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久保京介想起以前在报上读到的众议院某委员会会议上的发言中,曾提起“马凯特资金”这个词儿。

  刚读时觉得很奇怪。当时人们在国会上为造船贪污案问题纷纷提出质询,记得发言里就出现了这个词儿。已故的江木务曾经作过通商产业省的驻美行情考察官,他的好友芝山乙男写来的一封信中提到一笔“国际秘密资金”。中久保读了这封信才想起“马凯特资金”的事。这给他的印象很深,因此勾起了以前的回忆。

  他把广播电台存的报纸合订本取出来查了查。费了不少事,好容易才查出那是在众议院运输委员会会议上的发言。提出质询的是执政党的末广十吉委员。

  但是报上只有寥寥几行消息,无法了解其中的详细情况。

  中久保京介马上就想看看当时的众议院速记纪录,可是怎么也找不到。结果还是到国会图书馆去把档案借来了。

  中久保京介查看当天运输委员会会议上的问答,发现了如下的纪录:

  “二月八日。众议院运输委员会。

  “末广(十吉)委员:听说市内银行有一笔叫作‘马凯特资金’的存款,借用的是占领期间的经济科学局局长的名字,至今还不知道它正确的名字是什么。这笔‘马凯特资金’共数百亿日元。据说这是一种附有政治条件的贷款,以种种名义贷给造船厂,贷给从去年以来轰动了社会的铁道会馆,以及川崎制铁公司的千叶制铁厂。实际情况究竟如何?请就‘马凯特资金’与运输省和国营铁道公司的关系,给以明确的说明。

  “山田(吉)政府委员:我们对方才提到的‘马凯特资金’与造船厂之间的关系一无所知。

  “佐山解说员:我们连‘马凯特资金’这个词儿也没听说过。我确信铁道会馆完全没有收到过这项资金。”

  “二月十二日。众议院运输委员会。

  “末广(十吉)委员:我想就本委员会八日的会议上我所提出的所谓‘马凯特资金’的事,问问法务相的意见。关于‘马凯特资金’,我自己也只是略有所闻,不知道详细情况。它是分散开来存在市内银行的,每家银行存数十亿日元,总共有八九百亿日元,不到一千亿日元。外面流传着一种说法:在银根这样奇紧的年头,居然能轻而易举地盖起造价需数亿日元的建筑,是由于事先约定竣工之后有了盈利再还钱——也就是说,是在附有条件的情况下从‘马凯特资金’内周转的。我怀疑,兴建铁道会馆等巨大的建筑和造船厂时也动用了这笔资金。末广委员在八日的运输委员会会议上提出了质询。海运局局长答辩说,他认为造船厂并没有动用‘马凯特资金’。国铁总裁答辩说:根本不知道‘马凯特资金’这么个东西,跟它也没有任何关系。山田海运局局长的答辩给人的印象是:‘马凯特资金’是存在的,而从佐山国铁总裁的答辩看来,‘马凯特资金’又好象实际上并不存在,不过是个谣传而已。情况真是复杂,难以解释。关于‘马凯特资金,的真相,检察当局是不是开始进行了什么调查呢?情况究竟如何?在占领军的统治下,发生过好多桩隐匿物资的事件,‘马凯特资金’借用的就是占领军总司令部经济科学局局长马凯特少将的名字。我想了解一下其中有没有什么隐情。

  “大贺国务相:关于你指出的‘马凯特资金’,我还没有收到报告。如果有必要,就着手调查一下吧。”

  他读完之后,就继续找后面的速记记录。

  他原以为紧接着会出现末广委员的质询,但是哪里也找不到。大贺国务相答辩说,等调查之后再报告,但是以后并没有提出报告。大贺国务相曾担任法务相,在造船贪污案(一九五四年揭露出来的日本政界一桩大规模的贪污案。日本政府在向造船公司定购船只时,使一部分款项作为回扣金落入公司董事的私囊,公司老板和董事又拿公司的钱向当权政客行贿。日本人民曾经对这一案件表示极大愤慨,要求严惩贪污犯,在野政党在国会里对日本政府进行了严厉的谴责。三十几个受贿的政界人士几乎包括自由民主党内全部实力分子,如果将他们一网打尽,吉田茂内阁势必倒台。当时的法务相利用职权焚毁了这一案件的全部证据资料,使贪污犯蒙混过去。——译者注)中,他曾行使强权,轰动了舆论。

  他找了找下面的速记记录,只是零零落落地看到通商产业相的这样一段答辩:“关于船舶方面通融资金的情形,船舶指的是对外航行的船。通融资金这方面或是从去年开始的补助利息一项,从明年起就要经常化了。因此利息补助金就要增多,而比起今年来,明年的资金通融额全盘的比率就要下降。……此外还有一些可供参考的资料:政府对市内银行给予这么多的补助,让造船业策划企业‘合理化’,从事海上运输业的人也加紧努力,在世界市场上竞争。这一切尽管处在艰苦的状态下,但是有了利息补助的办法,金融界也就不难收回利息了。就金融界是否也应分担一些的问题,我曾召集金融界人士,请他们设法降低利息,一年大约降低七厘左右……”还看到运输委员提出的这样一条质问:“造船问题使舆论界发生很大的疑惑。问题在于国会修改和通过利息补助法时,运输省是否认为凭这项法案就足以实现造船厂的分摊额呢?还是认为有点不可靠呢?我想首先请教的就是这一点。”

  也就是说,翻遍了当时运输委员会的全部速记记录,“马凯特资金”这个名字也只出现过那一次。

  中久保京介想道:这可奇怪啦。为什么偏偏在这个地方,从末广十吉委员嘴里会突然冒出这一资金的名称来呢?前前后后一点联系也没有。

  “造船厂也动用了这笔资金”,“它是分散开来存在市内银行的,每家银行存数十亿日元,总共有八九百亿日元”,“在银根这样奇紧的年头,居然能轻而易举地盖起造价需数亿日元的建筑物,可能是由于事先约定竣工之后有了盈利再还钱——也就是说,是在附有条件的情况下运用这笔资金的”——这些字句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想到,这么说来,“马凯特资金”和“V资金”也许是同一个性质的吧?马凯特少将是经济科学局局长,在美军占领期间,统治日本金融界的就是这个经济科学局。未经该局许可,就不可能实行任何经济政策。

  那末,所谓“V资金”、“马凯特资金”难道是马凯特留在日本的资产吗?

  末广十吉委员发言里的资料究竟是从哪儿弄到的呢?他在质询中用的是“流传着”、“说法”这样的措词,可是很难想象他是单凭市井上的谣传就提出质询的。他一定是根据可靠的资料才提出来的。

  当时运输委员会的人们正因造船贪污案而情绪激昂。这是在委员会上所作的发言,似乎可以证明“马凯特资金”与造船贪污案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中久保京介想马上了解一下末广十吉议员的身世。他从手边的书架上那部“绅士录”里查出末广的简历:

  “末广十吉,明治三十四年(明治三十四年是一九○一年。——译者注)十月二日生于群马县。(学历)S大学肄业。(履历)曾在工厂里任职员,经营公共汽车公司,历任镇、市、县议会议员。后被选为众议院议员并任政务次官。现任东国饭店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

  中久保京介当然不认识末广十吉,也没有适当的介绍人。

  在这种场合,广播电台跟报社一样便当。中久保叫来一位姓榊原的外勤记者,对他说:“劳驾请你去见见这位末广十吉吧”,并把在“绅士录”上看到的末广现在的住址和东国饭店的名称告诉了他。“在昭和二十九年的众议院运输委员会上,这个人曾以委员身份做过一次发言,内容是这样的。”中久保把“马凯特资金”的事简单扼要地对他说了说:“别说是我派你去的,只说是广播电台来采访的。要向末广本人打听这样一些事情:他为什么要就‘马凯特资金’提出质询?所谓资金究竟是什么?还告诉他,你翻看了速记记录,但是找不到下文。问问为什么他这个发言有头无尾?”

  “明白啦。”

  年轻的记者把要点记下来,塞在口袋里,走出了屋子。

  榊原当晚就来汇报情况。

  他对中久保京介说:“我给末广十吉打了个电话,末广问我有什么事。我开头敷衍了几句,他非要我说明找他干什么。我就说:‘关于马凯特资金,您在国会的运输委员会上提出过质询,我想向您打听的就是这事。’末广拿着耳机沉吟了一会儿。”

  “后来呢?”中久保京介掉过身来问道。

  “他先是一声不吭,后来又装傻说:‘我说过这样的话吗?’我告诉他:‘您说过的话都有速记记录。’他就说:‘从明天起,我要外出旅行两天,所以不能接待你,以后再来吧。’我约好了上午九点到他家去。”

  “辛苦啦。那末去过之后再问问他吧。”中久保京介说。

  但是从榊原的汇报听来,末广十吉似乎有所戒备。中久保京介预感到末广也许要就此逃脱。

  果不其然。过了两三天,榊原造访末广,据家人说,他经到公司上班去了。公司指的就是座落在市中心的东国饭店。

  据榊原说,他马上赶到东国饭店去。但是东国饭店的人告诉他说,末广到银座的办事处去了。末广十吉现在还是议员,在银座有个办事处。

  榊原到办事处去了。办事处的人说,末广刚刚回家去。这位记者马上就驱车到离市中心较远的末广家去。家人又说,末广在东国饭店呢。

  榊原就这样在三个地方之间徒劳往返了一整天。

  “这家伙真可恶,”年轻的榊原很愤慨,“看样子,他是在躲避我。不想见我,就明说出来好了,这种做法真太卑鄙啦。”

  “可别这么说,”中久保京介宽慰他说,“你明天再试一次好不好?”

  榊原显得不大高兴的样子,但是勉强答应了。

  不出中久保京介所料。据榊原说,他第二天又给末广十吉打了电话,这一次是由末广的秘书接的,一口回绝说:“目前太忙,暂时不能接见。”

  中久保京介觉得他大致能够理解末广十吉为什么不愿意谈这件事。造船贪污案已经成了轰动舆论界的一件大事,直到现在还在政界留下一块病根。如果“马凯特资金”与造船贪污案有关,末广十吉当然会闭口不言了。再说末广对“马凯特资金”所提出的质询,又不象是出于单纯的动机。

  原来末广十吉当时兼任政务管理监察委员会的副委员长。这个委员会是占领期间组成的,主要任务是监察停战后行政上的违法行为。因此,委员会的工作中还纠缠着隐匿物资的揭发和权利等问题。

  如果末广十吉由于职权关系而得知“马凯特资金”的存在,他在运输委员会会议上提出质询想来是有根据的。这么说来,以后他在运输委员会会议上不再发言,政府方面也没有就以前他提出的质询作答辩,这种沉默似乎是有着某种意义的。

  事到如今,末广十吉大概是不愿意人家提到这事。中久保料想,末广十吉突然受到广播电台的质问后,说不定担心这方面掌握了他不少材料。

  这时,中久保京介想起末广十吉担任总经理的东国饭店是两三年前才开办的。

  他头脑里闪过某种暗示。

  在那以前,末广十吉不过是地方上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干交通运输业的人。他怎么能够盖起据说是资金达三亿日元的东国饭店呢?这笔资金究竟是从哪儿弄到的呢中久保京介突然发生了兴趣,就去问了问熟悉这方面情况的经总协事务局职员。

  那个职员给了他一份调查报告表,在借款栏中记载着饭店曾向T银行借了一亿五千万日元。

  T银行——中久保京介盯着天花板思索起来。T银行的总行在东京附近的T县,其业务的兴隆仅次于市内六大银行。近年来这个银行的发展是颇为可观的。

  中久保京介所想到的是,T银行的总行在T县。

  中久保京介对T县是有着奇怪的印象的。他一句句地回忆起有末晋造讲过的话。

  “T县确实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木下先生本人今天属于别的实力派,为什么偏偏要去接近久我派呢?他为什么现在那样飞黄腾达呢?他从来没作过大臣,怎么竟担任了执政党的重要职务呢?这方面的事情,请您跟木下的选区T县的特殊情况联系起来,特别仔细地加以寻味。就以T县来说,不久也要发生什么事情。那个东西现在虽然还隐藏着,一旦发生什么事情,也许就能够第一次窥见它的一部分真面目。”

  木下邦辅现任执政党政策审查会的副会长。有一种谣传说,下一次内阁改组时,他将作为经济方面的阁员加入内阁。曾作过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第二任部长的滨野万喜夫,过去也是这个地区的警察队长。木下曾要求T县议会议长吉田万次郎把他介绍给某老人。木下收到一笔奇怪的款子,那是他在吉田家遇到的有着千代田经济研究所所长头衔的是枝给他的……

  中久保京介想道:

  “T县有些名堂。”

  他马上联想到那桩发生在T银行、直到现在还成为话题的佐佐一彦总经理的渎职事件。

  T银行事件使人感到是个大规模宣传的上好材料。那就是总经理自作主张,没有充分的抵押就将一大笔款子借给熟人,结果造成呆账的事件。内容是非常复杂的。中久保京介一时想不起具体的情节了,只记得佐佐总经理独断独行,把钱借给了叫作高桥郁子的女实业家。总经理甚至还和这位以妖艳闻名的女经理之间有着丑闻。

  中久保京介了解到对“马凯特资金”提出质询的末广十吉向T银行借过一亿五千万日元的事实,心里产生了疑问,对这桩议论纷纭的事件忽然也发生了兴趣。因为他想到,也许这个事件能够帮助他窥见T县的谜底。

  中久保京介开始寻找关于这一事件的报纸和杂志。

  以下就是事件的大致轮廓。

  事件的开端是这样的:T银行有势力的股东内山,以T银行曾非法贷款、佐佐总经理有渎职行为为理由,向T县的地方检察厅提出控诉。除了前面提到的那位女士所经营的事业以外,还有其他贷款,共达八十六亿四千万日元之多,大约相当于该行存款总额的百分之八十。据说其中包括不少与政界方面有关的专利公司。据起诉人说,市内其他银行的贷款差不多都限制在百分之五十左右,百分之八十的贷款不是一般状况,而是大大地超支;而且总经理又与借户有政治上的关系,渎职的嫌疑是很重大的。

  地方检察厅按照内山的起诉理由进行了调查,结果不予受理。据检察厅说,经调查,总经理并没有渎职的嫌疑。

  但是这一次内山反而被地方检察厅以恐吓罪加以逮捕。内山宣传说,这是出于检察当局和银行方面的阴谋。该县选出来的一位少壮派议员也牵连在内,彼此揭短扬丑。

  中久保京介想要调查一下T银行大宗贷款的债户。他托那个熟悉T银行情况的经总协事务局职员开列了一份单子。

  一看那份大宗贷款的单子,就连对经济方面没有多少知识的中久保京介也有些吃惊。

  有不少借户所借的款项超过了抵押品的值额。例如,有一项借款的抵押品被评为值四亿日元,却贷给了十一亿日元。另一项抵押品值三亿日元,却贷给了七亿日元。甚至还有没有抵押品就贷给四亿四千万日元的。贷款和抵押品之间的差额达一亿日元的竟有十五六项之多。

  中久保京介向那个把单子拿给他看的事务局职员问道:

  “你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事务局职员说:

  “唔,这里面好象有不少问题。”

  这个事务局职员只有三十二三岁,倒很精明强干。不仅是他,凡是经总协的事务局职员,都是经过严格的考试才录取的,绝对不讲私人情面。即便是会长和副会长的亲戚,也绝不徇私录用,这是人所共知的。

  可是经总协的事务局职员有个斗争性很强的工会组织,正因为经总协是日本资本家的大本营,这种现象是很特别的。

  事务局职员略带嘲讽地笑着说:

  “您好象跟副会长很接近,去问问他不好吗?”

  “不管多么接近,这个可不能问呀。我怕他会生我的气,问我调查这些不相干的事干什么。”

  “您是不是一直在调查这些事情?”

  “说不上是调查,不过有些事儿很有意思,因之感到兴趣就是了。”

  “是吗?”年轻的事务局职员盯了一会儿中久保京介的脸,说:“那末,给你看点有意思的东西吧。”

  过一会儿,他拿出一本打印的小册子来。

  “就是这个。”

  那是个不足五十页的小册子,封面题为《T银行实况》。

  “是怪文件呢,”这位事务局职员预先说明道,“您大致读一遍吧。您刚才所提的那个疑问也就可以从中得到解答啦。”

  中久保京介翻了翻用粗纸打印的小册子。

  “这个可靠吗?”

  “所以我预先声明它是个怪文件呢。可是,如果您读后认为可信的话,那就行啦。”

  中久保京介回家后,独自一个人开始阅读。他叫妻子端来咖啡,振作起精神来。他觉得这份“怪文件”好象有着使人惊心动魄的内容。

  “地方银行有本身的使命。在发挥地方金融的机能方面,贷款的对象自然有个限度。可是只要看看T银行的二十九笔大宗贷款的对象的类别,就可以发现其中有异常的偏袒,放款方面有着惊人的反常现象。

  “对旧占领军有关方面的贷款三宗

  二十二亿六千万日元

  “对保守党有关方面的贷款十宗

  二十六亿一千万日元

  “对总经理个人方面的贷款九宗

  十九亿七千万日元

  “对公共团体的贷款二宗

  九亿三千万日元

  对其它企业方面的贷款五宗

  八亿六千万日元

  “合计二十九宗八十六亿三千万日元

  “从这份表报可以看出,二十九笔一亿日元以上的大宗贷款当中,旧占领军有关方面和现在的保守党有关方面的贷款占十三宗之多;至于贷款数额,两者共达四十八亿七千万日元。这简直快要达到贷款总额的百分之六十左右了。而且,在难以收回的款项中,这两类贷款占绝大部分。

  “旧占领军有关方面的三宗贷款中,有一宗七亿日元就是贷给目前社会上议论纷纭的某妇女经营的企业的;而据某经济杂志说,这笔贷款额事实上接近十一亿日元。

  “抵押品价值不足、造成完全呆账的约达五十四亿日元;抵押品折价不足、造成部分呆账的达七亿日元。而且上述大宗贷款大部分越出企业的常规,并且是出于不纯正的动机而放的。

  “所谓旧占领军有关方面的三宗贷款二十二亿六千万日元,据说分别涉及旧占领军中有权势的军官。

  “试举两三宗保守党有关方面的政治性投机交易、徇私贷款为例,有代表性的是北海道的北边矿山。它没有抵押品就借到四亿四千万日元资金,现在完全呆账了。

  “这个企业公司的设立和所借到的款子,都完全是政治交易。就以T银行贷给北边矿山公司的四亿四千万日元来说,其中用于设备资金和经营资金的有二亿日元左右,其余近二亿五千万日元看来都被保守党里两派的魁首作为政治资金动用了。

  “为了对社会上隐瞒这种情况,总经理佐佐一彦特派一个亲信担任北边矿山公司的经理,而且把该公司在银座的大楼提供给一派的魁首作为政治俱乐部。魁首亲信的政客们通过这个公司筹措资金。

  “据说事实上某魁首的派系是以这个俱乐部为据点而成立的。

  “T银行当局是在充分了解这一内幕的情况下,把巨额银行资金贷给了北边矿山——这个停止开采的矿山的。

  “T银行还贷给了N航运公司四亿一千万日元。在所谓战后政府造船计划刚开始执行的时候,这个公司的经理凭空从佐佐总经理那里拿到几千万日元的银行资金。这家航运公司不用说没有抵押品,连航运都没经营过,更谈不上实际成绩,就突然出现了。

  “这个公司就是利用政府的财政投资贷款悄悄挤进造船计划而设立的,它忽然被牵连到造船贪污案内。但是N公司经理借口住院治疗,避开风头,不久就因当时的法务相行使强权而得救。N经理和佐佐总经理当时以赤坂村为根据地,把运输相和国防长官拉进去,为了派给N航运公司的款项而展开政治工作。当时的国防长官同佐佐总经理的关系已经是水火不相容了,他与当时的运输相的关系也坏透了。传说检察厅掌握着关于运输相的证据,其关键似乎在于N航运公司。

  “总之,白手起家的N航运公司,借着造船资金上的营私舞弊,一跃而成为拥有四艘油轮的正式航运业者了,这确实是惊人的。况且,佐佐总经理竟牵连到政治贪污案里去,对于一个银行负责人来说这是绝不应该有的情况。幸而法务相出面包庇下来,佐佐和N经理才算是得了救。

  “再者,以目前束之高阁的四亿一千八百万日元贷款来说,银行看中的大概是借户W企业公司所拥有的不动产的巨额估价,可是拿这样的旧帝国海军的遗产作抵押,动机是非常不纯的。该公司本身是制造军需品的,是具有高度危险性的企业公司,经营者又是臭名远扬的人物。考虑到还有国防长官从中斡旋,就更加令人怀疑了。

  “东亚冶炼公司则因为有保守党的一位魁首和当时的日本银行总裁从中斡旋,事实上获得了救济贷款:由佐佐总经理答应贷给二亿四千五百万日元,办了一场政治交易。当时东亚冶炼公司因为在市内滥发空头票据,一时达十亿日元之多,公司营业陷于绝境。保守党某魁首由于与该公司的经理有亲戚关系,就出面营救,怂恿日本银行总裁同他一道施加压力,迫使佐佐总经理批准了这笔贷款。

  “但是T县地方检察厅不但驳回了T银行股东内山对此事的控诉,反而以有恐吓佐佐总经理的嫌疑把内山逮捕了。这里边隐藏着很大的阴谋。数年以来检察厅一直倾向于变成专搞政治阴谋的官府,通过这一事件,也可以看出这种情况更加恶化了。

  “保守党政客在战后如何大肆侵吞复兴金库(复兴金库即战后日本为了复兴企业而设立的金库。——译者注)和开发银行,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这些国家金融机构有一定的范围,挤不进去的人就到市内银行去活动。他们所以看中T银行是有十足的理由的。那里有国民所不知道的黑幕。

  “总经理佐佐一彦似乎有相当大的把柄在人家手中。保守党政客们为了扩张与自己有关的事业,或者同专利的企业家串通一气,便利用这位总经理的把柄,从T银行取得大笔贷款。这确实是变相的讹诈。

  “举上述表单为例:北边矿山公司借了四亿四千万日元,完全是呆账。仅此一笔,就使T银行遭到沉重的打击,而这项贷款是带有巧妙的政治阴谋的。也就是说,该公司的董事一个个都是与保守党关系很深的人。该公司原先是向开发银行借款的,如今改向T银行借了。可以认为,这件事背后是保守党魁首在摆布的,打算把佐佐资金引入该公司作为政治交易。不难想象,其中交错着政治性的欺诈、恐吓和背信。

  “然而告发这件事的内山竟被同县地方检察厅以恫吓罪名起诉,这是为了防止

  银行的不法勾当被公诸于世而施的毒计,是佐佐总经理和利用他的保守党魁首以及检察当局相互勾结搞出的阴谋。政治警察从来是以不受理、默认、酌情处理、回绝、搁置等检察权力内的一系列消极办法为主要手段的,而这一事件的特征之一可以说是检察当局积极运用了权力参与这一阴谋活动。”

  这件印刷品接着说:

  “这一事件是战后日本统治阶层策划的最典型的阴谋之一。这是个有趣的实录,证明保守党政府操纵着金融,利用权力,通同作弊,筑起了多么强大的谋略的城堡。

  “通观这一事件,令人感到在民主制度下的日本,存在着一个不许庶民窥知的秘密领域。

  “由于阐明这一事件,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三点:

  “(一)越发可以看出,曾经使人们议论纷纷的银行疑案是神秘莫测的。

  “(二)检察厅那派的魁首越发无法无天地滥用起权力来。

  “(三)保守党政治家已经腐败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T银行的谜与战争结束时隐藏的物资有关系,这是毫无疑问的。可是关于隐藏的过程、人的关系以及物资本身,外间有种种谣传,看法很不一致。当时的美军军官和日本宫内省高级官员的名字也出现了。这一事件肯定与旧日本军人有关系。有人抓住这个把柄,曾多次进行敲诈勒索,但是检察当局从未行使权力加以制止。这也是怪事。

  “再者,国会把隐匿物资的问题和钻石贵重金属的问题提到财政委员会、行政监察委员会、决算委员会上,大大引起世人的注意。可是说也奇怪,及至问题的焦点一接近T银行的有关方面时,审议会就中断了,或者国会就解散了,事情没了下文。这真是不可解的。

  “报纸和杂志不断刺探以T银行和佐佐总经理为中心的谜,但是银行和总经理对此没有表示过一点意见,也没有提过一次抗议,更没有控诉过它们诽谤自己的名誉。

  “尽管T银行在借户上的离奇问题使舆论哗然,但是佐佐总经理却泰然自若,依然独断独行。

  “一切都是金钱的力量。

  “佐佐资金散在保守党政界的一切重要派系里。银行账簿上的大头债户偏巧都列在股东内山的调查名单上了。如果把这个内容调查下去,说不定还会查出账簿以外的资金。谁敢保证账簿以外的资金不会牵涉到秘密金库呢。

  “内山先生攻击的火力太猛烈了,佐佐总经理不得不仰仗检察当局利用权力来挡住。火力眼看有从T银行延烧到保守党本身的危险。除非把检察厅拉进来扑灭火源,别无其他办法。于是,布置下了一个巧妙的圈套,内山先生就落入陷阱。

  “内山先生还不肯罢休。他继续追究佐佐总经理的责任,调查了T银行的大笔呆账,准备把他调查的结果向股东们发表,并主张整顿银行的人事。正当佐佐总经理认为能够顺利开完股东总会的时候,听说内山先生已经把附有绝密名单的小册子分发给股东们了,不禁大吃一惊。总经理遭到恐吓的消息不久就传开了,以此为转机,内山先生反而被控以恫吓罪。据信这件事背后有地方检察厅的大阴谋。”

  关于地方检察厅的阴谋,小册子接着说:

  “‘福乐事件’足以证明本事件所具有的政治阴谋色彩。‘福乐事件’就是一些人以T市的‘福乐’酒楼为据点,进行共同策划的事件。这一事件的当事人为T市地方检察厅副检察官佐野、T银行顾问律师及保守党议员等。他们连日开会策划怎样来陷害内山先生。这位顾问律师是检察官出身,在大学时与佐野检察官同学。由于这是轰动中央政界的事件,这三个人的策划被认为是经中央最高当局的政府、政党和检察厅协商后同意的。

  “为了把内山先生葬送掉并对佐佐总经理给予支持,现任地方检察厅副检察官,花山内阁实力派魁首的嫡系、现任议员以及作为佐佐总经理代理人的顾问律师等三人,进行了长时期的共同策划。事实上,他们可以说是T县的最高幕僚。

  “一方面,T地方检察厅不能把内山先生告发的佐佐总经理渎职案无限期地搁置下来。舆论越来越对佐佐总经理不利了。于是那三个人又在‘福乐’共同策划彻底调查内山先生过去和现在的行径,如果发现任何可疑的情况,就以此为借口将内山先生逮捕。率先收集材料的似乎就是该银行顾问律师等人。

  “同时,决定由佐野副检察官督促部下、动员警察彻底调查内山先生的行径。另一个检察官报告说,地方检察厅档案中记载着:在某建设公司收买土地的渎职案中,内山先生与地产掮客和流氓参与其间的地产问题有牵连。据说佐野检察官听到这件事高兴得如获至宝,三个人当晚在“福乐”举杯大事庆贺。

  “及至问题被公开出来,这个议员就找个借口出国旅行去了。这一切只能说明是检察厅使用了暴力。佐野独自担当了捏造借口企图陷害内山先生的罪名。使他卷入这样一个大阴谋的漩涡中的,固然有个人的因素,但是也可以认为,这是被迫而干出的一种自我牺牲的冒险,目的在于防止佐佐总经理以及与此案有关的保守党以及政府要人被牵连到丑恶的渎职案中去。

  “可是,背着‘福乐’的壁龛,与有关人士谋议对策的副检察官佐野,也许由于连日连夜的酒色过度,突然死了。至于他死的原因,也有种种谣传。在职的地方检察厅副检察官可以说是地方检察厅的总指挥。此人与被告T银行的顾问律师和案中调停人现任议员等连日放荡冶游。不用说这就意味着受了酒食之贿。‘福乐’事件是一个典型的例证,直截了当地暴露出为了政治目的而行使检察权的内幕,而且是说明检察权腐败堕落的有力资料。”

  中久保京介一气读完这份文件,把它合上。剩的半杯咖啡已经凉了。他边吸烟边思考着。

  内容是很有趣的。给他这本小册子的经总协事务局职员自己也说这是个怪文件,可是又讲了一句妙语:如果您读后认为可信的话,那就行啦。似乎也可以理解为他是想说:这个内容并不是杜撰的。

  T银行在抵押不充分或无抵押的情况下放了巨额贷款,而借户又大多是保守党的头号政治家或与旧占领军有关的人。

  如果相信这种情况,T银行就确实是个奇怪的地方。凭这个内容来看,佐佐总经理似乎是个大野心家。他与政界魁首有勾结,与旧占领军方面似乎也有联系。但是如果相信这是事实,一个地方银行总经理是不应该这么做的。看来股东内山告发总经理渎职是不无道理的。

  可是,现在中久保京介所要了解的倒不是总经理的渎职行为,他所要追究的是这个地方银行的总经理放款为什么会这么大胆。据这个文件说,佐佐总经理有“短处”拿在人家手里,头号政客们抓住了把柄,对他敲诈勒索。

  “怪文件”里没有进一步说明总经理佐佐一彦有什么“短处”拿在人家手里。是因为“怪文件”的作者还不大了解才没有说明呢,还是他考虑到后果而保持沉默呢?则不得而知了。

  不过这个文件中谈到了颇为有趣的事。

  那就是T银行的谜与战争结束时的隐匿物资有关连这一点,其中还出现了当时的美军军官和日本宫内省高级官员的名字。文中有这样几句话:“肯定与旧日本军人有关系。国会把隐匿物资的问题和钻石贵重金属的问题提到财政委员会、行政监察委员会、决算委员会上,大大引起世人的注意。可是说也奇怪,及至问题的焦点一接近T银行的有关方面时,审议会就中断了,或者国会就解散了,事情没了下文。”

  中久保京介觉得这里似乎有可以推断出“V资金”的一部分实质的材料。也就是说,所谓“马凯特资金”如果是“V资金”的别称,那笔资金是否与由于揭发隐匿物资而暴露的黑市勾当有关呢?旧日本军部当时喊叫“抗战八年”。中久保一直把它当作军部的虚张声势,可是现在觉得那个口号是有后盾的。后盾就是这批物资。旧军部在战争期间驱使陆军和海军的特务机关从中国大陆和东南亚运回的物资也在其中吧。金锭、金条、钻石、贵重金属、锡等稀有金属似乎曾秘密地贮存在日本内地,据说刚一战败,这些物资就都潜入地下了。

  战后,这些物资一点一点地出现了。每当出现的时候,就发生奇怪的谣传。

  T银行总经理象这样滥放巨款,究其内幕,是否因为在他管理之下有着这类隐匿物资——被占领军发现后就由美国高级官员们保管,或者未被占领军获知,仍由日本人方面继续隐匿着的物资呢?

  地方银行的总经理究竟是个吃银行饭的。不论怎样独断独行,也不能设想他会发放完全不拘数额的贷款。总经理有把握地滥放巨款,看来是有后盾的。

  中久保京介接着就去会见那个经总协事务局职员。

  “这种小册子散发到各方面了吗?”

  “好象是的。政治团体和金融实业界方面好象也散了不少。”

  “反应怎么样?”

  “这种反应不会那么表面化。感兴趣的人,内心忐忑不安的人,表面上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怎么样,有趣吗?”

  “真有趣,”中久保京介望着这位事务局职员的脸说,“可是您大概认识这个小册子的作者吧?”

  中久保是凭着直觉这么想的。

  “嗯,是呀。”

  事务局职员起初含糊其词,由于中久保京介一再追问,他终于只好说的确是认识那个人的。

  “我想向他打听点事情。我在调查其他问题。不过这个T银行事件,很有参考价值。如果不便的话,我可以完全不问那个人的姓名和身份。能不能单让我见本人一面呢?”

  中久保京介是认真的。

  “可以吧。只要您作出这样的诺言。”

  这位事务局职员是个思想相当进步的人。这样的一个人竟在日本金融实业界的大本营工作,是很奇怪的。

  几天以后,中久保京介在某处会见了同那位事务局职员一起来的一个人。此人年在四十岁左右,身材很高,体格一看就挺结实。

  中久保京介心里还有没搞清楚的问题。那位保守党政治家木下邦辅为什么能够有今天呢?他也是T县人。再者,据“有末情报”,他因负责而几乎被人控告,正在为难的时候,有人悄悄地替他偿付了。那是谁?木下邦辅通过T县县议会议长吉田万次郎企图接触的那个老人究竟是怎么个角色?自从有末走掉之后,这些问题他都无从去打听了。

  可是,现在想起来,就感到这些问题与T县潜藏着的深层秘密有关。

  “T银行事件”是否无意中露出了马脚呢?

  而且,如果象人们所说的那样,T银行的钱与造船贪污案有关,那末就令人感到,这与经久我首相作出指示、而由大贺法务相下令予以庇护的问题也有关连。

  想到这里,中久保京介就希望进一步窥探“T银行事件”的内幕了。

  由经总协事务局职员陪同前来的那个人果然没有说出姓名。他仅仅承认自己是那份“怪文件”的作者。

  这个人好象不大爱讲话,服装也不怎么考究。不过由于体格健壮,并不显得寒伧。三个人在一家饭馆聚会,随便要了点酒,然后就把女侍打发开。

  “T银行总经理佐佐一彦这个人大概很早以前就通过金融实业界的关系,与政治家们交往了。作为银行家,他的性格很古怪,非常鲁莽。至于兴趣方面,他迁到T县之后才学会抛网,别无其他嗜好。当然,他大概是打算锻炼身体的,把网猛地抛出去这样的游戏好象很能表现出他独特的性格。”

  小册子的作者一点点谈起来了。

  “原来T银行是昭和十八年根据当时大藏省银行局的银行管理方针,把两个财阀银行合并而成的。正因为有两个银行的财阀作背景,底子是相当厚的。而且日本刚一战败,美军便下令褫夺以日本银行总裁为首的当时第一流银行家的公职,对他们陆续予以整肃。这些人当中,佐佐一彦多亏在地方银行任职,得以幸免。由于日本银行的总裁及董事一概遭到整肃,当时担任名古屋分行行长的人,竟突然奉召去当总裁,以后还当上了大藏相。时局就是这样混乱。佐佐认为自己本来也能够当上日本银行总裁的,直觉得遗憾。

  他之所以对贷款给政治家发生了兴趣,是由于政治家这类人一旦借了钱就会暴露弱点,而那就会使他的兴趣得到满足。他打算通过贷款来操纵政治家们,可是结果他反而被政治家们所利用。他谅必认为只要使政治家站在自己这边,一旦发生什么事件,也许能够暗中予以了结。”

  “您说旧军人与T银行有关,这是怎么回事呢?”中久保京介问道。

  “这个嘛,其中还有一段隐秘的趣事哩。”那个人说,“那是战争眼看要打败的时候,也就是昭和十九年的事情。当时T县宪兵队长梅山陆军中校的家属租住T市内的一所属于佐佐的房子。那时节正值房荒严重,梅山宪兵队长租的房子又搬进了当时在朝鲜军司令部供职的镰田陆军中将的家属。不久,梅山中校只身调到北海道。战争结束后,两家主人同时归来,于是,成为失业军人的镰田和梅山两户人家合住一座房子的局面就开始了。大杂院生活本来就不好处,何况当时粮食困难,对失业军人冷淡又成了社会风气,所以这两户人家势必就反了目。既已战败,就没有什么中将、中校之分了。可以说生活的艰难进一步破坏了这两个人的关系。

  “两家只隔着一层纸隔扇,相互产生了冷淡的敌对情绪。

  “然而,有一天晚上,前中将镰田在相隔一层纸隔扇的邻室偷听了梅山夫妇悄悄讲的话。

  “梅山的老婆正在向丈夫诉说日子不好过。作妻子的对梅山说:‘咱们生活这么困难,何不向银行的佐佐先生讲明情况,把那个东西给处理了呢?’她一再劝丈夫:‘把钻石处理掉,分给咱们应得的一份儿,现在的苦日子不知道将会好转多少呢。’

  “前中将镰田恍然大悟。梅山曾在东南亚当过宪兵队长。镰田听到‘钻石’这个词儿,大概立刻就意识到梅山当时是捞过一把的。干哪行的通哪行。镰田中将觉察到梅山侵吞了从南方搞到的钻石的一部分,并且推断出他把这些东西委托给T银行的佐佐总经理保管了。前中将镰田就根据隔着纸隔扇偷听到的梅山夫妇的牢骚,作出了这样的推断。

  “不久以后,前中将镰田的家属就从早已跟他们闹翻了的前宪兵队长梅山家搬走了,搬到在别处新建的住宅去。那是总面积一百坪(一坪为三十六平方尺。——译者注)、建筑面积占四十坪,在当时说来是颇为考究的新式住宅。由于战败,前中将镰田找不到工作,生活很困难,怎么会有力量修筑这么讲究的住宅呢?这在当时是不可理解的事情。

  “大约就在这个时候,东京银座某珠宝商的店里出售一枚三克拉左右、标价约一百万日元的钻石。但是由于当时众议院隐匿物资揭发委员会的活动而被发现,那个珠宝商受到追究,终于不得不说出寄售人的姓名。也就是说,查明了寄售人是现住T市的前中将镰田。

  “揭发委员会于是前去询问镰田夫人。夫人否认说,那是丈夫担任驻法武官时买给她的礼物。但是后来查明这并非事实。

  “问题就在这里。前中将镰田听到前宪兵队长梅山夫妇吵嘴之后,不久就盖了新房,镰田在这背后是玩弄了诡计的。”

  “难道前中将镰田用恐吓手段讹诈了佐佐总经理吗?”中久保京介问道。

  “是的,您猜得对。”那个人咧嘴一笑,点点头。

  “那些钻石是前宪兵中校梅山在东南亚担任派遣军宪兵队长的时候,从当地掠夺来的。他委托佐佐总经理代为保管。

  “由于战争结束后的一片混乱,这些东西就不再归军部管辖,一部分有关人员得以任意处理。我这种臆测很可能是对的。在那前后,反间谍队就以隐匿物资的嫌疑搜查过佐佐总经理的住宅。”

  “哦,那时搜出了不少东西吗?”

  “没有搜到,”那个人摇摇头。“据说从佐佐总经理家的院子里只找到五贯(一贯约合三。七五公斤。——译者注)银子,其他贵重金属竟一点也没有找到。恐怕他早已料到这一手,把他拥有的一切贵重金属都巧妙地藏到其他地方了。说不定他利用自己在金融机构中的领导地位,已经都给换成了现款。总之,他把银块埋在自家院子里,曾被揭发,从这件事就可以推想到还有其它东西。同时,似乎也可以料想他曾考虑过打掩护。”

  “有什么可靠的旁证吗?”

  “有啊。战后迅速发展起来的新兴宗教势力当中,不是有个最着名的京都的圣化教吗?教祖是河村三吾。这个有名的教祖给蜂涌而来的信徒们写诗笺,据说以每张三千日元左右畅销出去。教祖每天总计写三千张,象造币局似的‘制造’了金钱。

  “河村教祖积蓄的钱无法处置。为了换成骨董或贵重金属,曾很伤脑筋。据说佐佐总经理抢在其他银行家头里去接近河村教祖,帮助他把钱换成实物。为此,他甚至在京都开设了银行分行。

  “一方面也是由于个人癖好的关系,这位河村教祖逐渐热中于购买书画和贵重金属,这些东西如今多得足够设立一座博物馆的。当时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反间谍队队长卡比亚中校搜查了河村的住宅。据说在后山的防空洞里查获可以装三卡车的隐匿物资,其中有大批的钻石和贵重金属。”

  中久保京介问道:“全都落入美军手里了吗?”

  “没有,没有落入,”对方否认说“。奇怪的是,完全退给河村教祖了。当然,不知道是不是全部,反正发还给他了。”

  “嗬,怎么居然发还了?”

  “因为他背后有一个人物。此人运动了美军,把没收的贵重金属又给要了回来。”

  “真是个了不起的谋士啊!而且还是在占领时期,真不容易呀!”

  “是啊。那是个上了年纪的人。而且,他和占领军领导部门的一个人——负责揭发隐匿物资的高级军官有非常密切的关系。”

  中久保京介两眼盯着对方的脸。

  他想起了芝山乙男所写的情报里的一段话:“藏在各地的物资、贵重金属和稀有金属等,战后都陆续被揭发出来。当时负责这些工作的是各地美军军政部(由第八军管辖)和反间谍队等。……为了依法处理,就首先把全国各地的资料集中到中央法务局。……在法务局担任揭发工作的负责人叫哈德雷。

  “哈德雷娶了一个当时在美军官舍当女仆的非常漂亮的日本姑娘。那以后,姑娘的父亲就不断出入法务局了。他不会讲英语,但是从全国各地送到哈德雷那里来的揭发文件都是用日文写的,所以他从作哈德雷的妻子兼秘书的自己的女儿那里得到了阅读那些文件的机会。

  “根据揭发材料,这个姑娘的父亲了解到一切有关隐匿物资的内容,不知不觉之间就具有了一种权力。出入于法务局和反间谍队的日本方面的大人物中,有银行总经理,也有金融实业界的大人物,还有与旧军部有关的大人物。……这位老人另外还有两个女儿,其中一个嫁给了T县名门出身的某个最有权势的人物。这个老人如今可以说是知道这项‘国际秘密资金’的人们当中的一个。……驻美行情考察官江木务君因患了原因不明的症状回日本之前,一天晚上曾在纽约参加晚餐会,这位老人也出席了。”

  中久保京介朝对方的脸凝视了好一阵子。

  “那位有势力的老人,”中久保京介半响才问道。“叫什么名字呢?”

  那个人露出了踌躇的表情,拒绝道:

  “名字可不能说。”中久保想起芝山乙男也始终没有说出那个老人的姓名。这个人也不肯说出来。那个老人就是T县县议会议长吉田万次郎的亲家,据说是木下邦辅不断想接触的人物。事情又过了几年,木下邦辅如今必然已如愿以偿,同那位老人接近了。

  为什么这个人也闭口不谈那个老人的姓名呢?

  “总之,以大批贵重金属和钻石为媒介,佐佐总经理与圣化教的财宝建立了密切的联系。外间传说,当时佐佐总经理个人清账之后,可以动用的资金竟达二十亿日元。”

  “您所说的旧军人关系,指的是那位原在朝鲜军司令部任职的军官或前宪兵队长吗?”

  “不,不是的。他与T县出身的前陆军中校有关。”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于是对方又踌躇了。

  “那个名字我可不能说。总之,如今他正在东京市中心大规模地做出口贸易哩。而此人今天所以能够做那么大的生意,骨子里是由于他与佐佐总经理有密切的关系。”

  对方说到这里发了一会儿呆。从表情看,他好象是在考虑讲下去好呢,还是应该闭口不谈。

  “对啦。您既然对这样的事感到兴趣,实在有必要了解这个人的情况。可是,我想,由我谈出来是不适当的。”

  “那末,有办法了解吗?”

  “请让我想一想。”对方考虑了一会儿才说:“总之,我想问题有两个。一个是,当时隐匿起来的物资——特别是钻石和贵重金属,现在是以什么方式收藏着。另一个问题是,当时混水摸鱼的那些家伙如今的情况。其中有一些人,如今成了受尊敬的人物,社会上没有人知道他们过去的秘密。也有一些人成了金融实业界隐然拥有实力的人物。还有一些人与某大钢铁公司勾结,在策划与战时同样的阴谋……但是,他们的本钱准可以说正是战争结束时掠夺到的庞大物资。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我倒想写一本《战败后群盗录》呢。”

  他笑了。

  “我虽然不能谈,有个适当的人却可以谈。这个人现在为了追求钻石告密奖金而在拚命斗争呢。”

  “钻石告密奖金?”

  “战争时期有过告密受奖制度,凡是揭发隐匿物资的,就给以评价额一成的报酬。”

  对的,确实有过这样的制度。这个制度当时是堂哉皇哉立法化了的。

  “那个人追查了战争刚一结束就在市上出现的许许多多钻石的来源。他查出那原是存在日本银行保险库里的。现在谁都知道日本银行保险库中有十六万克拉的钻石。其实,查明那里有那么一大批钻石的就是那个人。所以他提出诉讼,要求按照当时的规定付给一成的奖金。他为了进行那项调查,东奔西走,一年到头不着家。现在穷得一塌胡涂,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可是,他在梦想从十六万克拉钻石的市价中获得一成奖金呢。由于这个人全力以赴地在追查隐匿物资,我想他会向您谈出一切情况的。”

  他最后说:

  “您要是把这个问题追究下去,必然会碰上在造船贪污案中利用职权进行庇护的问题。其中有谁都不了解的问题,也许将是永远被封闭起来的秘密——说不定您可以窥见其底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