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能为每一种不同的心境找到一幅不同的风景。而且我毫不怀疑,这样巧妙的装置,对于促进我朋友家里的书痴们的协调和兴旺,其贡献亦正不小也。至于我自己,一旦坐拥书城,是不太容易受外界环境影响的,这是真的。我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藏书室内眺望到的景色是花园还是沙漠。只要把那些穿着皮革、布料或木板盛装的亲爱伙伴给我,对我而言,上帝打发来的是狂风暴雨,还是日暖风和,是鲜花还是冰雹,是光明还是黑暗,是喧闹还是安宁,又有什么关系呢。然而我了解并承认,环境对大多数人来说有更多的意味,并且,我谨以最大的热忱为奥雷尔医生的万能装置鼓掌喝彩。

我一直认为,德·昆西的书房大快吾心。尤其令德·昆西大动肝火的事情,就是那些书和手稿老是碍手碍脚。他把这些玩意儿一本摞一本,堆得满地满桌都是,直到最后,只留出一条窄小的通道,从书桌到壁炉,再从壁炉到门口。而且他的写字台——好家伙!奥萨山上再摞上一座皮立翁山【希腊神话中的巨人们妄图升天去进攻天上诸神,把皮立翁山叠于奥萨山之上,借以攀登奥林匹斯山。】的混乱场面想必就是这个样子。

然而,德·昆西却坚持认为,自己知道“每件东西的准确位置”,他只是严格要求仆人们:不要试图到他的书房里干些诸如“打扫卫生”之类的故意破坏勾当。自然而然,要不了多久,等到书桌上再也没有多余的空地,而那条通向壁炉和门口的窄小通道也模糊难辨的时候,于是,德·昆西便长叹一声,锁上房门,再为自己另辟新的战场。这样一来二去,到最后,又完全像先前的房间一样,丢三落四,乱七八糟,无路可通。

从所有能够搜集到的证据来看,德·昆西对书的处理实在够粗枝大叶的了。我曾在某处(我忘了是哪儿)读到过,这位仁兄把自己的食指当作裁纸刀来用,而且,对他借来的那些对开本古书,他下起毒手来也毫不心慈手软。不过,他对自己的手稿倒是格外的温柔。他习惯在口袋里揣上一把软刷子,经常小心翼翼地用这把刷子掸去手稿上的灰尘,然后再把它交给出版商。

沃尔特·司各特爵士对自己的藏书也同样呵护有加,他把狐尾末梢嵌在一个银质手柄里,用它来给图书掸灰。无论如何,司各特在整理图书方面,非常讲究而且很有条理。他的书房,有不少精心挑选的小古玩,还有趣味盎然的图画和花体字收藏,对于那些爱书或者爱古玩的造访者来说,这里简直是一个真正的天堂。司各特对于早起的喜爱和弗朗西斯·杰弗里【弗朗西斯·杰弗里(1773-1850),苏格兰文学评论家和法官,《爱丁堡评论》的创办者之一,以其对浪漫派的严厉抨击而闻名。】对它的憎恶不相上下,不过这两个声名显赫的家伙都强烈地喜爱宠物。杰弗里尤其欢喜一只上了年纪、喋喋不休的老鹦鹉和一匹同样声名狼藉的小狗。司各特是狗们的一个如此忠诚的朋友,以至于无论他到哪儿,都会带上一两只(有时候是一整窝)这些忠实的牲畜给自己作伴。

在戈登夫人著名的《回忆录》中,我们能看到关于威尔逊教授的书房的生动描绘。完全是一片狼藉:“他的书房很是古怪,或许可以称之为井然有序和杂乱无章的混合,随便哪一片纸或者哪一本书,眨眼之间他都能准确找到,然而对漫不经意的眼睛来说,要特意去找某个东西,它又似乎是混乱一片。”威尔逊对精美的家具没什么爱好,他似乎喜欢把书乱堆一气,毫不遵守任何分类的方法。他有个习性,就是把书和钓具混放在一起。他那位娇媚迷人的传记作者告诉我们,在他的书房里,发现《国富论》、《拳击逸闻》、《仙后》、杰里米·泰勒和本·琼森跟钓竿、拳击手套和麦唐锡罐紧挨在一块儿,可不是什么稀罕事。

查尔斯·兰姆【兰姆(1775-1834),英国文学批评家和散文家。同他的姐姐玛丽·安·兰姆(1764-1847)合写过儿童读物《莎士比亚故事集》,另有随笔集《伊利亚随笔》等。】最喜欢的书房在一间阁楼上。这间屋子的墙上,他和姐姐贴上了一些老版画和令人愉快的图片,结果使得这个地方看上去喜气洋洋的。兰姆喜欢旧书、旧友和旧时光。“他逃避现在,致力未来,而他的情感却流连于过去。”——哈兹利特是这样说的。他特别喜欢的书好像是班扬的《圣战》、布朗的《坛葬》、伯顿的《忧郁的剖析》、富勒的《贤达之士》以及泰勒的《圣洁的生与死》。托马斯·威斯特伍德告诉我们,在兰姆的藏书里,现代作品难得一见。把人家赠送的同时代人所写的书送人或扔掉,这是他的惯例(这也是哈兹利特说的)。巴里·康沃尔说:“兰姆的快乐在于阅读老一辈英国作家写的书”,兰姆自己也说过一句令人难忘的话:“我无法坐下来思考——书替我思考了。”

另外,华兹华斯【威廉·华兹华斯(1770-1850),英国诗人,为英国浪漫主义诗歌传统做出过重要贡献。1843年被授予“桂冠诗人”称号。】对书也不是很上心。他的藏书室很小,加在一起也不超过五百册。他的灵感并非来自书本,而是来自大自然。就所有我听到过的关于他的情况而言,我断定他是个非常无趣的家伙。根据阿利本对他的描述,他曾经说,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个风趣的诗人。“的确,在我这一生中,我并不认为自己曾经多么风趣,只有一次算是个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