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走进客厅时,发现霍普还没有睡,她在电视机房里看电视。她跪坐在长沙发上,腿压在她身体下面 。见我回来了,她打招呼说:“嗨!”

“嗨,霍普。”

“你和他相处得怎样?”

我笑了笑:“还不错吧。他给我看了他的照片。”

霍普伸开了腿,把手放到脑后挠了挠。“哦,是吗?很好啊,你们聊什么了?”

我走进电视房,电视频道在快速地变换。为什么她把频道换来换去的?为什么总有人喜欢这样看电视? “呃,我们什么都聊。”我想起我和尼尔的冲突,很担心我的表情露出迹象,被聪明的霍普窥见。

“你好像不太高兴。你们没吵架吧?”

她的腿伸在她的宠物猫祖祖毛茸茸的身下。当她蠕动着脚趾时,似乎在祖祖的身体下面,还趴着一个小 动物。沙发纹理已经暴露出来,由于长时间摩擦,沙发表面光滑而油亮。

我坐下来,看着电视屏幕。我很想吸一支烟,不过就在这里吸,我和她一定都很别扭;吸烟还是我的一 个秘密,纳塔莉也吸烟,不过她可比我勇敢。如果阿格尼丝或者霍普或者芬奇大夫因为吸烟而批评她,她就 会告诉他们闭嘴。但我觉得自己终归是客人,我受制于自己的礼貌,所以不能和纳塔莉一样放肆。我终于开 口说:“看到尼尔在纽约照的那些照片,我觉得新鲜。我想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到纽约闯一闯。”

“我相信有一天,你会住到纽约的。”霍普说,她扭过脸看着我。

“是吗,你真的这么想?”

“嗯,是的,我相信。”她从沙发旁的桌子上拿起那本圣经,把它放到膝盖上。“这件事你想问问上帝 吗?”

我耸耸肩:“好吧,或许可以。”

她把沙发上的垫子放到身边,倚靠在上面:“现在我们来做圣经占卜。”

我的身体挪过去。

“闭上你的眼睛。”她告诉我。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想着怎样表达我的问题。“好了,”我说,“我将来会不会住到纽约?”

她把圣经捧在手里,随意打开了一页。“好了。”她说。

我把手指放到那一页上,睁开了眼睛。

她低下头,看看我碰到了什么字。“力量。”她读到。

我身体往后倚靠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她开始阅读周围的词句,试图了解上下文的意思。“我想,它的意思是说,你能够住到那里。不过在此 之前,你还需要有很多力量。你需要知道你是谁。我想,上帝给了你乐观的预言。”

“真的吗?”

“我敢肯定。我认为上帝的意思是说,你现在正经历艰难的成长时期,而你一旦顺利度过这段时期,你 就会有足够的力量,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不知为什么,我这时感觉好多了。我喜欢听霍普自如地和上帝交谈,就像好哥儿们一样。我喜欢她,因 为她似乎真的能够预测未来。

祖祖在她的身下酣睡,不停地打着呼噜,就像粗重而疲劳的叹气。

霍普打了个哈欠:“我也困了,祖祖,”她把圣经放回到桌子的灯下,然后把灯关上了。“我们要去睡 觉了。”

“好,”我说,“我也是。”

霍普把小猫抱出了房间。

我坐在那里,茫然地盯着电视屏幕。我的眼前又出现了尼尔的形象,我似乎能嗅到尼尔身上热烘烘的味 道,那种味道在我的鼻孔下面弥漫,我想我应该去洗洗脸,最好洗个热水澡。

我拿起遥控器,电视屏幕开始迅速地变换。我闭上了眼睛,却见尼尔的脑袋再次向我探过来。我觉得一 阵恶心,真的很想呕吐。

那张桌子就在教室中央,所有的女孩都围坐在她的旁边,她的身前和身后,每个人都是她在这个世界上 最好的朋友。她们把各自写好的字条折起来递给她。她打开字条,快速地看了看,咯咯地笑着,又把字条传 给别的人。我经常看见她身子前倾,在别人耳边低语着什么,我确信那一定很有趣,譬如,“放学以后,我 们要给希瑟一个惊喜——带她去电影院,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有一头乌黑色的卷发,上面装饰着好几把毛绒绒的梳子。我坐在教室里,望着那些梳子,很想用手碰 一碰。我想手感一定很好,就像去摸一头绵羊。不过它们要比绵羊轻得多,或许就像棉花糖一样轻。不过我 知道,要是我真的伸出手,越过我们之间的两张课桌,胆敢去碰她的头,她一定会尖叫起来。她是学校里皮 肤最白的女孩,尽管她其实是黑人血统。

她是电影演员比尔·科斯伯的女儿,我因此很讨厌她。

“真是好漂亮啊!”当她的朋友为讨好她,送给她一个蓝色的Smurf牌钥匙链时,她总是语气夸张地这 样感叹。有时候她更是要命,“金星,是爱的女神。”她会大声回答希腊神话课上的问题,回答得准确无误 ,字正腔圆,就跟她的演员爸爸一个德性。她白净而开朗的微笑,足足占据了她那张脸的三人之一。

这个女孩拥有人生中该有的一切,而我却不是,大多数人都不是,所以我妒忌得牙根发痒。她头脑聪明 ,口吃伶俐,性格乐观,颇有人缘。她来自条件最好的家庭,她从不一连两天穿同样的衣服。而且我肯定, 她不会像我那样变态和没出息,去和年龄比她大一倍的男人交往。

我和她之间,必须有人离开。

“我真不知该拿你怎么办,你让我发疯啊!”我妈妈说,她尽兴地啃咬大拇指甲。

“哼,反正我不打算再去那所学校了,那里不适合我,我也永远不会适应那里。我一定得从那里离开, 一定!”

“可你必须上学,直到你十六岁为止,这是法律规定的。”

“我不想去,我不能在那个鬼地方再呆三年。”我大声喊叫,“上帝,我死了算了,我应该自杀!”我 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

我妈妈问:“自杀?你不是开玩笑吧?”

“你怎么会认为我是开玩笑呢?”或许我真应该杀掉自己,这样问题就解决了。这或许是我唯一的出路 。

她停止了敲击键盘,用手去抓她的涂改液。“我现在没有精力去解决你的问题,你现在头脑不清,简直 到了可怕的地步。”

我整夜抽烟,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想到第二天要继续上学,我心里充满了恐惧感。我的大脑里翻江倒海 ,我权衡和比较了无数种选择,而最终的目标非常简单:尽快离开学校,永远不再回去。

妈妈正在创作的激情中,她认为她在创作一首极其重要的诗歌。“它的长度大约有五十页,我完全相信 ,它可以使我成为著名的女人。”她的嘴角蹦出这句疯话时,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叼着她的摩尔香烟。

“我才不管什么该死的诗歌。我现在很痛苦,你必须帮我想办法。”

她也发火了:“告诉你吧,我现在非常在乎这首该死的诗歌——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把全部精力都用到 创作中了!我一生都在辛苦地工作,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创作能被别人认可。”

“哼,那么我呢,我怎么办?”我咆哮着说。我真想把她的打字机推到地板上,我痛恨那玩意儿,我也 痛恨她。我渴望像科斯伯家族的人那样活着。

“你是一个成年人了,”她说,“你都十三岁了,应该有自己的思想和意志力,而我现在有自己的需要 。我的写作对我很重要,我希望它对你也很重要。”

不知为什么,她一贯以她的创作为中心,什么都得听她的安排,她可真有办法。

“我不是你的崇拜者。”我大声喊道。在电影《可爱妈妈》中,克里斯蒂娜就是这样对她母亲说话的, 我知道我妈妈还没看过这部片子,所以她听到这句话,一定感觉很意外,也很新鲜。

“告诉你,眼下,”她说,“我也不是你的崇拜者。”她转过身,背对着我,开始敲打键盘。

我拔掉打字机的插头,让它停止了工作。

“混蛋!奥古斯丁,你想干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现在需要的是支持,不是你的捣乱。”

我告诉她闭嘴,然后跺着脚走出房间,坐在门廊的台阶上生闷气。过了一会儿,她出现了。“芬奇大夫 想和你在电话里谈一谈。”她的声音冷静而镇定,就像专业接待员似的。

“可以。”我说。其实我也很担心:与我妈妈对抗可能惹来麻烦。芬奇大夫提醒过我,如果我把妈妈逼 迫得太厉害,她的精神病就可能再次发作,让他在妈妈身上付出的努力毁于一旦。

“你好。”

“你好,奥古斯丁,我听说你不想上学。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居然谈起我自己的事情。

我告诉他,我现在多么痛苦,多么可怜,我感到自己不适应那个学校的环境。我饱受压抑,觉得自己深 陷囹圄。我只想离开那里,这样我就可以随时去看电影,或者专心写写日记。

他一直听我发泄着不满,很少插言,只是偶尔说“嗯,嗯”,或是“我明白。”我话音刚落,他说:“ 可是强制教育法规定,十六岁以前你必须上学。”

“我知道,可我做不到。”我说,我简直快疯了,他必须帮助我。

“好吧,”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可以想象,此时他的身体靠到椅背上,用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按摩他 的头皮。“我可以帮助你离开学校一段时间,而唯一的出路,或者说方法,就是有自杀的动机。要是你试图 自杀,我就可以帮你正大光明地离开学校。”

“您……这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要是你有自杀的企图,我就可以向学校当局解释,说你的精神状况不佳,无法继续上学, 你需要集中治疗。我不知道他们会批准多少时间,或许是一个月吧,也许是两个月,三个月。”

“啊,那么……”我有些晕了,“这,究竟要怎么样呢?我的意思是说,我必须做点儿什么吧?你不是 说,我得割脉或别的什么吧?”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这只是假装自杀。一个花招而已。”

“哦。”我如释重负。

“不过,你必须得被送进精神病院。大体说来,就是在你出事以后,你可怜的妈妈必须找到你。”他压 低了声音,笑呵呵地对我说,他显然被自己戏剧化的安排感染了,“然后,她会开车送你去医院,而你必须 在那里呆上……比如说,大约两个星期,以便接受观察和治疗。”

我告诉他,我不觉得住在精神病院里有什么乐趣,它和学校一样让我难以忍受,不过前者也许稍好些吧 ?

“这就像是短期度假,”他接着说,“你的冒险精神哪里去了?”

听起来倒还不错,尽管不能自由地去看电影,或者去找尼尔聊天,总比呆在学校里强。芬奇大夫说得对 ,这将是一次冒险。

“好,我们就这么定了吧。”

“现在我得同你妈妈说几句。”他说。

妈妈挂上电话以后,说:“现在,大夫正往我们这里。”她看上去挺高兴,我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我可以同她分开一阵子,这样,家里就不会有人告诉她:“不要再听那首该死的歌曲了!你已经连续播放了 五十遍。”她也不再需要捍卫她的饮食权利了,她可以像过去那样,总是把芥菜三明治的糕饼部分扔掉,光 是把她认为是精华的中间部分吃掉。所以看上去,对于我们俩而言,芬奇大夫的方案得以实施,绝对是理想 的结果。

我走到楼上,进入我很少光顾的房间。我向窗外看去,凝视着街道。我想起了科斯伯家的那个小婊子。 她肯定不需要像我这样,需要在一所精神病院和小学七年级之间做出选择。为什么我就不能像她那样轻松自 在呢?我对自己说:我想要的一切,就是过正常的生活。可这是事情的本质吗?我无法肯定。不管怎样,厌 学和辍学让我快乐,由此造成的一切后果让我着迷。我被未知的一切吸引,我甚至感到庆幸,因为我想到妈 妈的生活原本也那样混乱。我是否已陷入某种危机而不可自拔呢?我的手指沿着窗台滑来滑去。“我要过正 常的生活,正常的,正常的,正常的。”我对自己说。

上学固然让我痛苦,但在我的生活中,其实有很多有意思的事,它们可以让我心满意足。且不说一般的 娱乐活动,单就和尼尔聊天而言,我就觉得乐趣无穷。尼尔没有固定工作,他有时会顶替外出办事的霍普, 在大夫的办公室里担任接待员,所以,他大多数时间都是空闲的,而我离开学校后,就可以和他在一起聊天 ,吃饭,看电影,打电子游戏。这样的生活不是很好吗?我为什么还不满足呢?

那次挨了我一记耳光以后,他不再试图用身体侵袭我。他说他会耐心地等上几年,等我长大成人,等我 主动向他示好,我对他的说法不置一词。

有一天,他说:“上次都是我的错,我真的很抱歉。”他的眼泪流了下来。

“没什么,反正都过去了。”我反复提醒他,他的眼泪并没有打动我,看他那副德性,反而让我心生厌 恶。要是力气足够大,我甚至想把他一脚踢开,不过,考虑到我很孤独,我更需要他的陪伴,后者占了上风 。

是的,我很孤独,几乎没有什么朋友,是尼尔给了我足够的关注。我们可以长时间散步,谈论一切事情 ,比如,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的教会学校的那些修女多么可恶;他甚至还教给我怎样和女人接吻,当 然,我似乎对此兴趣不大。

当我坐在学校教室里的时候,我的身边全是那些言语和行为相当正常的孩子,可我和他们却格格不入, 这终归让人头痛。我所想到的,就是尽快离开这个地方,我要么去看电影,要么找布克曼·尼尔聊天,诸如 此类。我怎么可能硬着头皮坐在这里,听话地把一只蝴蝶的翅膀固定到一个实验盘上,或者绞尽脑汁,去背 诵那些怪模怪样的介词短语呢?

除了纳塔莉和霍普,尼尔是唯一关心我的人。就连我妈妈也没给过我足够的关心,除非我为她双手捧起 打字机长长的墨带,免得它拖到地上,或者站在电唱机旁边,因为她需要我把唱针放回一首歌曲的起始位置 。除此以外,我对她毫无用处可言。

我爸爸呢?这个吝啬鬼,他甚至不接我打给他的受话人付费电话。

当我将窗台的一块油漆揭下来的时候,我看见一辆不熟悉的小货车停在门前。发动机熄灭了,没有人走 下去。我观察了几分钟,直到副驾驶座位上的车窗玻璃落下来,一个粉红色的氢气球飘出来,徐徐地升到半 空中。我很好奇:他是从哪里弄到的氢气球?这种气球他是不是还有好多?

芬奇大夫摁响了我们家的门铃。

我妈妈把我喊到了楼下。芬奇大夫握住我的手:“你有很强的独立精神,年轻人。”

妈妈说:“他当然独立了。”他问我。

“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什么?”

他清了清喉咙,两只手搓了搓。“我们要驾车做一次小小的旅行。我们必须从一位朋友那里拿来一点儿 东西,来完成我们的计划。我们可以在车里谈谈我们的计划。”

我妈妈眼睛一直盯着她的打字机,似乎打字机正在拼命地召唤她。我知道,哪怕同打字机分开几分钟, 都让她十分难受。

“你需要和我们一起去。”大夫说。

我妈妈看上去很吃惊,张了张嘴巴,没有说出话来,仿佛她被诊断患了一种疾病,而这种疾病足以使她 迅速失语。她踌躇了一下,终于开口说:“好吧,不过,我得去拿我的包。”

芬奇大夫开车,我妈妈坐在驾驶员旁边的座位上,而我坐在后座上。我的脑袋靠着车窗,隐隐地为我的 承诺感到忧虑。天晓得大夫要怎样对待我,处理好我的事情?我们刚刚离开阿默斯特,驶上高速公路,我妈 妈就打开她的坤包,寻找什么东西。

她把一些打印纸张拿出来,摊到膝盖上。她咳嗽了几声,对大夫说:“你想听一听我最近创作的新诗吗 ?”

芬奇大夫说:“那当然,戴尔德拉,要是你愿意读的话。”

“我可以吸烟吗?”我妈妈把一只摩尔烟夹在嘴唇之间,拿起打火机,准备打火。

“随便。”

“谢谢!”她的语调近乎轻浮。

在随后的半个钟头力,我被迫聆听了一次强行兜售的诗歌。她阅读时嗓音流畅,标准的南方口音,字眼 清晰,情绪激昂。我知道她一定希望有个麦克风,系在她的衣服领子上,或者有一部照相机,锁定她的面部 表情。

我不禁感到愤懑,这辆车原本要送我到精神病院,我妈妈却把它当成了文人聚集的格林威治咖啡馆,人 们聚集在那里,听她滔滔不绝地进行诗歌朗诵。

小货车驶到乡下一个农家的门口,周围都是牧场。大夫把车开进半圆形石子铺就的车道上,停了下来。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我。“你要保证,”他说,“你永远不会跟任何人说这件事。”

我把汗津津的手掌在茄克衫上擦了擦,表示同意,尽管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要是你说出去,我的营业执照就会被吊销的。”他说。

他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我们来这个农户家呢?我有些不安,又有些好奇。我想立刻知道下文,但我确 信自己不该多问什么,我只有等待,等待随后的事情。

我妈妈整理好她的诗稿,放回包里。她看着窗外。“啊,一所好可爱的房子,”她说,“还有,瞧那边 的老式谷仓,多漂亮啊!”

“我马上就回来,”大夫说,“你们两个就坐在车里,不要离开。”

他下车离开后,妈妈说:“行了,你倒是给自己找到了冒险的机会。”她摇下了车窗,深深地吸了一口 气:“这里的空气好干净,好清新。它让我想起了我的佐治亚州时代,那时候你妈妈还是个小姑娘。”接着 ,她从烟盒里取出一支摩尔烟,点上了。

芬奇大夫离开了半个小时左右。当他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小纸袋。他钻进汽车,启动了发动机。我以 为他会把车开到高速路上,谁料他只是转了一个弯,还是停在私人车道上。随后,他把纸袋交给我。

我拿起纸袋,见里面包着一品脱jackDaniel烧酒。

接着,他把手伸进茄克衫的口袋里,拿出一个药瓶,拧开了瓶盖,把一些小药丸倒进他的手掌心。“我 想让你吃下三粒药丸,”他说,“就着那瓶波旁威士忌酒,把它们咽下肚去。”

我尽量掩饰着自己的慌乱。其实,我可以经常从大夫那里免费获得药品和酒精,现在,我却必须当着我 妈妈和他的面,在汽车里把它们吞下肚子,这实在出乎我的意料,让我感觉很别扭。我很想把这些东西留到 以后再用,譬如我可以等待机会,带着它们和纳塔莉一道出行,在史密斯大学四处转悠,再找个没人的角落 ,让我们好好晕糊上一回。算了吧,以后再说吧。

我把药丸放进嘴里,喝了几口酒,把它们灌进了腹腔。一开始,我的嗓子就像滑过了一道火线,随即, 一种罕有的温暖而舒适的感觉,迅速融遍了我的全身。在此之前,我只体验过啤酒和葡萄酒带来的快感,而 这种感觉显然要好得多。

芬奇大夫再次提醒我:“现在,你需要向我保证:你不会对任何人透露今天的事。这个故事的全部,就 是你要自杀,幸亏你妈妈发现得及时,迅速把你送到了医院。你明白了吗?”

我点点头:“这就是说,我不需要去上学了,对吗?”

“至少在一段时间内如此。”他说。

“那就好……”我一头歪倒到座位上。

我醒来了。一个黄发的女人满脸汗水,正把什么东西塞进我的嗓子里。

她是个护士。她的话证实了这一点。她对我说:“我是护士。你是在医院里。我们必须把这些药丸从你 的胃里弄出来。其实你不是真的想死,对吗?”

我当然不想死,我只想去睡觉。可当我闭上眼睛时,她却再次抓住我的胳膊,继续握住那个蜡烛似的东 西,在我的嗓子眼儿里搅来搅去。我好想呕吐啊,我都眼泪汪汪的了,而她却不管不顾,试图清除我胃里的 东西。

我终于睡着了。

我再次醒来了。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床头空空的,不再有人让我受罪了。房间里有一扇窗户,不过我 睁不开眼睛,因为眼皮很重,很沉,似乎光线是有重量的,压迫着我的眼睛。

“嗨!”床边有人冲我打招呼,声音很近。

“你醒了吗?”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朝声音的方向扭过头,竟一眼看到了一个裸体男人,他一丝不挂,盘腿坐在床上,戴着一顶尖尖的绿 颜色帽子,我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