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老鹰崖要走很长一段路,吉吉就曾经在那山脚下的树林里闻到了烟味。吉吉害怕走这段长路,尤其当他发现布莱恩不顾艾格阿斯的极力阻拦,仍然坚持跟在他们后面时,他更觉得害怕了。不过,当他们一踏上山下横贯平原的公路时,吉吉的担心就被抛在了脑后。温暖和煦的阳光照在葱翠的农田上,农田未受任何污染,它让吉吉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世界是多么单调乏味。这片风景中要是没有袜子的存在就称得上完美无缺了。村子里面没有多少袜子,可在这条路上的袜子似乎很多,比他从密室走到多乐斯一路上看到的袜子还多。他想问问艾格阿斯袜子的事情,不过首先得问更重要的事情。

“我还是不太懂永生是怎么回事。”他问,“如果你永生,那你就应该是永远都不会死的。”

“不对。”艾格阿斯回答,“如果我们现在是在你们的世界里,有一辆公共汽车从街角飞驰而来,它会轻而易举地撞死我,就像撞死你一样容易。”他打了个寒战,补充道,“我讨厌公共汽车。”

“我也一样,”吉吉说,“尤其这几天,老是晚点。”

“一点也不奇怪。”艾格阿斯说,“你们会对永生产生误解也是有原因的。我们不再像过去那样频繁往返于两个世界,至少,”他在空中挥动着双臂,“直到泄漏发生时为止。但,在你们的‘过去一段时间’里,我们可以自由来往于两个世界。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况:你在那个世界见到某个人,然后又回到这边,等你再次在那边见到他们时,那个世界已经过了三四十年了。”

这话让吉吉不安起来,但他对许多事情都太好奇了,来不及细想。“你说你们和我们有约定,”他说,“我们不允许你们进入我们的世界。”

“我们作了弊。”艾格阿斯说,“我们不得不这样做。”

“为什么?”

“因为我们想要孩子。我们大多数人都想繁衍后代,这就得利用你们的世界。”艾格阿斯的烟斗快熄了,他停下来朝它吹了一阵,又继续说,“我们热爱这个世界,任何一个到过这儿的人都喜欢它,不过这个世界也有缺点。你要是和我一样大,当然觉得没有时间限制的生活很完美,但要是你想长大一点,在这个世界里可行不通。”

“我明白你的意思。”吉吉说,“如果没有时间,人永远也长不大。”

“你说到点子上了。”艾格阿斯说,“怀孕和生育都需要时间,更重要的是,婴儿需要时间来成长。”

“所以如果你们想要孩子,就得到我们的世界里生活,对吗?”

“不完全是。”艾格阿斯说,“理论上是这样,但如果不必要的话,谁愿意衰老十五、二十年呢?”

“那你们怎么办呢?”吉吉问。

“你听说过精灵偷换婴儿的故事吗?”

吉吉点点头,这个故事让他毛骨悚然。

“你听说了些什么?”艾格阿斯问。

“妖……妖精们会把别人的婴儿偷走,然后把自己的孩子放进摇篮里。”

“你以为那都是传说,是吗?”艾格阿斯说。

“当然了。”

吉吉说。上小学时他曾做过一项研究:把村子里和附近农场的老人们讲的民间传说收集起来。他收集了好几十个故事,其中有几个是关于偷换婴儿的。对他来说,那只不过是幻想,他到现在仍不愿相信。“精灵”一词让他摸不着头脑。

“好吧。”

艾格阿斯说,“当然,现在这样干不太容易了。人们都到医院生孩子,医院还有防盗铃和婴儿监护仪之类的东西。可我们还是能得手。”

“你们的婴儿看上去有什么特别的吗?”

吉吉问,“我听到的故事里,他们都又丑又小。”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孩子最可爱,别人的孩子都丑陋无比。”

艾格阿斯说,“可事情一旦发生了,他们又能怎样呢?即使大吵大闹,又有谁会相信呢?无论如何,孩子还是得养大,他们不得不接受现实,把孩子养大。”

吉吉犹豫了一会儿才问下一个问题,因为他害怕可能会听到可怕的答案。“你们怎么处理那些偷来的婴儿?”

“很好办。”

艾格阿斯说,“我们会把他们放进一个篮子,带到一个遥远的国家,再把篮子放在一户人家门口。”

“我不懂。”

吉吉说,“你们费尽周折,还不如直接把自己的孩子放在别人家门口。”

“因为我们很重视细节,我们对孩子的养父母精挑细选。我们可不愿意把孩子随便交给哪个人。”

“可你们不管别人孩子的死活了。”

吉吉激动地说。

“我们不善于关心别人。”

艾格阿斯承认,“我们没有关心他人的经验,就像我们不会焦虑一样。”

但他好像挺关心布莱恩,因为他每走一百米左右就要停下来,好让它赶上来。这会儿他又停下来了,同时开始查看附近的灌木丛上挂着的众多袜子,特别是一只深绿色的袜子。“这只还不错。”他说着取下袜子,和他脚上的袜子比了比。吉吉留意到,他脚上的袜子不仅样式配不成一双,连颜色都不同。

“你感觉如何?”

艾格阿斯问。

“它和哪只都不配。”

吉吉说,“正好,你讲讲这些袜子的故事吧。”

“哦。”

艾格阿斯说着,把袜子放回灌木丛上,又去试另一只,“这是另外一种泄漏,袜子的泄漏。”

吉吉不敢相信,大笑起来:“袜子也会泄漏?”

“那你认为是什么?”艾格阿斯激动地说,“我们辛辛苦苦从你们那儿偷来袜子,又到处乱扔?”

“不,不是。”

吉吉说,“但是……”

“这都是洗衣机干的好事。”

艾格阿斯说,“也许是烘干机,谁知道呢。”

吉吉回忆起家里烘干机里的枕头套子里面塞满了不成双的袜子。其中一些要过很久才能找到另外的一只。海伦本打算扔掉这些袜子,可希尔瑞不同意。他说,只要一扔掉,另外的那只就会立刻冒出来。“这是傻瓜定律①。”他解释说。

“你们为什么把它们留在这儿呢?”吉吉问。

“谁会来捡这些袜子?”艾格阿斯说,“除非他们想要换袜子。”仿佛为了演示给吉吉看,他自己单脚跳着换了一只袜子。“而且,”他继续说道,“对我们来说,它们是一种标志。”

“什么标志?”

吉吉问。

“你们的世界里修了许多新房子,我们都快记不住了。如果我们的人穿过去,却发现是在别人的厨房里,那就太危险了,搞不好还会发生更危险的事。但袜子可以告诉我们哪儿有新房子,所以我们不在乎到处都扔着袜子。”

布莱恩赶上来,扑通一下趴在路旁,可又不得不立刻起来,因为艾格阿斯和吉吉又动身了。不久,他们到了莫尔路和新干线的交叉口。艾格阿斯停下来,四处观察,凝神倾听。

“你在找什么?”

吉吉问。

“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艾格阿斯回答道,“十字路口是很容易发生泄漏的地方,你无法预料会发现什么。”

“这就是我们常在十字路口举行舞会的原因吗?”

吉吉问。

“是的。”

艾格阿斯说,“你终于明白了。”

他带着吉吉穿过新干线,走上通往柯尔曼教堂和老鹰崖的山路。吉吉家就该在那附近右边的地方。从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穿过田野,同样可以到达新干线与大路的岔口,也多花不了多少时间,而他也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看看这个世界里自己家是什么模样。对于他的这个提议,艾格阿斯却摇了摇头。

“走那条路也没什么不可以,”艾格阿斯说,“但我不想浪费时间。”

“不错,你有进步了。”吉吉说,“也许你该教教我怎么焦虑了。”

他们面前的路穿过了榛树林,树林里仿佛传来很多啄木鸟的声音。

“我们那边可没这么多。”

吉吉说。

“这么多什么?”

艾格阿斯问。

“啄木鸟啊。”

吉吉说。

“这儿有啄木鸟吗?”

艾格阿斯问。

“你难道没听见?”

吉吉说。

“我听到的可不是啄木鸟的声音。”

艾格阿斯说着从肩上取下小提琴盒,递给吉吉,“你能帮我拿一会儿吗?我有点事情要办。”

“什么事?”

吉吉问。

“小事一桩。”

艾格阿斯说,但他的眼神却在警告吉吉不要多问,“不要离开马路,听到了吗?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走进树林。”

“为什么?”

“这儿有小矮妖,这是他们的地盘。”

“小矮妖?”

吉吉意识到听到的可能不是啄木鸟发出的声音,“他们会对我干什么?”

“我不知道。”

艾格阿斯恼怒地说,“没准儿脱下鞋子揍你什么的。只管沿着路走,好吗?当你看到有只鸽子停在门上时,就停下来等我。”

“你怎么知道会有只鸽子在门上呢?”

吉吉说。

“因为……”艾格阿斯犹豫了一下,“问得好。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不是吗?那就到橡树那儿等我吧。我猜橡树是不会到处乱跑的。”

他很快消失在树林里。吉吉本想跟着他,自己去发掘小矮妖的秘密,但他转念一想,那些像机关枪一样又尖又细的敲打声还是有点可怕的,要是他惹上麻烦就无法去寻找时间的泄漏点了,最好还是待在安全的地方。

他走得很慢,好让布莱恩跟上来,它还在努力爬山。如果艾格阿斯说的偷换婴儿的事是真的——当然那听上去像是真的,那其他的故事也是真的吗?精灵们晚上会在环形城堡跳舞吗?人们在那儿听到泄漏的音乐后进入梦乡,一觉醒来已过了七年,这也是真的吗?艾格阿斯和其他人会惩罚那些从城堡拿走石头的人和那些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修房子的人吗?或者会惩罚没有像往常一样留点牛奶给他们的人吗?

牛奶?吉吉简直无法想象艾格阿斯会为一瓶牛奶生气。他看看布莱恩,它正艰难地跟在后面。要是它的故事也是真的,那也确实有芬恩·麦克库尔这个人了?而留着胡子、佩着腰刀的芬利亚人也在灰色的群山间漫步吗?吉吉小时候把所有古老的传说都读过一遍,可现在除了最喜欢的戴尔穆德和葛瑞妮的故事外,他一个也想不起来了。田野间,到处是戴尔穆德和葛瑞妮这对恋人睡过的床,他们有可能还因为受到芬恩狂怒的诅咒而终身在外流浪吗?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