艰辛的旅程,即使在惟真出发之前已先派使者传递讯息,但他们一路上所得到的支持和招待却不尽理想。沿途的贵族宣称他们根本不知道惟真要来,而且在很多情况下只有仆人招呼他们,所得到的接待和寻常的旅人没什么两样。原本在定点会有补给品和额外的马匹等着,但事实并非如此,所以马匹所受的折磨比人还惨重,天气状况也十分恶劣。

当博瑞屈报告时,我感觉到他浑身上下不时颤抖,就快完全虚脱了;但每当他开始摇晃时,就会深呼吸让自己稳住,然后继续说下去。

他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他们抵达蓝湖之前在法洛的平原遭突袭。他没有自行妄下结论,只是描述这群拦路抢劫的强盗如何运用军事手法作战,虽然他们的衣着没有任何代表公爵的颜色,却是一群打扮和武器都挺讲究的盗贼,而很显然惟真就是他们的既定目标。当两只驮兽逃跑时,没有一位攻击者脱队追逐它们,然而真正的盗匪通常宁愿追逐载货的驮兽,也不愿和武装人员搏斗。惟真的属下后来终于稳住阵脚成功地击退这批匪徒,而这群攻击者也明白了惟真的侍卫将抵死护卫,宁可牺牲最后的一兵一卒,也不愿投降或让步,所以只得骑马就逃,将战死的同党丢弃在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