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是一个孤寂的地方,但纽约最孤寂的要是算是贝尔维医院的太平间。艾迪。卢科警官看了看手表。时间是凌晨二点十分。他喝着塑胶杯里一种微温的褐色液体,据说那是咖啡。

  浅绿色墙上电子钟又悄悄地走过夜晚的一分钟。他听着亨利。

  格雷斯医生走来的脚步声,单调地在坚硬的塑胶地板上回响。

  他翻到那份短得可怜的验尸结果和法医报告的第二页。

  “真对不起,艾迪,验尸结果到星期日夜里这么晚才出来。”格雷斯是个忙个不停的矮胖子,大约五十岁左右。他长着又密又硬的白头发,戴一副角质框架的眼镜。

  “你带来什么消息?”

  “有两个人被人用力捅在致命的部分,一件汽车事故,还有一个人企图自杀。”

  “企图?听起来我觉得他还相当成功呢!”

  “那你就错了,伙计。”那位病理学家朝他手里的案件登记表看了一眼,把它放在桌上。“死者从消防员为了营救他系在他身上的绳子滑下来。我一直对他们说,那该死的玩意儿太松了,他们花了三个小时二十分钟才把他从墙台上劝说下来,可怜的家伙。你知道他临死前说了什么吗?”

  “不知道。”

  “‘你说得对,警官,我还很有必要活下去。’”

  “天哪……”那个探员摇了摇头。

  “活着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译注:这句话是反讽的话。)

  “阿门。”

  “再说这位姓名不详者,”那个病理学家说。“这案子怎么会落到你手里的?你是凶杀组里、警察中的大人物。”

  “刚好碰到吧。”

  “真是令人开心……”

  “那是你说的。”

  格雷斯在抽屉里找了半天,拿出一捆新的塑胶纸包着的乳胶手套。他在卢科的对面坐下身来,用两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么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是关于那个女孩子的事。你在报告上说,年龄在十七到十八之间。为什么不说是十六岁?也不是二十岁呢!”

  “你只好那么说。”

  稍停了片刻。

  “好吧。”卢科凝视着剩下的一点咖啡,心里带有一点敌对的情绪。南希办理她的案子已经进人第三个星期,每星期一通车去奥尔巴尼,星期五回来。他们把赚来的钱买了一套新的空调系统,装修了他们在尼士区的公寓房间。这意味着,他们可以把这套房子卖个好价钱,然后搬到邻居好一点的地区去,不管那是什么意思。昨天夜里,他处理了一件有两个人被谋杀的案子。凶杀发生在麦迪逊大街的一套公寓房间里,屋里的墙上挂着价值一百多万美元的艺术品。两具尸体是在那个挂着意大利古董镜子的大理石浴室里发现的。那个吸食海洛英成瘾的儿子,趁着女朋友在自己的卧室里因过量吸毒而昏迷不醒的时候,开枪打死了自己的父母,墙上贴着一条耶鲁大学的三角旗。“好吧。亨利,把你的心思转到姓名不详者的身上来。分说,你只好那么说……?”

  “当然。我做过了一千次的尸体剖验,我有某种……嗅觉。”

  “很好。我想请你帮帮我的忙,亨利。”

  “那你就问我吧广”你就告诉我你没有写在验尸报告里的那些直觉吧。比如说,她是不是一个妓女?是不是来自一个贫苦的、没有受过教育的家庭?她以前有没有擦过地板?她是不是一个打字员?她的牙齿状况。是纽约州人还是田纳西州人?你认为怎么样?我们先来研究这些问题,亨利,就帮我这个忙。“

  他把手伸进衣袋里,掏出一品脱瓶子的杰克。丹尼尔,递给桌子对面的病理学家。格雷斯的手已经开始发抖,但除了探员以外几乎谁也看不出来。

  “我想挑出十个可能的人选。”凯特。霍华德坐在贾丁办公室的桌沿上,把一个薄薄的粉红色文件夹放在他的面前。接着,她用铅笔尾端上小小的橡皮擦,搔了搔前额。“不过就是挑不出来。”

  贾了打开文件夹,看了一眼第一页。上面有六个人的名字,加上简历。接着是六份档案,每份都附有当事者的照片和详细资料,包括心理状况、安全调查的结果,以及一份秘密情报局特有的评语。实际上,那是一份评估一个人的优点和弱点的资产负债表。弱点不一定是不合格的因素,除非那些弱点显然会使那个人处于严重的危险状态,或者已经几乎接近胜过他

  的优点。就一个有可能签合同的情报人员的性格而言,四个优点对一项弱点的比例是可以接受的。然而,就像选择配偶那样,一般说来,这种理论上的假设得到的证明往往很不准确的。

  贾了看了一眼桌沿上凯特那个包着粗呢裙子的屁股,偷偷笑了一下。凯特头脑相当聪明,但实际上她并不适合做这里的工作。在世纪大楼里辛苦工作的秘密工作人员,很快就会受到最高机密行业的影响,沉浸在那种无拘无束、聪明能干、孤芳自赏、真挚坦然、亲密无间的气氛之中。这里有秘密渗透进去禁区地工作人员、有昼夜不停地收发无线电密码的人、有化名窃听电话的人,全部工作都绝对保密,范围遍及世界各地。所有这一切,更使得在这个秘密天地里工作的人,分享到一种他人无法体会得到的不可思议的刺激。

  即使对一个男人来说,这也是很残忍的。

  而这位凯特,年纪不可能超过三十岁,舒舒服服地坐在一位地区总监的办公桌沿上,好象他是她牛津大学的老师。

  “为什么把这个拿来给我看?我还以为你在跟比尔和托尼一起研究呢!”

  “唉,我会的,戴维。我只是想要问问你,六个家伙——六个有可能合格的家伙——是不是够了。”

  贾了喜欢用“够了”这个词,而不是“足够”。那个“公司”仍然吸引着一些无忧无虑、很有教养、能言擅道的年轻女孩子,她们身上有着某种特别迷人的地方。她身上佩戴着某种散发着康乃馨香味的东西。才一点点而已。给人一种非常清新的感觉。

  “跟你说实话吧,你能网罗到六个,我已经感到非常惊讶。”他抬起头来看着她。他没有戴眼镜,显出若有所思的样子……“跟你说实话吧,凯特,六个太棒了。”

  “真的吗?”她显出很高兴的样子。“我的意思是,我想,我们本来可以提出十个人的名单。可是,他们看法不大一致。”

  “那很好。好孩子,你再跟比尔和托尼商量商量。把它削减成三个。”

  “我以为你可能想先过过目。”

  “唉,不用了。不过谢谢你提出来。”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凯特,我很喜欢你。不过你看我有那么多资料要看。其中关于南美洲的要比关于一个哥伦比亚毒品黑道集团的多得多。你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我一直等到希瑟去泡咖啡的时候。”凯特咧嘴一笑,把腿从办公桌上转下来,漫不经心地拿着那个粉红色的秘密文件夹走I.那个女孩子很有格调,贾丁心里想。他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继续看那堆积如山的资料。

  那天下午,都柏林的上诉法院,不肯让两个未成年的爱尔兰民族解放军的枪手继续使用拖延战术,把他们送回英国接受审判。爱尔兰民族解放军是武装斗争中的一个单独组织,它的战士不像激进派那么有辨识能力。有一天晚上,一对正在谈情说爱的男女悄悄把车子停在一个离武器隐藏地点太靠近的地方;那两名被告想要进去武器隐藏地点,必须经过那个地方,结果就把那对男女给杀了。主审的法官是尤金。皮尔逊法官,他显得有点压抑,若有所思,那个被子弹打碎的面孔,就像雨后米尔顿公墓里的味道那样停留在他的脑海里,他在想,不知

  道能不能想出一个借口,延迟跟爱兰尔共和军激进派参谋长的秘密见面。会议就安排在那天晚上,地点是在北部洁净的威克洛山区。一旦涉及到组织的资金问题,当然任何借口都是不能允许的。

  在东南方向三千四百六十一里的地方,三个贝多因游牧民族的人望着一队八辆T-62型坦克车,十辆BRDM型六轮武装的人员运输车,三台帕特汉德导轨雷达系统,四辆ZSU23/4型导轨防空车,向南朝着科威特跟沙特阿拉伯的边境地区驶去。从坦克车上面的伊拉克的标记可以看出,它们属于共和国防卫队第十七机械化的步兵旅。坦克车、雷达和指挥车辆集结一起,又表明这队人马是该旅的指挥单位。旅长是一个名叫塔利布。贾法。阿尔哈扎菲的上校。他那红绿相间的三角形旅旗,飘扬在他乘坐的那辆BRDM型武装的人员运输车的指挥塔上,特别引人注目。

  那三个贝多因人带着四匹骆驼,围坐在一小堆几乎没有烟的营火周围,那些伊拉克人对他们毫不在意。车队以每小时四十里的速度在沙漠公路上不停地行驶,四周尘土飞扬,看着他的两位伙伴,他的伙伴正在观望四周的沙漠。接着,他们的目光与他的相遇。他们点了点头,那个游牧民族的人从褶层里拿出一个卫星电话听筒,朝它简单说了几句。然后,他把电话听筒搁在膝上,按动向个键钮。

  三十一秒钟以后,在沙特阿拉伯沙漠一万千尺上空飞行的美国海军陆战的两架猎犬战斗机,接收到了一个密码信号。每架飞机上都装备着雷射导航的空对地飞弹、子母照明弹和加农炮。领队的飞行员查了一下仪表板上的抬头显示器,斜向一边作小角度俯冲,那架僚机紧随其后,迅速越过边界,进人伊拉克占领的科威特。

  每个飞行员从耳机所能听见的,只有他的伙伴很有节奏的呼吸声。沙漠飞快地迎向他们。到了一百尺高空,他们进人平飞,转弯时稍微倾斜,在沙漠上空形成一条曲线,直到沿着车队驶过的公路飞行。

  塔利布。阿尔哈扎菲和他的旅部指挥纵队,在他们还没有发现那两架战斗机时就已经被炸得七零八落,燃起熊熊大火,完全摧毁。战斗机用雷射导航飞弹和加农炮发起第二次攻击,歼灭了大部分的幸存者。那震耳欲聋的巨响,扬起的沙土,炸坏的柏油路面,加上爆炸所引起的震荡,灼人的热浪,顿时把装备齐全飞快地向前迈进的车队变成一个活地狱。

  接着是一片寂静。

  接着是受伤者的呻吟声。

  接着,在二十分钟以后,那三个贝多因游牧民族骑着骆驼走了过来。

  他们踏过硝烟弥漫的碎片,到达上校的那辆指挥车。为首的那位下了骆驼,朝他的同伴看了一眼,他们正在观察周围的情况。他们点了点头。一切已经清清楚楚,无需多说。

  哈里。福特钻进了装甲车的车塔内舱。里面的情景是惨不忍睹的。它被一枚飞弹击中,里面的人已被炸成碎片。哈里挤命往里面挤,想要拿到死去的阿尔哈扎菲上校仍然抓在手里的那个帆布小皮包。最后,他终于把它抓到手里,爬出了那辆仍然还是热的,一度曾经是六轮武装的人员运输车的棺材。

  周围仍有受伤和垂死的人,所以哈里一声不吭。要是他们听到他的说话,他就得把他们打死。那并不是他办事的方式。

  他默默地爬上了骆驼。他管他的骆驼叫戴西,弄得他的伙伴们觉得很难堪。他们三个人默不作声地朝着会合点往前走去,从利雅德特种部队派来的一架直升机在那里等着他们。

  “我们已经把名单削减到三名。”贾丁说。他耐心地等着龙尼。萨波多脱掉夹克,找个地方放下来。最后,他把衣服放在自己椅子旁边的地板上。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眼镜盒,戴上了阅读用的钢框眼镜。

  萨波多抬起头来看着灵了,很有礼地眨了眨眼睛。“你说吧!”

  贾丁打开三个文件夹当中的一个,转过身来对着那个匈牙利人,把夹子推给桌子对面的萨波多。

  “一个是律师,一个是海军飞行员,一个是军官。”

  萨波多打开第一个文件夹,快速翻了一遍,接着又从第一页开始详细地阅读。楼下兰贝思某个地方,一台压缩空气的钻孔机在嗡嗡地响个不停,还有沉闷的车辆往来的声音。贾丁意识到那些声音。他已经戒了烟。现在吃惊地发现自己觉得有点后悔,虽然那已经是五年以前的事,要是在这样懒洋洋的六月天里抽上几口土耳其烟草,那可是一种享受啊!

  他身后书架上的时钟在滴答作响。那是一座乔治三世时代的旅行时携带的钟,是桃乐丝在他们结婚三周年的时候送给他的礼物。钟的内部机械是杠杆摆轮装置的发明人汤马斯。马奇制作的,而钟面和钟壳则是小克里斯托弗。平奇贝克的作品。

  钟的质量并不算好,但由于上述原因却是十分珍奇。桃乐丝是凭着一时的冲动买下的,她并不懂钟表学,除了她知道戴维的外祖父原是个钟表商,是他最喜爱的一位亲戚。她虽然身边只剩下最后二百英镑,还是把钟买了下来,完全出于像他的秘密希瑟这些天来在他面前表现出的那种脆弱、敏感、不可驾驭的青春热情。

  贾丁转过身来对着萨波多。后者刚才在说:“关于这几个人……”

  “对不起,尤尼。像这种六月天的下午,我过去在教室里是经常要睡着的。”

  “在伊登公学念过书,对吗?”天哪,尤尼是那样一个势利的小人,他觉得很高兴。他就像一条不愿离开垃圾箱的狗。这是他的一个致命弱点。就像希瑟把她未来的希望全盘寄托于这个充满神奇色彩的神奇机构一样。贾丁对其他的弱点的直觉认知,让他自己觉得对他们有某种程度的厂解。他的外祖父曾经教导他说,有天份的领导者,应该敏锐地知道自己的缺点。有的时候,戴维。贾丁在内心深处真希望对自己的强度也同样充满信心。

  “不,尤尼,不是在伊登公学。”

  “你给我讲讲他们的情况。这三个人的情况。一切都很不错,档案上说他们三个人都出生在南美洲,都很有才华,都通过了审查,他们的头脑都已经开窍了。很好,他们看起来都是在很能干。很有前途的人,不过。我了解你,戴维,要不是你做了比这些一般的粉红色文件夹里的资料多得多的准备工作,我们,你和我,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

  贾丁目不转眼地看萨波多。“那个律师对这个业务不熟悉,虽然他在皇家诉讼部门工作了三年,跟苏格兰场特别分局和安全部有接触。他跟这个办公室只打过两次交道。一次是,一名官员——这个人已经不在我们这里——闯进比利时大使馆一名

  商务秘书的家里,偷窃他保险箱里的东西,被人逮到了。那个律师不愿意替他粉饰这件有点令人感到难堪的过失。另一次是,比尔的秘书,结果被发现竟然是个替苏维埃集团工作的人,她把一些机密文件泄露给了(星期天泰晤士报)。“

  “我们依靠他这种人?”那个匈牙利人问。

  “不完全是。法律部门在背后说了话,说会损害国家利益,等等的。马尔科姆就是不肯让步。”

  “是个左派分子?”

  “他碰巧是个工党党员,”贾丁答道,“但他不大讲政治。

  他写过一篇措词严厉的文章,谴责那些好斗分子和兰贝思区政会里的那些左派狂人。他是个能说会道的人。脑子好得很。“

  “那么,他不肯合作,是因为……”萨波多懒洋洋地翻着马尔科姆。斯特朗的资料。“他是个独立性很强的人。”

  “我们也有这种感觉。”

  萨波多盯着那份档案,也许觉得不大满意,肯定是不感兴趣。“他生活在琅思郡的克里夫。父母去父亲的家里探视,然后回到了阿根廷,这时怀了两个月的小斯特朗。”

  “拿着英国的出生证。”希瑟推开门,做出一个有紧急事情的手势。贾了朝也严厉地瞪了一眼。她退了出去,咔嗒一声关上了门。

  “因此,他有双重国籍,”萨波多接着吟那份档案。“父亲是苏格兰人,第三代农场主人。母亲是阿根廷人。他十三岁以前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上学,然后进了爱丁堡学院和伦敦大学国王学校。获得硕士学位,名列前茅。他经常回南美洲探视。在从事法律工作的第一年里,他在本市一家运输公司里当西班牙文翻译。然后到法院工作……进了皇家诉讼院,是被法律局的……亨利埃塔看中的。安全审查没有问题……同事对他的评价很高,上司们都认为他会步步高升……财政总参对他颇有兴趣。很能听取别人意见……报告准确……在压力之下能靠得住。身体健康。未婚。但目前跟一个比他年岁大的女人同居……”萨波多的目光越过眼镜框,望着贾丁。

  “那个女人是一间酒店老板。父亲是索尔兹伯里的一名律师。”

  “女人到了三十四岁就想要孩子,对吗?”萨波多一面翻弄着搁在地板上的夹克,像个瞎子那样在寻找他的烟斗,一面仍然看着贾丁。

  “我们不谈那个未婚女人不同阶段的生活,龙尼。我们做得到吗?”

  萨波多耸了耸肩膀。“你喜欢他的相貌。”

  “正是这样。”贾丁在交谈过程中还没有动过身子。他很能集中注意力。“下一个?”

  “下一个是皇家海军的威廉。格罗洛。他是一名猎大战斗机飞行员。在福克兰群岛战争时参军。目前泊驻皇家海军航空队的耶奥维尔基地。我用‘泊驻’这个词是没有错的,即使耶奥维尔是个陆地上的基地。”

  “他一直在执行特种任务,”贾丁答道。“在一次逃生脱险演习中,他表现得特别出色。他伤到了自己,被人俘获,直到完成为期五天的审讯以后才告诉别人,真是满有胆量的。他可是折断了两根肋骨,一个手腕脱臼,还有几处骨折啊!”

  “十足的傻瓜蛋,他差一点就不适合再度飞行了。”这话是龙尼说的。可是在一九五六年,他自己却在布达佩斯把汽车手榴弹扔进了一辆俄国坦克的炮管里。

  “有着秘鲁人的那种自尊心,你明白。他母亲是秘鲁人,是个有钱的银行家,父亲是英国莱斯特人。是个饲养纯种马的人。”

  萨波多看上去好象不太感兴趣。“能说英语和西班牙语,这两种语言都非常流畅——你有把握吗?”

  贾丁感觉到,那个匈牙利人缺乏热情,这使他很担心,因为那样也会对其他那两名候选人产生怀疑。“那当然罗。龙尼,你的烟斗从夹克里掉出来了。就在椅子下面……在后一点点。

  左边。“

  “谢谢,戴维。那么第三个?”萨波多把文件夹放回桌上。

  从他的样子可以清楚看出,他对里面的资料不大感兴趣。

  “亨利。福特。他目前随特种部队在波斯湾。原先是苏格兰卫队的一名军官。他在秘密部队服役期间去过北爱尔兰,在电报里提到过他的名字。父亲是安特里姆郡人。母亲一半是苏格兰血统,一半是阿根廷血统。她是庇隆的外交部长的女儿。他能讲完美无缺的南洲西班牙语。这是部队派他去科威特的原因。你要火柴吗?”

  尤尼拿起那盒天鹅牌火柴,在烟斗里填满烟叶,用马扎尔人那种忧愁的眼神注视着贾丁。

  “你回到这个办公室的时间太久了。”

  “你什么地方觉得不太妥当了?”

  “听着,戴维,你别想要用这件事情来说服我。我的工作是教导有才华的新人。如果要我出力的话,还可以帮忙招募这样的人,并使他们成为职业情报人员。这对他们、对我们都有好处。”

  “因此……?”

  “因此,他们的缺点是什么?他们在搞那些女人?他们生气以后的行为怎么样?他们是不是还债了——我不光是指钱,我指的是他们是不是照顾自己的朋友?他们的死对头是怎么说他们的?他们是贪得无厌的人吗?自私自利吗?缺乏头脑吗?

  傲气十足吗?他们的个人卫生怎么样?要是他们有狐臭,那肯定无法接受帕布罗。恩维多加的,因为他特别讲究卫生。你知道这些吗?要是你让我帮忙到底的话,戴维,我想知道他们各种见不得人的毛病。因此,请拿起电话,让那些讨厌的家伙了解一下这方面的情况,等你掌握这三位英雄的所有毛病以后,我们再来碰头。“萨波多抓起他的夹克,伸起左手拿下他的钢框阅读眼镜,站起身来。他看着贾丁,笑了一笑。”我为你感到骄傲,戴维。我还记得怎样把你从花花世界带到这里来,把你培养成厂一名间谍。我太喜欢你了,不能让你去当一名该死的文官。“那个匈牙利人在门口停下来,手握着门把,渐渐光秃的脑袋稍稍歪到一边。”我想,可能有点不大尊重上级。“

  在外面这个花花世界——尤尼。萨波多是这样称呼那个天真无邪、无机密可言的世界的——的什么地方,传来了救护车的尖啸声,然后消失在远方。

  “你的话说得很及时。我究竟怎么啦,尤尼?我本来没有把这些看得很严重。”而那三个家伙当中,有一个可是要被派到哥伦比亚,冒着生命危险去工作的。

  萨波多笑了一笑。“你把事情办妥以后给我打个招呼,我会在家里的。”说完他就走了。他没有关门,那样希瑟知道自己可以进去了。

  贾了凝视着空荡荡的门口,脸上露出了笑容。“谢谢上帝,给了我许多朋友……”

  两只乌鸦用力拉着一只死兔子的内脏。附近的灌木丛里传来了啄木鸟打机关枪似的啄木头的声音。尤金。皮尔逊法官坐在一块圆石头上,目光顺着山谷看去,盯着一栋粉刷过的、石板瓦屋顶的低矮小房。他望着参谋长轻松地爬上山路,朝他走来。他身材精瘦,满脸胡须,沾满烟垢的牙齿缝里咬着那根用石南根制成的旧烟斗。这一次可以看到凯西带来的三个“左右两翼的球员。”他们散布那个地区,两个带着猎枪,一个牵着一条高大的杂种狗。跟往常一样,在听得见声音的范围内都有人站岗放哨,注意着陌生人。

  凯西走到那位法官跟前,背靠着一块石头席地而坐。他身体健壮,充满自信,对自己的状况相当满意。

  “我听说,你和他见过面了。”

  “你早已知道,对吗?你早已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你安排我去充当一起谋杀案的同犯。”

  凯西皱了皱眉头,好象对皮尔逊憋着的满腔怒火非常关心。“我听说在巴黎开枪杀了人。某个从威尼斯来的家伙……

  天哪,尤金。那是雷斯特雷波干的吗?你怎么会牵扯进去的?“

  “你好象不清楚似的。他们还拍了我的照片。我站在某个桥上,那个‘威尼斯妓女’死在我的脚下,我的脸上溅满了他的鲜血,这些都拍进去了。”

  “好啦,牵扯进去了,这是肯定的,不过,没关系,尤金,上帝是公正的,我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你这个可怜的老小子。你将这件事情经过说给我们听听看……”他抬起头来,装出一副糊涂的样子,一只凶恶的眼睛,从金框的飞行员眼镜后面轻松自地盯着皮尔逊的脑袋。

  尤金。皮尔逊就从雷斯特雷波坐到他的桌子旁边讲起,向他叙述事情发生的过程。他讲到了雷斯特雷波向他努力推销的情形,讲到了那个“威尼斯妓女”,是该毒品集团组织目前在欧洲的古柯硷经销商,讲到他如何被那个骑越野机车的年轻人所谋杀,讲到摄影师照相机的闪光,讲到如何开车经过巴黎,最后在蒙帕那斯广场被赶下车,不得不自己找路返回开罗饭店。他觉得宪兵肯定在那里等着他。不过,当然,凯西心里想,那里没有宪兵。有一点爱尔兰共和军激进派是知道的,你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谋杀一个人,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哎呀,凯西本人不就干过那种事吗?当两个英国士兵带着妻子和刚在学步走路的孩子离开一家超级市场的时候,他把那两个士兵杀了。他挤过那两个吓得魂飞胆丧的英国妈妈,大步混进星期六上午的顾客人潮里,把那支点四五口径的左轮手枪,丢进两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的手推车里,这是他们第七次做这种事情。他至今还记得那辆儿童推车和那个吃得胖乎乎的婴儿。

  这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而实际上到下个月的时候,这已经是十九年前的事情了。

  皮尔逊憋着怒气讲完事情的过程。布伦丹。凯西朝他看了仙g.“那么,你认为怎么样,尤金。那个人不会是在耍花招吧?因为一个月可以赚二百万美元,这种事情一定要做个决定。”

  皮尔逊目不转地看着他。“布伦丹,我们不能把武装斗争和毒品买卖扯在一起。万能的耶苏啊,我们在都柏林和科克城不是在杀毒品贩子吗?想想对爱尔兰共和党和家长们的影响吧!”爱尔兰共和党是新芬党激进派的青年组织,而新芬党是这个组织的政治机构。

  凯西仔细看一下他的烟斗。烟斗已经灭了。啄木鸟的声音嘎然而止。那三个“左右两翼球员”已经融人景色之中,看不见了。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一言不发。然后,他凝视着山谷底下的小屋,开口说话。“尤金,有能力使英国政府大吃一惊。

  我有足够的武器让伦敦回到德国毁灭性攻击的年代。我有足够的行动派成员杀掉全欧洲和波斯湾某些地区的士兵和他们的婊子。这是你参与制定的一项战略,对吗?“

  “我知道我参与了。”

  “而你有一个兄弟是耶苏会的学者……”

  “你有话直说吧,布伦丹。”

  “我要说的话是,”那参谋长说,“要是这件事情出了乱子,我就跟魔鬼去共进晚餐。”

  “万一消息传出去……?这个丑闻会使我们失去基层群众的支持。”

  凯西嗤之以鼻,他那轻松自在的学者般的面具渐渐消失。

  “基层群众?要是我们考虑基层群众,我们今天会落到什么地步?他们对我们正在研讨中——在面对子弹和鲜血——正在成形的爱尔兰不十分合适,尤金。别跟我提该死的基层群众吧!

  要是依靠他们,就不会有任何受人重视的武装斗争。不时搞几颗炸弹爆炸,枪杀几个英国人,好让六点钟的新闻节目及时报导,那有什么用?他们就满足一时的痛快,互相用肘推推,眨眨眼睛,举起酒杯说,‘那是我们干的。’不过,他妈的‘我们’并没有参考。等到筹码用光的时候,才用得着我们。用得着你和我,以及且成爱尔兰共和军激进派军事委员会的其他四十三名男人和女人。老天,要是英国人知道我们只有这么几个人,他们会吓得尿湿自己的裤子的。“

  凯西站起身来,目光越过山谷,他不看草也不看树,看到的是爱尔兰的过去和未来。“你肩负三大重任。一,要确保能跟雷斯特雷波做生意;二,要制订一个计划,组织一支绝对无懈可击的单位来处理从……进口商那里的接收工作和销售工作;三,要负责注意这次行动跟我们的运动保持相当的距离,这样的话,万一事情闹开了,这个组织也还是清白的。”

  在灌木丛里的某个地方,那只啄木鸟又再开始啄木头。皮尔逊又是生气,又是害怕,他是在生自己的气,自己上当受骗,结果弄到现在这种危险的地步;他还生那票哥伦比亚人的气,他们拿着一张照片,随时可以毁了他的一生;他还生自己的气,因为自己害怕贝尔法斯特那个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的无赖。虽然比那个无赖更加嗜血成性的同性,十多次想要把他驱逐出去,他都安然无事;那个无赖现在从野蛮残忍的边界那一边控制着激进派。

  “我实在无法向委员会建议做这种肮脏的毒品生意。他发现自己必须说清楚。

  “佛罗伦斯有家饭店,”凯西说道,好象根本没有听见法官说的话,“叫做圣米歇尔饭店。它原先是一个古代的修道院,里面墙顶与天花板之间的横条,据说是米开朗基罗的杰作。你在那裹住一个晚上,下个月的六号到十号之间。我给你提供支援,从当地赤军连的朋友那里。我对雷斯特雷波相当反感,他把你害成这副样子。我们会确保这类事情不再发生的。”

  凯西回过头来朝皮尔逊看了一眼。“代我向梅莱特问好,还有你的女儿。”说完,他头也不回就下山去了。

  皮尔逊望着他离去!唉,就那样吧,他去佛罗伦斯赴会就是了。不过,不要赤军连的帮忙。参与的人越少越好。他必须

  要去,他对此毫不怀疑,因为凯西安排圈套叫他上当的,那个为达政治目的不择手段的混蛋,而且如果他这么做的话,他就化解了军事委员会里主要的不同意见。但是,到了谈判的某个阶段,皮尔逊知道,他会设法破坏凯西这个危险的、可能会造成重大伤害的阴谋。然而,他不由自主地打个寒噤,脑子里无法摆脱那张被子弹打碎的脸。还有那个闪光灯,以及他领子上、夹克上的鲜血。当时,他回到饭店以后,曾用颤抖着的手把衣服撕成整齐的小方块,然后烧了。他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一直到黎明来临的时候,心里仍然无法平静。

  办公室附近,有一家酒店,名叫“鹅与小木桶酒店”。对在那栋秘密玻璃大楼里拼命做事的人来说,这是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去处,然而那里有硕大又新鲜多汁的火腿花卷,还有香脆生菜和蕃茄拌辣得令人流泪的英国芥茉。那里的啤酒是自酿的。

  戴维。贾丁打扮得很高雅,他穿着一身淡褐色的双排扣威尔斯王子格子呢西服,上边口袋里随意塞着一条五彩缤纷的绸手绢,那个样子,萨波多在镜子面前花了几个小时也学不来。

  贾了手里拿着两品脱啤酒,小心翼翼地走过铺着木屑的地板,经过正在用餐的学生、电讯工人和眼科医院里的人员,来到那个身材魁梧的匈牙利人跟前。后者坐在那个弹爵士音乐的钢琴手附近,那样他们说话的时候就没有人能够从旁边听到。

  贾丁已经让那些讨厌的人——萨波多是这样称呼安全处的——重新整理了那三个人资料。他打电话把萨波多叫回来。现在他们已经知道有关斯特朗、格罗洛和福特这三个年轻人连他们自己的母亲、妻子甚至银行经理都不让知道的情况。比如,格罗洛曾经欠了一笔赌债,后来借口要做一套“军礼服”从银行借钱还清了债。福特喜欢给人这样的印象:他跟以T型汽车闻名于世的福特王朝有着亲戚关系。他手下的士兵们很喜欢他,但他的同事则认为他是个野心很大的人,大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斯特朗在学生时代偶尔光顾不很高雅的马杀鸡按摩院,但现在显然已经为此感到惭愧。格罗洛有时喝得太多,但知道如何守口如瓶。斯特朗,因为破坏治安被定过罪,但他在申请进皇家诉讼部门工作的时候隐瞒了,他显然觉得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因为那些八年前的事情,而且又发生在这个国家的另一部分。而福特曾跟一个皇家通讯兵团的女下士睡过觉,在他跟现在已结婚十八个月的妻子订婚前。军官跟士兵睡觉是违反军纪的,要受到军法处置。但除了秘密情报局那些讨厌的家伙以外,没有别人发现过福特的这种情况。

  “现在该高兴一点了吧?”贾丁坐下来,把一品脱的啤酒放到那个匈牙利人面前说道。

  “快要成功了,”萨波多答道。他把啤酒送到嘴边,喝了一大口。他把杯子放在擦得非常干净的木桌上,与贾丁的目光相遇。“那个律师排在前面。在目前这个阶段。”

  “总有事故妨碍计划实现,尤尼。但是我倾向于你的看法。”

  “那个飞行员的可能性也很大。那个军官也是。但在招募军官当情报人员的事情上,我们运气一直不算太好,除非发现他们确是年轻人。”尤尼。萨波多的目光越过酒杯,看着贾丁。

  “格罗洛和福特显得太老成世故了一点。他们受部队灌输教条思想的影响太深,形成了军人的思维方式。”

  “跟我们的思维方式很不一样吗?”贾了搞不清萨波多究竟

  想要说些什么。匈牙利的马扎乐人的脑子,有时好象用与众不同的频率来传播信息。

  萨波多咧嘴笑了一笑。他的两个门牙边上掉了一颗牙齿。

  看上去像是个海盗藏身乌黑的山凹。那个匈牙利人跟客人在一起时才套上假牙,在贾丁面前他显然觉得不必那么费事。

  “很不一样,”他回答说。“该是让他们高兴高兴的时候了,你认为对吗?”

  招募一个家伙,确实没有固定的模式,贾了心里想。他乘坐的计程车在经过游乐场时向右拐弯,经过左边的圣詹姆斯广场。就拿过份热心焦急来说吧!这种态度一般说来总会引起这个办公室很大的怀疑,理由是,对那些不了解内情的人来说,他们只是从间谍故事、热心的新闻报导中知道一点点秘密情报业务的事情,往往只是关于在外交场合的阴暗角落里所搞的阴谋诡计啦,已经被剥夺特权的前任特务人员所彻底揭露的内情啦,“专家们”利用现成的参考资料为了填补人们的无知而进行含沙射影胡乱编造的故事等等。再加上臆测和想象。实际上,臆测和想象是无处不有的,即使在那些最杰出的记者和文职公务员当中也是如此。贾丁到了圣詹姆斯街头上付计程车车资的时候,心里在挖苦地想,他早就该秘密情报局的秘密活动方式想入非非,不过,同阁秘书吉尔斯。佛利就不大一样。虽然比起大多数的人,他跟情报接触最多,心里却对那种来去无踪、富有刺激的间谍活动很感兴趣,这点连他贾丁都能觉察出来。

  戴维。阿布斯诺特。贾丁当然也是很感兴趣,但他像那栋玻璃大楼里的其他同事一样,他从不表露出来。那些在秘密天地里工作的人,都显得完全跟平常人一样。连在互相交往中,也是如此。

  因此,过于好奇是会引起猜疑的。肯定是因为廉价的惊险小说看得太多。太有想象力,更糟糕的是拥有理想主义。要使一名可能人选的人改掉这种过于好奇的毛病,要嘛只有让那个家伙生活在残酷的压迫者手下,拼命想寻找机会进行报复,要嘛那个家伙(错误地)听说工资很高。

  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来将那些有可能被录选的人从理想主义之中解救出来。

  贾丁朝那个俱乐部走去,那不是他自己常去的俱乐部。他自己常去的俱乐部就在同一条街上,那里永远别想物色到一个有可能成为情报人员的人,不过却是一家充满值得尊敬的熟人的历史悠久的俱乐部。和德米特里背叛当天,他接受讯问的那栋安全房相去不远。离他过去跟尼古拉幽会那间每天付帐的公寓,才只有两个街区的地方。多大的浪费啊!千万不能惹那些玩世不恭的人,他提醒自己。千万不能相信一个没有信念的人。因为那样的人,对自己本身都不相信。

  他走上那栋雄伟的大楼门口的几级台阶。

  斯特朗是个玩世不恭的人吗?贾丁不知道,但他希望很快就能搞清楚。

  “晚安,先生。开始下雨了?”

  “晚安。我是古德温先生的客人。”贾了把滴着水摺叠起来的雨伞和劳动保护东西漫不心经地交给佩特逊,那个个子很高,脸上长着痘斑,脸色苍白的佩林斯俱部乐的门房,这家俱乐部是伦敦最古老、最排斥新会员的绅士俱乐部之一。

  阿诺德。古德温是英国最有才干的银行家之一,担任王室

  法律顾问。他站在吧台旁边跟一个年轻人热烈交谈。那个年轻人个子不高,但却很胖,头发渐见稀薄,长着一只显示聪明才智的眼睛。他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和西班牙语。

  “哎呀,戴维。看见你真高兴。你这位是马尔科姆。斯特朗。”

  “你好。”戴维。贾丁(他的部属他叫DJ)露出眼镜蛇般的笑容。尼古拉给他的匿称是“眼镜蛇”,理由是太好色,讲不出口。“我是戴维。贾丁。”

  “你好。”马尔科姆。斯特朗说道。他紧紧握住贾丁的手,这么一握,他改变了自己一生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