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孤家寡人、孑然一身

将她抱得紧紧地,那样热烈,唯恐她那轻灵的小小身体会消失不见。他不明白那些话,他在内心都不曾向自己坦白过,为什么会在她面前直率地说出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跑来打算与她分享的那种胜利的喜悦此时竟然会荡然无存。但是,那并不重要。他有一种异样的自由感觉——有她在场时,他总能从那种他无法言说的压抑中解脱出来——他孤家寡人、孑然一身。现在,对他来说重要的一切就是她那粗棉布衣衫蹭着他的手腕所带给他的感觉。

后来他便问起她在纽约的生活情况,而她又兴致勃勃地谈起她的舅舅来。

“他很棒,彼得。他真了不起。他相当穷,可他却收留了我,而且还那么仁慈,把自己的书房让出来给我,所以他现在只好在这儿——在起居室里工作了。你一定得见见他。他最近不在家,出差做巡回讲座去了。但是等他回来时,你一定要跟他认识认识。”

“当然,我很乐意认识他。”

“你知道,我本来想去工作,挣钱养活自己,可是他不让我去。‘我亲爱的孩子,’他总会对我说,‘连十七岁都不到。你总不想让我为自己感到羞愧吧?我可不信任童工哦!’你觉得这是一个奇怪的想法吗?他有许许多多这样的怪念头,我一点儿也搞不懂,可他们说他是个了不起的人。所以他把事情变成这样,——他养活我却反倒像我在帮他——所以我觉得他真是相当好的一个人。”

“你每天都在做些什么事呢?”

“现在还没什么事儿可干。我看书,是关于建筑学的书。我舅舅有好多有关建筑方面的书呢。不过他在家时,我帮他打出他的讲稿。我觉得他不想让我来做这个。他宁愿他的秘书帮他做,可是我很喜欢做,他就让我帮他打字了。他把秘书的薪水发给了我。我本来是不想要的,可是他硬让我收下。”

“他从事的是什么职业呢?”

“噢,他做很多事情。我不知道。我不可能跟踪他呀。他教艺术史,这是其中之一,他算是教授吧。”

“我顺便问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读大学?”

“唔……至于这个嘛……哎呀,你知道,我想我舅舅不会赞成这个主意的。我对他说过我一直计划怎么上大学,而且告诉他我会半工半读,可他好像觉得那样不适合我。他倒也没说什么,只说‘上帝造了大象去做苦力,而造了蚊子让它们飞来飞去。按常理,拿自然法则来做实验是不可取的,不过,要是你想试一试的话,我亲爱的孩子……’但是他并不是真的反对,这事还是由我来作决定,只是……”

“那么,可不要让他阻拦你哟。”

“噢,他不会想阻拦我的。只是我在想,我上高中时功课并不怎么出色,而且亲爱的,我的数学特别差,所以,不知道……不过,那样的话,也不用着急了,我有充足的时间来作决定。”

“听我说,凯蒂,我可不喜欢那样。你一直都计划着要去读大学的。要是你舅舅……”

“你不该这么说话。你不了解他。他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我还从未见过像他那样的人。他是那么和蔼、善解人意,他很风趣,老是开玩笑,他特别能开玩笑。当他在场时,你认为很严肃的事情似乎也没有那么严肃了。然而,他又是个非常严肃的人。你知道,他常常花上几个小时与我交谈,从不疲倦,也从未因为我的愚蠢而有所厌倦。他常常把罢工的事都讲给我听,也告诉我有关贫民窟的情况,还有关于充满着血汗的工厂里的穷人的事情。他讲的总是关于别人的事,从来不谈他自己。他的一位朋友跟我讲,说我舅舅如果努力的话,他本来会很有钱的,他是那么聪明,可是他不愿意那么做,他就是对钱不感兴趣。”

“那可不是凡人所为。”

“你等着见见他吧。噢,他也想见你。我对他说起过你。他称你是‘丁’字尺罗密欧。”

“噢,他是这样称呼我的吗?”

“但是你不懂。他这样叫是出于好意。他说话就那样。你们会有很多共同之处的。或许他还可以帮帮你呢。他对建筑也有所了解。你会喜欢埃斯沃斯舅舅的。”

“你刚才说谁?”吉丁说。

“我舅舅呀。”

“喂,你舅舅叫什么名字?”吉丁问道,他的嗓音有点干哑。

“他叫埃斯沃斯·托黑呀。怎么了?”

他搂着她的双手感觉到有些发软。他坐着,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怎么了,彼得?”

他咽了一口唾沫。她看到他的喉结猛地动了一下,然后他才生硬地说:

“听我说,凯蒂,我不想与你的舅舅见面了。”

“那是为什么呀?”

“我不想认识他。是不想通过你认识……你看,凯蒂,你不了解我。我是喜欢利用他人的那种人,可我不想利用你。在任何时候。别让我利用你。我要利用的不是你。”

“你怎么利用我了?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