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在日出不久后醒了过来,即使穿了好几层皮裘仍冷得发抖。好半晌,他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然后他才记起自己梦魇般的处境。

  看到蜜娜里着皮裘,温暖又合宜地睡在一旁,仍在保护圈内,他感到如释重负。老教授僵硬又缓慢地站起身,拂掉沾在衣服上的雪。他非常谨慎地走近蜜娜,弯身注视沈睡的她,伸手为她把头巾拉好,并拂开额前的黑发。

  是的,正如他所害怕的。

  在他昨夜以圣饼碰触之处,烧灼出魔鬼的记号,如罪恶本身般的血红。

  教授认为她既已被吸血鬼的血所污染,便不可能自己越过这个圣圈,一如那三个女人不能越进。

  此刻他已看不到也听不到那三个了。她们已如他所预料的,在日出时分就退走了。自哈克对他在古堡经验的陈述中,豪辛知道她们必然回到哪里去了。他也知道现在自己必须做什么——他此行该做的事。

  昨晚的危机,最后在疟待狂的屠杀马匹中达到顶点,反而使他的决心更加坚定。

  豪辛缓慢地移动着冻僵的四肢,再次把将熄掉的火升起。一想到食物他便觉得恶心,但是他知道他非得有力气不可。

  老教授避免看到那些惨不忍睹的马尸,走到篷车去,从里好的装备中取出了面包、干肉、和一瓶白兰地。

  蜜娜依然沈睡,卷在温暖的罩袍中。就教授看来,那是一种自然的睡眠——要不然,呃,他也无法再为她多做些什么了。

  豪辛强迫自己吃了一些东西,又喝了点白籣地提神后,便提起了他那只装有各种必要特殊工具的袋子。然后,在颤抖的期待中,他压抑着惊恐,开始爬上通往城堡禁地的斜坡。

  爬没多久,他回顾过一次。他不在时蜜娜会平安无事的;一定要如此不可。他除了将她留在那儿大约一、两个钟头外,实在别无选择。豪辛想着,最了不得的便是她会受到狼群的攻击——真正的野狼。只是对于这一点,她也只好碰运气了。虽然说她的身体可能有危险,她的灵魂却是安全的!他所要对抗之物更要可怕得多了。

  一个钟头后,天已大亮,豪辛出现在荒凉的城堡大门口。他累得脚步蹒跚,几乎无法再动了。他紧紧里着沾满了马血的皮裘,因为他带了那些被女吸血鬼割掉的马头。他发出嘶哑的吼声,把那几个马头一个接一个扔到附近的断崖下,让它们落入下方远远的河里。

  将近日落之时,豪辛已睡过也吃过,体力多少已复原。蜜娜已快醒过来了。豪辛注意到她看起来相当正常,不禁松了一口气。当她困惑地注视他大衣上的血,豪辛只好低喃了几句,解释那是几匹死马的血。她没有再追问下去。

  蜜娜醒后不久,教授又劝她喝了些热茶,然后两人便很有默契地,将已烧了一天一夜的营火移到附近的一处山胛上,由此可以更清楚地俯视最近的路面。如果他们对路线和时间的计算精确,德古拉和他的追逐者必会顺着这条路而来。

  当然,如果他们的计算是错误的……那么豪辛所指望的那些一人说不定已经死了,而吸血鬼王子终究得到了胜利。

  蜜娜那样瞪视着远方的路面似乎已有好几个钟头了。现在她突然宣布道,“他来了!”

  豪辛瞇眼往同一方向看去,但起初却看不出任何端倪。他拿起望远镜,好不容易才看到了什么,使他叫喊出声。

  “他们在日落中赛跑——他们说不定会太迟——上帝帮助我们!”

  号叫的狼群自附近山丘暮色中的森林里出现了。远处,在望远镜下已可明显地看到,一辆由吉卜赛人护送的运货马车正以高速逐渐驶近。同时,更令教授心跳加速的是,四个骑马的男人正在马车后方紧追不舍。一分钟后,在蜜娜与豪辛等待的山胛上,已可清晰地听到昆西.莫利反叛性的吼叫声。

  隐约的枪响声后现出的一小团烟,宣告温切斯特枪已加入了行动。

  蜜娜突然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也有可能是她听到了呼唤,虽说豪辛什么也没听到。不管是什么原因,她蓦然转身背对那已显明可见的追逐,精力充沛地开始爬向那背衬暗灰色天际的城堡。

  教授瞪视着,叫道:“蜜娜小姐,等等!”

  只是她却充耳不闻。豪辛在忧虑下只好尽快跟在她后面攀爬。

  必须走大路的马车比起徒步攀爬的人自然要绕远一点。然而,它的速度仍比蜜娜和豪辛在那崎岖不平的地面向上爬还要快。这辆马车在隆隆声中经过了仍在往上爬的一男一女。他们两人都可以看到已在前头的车子,车夫拼命鞭打已精疲力竭的马匹,还有一小群吉卜赛人骑马护送。

  狩猎者在他们后方策马直追。

  当四个追赶的骑士终于赶上马车,且奋力迫车停住时,马车已差不多驶到城堡了。三个英国人和一个美国人以枪火、军刀和大刀,和德古拉狂热的护卫们奋战。

  哈克自马鞍上纵身一跃跳上了车,车夫立即对他挥鞭;幸好昆西一枪把他射倒了。

  马车在剩余的护卫与追逐者的奋战中飞速驶过了隧道,进入了城堡的中庭。

  蜜娜和豪辛迈步追赶。豪辛赶不上她,又气喘吁吁地无法叫唤她。

  狼群仍在他们四周啤叫。

  他们跟跪地跑进中庭时,正好及时看到混战的结尾。

  杰可.席渥以军刀刺进一个吉卜赛人,以保护蜜娜和豪辛。

  昆西也自背后挥刀杀了另一个吉卜赛人。

  阿瑟开了一枪,了结了昆西的袭击者、也是德古拉的最后一个盟友。

  强纳森、哈克对四周仍持续的战斗不加理会,以疯子般的坚定全力集中于他自己不可动摇的目的。他已开始割着将德古拉的木箱绑到马车上的绳索。这时,箱盖在一声爆炸声中突然向上飞开,箱内那脸色苍白的白发人形发出一声怒吼,用力揪住了哈克的颈项。这两个人在挣扎中双双跌到地上。

  在蜜娜惊恐的尖叫声中,她的丈夫挥动弯刀,用力割裂了敌人的脖子。德古拉的血喷溅而出。

  在这一刻,昆西用最后仅存的力气大吼了一声,站起身来往前一扑,手中的猎刀便插入了德古拉的心脏。

  吸血鬼的生命迅速消褪,然而他还有足够的力气将昆西一把掉到雪地上。接着,依旧傲然挺立的德古拉怒目瞪视只有他看得见的远方,血从心脏及咽喉两处大量涌出,拖着跟怆的步伐转离他的敌人,朝礼拜堂的门口撤退。

  蜜娜迅速抓起了昆西的温切斯特枪,随即冲上前去挡在那死去的恶魔,和她胜利的朋友之间。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她竟举枪对准了她自己的丈夫。

  数小时以来——或许是数日以来吧——哈克睑上杀戮的表情第一次变得柔和了。

  “蜜娜!”

  脸已恐怖地变形,成为死亡化身般的德古拉,也转过身来望着她。

  “蜜娜?”他的口吻充满了温柔的爱意。

  她痛苦地凝视那将死的恶魔好一会儿。然后,当德古拉移开目光,再度朝礼拜堂退去时,蜜娜也慢慢地跟随着他。她仍坚定地举枪对着那一群男人。

  她以一种紧张的声调问那四个站在雪地中的男人:“等我的时间到了,你们也会那样对我吗?‘会吗’?”

  阿瑟本想冲向她,试着夺下她的武器,可是已深切明了的哈克却伸出臂膀制止了他。

  “不,让他们去吧。让她去。”

  豪辛了解地点点头。

  蜜娜缓步后退,跟着德古拉进入黑暗的礼拜堂。她抵挡这些人的决心并未丝毫动摇,直到一切终结之前。

  她从里面当着他们的脸用力关上那厚重的门。

  门外,豪辛任他刚拣起的武器又落到地上。他面对礼拜堂,因疲惫而步履不稳,低下头专心默祷。

  哈克突然喊道:“那里面有什么?”

  豪辛再度抬起头。“那是礼拜堂。”

  没有人问他他怎么知道的,也没有人问他他皮裘上的干血来自何处;哈克只是静默地接受了他的答案。

  老教授又一次低头祷告:“让他安息……让他在安宁中沈睡。我们全都成为上帝的疯子了。”

  同时,杰可.席渥搂着已经垂死的昆西;任何医生都已帮不了他了。

  当蜜娜再度睁开眼睛时,在她身下那男人的脸是死寂的。那是一张年轻、安详、又英俊的人脸。

  蜜娜缓缓站起身,朝紧闭的礼拜堂大门走去。就在这同时,再也等不下去的强纳森用力推开了门,冲到里面去,拥住了他的妻子。自她丈夫欣喜的表情,蜜娜知道她的额头与白雪一般无瑕。吸血鬼的红色诅咒已经消失了,王子战士已经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