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第一次抱着一线希望

那并不是恶意,并不是对他的优点所下的判断。他们并不认为他是无用的。他们只是不在意,不想去弄清楚他是不是优秀的。有时候,他被要求打开他设计的草图。他就将它们在一张桌上铺展开来,感到自己手上的肌肉在难为情地收缩。那种感觉就像有人将他身上的衣服扒光了一样,然而那种难为情却并不是因为身体被暴露了,而是因为它暴露在冷漠的眼睛面前。

偶尔,他也去一趟新泽西州,看看凯麦隆。他们一起坐在一座小山上的房子的门廊前。 凯麦隆坐在轮椅上,双手放在膝头盖着的毛毯上。“情况怎么样,洛克?很艰难吗?”“不。”“想不想要我给他们随便哪个杂种为你写封推荐信?”“不用了。”

然后,凯麦隆就不再提及此事,他不想说,洛克被他们的城市拒之门外——他不愿意让这种事情成为事实。当洛克来看望他时,凯麦隆怀着那种单纯的自信谈论起建筑,仿佛建筑属于他一个人似的。他们坐在一起,越过河面,极目望去,看得见远在天际的城市。天空逐渐变暗,闪耀着蓝绿色的玻璃一般的光亮。那一座座建筑就像密集在玻璃上的云朵,在形成直角和垂柱的刹那间凝固,而太阳还在云端朗照着……

夏季一天天地过去,他名单上的名字也一个个地划去,他再次来到曾经拒绝过他的那些地方。洛克发现人们了解了他的一些情况,而他听到的话都是千篇一律的,要么说得粗鲁而直率,要么提心吊胆,或充满忿怒,或不胜抱歉——“你被斯坦顿理工学院开除过,你被弗兰肯设计院解雇过。”所有的声音都一样,用的都是一样的口气:一种如释重负的肯定的口气,因为已经有人为他们作好了决定。

傍晚,他静静地坐在窗台上,抽着烟,伸开了手放在窗框上,城市就在他的手指下,他的皮肤擦着冰冷的玻璃。

九月份,他读到一篇刊登在《建筑学论坛》杂志上,题为《为未来开路》的文章,作者是A·G·A·的高登·L·普利斯科特。这篇文章认为建筑这一职业的悲剧就在于,设置在有才华的新手面前的障碍不可逾越;还说伟大的天赋就在这样的挣扎中尚未被人发现,便夭折了;认为建筑业因为缺乏新鲜血液,缺乏新思想和独创性,缺乏洞察和勇气,因而正在走向枯萎。该文的作者还说,他把寻求有前途的新手,鼓励他们、造就他们,为他们提供应有的机会作为生平第一理想。洛克以前从未听说过高登·L·普利斯科特这样一个人,不过这篇文章中有一种令人信赖的诚挚论调。他便听凭自己的判断,第一次抱着一线希望,动身到普利斯科特的办公室去了。

高登·L·普利斯科特的办公室装修成灰色、黑色和大红的色调,这样的装饰集得体、谨严和大胆于一体。一位年轻漂亮的秘书告诉洛克,一个人不事先预约是不能见到高登·L·普利斯科特先生的,不过她会很高兴地帮他进行预约,时间定在下周三两点一刻。到了星期三两点一刻,那位秘书小姐冲洛克微微一笑,说请他稍坐片刻。到四点四十五分的时候,他才被允许进入高登·L·普利斯科特先生的办公室。

高登·L·普利斯科特身穿一件棕色格子图案的粗花呢上衣和一件高领的白色安哥拉羊毛毛衣。他个子高大,体魄健硕,年纪有三十五岁。脸上皮肤细腻,小鼻子,大英雄式的小而突起的厚嘴唇上透出一种爽快的老于世故的聪明气。他的脸被阳光晒得黝黑,金色的头发修剪成普鲁士军人式的短发。坦诚地说,他是有男子气概的,他言谈举止漫不经心,不过坦白了说,他对效果还是满在乎的。

他默不作声地听洛克讲述,他的双眼就像是一只记录着洛克说出每一个单词所耗费的时间的秒表。第一个句子他放过去了,当听到第二个句子时,他不客气地打断了洛克的话:“让我看看你做的设计图。”好像借此说明洛克可能要讲的情况他已经了然于胸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