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把烟塞到嘴里:“我真不知道。”

霍普在沙发上坐了起来。

“回答我,戴尔德拉,”大夫以命令的口吻说,“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她偷偷潜入我的房间,侵占我的 私人领地,这是雀占鸠巢的可恶行为吗?”

妈妈想了一会儿,说:“是啊,我能理解你的意思,没人喜欢自己的地方被人占据,而且,在没有经过 允许的情况下,让别人弄乱自己的东西,确实令人烦恼和厌恶。”

“那么,你拿这些话来质问她!”大夫命令道。

我转过身来,不想卷入这件事情。

“可是,我……”

“戴尔德拉,大点儿声,告诉她你的感觉!”

妈妈看了看霍普,似乎是想说:我应该怎么办呢?我真没有选择啊。接着她说:“我认为……嗯……你 这样做是不合适的,你不该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就擅自闯入……嗯……你父亲的房间。”

“这不关你的事,戴尔德拉。”霍普回敬了一句,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我妈妈又拿起香烟,吸了一口。她再次要求离开:“我真的认为我该走了,我很想去喝一杯桔子汁。”

大夫抓住了她的胳膊。“等一等,戴尔德拉,你就容许她这样对你说话?上帝啊,戴尔德拉,难道你是 她的下人吗?”

我妈妈飞快地转过身:“我当然不是霍普的下人,芬奇。这根本不关我的事,她说得对。这是你和你女 儿之间的问题。”

“臭狗屎!”芬奇大夫大喊起来:“你这完全是该死的逃避!”

“这当然不是逃避。”我妈妈辩解说。她把烟头扔到地板上,用凉鞋的大拇指部位把它踩灭。“我不想 卷入这种事情。”她用手弹去黑毛衣圆翻领上几根细小的绒毛——那些绒毛其实是她的主观臆想,其实并不 存在。

霍普说:“爸爸,你太过分了,你还是让戴尔德拉离开这里吧,这是你和我之间的事。”

“你——”芬奇大夫指着霍普,“马上给我滚出去,离开这里!”

霍普吓了一跳,身体后仰,瘫坐到沙发上。

“你怎么认为,年轻人?”大夫看着我。

“我认为你们全都是疯子。”我说。

“好,有个性。”他哈哈大笑起来,接着他转向霍普:“赶快回去接电话,泡一杯新鲜的咖啡,做你该 做的事,你该是负责任的女人。别以为你是我的女儿,就可以凌驾在我之上,一整天都在睡觉,像什么话? ”

霍普从沙发上下来了:“跟我来吧,奥古斯丁。”她把我带到了接待室。

“这都是怎么回事啊?”我问。霍普坐在她的接待台前,我则坐在窗台前,看着窗外,看着八层楼下面 来来往往的车流。

“我爸爸只是想帮助你的妈妈,”霍普说,“其实他不是真的生我的气。”

“可是看上去,他就是在生你的气啊!”

“不是的,他只是想帮助你的妈妈,”霍普解释说,“他要让她与她的愤怒接触。你的妈妈压抑愤怒太 久,所以才会生病。”

我们的小货车行驶在佩里大街上。我妈妈和芬奇大夫约好今天见面,地点就在他的家里。霍普对我说过 ,到她家做客,一定不会后悔。“你会认识有趣的人,也会碰上好玩的事。”我终于能看到芬奇大夫的府邸 了,对我来说,即使是光顾大明星琼·的私人住宅,也不会比这次拜访更令人激动——我要拜访的,乃是一 位美国医生的住所。

今天我穿戴整齐,一条灰色的裤子,裤线压得非常齐整,一件整洁的白色T恤,外边套了一件海军蓝罩 衫。我通常出席大场合才会这么打扮。而且,在出门前的最后一刻,我戴上了一个镀金的ID手镯,上面镌刻 着我的姓氏和生日。

街道两侧是整齐的房屋,一座比一座气宇轩昂。门前的篱笆修剪得整整齐齐,复式结构的壁炉烟囱拔地 而起,高大的正门涂着闪光的黑色油漆,门前的街道都有篱笆点缀,大有新英格兰金融街的气派,豪门林立 ,气势逼人。“真是太棒了,”我啧啧赞叹说,“我将来也要当一名大夫。”

我们的车开向右上方,我看见了一座孤立的房屋。它不像其他房屋那样是白色的、纯洁无暇,这个房子 是粉红色的,看上去有些矮小而卑微。从远处看,它显得孤零零地,和它的邻居比起来,它实在有些另类。 “肯定不是这里,对吗?”我小心地问。

我妈妈转动方向盘,把车开进了路边。“就是这里。”她说。

“不可能!”我怀疑地大声说。

“就是这里,奥古斯丁。”她熄灭了发动机,把钥匙扔进坤包里。

“等一下,”我非常吃惊:“这……不可能啊!”

“这就是芬奇大夫的家。”她斩钉截铁地说。

我们下了车,我把手遮在眼睛上方,试图挡住直射的阳光,开始打量这座房子。粉红色的油漆正在剥落 ,裸露出木头的纹理和形状。所有的窗户都没有百叶窗,而是覆盖着厚厚的塑料,这样,外面的人就无法看 见里面的景象。还有那块草坪——至少曾经是草坪吧——其实只不过是一块硬邦邦的泥地,一眼看上去,像 是被很多人践踏的交通要道。那个紧靠房屋的一角,停在路边的有些变形的汽车,是一辆破旧的、灰色的别 克—兰鸟,车前的毂盖都不见了。

我妈妈穿过那片肮脏的地段,径直走到前院,而我紧紧跟在后面。她摁动门铃,门铃发出一种奇怪的电 流声,简直是震耳欲聋。我可以想象有根导线穿过墙壁,然后产生火花,发出了这种声音,这让人想起从远 处听到的一种电锯声。

没有人开门。不过我听得出,有人在房间里面跑动,脚步声很清晰。还有按动钢琴键发出的声音,接着 是一声沉重的撞击,听得人心惊肉跳。

她再次按下门铃,把手放在上面,没有松开。

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一个有些驼背的人出现了。这是一个中年女人,她纽结而凌乱的头发有些灰不 溜丢的,甚至可以说是紫色的。她手里拿着一个电动瓶起子,电线很长,一直拖到地上。

“您好,戴尔德拉,”驼背女人说,“请进来。”她转过身,把瓶起子在空中挥了一下,示意我们走进 房间。她的身体可真像是“拐杖糖果”,只不过没有红色的条纹包装而已。她的身体前倾,脑袋垂向地面, 这让我想象一架飞机突然坠地之前,有的乘客受到惊吓,必然会采取这种躬身缩颈的姿势。

我妈妈说:“谢谢您,阿格尼丝。”她朝屋里走进去。

我跟在后面。这个女人的形象,让我想起电影《家庭会战》中,伊迪丝·邦克饰演的主人公,只是她的 姿势非常难看。

“你好,”驼背对我说,“你一定是奥古斯丁吧。我读对了你的名字吗?是不是奥——古——斯——丁 ,我的发音正确吗?”

“正确,”我以训练有素的礼貌姿态回答,“很高兴认识您。”

“我是芬奇大夫的妻子。你们两个来到这里,就像来到家里一样,千万不要客气。我现在就去叫大夫过 来。”她转过身,沿着通向二楼楼梯的狭窄、阴暗的走廊走去。

房子的味道太可怕了,就像湿漉漉的狗身上发出的气味。还有别的什么味道,难道是煮熟的鸡蛋吗?而 且房间实在太乱了,我站着的长长的地毯,绒毛磨光,露出了织纹,出现了破洞,而失踪的部分似乎就隐藏 在木地板底下面。我在妈妈的身边绕来绕去,右边的布局尤其吸引住了我,那里有高高的窗户,有一只个头 很大的壁炉,而旁边的大沙发已经翻倒在地。我绕过沙发,向对面的房间看去,那里也是一团糟,零乱地堆 放着衣服、报纸,还有一只彩色的塑料救生圈。

“没有哪个大夫会住在这里。”我悄声地对妈妈说。

“嘘——”她压低了嗓音,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你要表现得规矩一些。”

我低头看了看熨烫过的涤纶裤子,我看到它粘上了一些毛发。膝盖处有一根奇怪的动物的毛,我把它揪 下来丢掉,看着它飘落到地板上。我看着地板,看到了更多的毛发,到处都是!它们散落在地毯上,还结成 了一个个厚实的小球,分布在靠近墙边的角落处。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污秽的地方,住在这里的人令人震惊。一个美国医生竟然会住在这个鬼地方,真是难 以想象啊!

“我……我还是在汽车里等你吧。”我说。

“你不能在汽车里等我,那至少需要好几个小时,而且那样的话,你也太没礼貌了。你得呆在这里,和 大夫家里的孩子好好相处。”

妈妈去见芬奇大夫了。过了一会儿,两个邋遢的女孩顺着走廊走过来,她们都有一头长长的、因为油腻 腻而显得光滑的头发,穿着脏兮兮的衣服。一个是维基,另一个是纳塔莉,以前我在大夫的办公室里见过她 们。纳塔莉比我大一岁,她十三岁。维基十四岁。纳塔莉还不错,人很正常,维基则有些另类,她甚至不住 在家里,纳塔莉告诉过我,说维基现在和一群嬉皮士住在一起。

“你穿得可真气派,”维基干笑着说,“难道是去教堂吗?”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真是恨她。她穿的牛仔服看上去花里胡哨的,似乎把彩虹的所有颜色全绣到里面了,而膝盖上还缀着 一块假树叶。

“快跟我们来玩吧。”维基说,“我们会让你有事做的。”

接着,她们拽着我跑开了。

纳塔莉拿起沙发上的一个食品袋,取出一夸脱左右的烤马铃薯片,把它们塞进嘴里,声音响亮地咀嚼起 来,大把的碎屑掉到她的条纹短裤上。她用手绢擦了擦裸露的膝盖。“吃起来真麻烦。妈的,我讨厌查尔斯 ·纳尔逊·雷里,他以为他是谁啊?”她打开电视,看了一眼,不屑一顾地说。电视正在播放征婚类节目《 好男好女》,查尔斯·纳尔逊·雷里是特约嘉宾,一个电影演员。

“他什么都不是,顶多是狗屎。”维基插了一句。

我盯着屏幕,把一只手放到头顶。在手掌的抚摸下,我能感受到我的头发多么光滑,这让我很舒服。我 喜欢看《好男好女》这个电视节目,“我们就看这个吧。”我建议说。

维基从沙发扶手里掏出一大块粘稠物,把它用力甩到地板上。“呸,这个东西真恶心!”她们的猫弗洛 伊德见状,立刻从书架里跳下来,扑向地板上那堆粘稠物。

纳塔莉把食品袋举到嘴边,倒置过来,把剩下的马铃薯片倒进嘴里。她又敲了敲食品袋底部,发出了小 鼓一样的声音。接着,她把袋子扔给了弗洛伊德。

弗洛伊德飞快地扑过去,两只爪子紧紧地抓住它。

维基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还记得有一次,在芬奇大夫的办公室里,她们竟然打开窗户,把好几条沙丁鱼扔 到下面的街道上,砸到行人的头上。她们也要把咖啡罐扔出窗外,好在霍普及时阻止了她们。

更让我吃惊的事情是我妈妈决定把我留在芬奇大夫的家里,为期一周,而她则在芬奇大夫的安排下住进 汽车旅馆,原因是我爸爸有可能会伤害我们,确切地说是谋杀。妈妈相信芬奇大夫是唯一能保护我们的人。

一周的时间,待在这样一个奇怪的家庭里,我不敢想象!我竭力想改变妈妈的想法,可都是徒劳。她毫 不犹豫地留下我,离开了。

我听着墙上的挂钟发出的微弱的声音:一秒钟、一分钟、一个小时……有那么一刹那,我的脑海里出现 了幻象:我拿起挂在门帘横杆上的电动刀,手起刀落,喀嚓、喀嚓。可怜我的妈妈,她所有的手指头,齐刷 刷地,全被我切了下来。

第二天下午,我看到了住在芬奇大夫家的病人——乔兰妮。她像狼一样在这栋房子里嚎叫,霍普告诉我 她是个典型的有强迫症的精神病人,她在大夫家住了两年了,从来没有下过楼。难道我是和一个精神失常的 女人同住一所房子吗?紧跟着我意识到,其实我早就和一个精神病人、一个疯子同住一所房子了,那个人就 是我妈妈。

再有五天半,我妈妈就会来接我了。我想她应该不会撒谎,她顶多让我在这里住上一周。她和大夫离开 时,她对我说过,我得和他们一家人住上一段时间,因此我想我实际住在这里的时间,恐怕不止一周。或许 是今天住在这里,而明天要住在别的地方呢!或者一连住上几个星期也未可知。我可以感觉到,对我妈妈来 说,即使和我单独相处一天,都是越来越困难的事,而我爸爸同样不想和我在一起。他在树林深处的一处住 宅下面,给他自己找到了一处鼹鼠式的地下公寓。自从他们离婚之后,我仅仅去过那里一次。

有那么几秒钟,我突然觉得无边的寂寞笼罩了我,我感到如此孤独。我就像家里的一个毛绒玩具。其它 毛绒玩具都被我塞到柜橱里的隔架上(我考虑到我年岁不小了,不想每天厮守那些它们),每天亲亲热热, 而它则掉在墙壁和柜橱的夹缝间,孤零零地与黑暗为伴,我也始终懒得把它取出来。

随后,一种更加可怕的想法进入了我的脑海:要是乔兰妮计划在这里顶多再住一周呢?别的人各忙各的 ,到时候,偌大而陌生的空间里只剩下我一个,那我该如何是好?我简直不愿多想了。

我不再拼命地咬自己的嘴唇和舌头了。我眼睛直勾勾地向前看去,有些呆滞,有些茫然,有些失神。上 帝呀,要是我被他们合伙欺骗了怎么办?要是我住在这里的时间,其实不是一周,而是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那我该怎么办呢?

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我告诉自己。不要神经兮兮的,不过是一个礼拜罢了。

忽然,我听见厨房发出了一种撞击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良久,这使我微笑起来。我很想知道,那里又 发生了什么事,又出现了怎样的骚乱?厨房是否比以前更加混乱不堪?在某种程度上,这个家庭里的混乱景 象,是一种难得的调剂,它们至少可以让我忽略一个事实——我的父母似乎都不想要我了。我要是让自己过 多地想这件事,就无法保证我能够挺过去,所以我屏住呼吸,凝神倾听,期待着听到更多的声音。可惜,那 边又寂然无声,风平浪静了。

我低头看了看我的裤子。我注意到了一处不太美观的污迹,这是一处油渍,恐怕它再也洗不掉了。我耸 耸肩,站起身来,向厨房那边跑过去,我非得看一看,就在刚才,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小规模灾难。

一周过去了,我妈妈把我从大夫家里接了回去。她迟到了一天。当时,我并没听到令人激动的敲门声, 没有享受到一双手臂拥抱我的温暖,没有体验到令我窒息的亲吻。她只是把灰色小货车停在房子旁边,坐在 车里等着我。我不知道她在这里等了多久,我只是看到一辆车停在前面。我注意到那是妈妈,所以飞快地跑 了出去。

“你终于来了!”我大声喊道。我从房子里跃出,光着脚板跑出去。我跑过了肮脏的前院,跑到街道边 上。小货车的窗玻璃一直紧紧关闭。

她的眼睛继续盯着前方,尽管我用了老半天时间,使劲敲打车窗玻璃。

小货车的尾气,不停地喷溅到马路牙子上。它看上去脏兮兮的,而且疲劳不堪,发动机的轰鸣有气无力 ,仿佛随时都会从车里掉出,掉到马路上,一命呜呼。

我再次敲打着车窗,我妈妈终于眨眨眼睛,扭过头看着我。她把车窗慢慢地摇下来,把她的脑袋探了出 来:“你想去阿默斯特吗?你不想带上自己的东西吗?”她的话语冷冰冰的。

我转身跑回去。我注意到房门敞开着。我想这没什么关系,会有人把它关上的。我也不在乎自己赤着脚 ,不管怎么说,在阿默斯特的公寓那里,我的鞋可多呢。我从小货车车前绕过,跑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上,忙 不迭地爬了上去。

“你们到哪里去了?结果怎么样?发生了什么事?”当我妈妈开车离开芬奇大夫的家,驶向阿默斯特的 时候,我连珠炮似地向她提问问题。

她没有回答我任何问题,眼睛只是盯着前方。不过,她的注意力不是前面的道路,她也没有看小货车的 后视镜,没有点上她喜爱的摩尔香烟。那么,她为什么那么沉默,她在想什么呢?

她终于回来接我了,就像她对我保证过的那样。

可是,这些天来,她究竟去了哪里?

在过去的一年里,我和芬奇大夫一家人接触得越多,就越发感觉到自己的变化,而且速度惊人。我像是 一包速溶咖啡,而他们就像是热水。

我不再穿双面针织的裤子了,我穿上了维基的一条陈旧的牛仔裤,是纳塔莉在衣服烘干机旁边的一大堆 东西里找到的。我不再尝试各种涂料,让头发变得光滑和平整,相反,我任由它看上去有些弯曲和凌乱。“ 你这样看上去更好些。”纳塔莉说,“你真的很像blondie乐队的那个敲鼓手,很潇洒。”只是几个月的时 间,我却感觉像是长大了两岁,我喜欢这种改变。这个家里有如此大的自由度,人人都是那样宽容而随和。 他们对待我的态度,根本不像是对待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不过,他们一家人越是大度和宽容,我就越是担心,对于我内心深处的隐秘,他们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不知从哪一天起,我开始怀疑自己有同性恋倾向。我疑心自己是同性恋,是因为我很少和女孩子交往,对她 们避之唯恐不及,相反,某些气质潇洒而身材性感的男孩子,反倒让我心生恋慕之情。我在日记上写下所有 的感受,几乎字字句句都是他们的影子,我起初觉得惶恐和迷惑,慢慢地也就处之泰然了,坚信自己此生在 爱情上,是注定与女人无缘了。

有一回,我在圣弗朗西斯科看了全球最大的同性恋游行,真是大开眼界。当天集市大街被围得水泄不通 ,里三层外三层的,我兴奋地在人群中间钻来钻去。来自全国各地的同性恋沿着大街进行各种表演,有的女 人打扮成男人模样,也有的男人打扮成女人模样。他们的扮相惟妙惟肖,乍一看很难看出破绽来。他们不断 地向人群抛洒纸片、徽章、项链什么的。那些五颜六色的项链,是男女同性恋们的标志性装饰,很多人经常 戴着。我在“抢”了两条项链,并且挂在脖子上之后,就乐颠颠地加入了游行队伍,由此“注册”成为同性 恋的一员。记得当时游行持续乐三个小时,同性恋们很兴奋,而观众们似乎更兴奋,虽然我想不出他们为什 么也兴奋。在队伍当中,有人还高举着“上帝也是同性恋”的牌子,有些议员为了竞选市长,也来参加了游 行。

当然,尽管我本人从不认为这件事是错的,有人却在电视上反复讲述,说同性恋者是多么病态,多么可 怕。我指的是那个著名的电视主持人安妮塔·布赖恩特。我觉得她的想法太偏激,太武断,太没有品位。我 对她也就没有任何好感了。我不能确信大夫一家人怎么想,部分是因为他们是天主教徒,而对我来说,天主 教徒通常的生活态度保守而严谨。我担心身为同性恋者,会使他们感到晴天霹雳,很快忍无可忍,从此对我 敬而远之。

但是,我把这件事告诉霍普的时候,她居然说:“太棒了!”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一天夜里,我们在她家附近一边散步,一边聊天。我犹豫了二十分钟的时间,才怯生生地透漏了这个秘 密。“其实,我早就猜到了。”她脱口而出。她扭过头,微笑着看着我。

“是吗?”我大吃一惊。难道我身上散发出某种同性恋者的味道吗?还是我对清洁过度乃至不正常的迷 恋,给了她强烈的暗示呢?身为同性恋是一码事,可看上去就像是同性恋,则完全是另一码事了。

“我的干哥哥尼尔,他也是个同性恋。”霍普说。她停下来,用手抚摸着路边的一只猫。

“真的吗?”就是说,芬奇大夫家里还有一个同性恋?

“是的,尼尔·布克曼。他过去是爸爸的一个病人,现在他是爸爸的干儿子。”

“他有多大?”我很好奇,或许他和我差不多大,或许比我大一岁吧?

“三十三岁。”霍普说。

呵呵,这么大的人也能收养!“他住在哪里?”

“是这样,”我们继续走路,霍普解释说,“他曾经住在贮藏室,不过因为爸爸没给他提供更像样的房 间,所以他一气之下,几个月前搬走了。他和一个离了婚的女人住在一起。贮藏室的房间还保留着,在某种 程度上,就像是他的一个临时寓所。”

我的心脏激烈地跳动起来,简直快得不能再快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芬奇大夫家里还有一个同性恋, 而且他刚刚搬了出去。

“他经常到这里来。要是你愿意,我可以打电话给他。你们两个或许能相处得很好,我觉得你们彼此会 喜欢对方的。”

除了在圣弗朗西斯科的那次游行,我过去从未亲眼见过真正的、活生生的同性恋。我通常只是在电视上 见到过。我想知道,同性恋的脑门上,是不是写着“同性恋”的字样。

一个星期以后,霍普打电话告诉我,说布克曼会在下午过来。我立刻从阿默斯特的公寓出发,坐公共汽 车赶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