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绑架的卡密尔,囚犯卡密尔。瘸腿而诱人的卡密尔,天才的雕塑家,倒霉和被遗忘的艺术家。这是一位无法生存的女人可怕的经历。她拥有成功的一切条件:才华,聪慧,胆量,美貌。但环境逐渐毁了她。“大自然赋予她的所有那些美妙的才华只起到带给她不幸的作用”,她弟弟、作家保尔·克洛岱尔说。卡密尔是这位法国著名作家的姐姐;极其有名的雕塑家奥古斯特·罗丹的情人。当他们俩,她的弟弟和她的情人,获得轰轰烈烈的成功时,卡密尔却静悄悄地逐渐沉入黑暗中。

卡密尔·克洛岱尔1864年出生于法国维尔纳夫,是一位房地产抵押登记官和一个外省女地主的长女,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变成她最大的刽子手。从很小时起卡密尔就与众不同:因为她的瘸腿,她出众的美貌和她灿烂、骄傲、固执的个性。她开始独自雕刻和塑像,没有老师,也没有家庭背景。十二岁时她创作了一组非常抢眼的黏土作品,引起当地艺术家的注意。他们中的一位,布歇,把她介绍给美术馆长。当他看到她的作品时,便问她是否上过罗丹的课。那时少女卡密尔连罗丹的名字都不知道,因此作品的相似是偶然的:在一个学院派常规的创作世界里,他们俩可能共有类似的力量和真实性。要指出的是,在罗丹进入她的生活之前,卡密尔就是卡密尔。因为毁掉她的诽谤之一是坚持把卡密尔仅仅视为她情人的一个弟子。

另一个诅咒是她的家庭。她的父亲性格倔强,暴烈,维尔纳夫的家庭生活是一场持续的叫嚷。然而卡密尔设法使自己成为严父偏爱的女儿。也许那种特权地位(她是独裁者溺爱的孩子),使她母亲和妹妹产生了某种类似怨恨的东西:可以说她们俩都恨卡密尔。十七岁时父亲送她去巴黎学习雕塑,由母亲和其他两个孩子陪同(暴怒的妹妹和保尔),这时事情恶化了。可以想像那位夫人的耻辱,她被迫离开丈夫,放弃她心爱的维尔纳夫,搬到首都,以便可恶的大女儿献身艺术(一件不体面的事)。母亲和妹妹都是很世俗的女人;相反,父亲是自由思想家和共济会会员。

世俗常规和偏见是卡密尔的第三个诅咒。出生在错误的时代和错误的地方。早一点的话她就能像乔治·桑那样以浪漫主义为保护,更自由地生活。再晚些的话就会碰上二十年代的革命。但她生在一个老式和狭隘的外省资产阶级家庭,生在最保守、顽固和主张不变化的时代。那时少数脱离常规的小姐被看做跟妓女差不多。

当卡密尔1881年来到巴黎时,妇女被禁止去美术学院学习(直到1900年她们才被接纳进创作室,1903年才允许她们参加对创作事业的发展至关重要的“罗马大奖赛”)。但任性的卡密尔在一个学院注册,与三个年轻的英国女雕塑家合租一间画室。她充满激情地不停工作,就像她一生所为(除了在医院)。不久,1883年她认识了罗丹。他四十四岁,一副托尔斯泰式的俄国人大胡子威严的外表;她十九岁,已知道自己是一个天才,打算征服世界。他们可能很快成为情人;虽然她仍与母亲住在一起,但整天待在他的创作室里(1888年当得知他们的不道德关系时,母亲把她赶出家门)。十年间克洛岱尔作为学徒在罗丹的创作室里工作。

可以说,在情感领域,这对伴侣的经历陈旧得无聊:罗丹认识卡密尔时,已与他终身的妻子罗西生活了二十年,而他耀眼的学徒永远退居在情人狭隘和半地下的位置。他们从未生活在一起,只是分享了几个假期;彼此庄重地称呼罗丹先生和克洛岱尔小姐。但互相以您相称的事实据说并没有妨碍卡密尔几次怀孕(据说甚至四次怀孕)。不知她是否生下孩子,把他们送人收养或是宁愿流产,但曾经怀孕的事实看来是很可信的。在任何情况下,这都是一种相当残酷的经历。

如果不能确凿地知晓卡密尔生活中这么重要的事情,那是因为她好像很倒霉。她的雕塑创作美极了,健壮又精致(代表作有《华尔兹》、《萨昆达拉》、《命运之神》、《女浴者》等),但她的许多作品已经丢失,其余的散落在私人收藏和偏远的博物馆里。正如卡密尔的作品处于分散和半遗忘状态,她的传记也充满阴影、未知数和损失。例如,她写给父亲和罗丹的信件都丢失了,仿佛这位女性的命运就是粉碎,毁灭。卡密尔·克洛岱尔的生活犹如沙地上被风抹去的图画。

虽然与罗丹的感情关系看来相当世俗化,相反,他们的艺术关系是独一无二的。显然他影响了她,但是没有被充分承认,也没有量化的是,她对他的影响达到何种程度:可能很多(他们一起度过的十年对罗丹而言是最富创造力的十年)。有时他们同时创作几乎相同的雕塑,如罗丹的《加莱义民》和克洛岱尔的《手持禾束的女郎》,是谁抄袭了谁?在上述例子中,作品更在她的风格之内。卡密尔与奥古斯特相反,她精致地雕刻大理石,因此在那种材料上制作的作品大概都经过她的手。另一方面,没有署名的作品被自然地归于罗丹,尽管至少有一次后来得以证明那作品是她的。卡密尔还参与了罗丹的无数雕塑(比如已知她至少创作了《地狱之门》的手和脚)。

在与他合作的那几十年间,尽管她从无休止地劳作,以卡密尔署名的作品却很少,她的许多努力被她的老师吸收掉了。没有证据表明罗丹给过她固定工资(像他自己开始谋生时那样:一份学徒工),也没有支付她当模特的酬劳:卡密 尔无数次为他摆做姿势,那是一个消耗许多时间并且通常要给报酬的工作。当1888年卡密尔被赶出家门时,是罗丹负责她的房租和花销:一种实际上将她判为情妇的屈辱安排,而不是从优厚的薪水中获得公正的自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