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

他赢得了考斯摩-斯劳尼克设计大赛

几周以来吉丁的举止平静多了。那是一种漠然的麻木和茫然若失。那个念头尾随着他,那么柔和,没有重音、一成不变,在他工作时,在家里,在夜晚:他是一个杀人犯……不,可几乎是一个凶手……几乎……是一个……凶手……他明知那不是一次事故。他清楚他当时是期待那种震惊和恐怖的。他指望过第二次的中风——它会把他送进医院去度过余生。可那就是他所期待的一切吗?难道他心里不清楚第二次中风意味着什么吗?他难道不是指望着这又一次的中风吗?他竭力地回忆着。他努力绞尽脑汁地回想着。他麻木了,没有一点感觉。他本来就以某种方式期待着麻木,只不过他想证实这一点罢了。他没有注意到设计院里他身边所发生的事情。他忘记了,他与弗兰肯敲定合伙人一事只剩下不多时间了。

海耶去世以后又过了几天,弗兰肯把他叫到了办公室。“彼得,坐。”他带着比往常更快活的微笑说,“哎呀,我有一些好消息要告诉你,小子。他们今天早晨宣读了路谢斯的遗嘱。人们都知道,他没有剩下什么亲戚。不过,我很吃惊。我想,我是不够相信他。可是似乎他偶尔也能表现出一些雅量来。他把一切都留给了你……很伟大,不是吗?那么等我来安排……你不用担心投资的事了。彼得,你怎么了?……彼得,我的孩子,你病了吗?”

吉丁将他的脸埋在他支在桌角上的胳膊里。他不能让弗兰肯看见他的脸。他就要病了,因为透过那种恐怖,他发现他正在盘算海耶实际上留给了他多少……

那份遗嘱在五个月前就立好了。也许是出于对那个在设计院惟一向海耶表现出体谅和关心的人的爱意,也许因为一时愚蠢的心血来潮,或许是作为一种向他的合伙人挑衅的姿态,那份遗嘱被立好了并且被遗忘了。遗产共计二十万美金,还要加上海耶在公司的利润和他的瓷器。

那天,吉丁早早离开了办公室,对人们的祝贺置若罔闻。他回到家里,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的妈妈,她在起居室里吃惊得透不过气来。他则把自己锁在卧室里。晚饭前,他出去了,什么也没有说。那一晚,他没有吃晚饭,不过他在自己偏爱的那家非法酒吧里疯狂地喝酒,但头脑异常清醒。在那强化了的光辉明亮的美景里,他端着酒杯摇头晃脑,可是他的心里是沉着镇定的。他告诉自己说,他无怨无悔,他做了任何人都会做的事。凯瑟琳说过,他很自私。每个人都是自私的。自私是不太好,可是自私的人不止他一个,他只是比大多数人更幸运些罢了,因为他比大多数人更为出色。他自我感觉良好。他希望那个没用的问题不要再来烦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低声咕哝着,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那个没用的问题再也没有来烦他。在随之而来的日子里,他没有时间再去搭理它。他赢得了考斯摩-斯劳尼克设计大赛。

彼得·吉丁知道那个胜利早在意料之中。可是,实际上所发生的事情却又在意料之外。他曾经梦想的只不过是小号的声音,不料听到的却是交响乐的爆发。

先是细声细气的电话铃声,宣布了获奖者的名字。继而设计院的每一部电话都加入进来,尖声叫着,从几乎无法控制交换机的接线员的手指间迸发出来。来自各大报社的,来自著名的建筑师的电话,询问,采访的要求,以及道贺。接着那股潮水从电梯中涌出来,涌进了各个办公室的门。短消息,贺电,吉丁认识的人和不认识的人。接待员一时不知所措,发痴发呆了,不知道应该允许谁,又该拒绝谁。而吉丁不停地握着手,那些手的洪流像是通过一只长着许多潮湿的钝齿的轮盘,在不停地拍打着他的手指。他不知道他在第一次采访时说了些什么,弗兰肯的办公室里挤满了人和摄像机,弗兰肯大开着酒柜的门。弗兰肯气喘吁吁地告诉所有的人说考斯摩-斯劳尼克大楼是由吉丁一个人设计的;弗兰肯不在乎,他在一阵心血来潮中表现出无比的宽宏大量,而且,那样说会传为佳话的。

那个故事传得比弗兰肯预计的要好。彼得·吉丁的脸从各大报纸上注视着这个国家,那张英俊的、健全而生气勃勃的笑脸,那双才气焕发的、明亮的眼睛,还有那乌黑的卷发。这个故事给新闻栏目加上各式各样的标题:贫穷,奋斗,远大抱负,坚持不懈;辛勤劳动得到了应有的回报;关于为了儿子的成功而辜负了大好青春、牺牲了一切的母亲的坚强信念;建筑业的灰姑娘。

考斯摩-斯劳尼克很满意。他们没有想到,大奖得主竟然也会年轻、英俊而且一贫如洗——应该这么说,至少是之前不久还是一文不名。他们已经发掘出了一个青年才俊。考斯摩-斯劳尼克崇拜青年才俊,斯特尼克先生本人就是其中之一,他年仅四十三岁。

吉丁的“世界上最漂亮的建筑”的正视图被各大报纸翻印,下方附上了颁奖辞:“……对此方案卓越和简洁的设计手法……其干净利落和无情地实效性……其对空间的别出心裁而富有独创性的充分利用……将现代与传统在艺术上进行了巧妙地融合……颁给弗兰肯—海耶和彼得·吉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