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还有宗教呢,”我大声叫到,“先生,还有行善,还有人道,还有……”

“这些都是通往幸福道路上的绊脚石。如果说我的幸福已经巩固,那正是建立在抛弃了人类的这些恶劣偏见的废墟上的。我正是由于蔑视神圣的和人类的法则,正是由于发现弱者挡道时总是牺牲弱者,正是由于愚弄公众的老实,正是由于毁灭穷人而抢劫富人,才攀登上我先前朝拜的神明的峻峭庙堂的。这条道路展现在你的眼前和展现在我的眼前一样,你不学习我的榜样么?你喜欢的虚幻的道德为你的牺牲安慰过你吗?没有时间了,不幸的女人,没有时间了,为你的错误哭泣吧,受苦吧,去试图在你崇敬的幻影里面找到由于你崇拜它而丧失的一切吧,假如你能够做到的话!”

残暴的罗朗说着,又扑到我身上。这一回,我简直快被他勒死了。等到他心满意足了,才放开我,还说我很幸运,因为他没有时间做更多的事情了。

第二天,在出发之前,这个该死的家伙又让我们看到了极其野蛮和残酷的新场面。城堡中所有的人都以为罗朗的妹妹和他一起去,他让人为她穿上了出门的衣服。要上马的时候,他把她领到我们面前。

“这就是你的位置,卑贱的女人,”他对她说,同时命令她脱光衣服,“我要让我的同伴们记住,给他们留下他们以为我最爱的女人作为担保。但是,既然这里只需要一定数量的人,我要走的路上又十分危险,也许我的武器能派上用场,因此我必须在其中一个婊子的身上试试我的手枪。”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往一支枪里装上火药,然后用枪逐一对着我们的胸脯,最后对准了他的妹妹。

“去吧,婊子,”他喊道,同时击碎了她的脑袋,“去对魔鬼说,世上最富有的恶棍罗朗是最粗野地冒犯它和上帝的人。”

这个不幸的女人没有立刻死去,在锁链中长久地挣扎着,无耻的流氓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个吓人的场面,然后离开了。

罗朗走后的第二天,一切都变了。继承他的位置的男人十分温和并且通情达理。他立即下令把我们全都放开锁链。

他非常慈祥地对我们说:“女性不该受这样的罪。该由畜生来推动机器。咱们干的营生已经够罪恶的了,不必再加上多余的残暴来冒犯上帝。”

他把我们安顿在城堡里面,他没有向我提出任何要求,还让我接手罗朗妹妹的工作。其他的女人做打磨钱币的工作,这个活儿无疑要轻松多了,并且还和我一样,受到舒适的卧室和美味佳肴的奖励。

两个月以后,接替罗朗的这位达尔维尔先生告诉我们说他那位前任已经平安抵达威尼斯,在那里定居了,并且已经发财致富,正享受着他所能指望的平静而幸福的生活。然而,接替他的人的命运却不是这样。倒霉的达尔维尔先生一板一眼地干着他的营生,完全不应该在顷刻之间就被消灭。

有一天,城堡中一切平静。在这个善良的主人的管理之下,尽管这个工作是犯罪,但是大家仍然高高兴兴地干着活儿。突然,大门被撞开了,在我们的人还没有来得及想到反抗之前,整座房子里就布满了六十多名骑警。不得不投降了,别无他路可走。他们把我们都像牲口一般绑了起来,捆在马上,带到了格勒诺布尔。我进入这座城市的时候,心想,“噢,天啊!我原来发疯似的相信到了这座城市,就会交上好运,哪里知道竟是断头台在等着我!……噢,人的预感是多么虚假啊!”

对这批赝币制造者立即开庭审讯,统统被判处绞刑。他们看见我身上的烙印,便省掉了几乎全部审问。正当我快要跟别人一样服刑时,终于获得了首席法官的怜悯。这是一位十全十美的法官、可亲可敬的公民、知识渊博的哲学家,他的智慧与仁慈将把他的名字用金色的字母永远镌刻在特弥斯的神庙中。他听取了我的申诉,相信我诚实,认为我遭受的坎坷是真实的,承他垂顾,他比他的同事们更多地关注了我的案子。噢,伟大的人啊!我向您深表敬意,希望一个苦命女人的感激对您不会成为累赘,她对您赞颂,使您的仁慈之心为世人所知晓

,这对她来说永远都是最大的慰藉。

塞先生亲自充当我的辩护律师。我的申诉被听取了,他的雄辩有力的口才使大家的头脑都清醒了。将被处决的伪币制造者们的证词也支持了热心帮助我的律师,我被当庭宣布是无辜受害的、是被诱惑的,免除一切起诉。我获得了完全的自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除了这些以外,恩人还设法使我得到了五十多个路易的捐款,我终于看见幸福的曙光在我眼前闪耀。终于,我的预感似乎就要成为现实了。然而正当我以为我苦尽甘来的时候,上帝使我确信这样的日子还早着呢。

从狱中出来之后,我住在伊泽尔桥对面的客栈里,在靠近郊区的一侧。他们让我放心,说住在那里将得到正正经经的款待。我依从塞先生的劝告,打算在那里小住几日,试着在城里找个工作,如果拿着塞先生恩赐给我的推荐信还不能成功的话,我就返回里昂去。我在这家旅店只吃所谓的定餐。第二天,我发现一位衣着入时的胖夫人在密切地观察我。她自称男爵夫人,我也仔细地观察她,我觉得认出了她,于是我们同时面对面地走过去,就像两个互相认出,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的人。

最后,男爵夫人把我拉到一边,对我说:“泰瑞丝,我没有搞错吧?你不就是我十年前从巴黎裁判所附属监狱里救出来的那个姑娘吗?你不记得杜布瓦太太了吗?”

这个发现并不使我感到高兴,但我还是礼貌地回答了她。我面对的是法国最狡猾、手段最高明的女人,根本没有办法摆脱她。杜布瓦对我非常客气,她对我说她和全城的人都在关心我的命运。假如她早知道此案与我有关的话,她就没有疏通不了的关系,她声称好几位法官是她的朋友。我一贯软弱,也就随她把我领到她的房间里去,把我遭遇的种种不幸告诉了她。

她又亲吻我,并且对我说,“亲爱的朋友,我把你带到我的房间里来是为了告诉你我已经发财了,我拥有的一切都可以为你服务。看看吧,”说着,她打开几个匣子,里面装满了黄金和钻石,“这就是我的本事的结果。如果我像你一样崇拜道德,我今天就会被关在监狱里或者早就被吊死了。”

“噢,夫人,”我对她说,“如果您的这些东西都是用犯罪的手段得到的话,公正的上帝最终总是不会让您享用很长时间的。”

“你这就错了,”杜布瓦对我说,“不要以为上帝总是偏袒美德,但愿瞬间的安逸不至于使你盲目到这样的地步。保尔干坏事,而皮埃尔做好事,这样就平衡地维持了上帝的规律。自然需要善与恶二者等量的平衡。犯罪是比行善更使自然无动于衷的事。听着,泰蕾斯,注意听我说,”这个使人堕落的女人坐了下来,还让我坐在她的身旁,接着说:“你很聪明,我的孩子,我打算最终说服你。”

“并不是人对道德的选择使人得到了幸福,亲爱的姑娘,因为道德与邪恶一样只不过是一种为人处世的方法,所以,大可不必只要行善或者是作恶,只要随波逐流就可以了。离开大流的人总是错误的。在一个完全充满道德的世界里,我将劝你遵守道德,因为既然报酬与此相关联,幸福必然也会随之而来了。而在一个完全腐败的世界里,我就要劝你作恶。不随大流的人必然会灭亡,他随时随地碰见的只是障碍,既然他是最软弱的人,那么他终将被击得粉碎。法律想重建秩序,使人们回到道德上来是徒劳的。美德不堪此重任,不足以获得成功,只能暂时使人脱离常人习惯的老路,但是不会使人永远离开这条道路。众人的普遍利益都在于腐化堕落,不愿意共同堕落的人将与整体的利益对抗。而持续不断地逆反众人利益的人能有什么幸福可以指望呢?你也许会反对我说,逆反众人利益的是恶德。在一个善与恶等量构成的世界里,我同意你这样说,因为这时一些人的利益显然触犯了另一些人的利益。但是,在一个完全腐败的世界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这时,我的恶行损害的只是恶人,而且使恶人产生其他的恶行,从而使他们得到补偿,于是,我和他们都很幸福。这种震动传播开来,成为多种多样的互相冲撞与损害,其中每个人立刻得到自己刚刚失去的东西,所以不停地处在幸福的状态之中。邪恶只对从来不敢做任何事情的、软弱、腼腆的道德具有危险性。不过,当道德不再在地球上存在的时候,当它的令人厌烦的统治结束的时候,只冒犯邪恶的人的邪恶将使其他的邪恶出现,但是不再使道德变质。泰瑞丝,你不停地与大家背道而驰,怎么能不在生活中失败一千次呢?如果你投身激流,你也会和我一样找到了港口。逆流而上的人与顺水而下的人在同一天里能走完相同的路程吗?你总是对我谈起上帝,唉,谁能向你证明这个上帝喜欢秩序,从而喜欢道德呢?上帝不是一直在向你提供他的不公正和不合法的例证吗?它把战争、瘟疫、饥荒送到人间,而且构成一个处处只是恶人的世界,难道这就是向你表明它极其喜欢行善?既然它本人也只是以恶来行事,并且它的所作所为之中只有邪恶与腐败,它的意志中只有罪恶与混乱,你凭什么认为恶人是它不喜欢的呢?况且,使我们作恶的动机来自于何人呢,不正是来自于它吗?我们的感觉有哪一样不是来自于它呢?哪一个愿望不是它的作品呢?因此,有什么理由,说是它让我们具有或者给予我们这样那样的倾向,喜欢有害于它的事情,或者有益于它的事情呢?因此,如果行恶是为它服务,我们又何必要抗拒呢?我们有什么权利竭力摧毁恶德呢?凭什么要扼杀邪恶的声音呢?对待人世稍稍多一点哲学家的态度,立即就能使一切恢复秩序,并且使法官们、立法者们看到:他们如此严厉地斥责与惩罚的罪恶,有时还有益处,远远超过他们宣扬而自己并不实行而且从来不给予报酬的美德。”

我回答说:“夫人,很不幸,假若我相当软弱,不能接受您这样可怕的理论,您又怎能做到窒息我内心随时产生的悔恨呢?”

“内疚是虚幻的东西,”杜布瓦对我说,“亲爱的泰瑞丝,它无非是怯懦的心灵不敢消灭它时愚蠢的呻吟。”

“消灭它,行吗?”

“这太容易了。人们只对不习惯做的事情产生内疚,经常做使你产生内疚的事情,内疚很快就会消失了。用欲望的火炬、利益的强大规律来反对内疚,你就能迅速加以驱散。内疚并不证明犯罪,它只是表明一个容易被征服的灵魂。有一个荒谬的命令阻止你现在走出这个房间,尽管可以肯定你走出房间不会造成任何损害,但你走出房间时也会产生内疚。所以,并非只有犯罪才能使人产生内疚。假若你确实相信罪恶微不足道,并且相信它就大自然总体来说是必不可少的,那么,你就能很容易地克服犯罪之后所感到的悔恨,就像订出可笑的禁令,不许你出这间房子,而你出去之后,立即就能够扼杀你心里产生的悔恨一样。应该着手准确分析人们所谓的罪行究竟是什么,必须相信:只是因为违背了他们本民族的法律和习俗,就被称之为犯罪。在法国被称为犯罪的事情在两百法里之外就不是犯罪了。地球上没有任何行为被真正地、普遍地认为是犯罪,没有一个在这里被认为是恶劣的、有罪的行为,在几千里之外不被看做是值得赞赏的、有道德的。一切都是舆论和地理位置的结果,所以打算强迫自己实施在别处只是邪恶的道德和逃避在别处是高尚行为的罪恶都是荒唐可笑的。现在,我要问你,这样深思熟虑之后,我因为出于高兴或者利益在法国犯下一桩在中国只是美德的罪行,我还应该内疚吗?而为了在法国做一些在暹罗我会被活活烧死的好事,我就要使自己非常不幸、极度地难为自己呢?而假如悔恨只是由于禁令,只是产生于残余的束缚,似乎并非因为某一行为,让这样的悔恨保持在自己的心中,这是明智的举动吗?不立即窒息这样的内疚不是傻子吗?只要我们习惯于把产生悔恨的行为看作其实是无关紧要的,只要我们对于地球上一切民族的风尚习俗深思熟虑地加以研究,然后清楚地知道该行为本来就无关紧要,经过这样的努力之后,无论是怎样的坏事,就可以尽可能经常重复了,甚至还可以干比先前更坏的事情,于是就形成了习惯,而习惯和理性就会立即摧毁悔恨,立即灭绝这种只是无知与教育的结果的阴暗冲动。这时,我们就会觉得,既然没有什么是真正罪恶的,内疚就是荒谬的。尽管有必须克服的障碍,但是不敢去做一切对我们有用或者使我们愉悦的事情就是怯儒。我四十五岁了,泰瑞丝,我犯下第一桩罪行时十四岁。这个罪行把我从羁绊我的一切束缚中解脱出来,从此,我就连续不断地从事由犯罪而产生的事业,为自己积累财富,于是,没有一样罪行是我不曾干过,或者唆使别人干过的可是我从未感到内疚。不管怎么说,反正我快达到目的了,我只要再干两三手漂亮的,就可以从必将老死于平庸的境地而一变为每年收入5万利弗尔以上了。我要再说一遍,亲爱的,我在这样的道路上顺利前进,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内疚的锋芒。尽管只要偶尔的一次严重挫折,就会立即从顶峰坠入无底深渊,我也不会有什么悔恨,我只会埋怨人类,只会埋怨自己笨拙,但是我的良心总是平静的。”

我回答说:“就算是吧,夫人,可就按照您自己的原则来推理,既然我的良心从小就不习惯克服您所谓的那些偏见,那您有什么权利要求我的良心像您一样死硬呢?您凭什么要求我这与你根本不同的心灵也要接受您那些理论呢?您认为自然中有一定数量的善与恶,因此必须有一定数量的人来行善,另一些人来作恶。那么,我愿意为善就是符合自然规律的,既然如此,您怎能要求我偏离自然去随从您的规定呢?您说您从您经历的事业中获得了幸福,那么,夫人,为什么我就不能在我的生涯中同样找到幸福呢?况且,您别以为法律警惕的眼睛就能让作奸犯科的人长久平安无事,您刚才就亲眼看见了一个显著的例证;我在其中的十五个罪犯,幸免于难的只有一个,其他十四名都被可耻地处决了。”

“这就是你所谓的不幸的例子吗?”杜布瓦接着说,“可是,就算是耻辱,对于再也不讲什么原则的人又算得了什么呢?当我们超越一切之后,荣誉在我们眼中不过是一种偏见,名誉无关痛痒,宗教只是空中楼阁,死亡无非是彻底寂灭,那么,死在断头台上,还是自己的床上,不是一回事吗? 泰瑞丝,世界上有两种恶棍,一种拥有强大资产,信誉卓著,得以免遭悲惨结局;而另一种如果被抓住就难免一死。后一种人生下来就一无所有,如果他有头脑的话,他只能有一个愿望,就是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发财致富。倘若他成功了,他拥有了他想要的东西,他一定很高兴;倘若他失败了,他又有什么遗憾的呢?因为他本来就没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东西。所以,法律对于所有的歹徒都不起作用,因为法律打击不到那些有势力的人。而对那些不走运的人,也威慑不住,因为触犯法律充其量只是一死而已。”

“您就不认为,”我又说道,“公正的上帝在另一个世界里等着这些在这个世界里不害怕犯罪的人吗?”

“我认为,”这个危险的女人接着说,“如果上帝真的存在的话,世上的坏事就会少一些。我认为,既然罪恶存在于世间,那么,要么是奉上帝之命才有罪恶的,这样的话,他就是个野蛮的存在物;要么是他没有能力制止罪恶,这样的话,他就是个软弱无能的上帝。在这两种情况下,他都是个可恶的东西,所以,我应该对抗他的惩罚、蔑视他的法律。啊!泰瑞丝,无神论不是比这两种极端的情况都强得多吗?这就是我的看法,亲爱的姑娘,我从小就持这种观点,我肯定一辈子都不会放弃它的。”

“您使我浑身发抖,夫人,”我站起来说,“请原谅我不能继续听您的诡辩和亵渎神明的话了。”

“等一下,泰瑞丝,”杜布瓦拉住我说,“就算我未能说服你的理智,我总打动了你的心吧?我需要你,不要拒绝帮助我。这儿有一千路易,事成之后就归你所有了。”

这时,我只听从于要行善的倾向的指引,就立刻询问杜布瓦是怎么回事,因为我想只要做得到,我一定阻止她准备进行的罪恶勾当。

“是这么回事,”她对我说,“你注意到四五天以来在这里吃饭的那个里昂的年轻商人吗?”

“谁?迪布勒依?”

“正是他。”

“怎么?”

“他爱上你了,是他悄悄告诉我的。他非常喜欢你那端庄、温和的神态。你的纯真与美德使他心醉神迷。这位罗曼蒂克的年轻人床头有个小匣子,里面藏有八十万法朗的金币或者票据。我要使这个男人相信你同意和他见面,成与不成,这对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怂恿他向你提出一同出城去玩玩,我还让他确信在散步的过程中,他和你的事情一定会取得进展。你要让他高兴,尽可能长时间地拖延他在外面的时间,我就趁此机会去偷他的东西,但是我不逃走。等他的票据已经到了都灵①,我还在格勒诺布尔。我们就千方百计使他不至于怀疑我们,还要装出帮忙寻找的模样,然后,我就宣布要走了,这样,他就不会感到意外。我走了之后你再跟上来,咱们到达皮埃蒙时一千路易就是你的了。”

①意大利城市。——译注

我决定将有人要偷盗迪布勒依的消息告诉他,就对杜布瓦说:“我同意了,夫人。不过,”为了更好地迷惑这个邪恶的女人,我又补充道,“请您想想,既然迪布勒依先生爱上了我,要是我把这件事告诉他或者投靠他,不是可以更有收获,比你叫我背叛他更强吗?”

杜布瓦说:“太好啦!我说你真是一个好学生,一学就会。我开始相信上天赋与你的犯罪本领比我强得多呀!好的,”说着,她提笔就写:“这是我的两万埃居的支票,你现在还敢拒绝我吗?”

我接过支票,说道:“我不敢,夫人,不过,请您至少记住,我顺从您的诱惑,是由于我目前处于绝境,才这样软弱、这样犯错误的。”

杜布瓦太太说:“我本来想归功于你的聪明,你倒好,情愿我怪罪于你遭受苦难,随你的便吧。你只要帮忙就行了,你会满意的。”

一切都安排好了,当天晚上,我开始稍向迪布勒依故作姿态,我果然发现他确实对我有些兴趣。

这时我的处境再尴尬也不过了:哪怕是有一万倍的金子,我无疑也远远不会为她建议的犯罪行为服务。但是,我还是不忍心揭发这个女人,我非常不愿意使这么一个十年前救过我的女人身败名裂。我本想找到既制止犯罪又使她不受惩罚的两全之策,如果是别人而不是像杜布瓦这样的十恶不赦的女人,我一定能达到目的。我就这么决定了,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个可怕的女人的阴谋不仅会摧毁我意图过正派日子的整个大厦,而且正是由于我想正正派派地做人,反而受到了惩罚。

准备去散步的那一天,杜布瓦邀请我们到她的房间里吃晚饭。我们接受了邀请,晚餐之后,迪布勒依和我下楼去催促为我们准备的车子。杜布瓦没有陪我们下来,这样我在出发前就有了片刻的时间与迪布勒依单独在一起。

“先生,”我速度极快地对他说,“仔细听我说,不要声张,尤其要严格遵照我说的办。您在这个旅店里有靠得住的朋友吗?”

“有,我有一位年轻的合伙人,我相信他就和相信自己一样。”

“那好,先生,您马上去叮嘱他,在我们散步期间,他一分钟也不要离开您的房间。”

“可我带着房间的钥匙呢。这种多余的防范有什么意思呢?”

“这种防范比您认为的要重要得多,先生,这样做吧,我求求您,不然我就不和您出去了。刚才请我们吃饭的那个女人坏透了,她安排咱们一块儿出去只是为了趁您不在,更方便地偷窃您的财物。快点吧,先生。她看着咱们呢,她这个人危险得很。把钥匙交给您的朋友,让他到您的房间里去,在咱们回来之前不要离开房间。其余的事情,我们上了车,再跟您细说。”

迪布勒依明白了,紧握我的手,表示感谢,然后,飞奔前往转告他的朋友。他一回来,我们就出发了。在路上,我向他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且讲了我的不幸遭遇,把我一生的坎坷都告诉了他,还有,是在怎样不幸的情况下认识这么个女人的。这位正直、敏感的年轻人对我心甘情愿帮助他表示了最强烈的谢意。他对我的不幸表示关注,并且提出要娶我,以便减轻这些不幸。

他对我说:“小姐,要是我能稍稍弥补命运对您的苛刻,那就太高兴了。我自己当家作主,并不依附于任何人。我此行是要到日内瓦去进行一笔巨额的投资,这些钱就是您的好意使我挽回的。请您跟我到那儿去,到了之后,我愿做您的丈夫,今后您去里昂就以我夫人的身分;假若您更乐意的话,小姐,假若您还有些不放心,那就等到到了我家乡之后再嫁给我好了。”

这样的建议使我受宠若惊,以致我不敢拒绝。但是,就这样接受下来而不让迪布勒依知道可能使他后悔的一切事情就太不合适了。我很感谢他能体贴我的情感,所以没有接受他的竭力催促。我真是倒霉透顶了!幸福总是这样忽而闪现在我的眼前,却只是叫我把握不牢,让我一再伤透了心!难道我心中只要有了洁身自好的念头,就非得把我一次次投入灾难!

我们谈着谈着,不觉已到了离城里两法里的地方。我们准备下车在林荫道上散散步,享受一下伊泽尔河畔的新鲜空气。这时,迪布勒依突然对我说他非常不舒服,他走下车去,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我立即喊人把他抬上车,重新向城里急驰而去。迪布勒依痛苦异常,不得不把他抬到房间里。他的状况把呆在他房间里的合伙人吓了一跳,后者按照他的吩咐一直没有出去。医生赶来了,上帝啊!迪布勒依被人下了毒!我一得知这个不幸的消息,就立即跑向杜布瓦的房间。这个恶毒的女人!她已经走了。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我的衣柜被人撬开了,我仅有的一点钱和破旧的衣服已不翼而飞。有人告诉我:杜布瓦已经朝着都灵的方向跑了至少三个小时了。毫无疑问,她就是凶犯。她来到迪布勒依的房间,突然发现里面有人,非常恼怒,要拿我报复。吃晚饭时,她就给迪布勒依下了毒,好让他回来的时候,假如她偷窃得手,倒霉的年轻人只能顾住自己的性命,没工夫去追索这偷走钱财的女人,她就能逃掉,平安无事。并且,这么一来他将死在我的怀抱里,看起来我就比她更值得怀疑。并没有任何证据推断她搞了这样的阴谋,但是,怎么可能不是这样呢?

我又跑到迪布勒依的房间里去,大家已经不让我靠近他了。我抱怨为什么不让我过去,他们说了理由。这个可怜的人已奄奄一息,只能默默向上帝祈祷了。不过,他还是为我开脱,他担保说我是无辜的。他明确表示,不能指控我,接着,他就去世了。他刚刚闭上眼睛,他的合伙人就跑来告诉我这些消息,并且请我放心。唉!我怎能平静下来呢?我怎能不辛酸地哀悼失去了这样的一个好人,是他那样慷慨大度地要把我救出苦难?我能不痛恨那卑鄙的盗窃,是它在我刚要摆脱灾难时又把我陷入了困厄? 我大声喊道:万恶的女人!这就是你信奉的原则导致的结果,人们予以唾弃,不足为奇,正直的人们必将予以惩办!然而,我只是从被损害的一方来思考问题,这样推理有什么用呢?杜布瓦大发不义之财,她干的罪恶勾当当然给了我迥然不同的结果。

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伐布瓦,也就是迪布勒依先生的合伙人,讲述了那个女人怎样策划祸害他的伙伴,以及我自己遭遇了怎样的不幸。他对我非常同情,对迪布勒依的去世表示真心实意的惋惜,并且指责了我过于瞻前顾后,没有在得知杜布瓦的计划后立刻去报告。我们一致认为,那个女恶魔只需四个小时就能逃到安全地带,而我们还没有来得及让人去追捕她,并且,这还要使我们花很多的钱。而且,我们要是提出控告,必定会深深地牵扯到旅店的老板,他一定会不惜一切手段为自己开脱,最后也许会搞得我身败名裂,而我,我在格勒诺布尔还只有侥幸逃脱被绞死的身分。这些原因说服了我,使我非常害怕,以致我决定不向我的保护人塞先生告别,就离开这座城市。迪布勒依的朋友同意我这个决定,还直截了当对我说,如果这件事情闹起来,不论他怎么小心,他不得不作的陈述也只能对我不利,因为我既和杜布瓦关系密切,最后又和迪布勒依在一起散步。因此,他劝我赶快走,并且不要见任何人。他还要我相信,他那方面是不会采取有害于我的行动的,因为在刚刚发生的所有这些事情当中,他只能指责我的软弱。

我充分考虑了伐布瓦的意见,承认这些意见真是太对了,特别是因为我看起来肯定无疑有着重大嫌疑,但其实我当然并无过失。惟一有利于我的,只是我在散步之前对迪布勒依的叮嘱,但如果在他临终之前作了错误的解释,不就成了我参预阴谋的无可辩驳的证据了吗?这样一考虑,我当即下定了决心,就告诉了伐布瓦。

他对我说,“我倒是希望,我的朋友委托我做几件对您有利的事情,那我会非常乐意履行这些安排。我甚至希望他告诉过我,是您劝告他留人在自己的房间里。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所以,我只好仅仅按照他的吩咐办了。您为他遭受不幸,我本当为您尽可能做点什么,可我太年轻,财产也有限,我能做的只是立刻把迪布勒依的账目送还他的家人。因此,请允许我请求您接受我只能为您提供的小小帮助,这里有五个路易,在我的家乡索恩河畔的夏龙还有一位正直的女商人。她将在里昂停留二十四小时,以处理一些事情,然后就准备回去。我把您托付给她吧。”

伐布瓦把我领到这位贝特朗夫人那里去,对她说:“这就是我对您提起过的那个姑娘,我把她交给您了,她想找一个工作。我请求您,像为我自己的妹妹一样请求您,尽可能帮助他在咱们的城市里为她找到一个适合她本人、她的出身和她受到的教育的工作。找到工作之前,不要让她破费,我再见到您时结账。再见吧,小姐,”伐布瓦边说,边请我允许他拥抱我:“贝特朗夫人明天天一亮就出发,您就跟她—块走。希望在那座城市您能稍稍交上好运,也许我很快就会在那里再见到您。”

这年轻人其实并不欠我什么人情,却这样正直诚实,我感动得直流泪。在经受了那么长久地虐待之后,善良的态度使人备感亲切。我接受了他的馈赠,并且向他发誓,我要拼命工作,使自己日后能够报答他。唉!我离开时想:如果说又做了一件有道德的事情刚刚使我遭受不幸,那么至少,有生以来第一次,一种得到安慰的希望在道德展现在我眼前,尽管它很快就会再次把我投入痛苦、可怕的深渊。

时间尚早,我需要痛痛快快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就来到伊泽尔河畔的堤坝上,准备在那里散一会儿步。如同在这种情况下经常发生的那样,我的思绪把我带到很远的地方,不觉已走出去很远。这样就走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我坐了下来,好更自由自在地遐思静想,不知不觉,夜幕降临,我还没想到回去。这时,我突然感到三个男人抓住了我。一个人用手堵住我的嘴巴,另外两个人迅速地把我扔进一辆马车,然后,他们登上马车,我们风驰电掣般足足奔驰了三个小时,这三个强盗中没有一个人对我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回答我任何问题。车上的窗帘拉上了,我什么也看不见。马车终于抵达一栋房子,几重门打开而后又关上。这三个人把我挟持进去,经过好几套非常阴暗的房间,最后把我扔进其中的一套,我看见毗邻的一个房间里有灯光。

“你就待在这儿!”绑架我的一个人在和他的同伙出去时对我说,“你马上就会见到你的熟人了。”

他们消失了,同时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所有的房门。几乎同时,我看见有灯光的那个房间的门打开了。我看见从里面出来一个人,手上拿着蜡烛,啊,夫人,您猜是谁?居然是杜布瓦!正是此人,这个可怕的魔鬼,无疑被最炽热的复仇的欲火烧得难以忍受了。

“过来,漂亮的小妞儿,”她傲慢地对我说,“过来接受你牺牲我去做好事应得的奖赏吧!”接着她怒不可遏地抓住我的手说:“啊!可恶的女人,我要让你知道背叛我的代价!”

“不,不,夫人,”我赶紧对她说,“不,我一点也没有背叛您。您可以去打听一下,我没有做任何让您感到不安的申诉,我没有吐露会连累您的任何一个字。”

“可你不是一直在反对我的计划吗?你不是阻止它了吗?无耻的女人!你必须为此受到惩罚!”

这时我们正好走了进去,她就来不及再说什么了。她让我进去的那个套间,豪华富丽,灯火辉煌。最里边的土耳其式长沙发上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宽大的塔夫绸睡袍。我待会再向您详细描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