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天夜晚,男孩怎么也睡不着。身旁是呼噜呼噜的打鼾声,睡着熊阿姨及熊弟弟。他睡在熊阿姨身旁,听了一会儿打鼾声之后,便起身朝外走出去。

天鹅绒般的天空闪耀着银色的月光,一点风也没有,可以清楚地听见远处鬼嚎瀑布的流水声,他向散发着寒气的洼地走去。无意识下,他一边走着,一边回溯到几千年以前。

一愣神,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原来的身体,他有着强健的手腕,胸前刺着的蓝色图案,腰际和肩膀上缠绕着山猫的皮革,腰间还系着粗大的皮带。皮带上镶着银色的带拙及青铜的短刀,而肩膀上的毛皮披风上,则镶着蛇形的带扣。

头发是金色的,编成二条长辫子,脖子上还挂着山猪獠牙的项链。右手持着长枪,长枪前端是用打火石制成。在那个时代,青铜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物品,只能用在制造短刀。

"喂,那比克。别老是站在那儿发呆,干活,快干活!"

黄金龙的男性们正在挖掘一个大型的洞穴,那家伙的灵魂附在一位叫做那比克的年轻人的体内。是如何附身的,那家伙自己也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又再度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心脏山了。

"喂,那比克,帮我一下吧?"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家伙也懂得黄金龙子民的语言。原来这和那家伙的国家使用的语言有点相似。这是更加沧桑的"喉头语言" 。

"很烦呀,知道了啦!"

叫做那比克的年轻人跳进深邃的洞穴里,抓起木制的铲子,开始干起活来。

过了不久,来了四名洞窟族的男人。这群人虽然都是个头小长得又丑,但是肩膀够宽,胸部及手腕的肌肉都比黄金龙的子民要强壮,他们的头发是黑色的,额头较窄。其中一个人手上抓着许多鱼,大家手上都握着捕鱼的长枪。

"喂,猿猴们来了啊。"黄金龙的其中一人这么说道。

"你们在做什么?"洞窟族问道。

"你们在做什么?"黄金龙的男性学着那种腔调反问道,大伙笑了起来。

在那比克体内的那家伙虽然也不由自主地笑着,但是内心却感到非常的厌恶。

洞窟族虽然没有黄金龙子民般长得英俊,但是脸庞却让人感到温柔。

"你们在做什么?"洞窟族又再问了一遍。

"真是执著啊!我们正在挖洞。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

"为什么要挖洞穴呢?"

黄金龙的男子们听到这个疑问后,再度笑了出来。

一位黄金龙的子民说道:"好啦,我们也想要捕鱼啊。但是我们讨厌像你们那样长时间地站在冰冷的水中,拿着长枪捕鱼,所以我们是在做鱼网啦!"

"鱼网?"

"对啊,鱼网。你们知道鱼网怎么做吗?用长绳把洞穴全都绑在一起。知道吗?为了做鱼网必须要有洞穴。所以我们正在挖洞穴啊。挖好之后再切割成小洞,然后就会变成许许多多的小洞穴。把那些小洞穴用绳子绑在一起,就是鱼网了。知道了吗?很简单吧?

黄金龙子民嘲弄着洞窟族人,发出阵嘲笑声。洞窟族人依然在发愣。

过了三天,一位洞窟族人经过那里时,却发现黄金龙子民挖的洞穴不见了,什么也没有。男子很惊讶,正想靠近一点看时,一位黄金龙子民却突然从岩石阴影处跑了出来。

"别动!"他两手持枪站在道路中央。

"洞穴不见了……怎么会这样?"

黄金龙的男子笑着答道:"洞穴全部都使用过了啊。你们若是想要洞穴,就要自己挖。总之这里很危险,不要从这条路经过。"

"为什么?我们族人、熊族人一直是从这条路经过啊。"

"因为蛇逃到这附近了,所以这儿很危险。改走别条路吧!"

那当然是个谎言。

第二天一早,有只母熊掉进黄金龙子民的洞穴之中。深邃的洞穴上面用树枝及杂草掩盖着,洞穴底部还竖着好多根前端削尖的棒子。

母熊临死前痛苦的哀嚎声,使洞窟族人着急地赶来一探究竟。几个人下到洞穴里看到了母熊的惨状,一个人托着母熊的头,流着泪试图安抚着母熊。其他的公熊抬起母熊笨重的身体,拔出尖锐的木棒。

母熊的血染红了地面。

"快点拿水来!"

大家先帮她清洗了伤口,再用蜘蛛网及草药包扎,仍然无效,母熊最后还是死了。

大家哭了起来。这时,一位洞窟族的阿姨冰冷的说道:"母熊腹中怀有小孩,若不早点剖腹,连小孩都会死掉,……大家快点!"

洞窟族马上剖开母熊的肚子,发现了两只小熊,但最后只有一只活了下来。

就在帮那头小熊身上盖上柔软的杂草之时,黄金龙的子民过来了。 "不要抢走我们的肉。"

洞窟族一听到这种话,立刻勃然大怒。一只公熊抓住一名黄金龙族的年轻人,扭断了他的脖子。"这个畜生杀了熊!将怀孕的母熊杀死了!杀了他! 杀啊!"

黄金龙子民见状也尖叫了起来。

黄金龙族人手持锐利的短刀及长枪朝这边进逼,开始时却不敌洞窟族人的怒气及力量,而逃回了自己的洞窟里。洞窟族人则在后面以石块追打着,杀了好几个黄金龙族人。

这时黄金龙族人的后方却出现了六位年轻男子,全部手持弓箭,其中一人就是那比克。

"停下来!再不停下来的话我就杀人了!"

但洞窟族人没见过弓箭这种武器,一位彪形大汉仍在喊着:"杀光所有的黄金龙子民!"

那比克一听到那句话,不由地射出了一箭,正中那位彪形大汉的胸口。应该会很痛才对,但大汉却轻蔑地笑了出来,把箭拔下来扔到一旁。

"就这种东西。没什么可怕的。出来!杀人凶手!"

继续这样叫嚣的大汉突然间脸色发青,迈出一步后就感觉全身僵硬,再迈一步就倒在地上。因为箭的前端涂了乌毒草的剧毒。

洞窟族的先锋--彪形大汉当场死亡。

其他五名男子也分别射出了毒箭,洞窟族人又死了五个人。不会败给青铜制短刀及长枪的洞窟族,终究不敌蘸着剧毒的弓箭,一群人只好先停战逃走。

那比克成了那天的英雄。但是在那比克体内的男孩,却只想早日离开这个身体。

那天虽然发生了许多令人悲伤的事情,但这仅仅是个开始,灾难还没有结束。

熊族们聚集在母熊的尸体旁边。

"这可怕的事情到底是谁干的?"

正当熊族们悲伤之际,来了一位洞窟族人。

"这熊的肚子是我剖开的,它当时已经死了,但为了保住小熊平安无事……"这位洞窟族刚说到一半,一头乌尔斯突然大吼一声冲了过去,把那位勇敢而善良的洞窟族给杀死了。

从那天起,洞窟族和熊族几千年来的友谊宣告终止。

他无法脱离那比克的身体。那天晚上他和同伴们一同去抢熊族的尸体,把熊皮剥下,把肉带回洞窟。

洞窟的入口处放着一大盆炉火,是为了防止熊族和洞窟族的入侵。

黄金龙的子民们在洞窟中,和着内圈的太鼓及横笛跳着舞,把传过来的熊肉插在长枪的前端,用火烧烤来吃。那比克也为这厚实的烤肉香味而垂涎三尺。

"那比克,吃啊!很久没有吃到了吧?吃肉呀,吃啊!"

那比克突然对接过刚烤好的烧肉显得有些恐惧及迟疑。

"我……我不需要。"

其他的人都惊讶地看着那比克,心想那比克该不会是疯了吧。但是不管怎么劝说,那比克就是吃不下熊肉。

于是神官说道:"今后战争会变得更加激烈。只要有一个胆小鬼存在,黄金龙的子民就会灭亡。那比克!你不吃肉的话,就是背离神道,你将会一个人迷失方向。这样好吗?"

这时候,那比克忽然发出了小孩的声音:"黄金龙的子民!这不是正道也不是神道,什么都不是。不可以残杀熊族或是人类,你们将来一定会遭受报应的。"

"把他给我抓起来!"

神官马上下令将那比克抓了起来,另外一位神官搬来了装有大蛇的篮子,黄金龙子民的审判,总是仰仗着蛇来下决定。

"掀开盖子,把手放进去。"

男人们放开那比克,将长枪指向他。逃跑根本想都不用想。但那比克十分镇静,掀开盖子和蛇四眼相望。他微笑着将手伸进篮子,蛇像是懂得他的心思,又或者是受到了惊吓,一下子咬住那比克的手。几分钟后,那比克的身体开始逐渐变冷,渐渐地失去了意识。渐渐地……渐渐地……渐渐地……渐渐地……死去。

东方的天空即将破晓,天有些冷,男孩一边搓着发痒的双手,一边伸了伸懒腰。身旁有个小小的声音传来。

"你己经知道了吧!人类之所以会从这座山里消失,不是我的错。你也看到了,熊这种动物的性情急躁,你的体内有着黄金龙子民和洞窟族人两方的基因……"有条蛇在男孩的身旁说着话。

他点了点头说:"好像有点明白了,又有点不懂。"

"再过不久你就会懂的。你早点回去吧,天要亮了,熊阿姨醒来时要发现你人不在就糟了,快点走吧!"

他悄悄地回到熊阿姨和熊弟弟的身边。蜷曲在熊阿姨温暖的肚皮旁睡着了,睡的很熟、很香。什么梦也没有做,一直熟睡到中午。

那比克死后的事情,他大概都知道了。之后发生的事他也都清楚地记得。但这场景对幼小的他而言,实在是有些可怕。

次日,他再度去探望熊伯伯。

"熊伯伯,请再讲讲黄金龙子民的故事给我听吧。"

"你怎么了?表情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悲伤……"

"我……好恐惧的事……"

"做梦梦到的吗?"

那不是梦。但是不是梦,又有什么分别呢?

他无法说清楚。

熊伯伯不紧不慢地继续讲起黄金龙子民的故事:

"洞窟族败给了黄金龙子民的毒箭,男性后来全都被杀害了,年轻女性及小孩则沦为奴隶,下场实在是无比凄惨。熊族人因为受到乌尔莎遇害事件的影响,一直误会着洞窟族人,不愿意去帮他们。后来黄金龙子民也设下圈套,或使用毒箭杀害熊族,以吃熊肉大餐为乐。到了冬天,则穿着用熊皮制成的外套。黄金龙子民的人数也越来越多……"

熊伯伯在说故事时,他始终像岩石般站着,望着洞窟的某处崖壁发呆。

熊伯伯见状生气地"啪"地,打落了眼前飞过的蜜蜂:"喂!你到底在没有听我讲啊?"

他在听。不光在听,还一直看着,睁大眼睛看着……

接着,他自己喃喃地说道:"啊……不会吧!用削尖的棍棒插着的头盖骨!有大的也有小的。并列放在洞窟外面,满满的都是!"

他看见黄金龙子民洞窟外,排列着熊族与洞窟族头骨的可怕景象。插在木棒上的头骨,虽然全都装饰着花朵,但花朵也散发着腐烂的臭味,四周飞舞着嗡嗡作响的苍蝇。

他受到巨大的冲击,承受不住,醒了过来,害怕地将头埋进草丛里哭了起来。

熊伯伯看着的他那样子,沉默了下来。

"你真的像是熊族的人了,竟然可以梦到我们族人可怕的噩梦。这样子你就可以成为出色的乌尔斯了。向这场噩梦挑战吧!不然的话……你梦见过最后的那场战役吗?"

男孩沉默地摇摇头。

"这样,你必须把这故事听到最后。要听吗?"

他点点头。

熊伯伯又重新坐了下来,把男孩抱在膝上,接着说起了故事。

"黄金龙子民为了防御,全部都住在一个大洞窟。而我们熊族从那时起,和两方的裸体熊族,交情日益恶化,最后变得彼此互相残杀。惭愧的是,熊族也有人曾经吃过敌人的肉,这些状况无论如何都必须彻底解决。每个月都有一头或两头熊族被杀,裸体熊族则吃熊族的肉……那真是个悲惨的时代。白天绝对不能接近裸体熊族出没的地方,只要一靠近,那群家伙就会射箭,一旦被箭射到,就会受伤。那伤口虽然不痛不痒,但不论伤口多么小,都是非常危险的,可能会立刻死去。"

"是毒药……事先在箭尖涂了毒药吧。"

"就是这样。白天因为毒箭都无法靠近。晚上则因为他们在洞口生火,也没办法接近。那群人不知为何,还养着一头熊。熊小的时候还很受疼爱,但过了一年之后长得相当大,那群人就开始虐待它,要它跳舞之类的。那只熊一直很讨厌裸熊族。有一天那只熊逃了出来,向别的熊透露了一个秘密:黄金龙子民的洞里有个后门,那地下通道的入口被屋顶掉落的石头堵住,只要搬开石头,就会看到一个可以容下大熊通过的入口。"

"当天夜晚,十头强壮的熊从后门攻进黄金龙子民的洞窟,那是场可怕的虐杀行动。裸体熊族的武器虽然很厉害,但只要一失去武器就只是个弱者。那晚他们连拿武器的时间都没有,不用几分钟,黄金龙子民的男人全被杀死。残存的女人和小孩第二天全被扔下悬崖。想想也真是可怜,但这也是没办法。战争结束后,熊族就毁了石桥,在你来到这里之前,没有一头裸体熊族能够再进入心脏山。"

故事说完了,熊伯伯叹了一口气。

他接着问道:"那蛇怎么样了?"

"蛇?那个恶魔在黑暗中逃掉了。至今它仍在心脏山里,还会让人想起黄金龙子民的,就只有蛇了。过去黄金龙子民所住的洞窟已经被石头堵住,谁也没办法靠近……"

"但还有其他裸体熊族的奴隶吧?那些人究竟怎么样了?"

"全都被扔下悬崖了,他们都是被黄金龙子民所饲养的熊族。"

"为什么?他们难道不可怜吗?"

"因为它们沾染到黄金龙子民气息。我们对味道很敏感,熊族都应该很清楚这件事。就算是自己的小孩,只要有讨厌的味道,也要杀掉。这就是我们的本能啊!"

熊伯伯用温和而浑厚的声音说道:"故事就到这里结束了。"

男孩忽然意识到必须离开心脏山了。

但走之前,必须先找到一块石头。一块有桌子般大小,平滑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