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士九月十一日,星期五中午十二点】

  占地六十英亩的洛氏企业总公司,坐落于苏黎士郊区西南方的施普雷滕巴赫。行政大楼是一栋十二层高楼的现代化玻璃帏幕建筑,可以俯视底下每一栋研究大楼、制造厂、实验室、研发部,以及纵横交错的铁路网。这里就是控制全球洛氏制药王国的神经中枢。

  接待室十足的现代化,色调是以绿色和白色为主,家俱全都是丹麦制品。在玻璃柜台后方有一位接待员。每位获准进入这栋大楼的人都有专员带路。在接待室右后方有一排电梯。其中还有一部是总裁专用的私人电梯。

  但是,就仅限今天,这部私人电梯则是给董事们搭乘的。在短短几小时内,他们有的搭飞机、有的搭火车、直升机,还有的乘坐私人大轿车到达总部。他们现在都聚集在董事会专用的会议厅里。会议厅非常宽敞,天花板很高,墙壁则是橡木镶成的。亚历克爵士、伊沃·帕拉齐、瓦尔特·加斯纳,以及夏尔·马泰尔等人,均已到场多时。同前在场的人士之中,唯一不具董事身份的是里斯·威廉。

  厅里准备了各种点心和饮料,但是在场的人似乎都没有胃口。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不安的气氛。每个人都在心中暗暗盘算着。

  一位年近五十的女士走进来。她是瑞士人,看起来很精明干练,名叫凯特·埃林。

  “洛菲小姐的车已经到了。”

  她说。

  她迅速扫描了一下厅里的一切——笔和记事簿有没有缺?每个人的前面都要有一瓶水、香烟和雪茄,以及火柴、烟灰缸。

  凯特·埃林担任山姆的私人秘书已经有十五年之久了。山姆的死并不能当成工作懈怠的借口,她的工作效率丝毫未曾受到波及。她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便退了出去。

  在行政大楼门前,停着一辆大轿车。从里面探出身子的正是伊丽沙白·洛菲。她穿着一套合身的黑色洋装,里面搭了一伴白色罩衫,脸上脂粉未施。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二十四岁还要小一点,脸色看起来苍白而虚弱。

  一大群记者已经恭候多时。当伊丽莎白步向行政大楼时,成群的电视台、电台以及报社记者带着摄像机、话筒,全都蜂拥而上,争先恐后地想采访她。

  “我是《欧洲日报》的。洛菲小姐,你能不能发表一下声明?在令尊罹难后由谁来接管公司。”

  “拜托看一下这边,洛菲小姐。令尊的遗嘱内容是什么?”

  “我们是纽约《每日新闻》的。对于登山方面,令尊不是很有经验吗?他们是不是已经找出他罹难的——?”

  “《华尔街日报》。能不能谈一谈贵公司的财务状——?”

  “我是伦敦《泰晤士报》的记者。我们想做一篇关于洛菲家庭的专题——”

  在三名警卫的护送之下,伊丽莎白终于突破重围,走进接待室。

  “再拍一张照片,洛菲小姐——”

  记者们依然穷追不舍。

  伊丽莎白步进电梯,门很快合了上来。

  她深呼吸了一下,全身发颤。他们为什么要苦苦骚扰她呢?

  几分钟后,伊丽莎白走进会议厅。亚历克·尼科尔斯是首先向她打招呼的人。他腼腆地把手放在她肩上,羞怯地说道:

  “我很遗憾,伊丽莎白。我们都很震惊。维维安和我都想打电话给你,但是——”

  “我了解,亚历克。谢谢你。”

  伊沃·帕拉齐走过来,在她的两颊各吻了一下。

  “亲爱的,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你还好吧?”

  “是的,谢谢你,伊沃。”

  接着,伊丽莎白转向夏尔。

  “嗨!夏尔。”

  “伊丽莎白,埃莱娜和我都非常难过。如果有任何地方我能——”

  “谢谢你。”

  接着是瓦尔特·加斯纳。他走过来,生硬地说道:

  “安娜和我为了山姆的不幸向你致意。我们都很伤心。”

  伊丽莎白点了点头。她的头仍然抬得高高的。

  “谢谢你,瓦尔特。”

  伊丽莎白片刻也不能待在这里,这里到处都有山姆昔日的影像。她很想拔腿就跑,一个人静静独处一会儿。

  里斯·威廉站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在那儿望着伊丽莎白的脸庞。他在心中想,如果他们不停下来的话,伊丽莎白马上就要崩溃了。他毅然走向前,握着她的手说道:

  “嗨!伊丽莎白。”

  “嗨!里斯。”

  上次见到里斯时,是在纽约的家中。当时就是他把山姆的死讯带给伊丽莎白的。仿佛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又仿佛是在几秒钟以前发生的。事实上,那是一个礼拜前的事。

  里斯看得出来,伊丽莎白已经极力在克制自己的悲痛了。

  “既然大家都到齐了,我们何不现在就开始呢?”他笑着说,“应该马上就能结束。”

  伊丽莎白对里斯投以感激的微笑。

  于是每个人纷纷各就各位,坐在自己最常坐的位子上。里斯让伊丽莎白坐在橡木桌的主席位置,帮她把椅子拉出来。

  这是父亲的椅子。伊丽莎白想着。山姆以前就是坐在这里主持会议的。

  夏尔发言了:

  “正如我们所知,我们已经没有——”

  他突然停下来,转向亚历克:

  “你接下去说好吗?”

  亚历克看了看大伙儿,在场的其他人都嘟嘟嚷嚷,怂恿他说下去。

  “好吧!”

  他说。

  亚历克按下面前的按扭,凯特·埃林便带着一本记事簿走了进来。

  她随手带上门,拉出一把椅子坐下来,把笔记簿和笔放在桌上。

  亚历克继续说道:

  “事出紧急,我想我们就把客套话略去不说,直接进入正题。这次的意外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损失惨重。但是——”

  他抬起头来看着伊丽莎白,然后又接着说:

  “目前最大的难题是我们的财务危机,但是我们对外仍然摆出高姿态。”

  “事实上,我们现在恐怕就快宣布破产了!”

  夏尔吼着说。

  伊丽莎白看着他,说道:

  “为什么?”

  里斯解释说:

  “公司目前正处于非常状态。伊丽莎白,由于官司缠讼多时,加上银行不断对我们施加压力,而且政府方面也加入了调查工作,我们面临很大的危机。以上种种现状,对我们的企业形象不啻是一大打击。顾客们一向喜欢向形象良好的公司购买药品。如果我们失去了公众形象,我们便失去了顾客的信任。”

  伊沃也跟着说:

  “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目前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能当机立断,重新组织整个洛氏企业的结构。”

  “怎么做?”

  伊丽莎白问。

  瓦尔特回答:

  “把股票公开上市。”

  夏尔抢着说:

  “如此一来,就能偿还银行贷款,剩下的资金也足够——”

  他没有把话讲完。

  伊丽莎白看着亚历克:

  “你同意吗?”

  “我想这是我们一致的决议。”

  伊丽莎白往椅背上靠,反复思索着。里斯拿起一些文件,起身送给伊丽莎白。

  “我已经把所有的文件都准备好了。你只需要在上面签个字。”

  里斯说。

  伊丽莎白看着眼前的文件。

  “如果我签了,情形将会如何?”

  夏尔这时以罕见的高声调开口了:

  “有几家经纪公司已经准备组成融资财团来认购我们的股票。将来他们若想要变卖,价格必须得到我们的同意。已经有好几家公司都想分一杯羹了。”

  “你指的是银行和那些保险公司?”

  伊丽莎白问道。

  夏尔点头说道:

  “没错。”

  “他们也会派人参加董事会议了?”

  伊丽莎白又问。

  “那是很正常的——”

  夏尔回答。

  伊丽莎白接着说:

  “也就是说,实际上洛氏企业的主权是在他们的手中了?”

  “我们仍然是董事。”

  伊沃很快地回了她一句。

  伊丽莎白转头看着夏尔:

  “你说证券公司已经准备好了,是吗?”

  夏尔点点头。

  “是的。”

  “那么为什么他们还不动手?”

  她问。

  他看着伊丽莎白,一脸迷惑。

  “我不懂你的意思。”

  “如果我们一致认为应该把洛氏企业由家族企业转交到外人的手里,为什么以前不这么做呢?”

  她问。

  大家都默不作声,空气里迷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氛。

  伊沃终于打破沉默:

  “你知道,亲爱的,除非董事会里的每一个人都赞成这个案子,否则我们任何提案都还是无效。”

  “谁不同意呢?”

  伊丽莎白又问。

  这一次谁也没有回答。

  经过长长的一阵静默后,里斯开口了:

  “是山姆。”

  伊丽莎白终于知道为什么在她一踏进这个会议厅时,就感受到一股令她不安的气氛。他们一面向她表达他们为山姆的意外所受到的打击、哀痛,另一方面却又有一种骚动不安的兴奋渲染着他们,这种奇妙的感觉,仿佛是在庆祝——“胜利”。这是伊丽莎白唯一能想到的字眼。

  他们已经把所有的文件都备齐了。你只要签字就是了。但是,如果这是明智之举,为何唯独山姆要力排众议?于是,伊丽莎白把她的疑虑说了出来。

  “山姆有他自己的想法。”

  瓦尔特回答:

  “你父亲的个性本来就很顽固。”

  就像老塞缪尔再三叮咛的,伊丽莎白脑海中浮现出那句话——千万不要引狼入室。有一天他们一定会扯你后腿。山姆既然坚持不卖,一定有很好的理由。

  伊沃说了:

  “相信我,亲爱的。你最好把一切都交给我们来处理。你不懂这些事的。”

  伊丽莎白说:

  “我倒想试试看。”

  “你何必淌这滩水呢?”

  瓦尔特很不以为然。

  “你卖掉股票后,就能有一大笔钱供你挥霍。你怎么花也花不完。你可以前往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瓦尔特说得也有理。她又何必淌这滩浑水呢?她只要签个字就行了,然后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夏尔不耐烦似的说道:

  “伊丽莎白,我们简直是在浪费时间,你已经别无选择了。”

  这时候,伊丽莎白才恍然大悟。她似乎已经没有退路了,就像山姆当初一样。她大可以一走了之,让他们胡作非为;或者,她也可以追根究底,为什么每个人都那么急着要出售股票,为什么他们要苦苦相逼。她可以感觉到他们对她施加的压力。压力之大,大到让伊丽莎白觉得浑身不舒服,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希望她立刻签字。这是为什么呢?

  她看了里斯一眼。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他的表情莫测高深。伊丽莎白又看了看凯特·埃林一眼。她已经为山姆工作这么久了。她希望现在能私下跟凯特谈谈。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盯着伊丽莎白,恨不得她能立刻签字。

  “我不签。”

  她说。

  “至少不是现在。”

  所有人都惊讶得瞠目结舌。

  瓦尔特率先发言:

  “我不懂,伊丽莎白。”

  他的脸色发白,“你当然要签!一切都已就绪,就等你签字了啊!”

  夏尔忿忿不平接口说道:

  “瓦尔特说得对。你一定要签。”

  他们开始七嘴八舌叫骂开来,那些话听在伊丽莎白耳中,让她几乎无法承受。

  “你为什么不签?”

  伊沃咄咄逼人地问道。

  她不能说出她的想法——因为若是我父亲还在,他一定也不会签字,因为我更讨厌你们毫不留情地逼迫我。

  她一直有一种感受,几乎是出自本能——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对劲,而她必须把问题找出来。所以她只是淡淡地回答了一句:

  “我需要多花一点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

  他们面面相觑。

  伊沃问:“要多长时间昵?”

  “我不知道。我要弄清楚问题到底有多严重。”

  瓦尔特快失控了:

  “该死!我们不能——”

  里斯坚决打断他的说话:“我想伊丽莎白是对的。”

  其余的人全都转过头看着里斯。他继续说道:

  “应该给她一个机会把问题弄清楚再来作决定。或许在她考虑之后,她就会跟你们站在同一条线上也说不定。”

  大家细细思量着里斯的话。

  “我同意。”

  亚历克说。

  夏尔则酸溜溜地说道:

  “各位先生,现在不管我们同意不同意,情形似乎都没什么差别。反正目前是伊丽莎白在当家。”

  伊沃看着伊丽莎白说道:

  “亲爱的——希望你能尽早作出决定。”

  “当然。”

  伊丽莎白回答。

  他们盯着伊丽莎白,各怀鬼胎。

  其中一个人在想:

  “哦,老天!她必须跟她爸爸一样,早点上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