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国寺的羽柴秀吉将誓书交给细川父子和筒井顺庆之时,德川家康也在马不停蹄地向东进发。天正十年七月初九,家康抵达甲府。

    家康的做法却与羽柴秀吉截然相反,从六月下旬回到滨松城,到七月初三,约十天的时日里,他一直和儿女待在一起。就连身边的人都一头雾水,弄不清主公究竟在想什么。当然,这异常重要的十天,家康也并不是白白地浪费掉了,实际上,他正在耐心地等待甲、信两州的反应,等待出兵尾张时就已派往甲信的探马的消息。

    家康认为,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甲信的百姓究竟如何看待信长之死。由于这两个地方是甲斐源氏历代的领地,百姓当然不欢迎信长的强硬政策,但是,对信长的反感到底到了什么程度呢?只有清楚世人的真正反应,才能正确决策。

    家康最先把触角伸向甲府,是在信长归天后的第六日,也就是家康狼狈地从堺港逃回冈崎之后的六月初七。他派出的是本多百助信俊和名仓喜八郎信光二人。表面上,二人的任务是去问候甲府城代川尻肥前守秀隆。

    “百助,这次出使可不一般,你一定要豁出命来。”家康这么一说,本多百助大惑不解,好大工夫没有答上话来。家康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百助猜测不出。

    “你的一切行动,将决定甲州究竟是成为德川的朋友,还是变成敌人。我派你去,并不希望你把他们转变成敌人。你要开动脑筋,仔细琢磨,看怎样才能让他们成为朋友。我要你不惜生命去做这件事。”

    百助一听,面带愠色。“为了主公,百助还从来没有珍惜过性命呢。大人为何拐弯抹角,不直接吩咐?”

    “糊涂!”家康苦笑了一声,“我又不知对方的人气和动向,怎的吩咐你?我认为你乃一个不用我吩咐,也不会出错的人,才派你去。”

    百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啊,我为何问如此愚蠢的问题?那么告辞……”

    百助从冈崎出发,刚到甲府,就暗中调查川尻秀隆的人气,结果发现,秀隆的人气远比他预想的坏。由于信长曾经无情地烧毁信玄的菩提寺、惠林寺,把武田的残党全部搜出施以严刑,人们对信长的评价自然差矣。其后派来的城代秀隆则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依然威以兵刀,对百姓严加镇压。百助调查清楚之后,六月初十进城拜谒了秀隆。

    甲府谷地里一丝风都没有,热得像蒸笼。这是本多百助和织田氏的甲府城代川尻秀隆第一次谋面。

    当百助被领进客室的时候,他又回忆了一遍家康的嘱托。

    秀隆最令人反感的地方是出尔反尔、不讲信用,入城之后刚刚发布通告约法三章,转眼之间就不认账了。他的通告文字如下:

    〖此次甲州已归信长公治辖,家臣川尻肥前守秀隆奉命出任城代。本城代决定,凡隐藏在国内各乡、各村之武田武士,即刻到肥前守府邸锦町拜谒。凡前来拜谒者,一律发给确认旧领的印章。特此通告。〗

    通告一贴出,到锦町报名的人络绎不绝。大家都以为告示的意思是既往不咎,以前的领地还可继续拥有。人们对秀隆交口称赞,不仅信以为真,甚至还奔走相告,让家臣、知己也前去拜谒。可是,后来就有传闻说,等到这些人进了秀隆的大门,无论老少,一个个都被带到后院,统统杀掉了。

    “依们这些缩头乌龟,我略施小计就把你们钓了出来,我真会留你们一命?”他为此大笑不已。

    “秀隆那个恶鬼,还让他活着回去不成?”

    “这次信长公被害,可见秀隆恶鬼也气数已尽。看着吧,必有人前来清算恶鬼的罪孽。”

    由民间的风评可以推测,秀隆其人必然残暴刻薄,难以接近。那么,他究竟会如何迎接我百助呢?

    大约等了半个时辰,秀隆终于露面了,对百助极尽殷勤,当然,其目的只是想刺探家康的动静。“遭遇如此意外的变故,秀隆十分彷徨,不知何去何从。不知家康公有何远见?”

    没想到秀隆出言如此谦恭,这令百助深感意外。他就把家康已经率兵从安土向京城进发的消息告之。

    “啊呀,我可真羡慕你们啊。这样一来,右府多年经营的基业就有救了。”

    “这次我家主公派我来,是向肥前守大人问安。”百助看到对方态度谦恭,暗暗地舒了一口气,深施一礼。此时,他早已满头大汗了。“此次始料不及的动乱发生后,想必肥前大人定会即刻撤回京城,参加平叛决战吧。可是,信浓大道已被封锁,所以大人可经过三河领地西上,这次我家主公派我前来,就是与大人详谈这件事的。”

    听百助这么说,秀隆恭敬地施了一礼,嘴角现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其实,刚才他让两人等候时,早巳在门缝里把两人琢磨了一遍。“哦,家康公是这么说的?”

    秀隆若无其事地说道,连忙收敛了笑容。

    秀隆欲以信长为圭臬,却不能洞彻信长的真正精髓,因而甚是苦恼。纵然他能把信长苛烈的一面模仿得惟妙惟肖,却始终无法理解信长理想的精髓。

    “哦,家康公是这么说的?”秀隆又重复了一遍,态度平和,实际却满腔怒火。他认为,本多百助和名仓喜八郎有可能是家康派来的刺客。就连信长都另眼相看的家康,在秀隆的眼里,却是一个阴险狡诈之人,人与人的看法真是迥然不同。“这么说,家康公向安土紧急行军时,还忙里偷闲,特意为秀隆着想了?”

    “正是。”诚实而又鲁莽的使者答道,“即使两边的逆贼被讨,若东面依然支离破碎,不还是违背已故右府大人的意愿?故,主公立刻派遣我等到这里来了。”

    “可真是太感谢了。来人,先给二位汲些冰凉的清水,速速准备酒菜。我想先向二位了解一下凶变以来世间的动态,再决定西上的路线。”秀隆一面命令侍者立刻准备酒席,一面接着道:“风闻穴山梅雪乃同家康公返回的途中,被人暗杀……”

    “是有这么回事。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我家主公才派我出使贵地。”

    “呵呵,看来家康公似和穴山遇刺大有关系啊。”

    “正是。”百助昂首挺胸地答道,“我家主公把与武田氏关系密切的穴山介绍给右府,都是为了甲斐以后的安泰。主公劝说穴山同路,从堺港撤回。穴山却听不进去……以在下的推测,定是怀疑我家主公,便拒绝了主公的邀请,却在半路上遭遇暴徒袭击,枉丢了性命。”

    川尻秀隆点了点头,嘴角再次浮出一丝狡诈的微笑:愚蠢的东西,不打自招,乖乖地把家康的秘密给我撂了出来。“唉,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酒菜摆上来之后,秀隆极尽殷勤,亲自为百助和喜八郎把盏。“因为有了前车之鉴,你家主公便想劝我也通过贵领地,就派你们来到这里,在我身边守护,是这样吗?”

    百助昂然点头。“无论如何,不能让甲州也卷入战乱,这是我家主公最大的心愿。如果有我们俩在您身边誓死护卫,大人便可高枕无忧。只是,肥前守西征之后,甲府如何维持秩序,大人可有良策?”

    “二位的言外之意是,我出发之后,这里立刻会陷入混乱吗?”

    “正是。”百助依然直直回答。他只有一身正气,丝毫不讲策略,也从来不怀疑别人。他认为,川尻秀隆是和他一样直率的人,也和他一样信任家康。因此,他既没有丝毫掩饰,也不懂得灵活应对,有的只是三河武士的固执。

    “由于大人刚刚上任,领民对大人依然很是恐惧,不容丝毫马虎。当然,各地还有不少武田残众,这些人会趁着肥前守西征的时机,和北条氏勾结,把兵火引入甲府,这样一来,右府大人的苦心就会付之东流。我家主公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川尻秀隆听后,眉梢不禁一个劲地颤动。他坚信已摸透了家康的心思:先用花言巧语欺骗他秀隆,再把军队开进甲府,接着把他诱入自己的领地除掉。

    人,总是跳不出自己的思虑之茧。从这个意义上说,百助和秀隆毫无二致。一个太信任他人,另一个则疑心太盛,可是,两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百助擦了擦汗。“来此之前,我家主公再三叮嘱在下,豁出性命也要保护好大人。大人如有什么良方,百助愿效犬马之劳。”

    “你侠肝义胆,令我万分感动。但无论如何,这也是十分意外的大事,恐怕我一时之间难以作出决定……”秀隆故意小心翼翼,含糊其辞,“家康公可有什么良策示下?”

    “没有。”百助依然像个孩子,句句实情,“我家主公让在下好好地跟肥前守商量,再作决定……主公还说,正是认为在下能胜任,才派在下来的……”

    秀隆放下酒杯,抱起胳膊。狡猾的家康,究竟是出于何种考虑,竟让百助说出这样的话来?家康一定认为,既然信长这棵大树已经倒下了,我秀隆定会弃城而逃。否则,我一日在此,家康一日不便插手甲府之事,否则定招来非议,因此此借机把我巧妙地引诱到他的领地……秀隆仍然围绕着自己的生死来思考问题。“本多……”

    “肥前守是否想出什么妙计了?”

    “此事的确如你所说,关乎双方生死存亡。”

    “何止关系到我们,这是关乎所有领民的祸福及右府大人伟业的大事。”

    “言之有理!看来我还是考虑不周啊……能否给我两三天的时间,容我仔细考虑。二位也好好想一下,看看有什么好的对策。”

    在说这些话时,秀隆早就作好了打算。此后,他只和二人喝了几杯就离开了。川尻秀隆此时的兵力只有两千。但是,他的后台信长一倒,两千人马军心动摇,无不为自己打算,即刻便四分五裂了,对于这一点,秀隆似乎并没有真切的认识。他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团结军心,粉碎家康的阴谋。

    在秀隆的心里,家康的意图已经越来越清晰。因此,他的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杀掉本多百助和名仓喜八郎,放弃西上;要么果断地采取行动,趁势从信州路撤回美浓。我可不能像穴山那么愚蠢!秀隆一直坚持以为穴山梅雪是太信任家康,才被家康所害。

    到了光秀被剿灭那天,即十三日,秀隆向本多百助和喜八郎的下处派来了使者。

    “事到如今,依然毫无良策。因此,先把城池托付给二位,请德川军帮着守卫城池。当然,我则完全按照家康公的指示,通过贵领地西上,参加为主公复仇之战。另,我欲在明日当面交待甲府交接的具体事宜,斯时请两位前来面谈。”

    然而,就在这一天,有一名浪人悄悄地拜访了本多百助和喜八郎二人的下处积翠寺。积翠寺位于相川、浊川的源头,乃是要冲。此前,武田氏的山城就建在此处,大永元年(一五二一),骏河今川氏发动叛乱,据传信玄的母亲就曾躲藏于此,生下了信玄。故,此地跟武田氏十分有缘。两人在正殿接见了这名浪人。

    “事出有因,请恕我不能将姓氏告知二位。总之,两位大人把我看作跟川尻肥前守积怨颇深的乡民便是。”简单的开场白之后,浪人说明了来意。原来,秀隆正密谋在甲府暗杀两人,浪人叮嘱他们要格外小心。他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前来告知暗杀的阴谋,而是告知,他想率领乡民发起暴动,袭击川尻肥前守,希望两人到时不要插手此事。“我们绝非欲与德川大人对抗,只是不想让百姓深恶痛绝的川尻肥前守平安离开这里。”

    二人把这些话记在心里,就把浪人打发回去了。“我看这事有些麻烦。”名仓喜八郎变得慎重,“本多,我看明天还是不要去见秀隆为好。”

    “不,这样不妥。”百助轻轻地摇摇头,“如果我们听信了浪人片面之言而不去城里,万一他所言为虚,那怎么办?就等于背弃了川尻,成了乡民的同党。那样,我们还配做武士吗?”

    “可是……若是我们前去,那不等于白白送死吗?”

    “莫要说了。怎会白白送死?万一秀隆把我们杀了,自己逃之夭夭,反而会引起乡民对川尻更大的愤怒。川尻不可能做出如此愚蠢之事。休要随便怀疑别人。你我还是如约赴宴为是。”百助总是听不进喜八郎的话。这就是三河武士的倔强。他一点也不想违背家康的嘱托,仍然固执地以为,秀隆同他一样,是个诫实正直的汉子。“难道你忘了吗,主公曾再三叮嘱说,甲斐一地的安危全系于你我二人,所以我们得豁出命去,不可贪生怕死。因此,我决不后退半步,即使真的陷入川尻的圈套,我也在所不惜!我们应该用炽热的真情去打动对方,让川尻大人全身而退,防止甲府陷入骚乱。”

    百助慷慨激昂。名仓喜八郎则固执地摇着头。“既然如此,我不阻止你,你想去就去吧!”

    “这么说,你似是不去了?”

    “我为何要去?”喜八郎带着几分怒气,“我们一起来,并不是说非得绑在一起行动不可。你一个人去就行了。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好照应一下。”

    “好,去就去。只是,我去了,若万事大吉,且看你怎么向我交待?”

    “真若万事大吉,”喜八郎指了指脑门,毫不含糊,“你冲我这儿来一拳就是。”

    “好,你等着。我百助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这种谈话的气氛和秀吉的旗本大将之间的争论截然不同,有一种滑稽感,他们如此固执,不禁令人想起凶猛的看门狗。

    第二日,十四日。此时光秀早已在小栗栖毙命,而本多百助对此一无所知。他出了积翠寺,只身到了甲府城内。身边只带了十二三个随从,走到大门的时候,他把他们全都留下了。被领到秀隆的面前,百助豪爽地笑道:“实际上,我此次前来,是跟名仓喜八郎打赌。”

    “什么?”

    “喜八郎说,听传言,大人故意设下圈套,想要杀我,故他拒绝与我同行。”

    川尻秀隆一听,顿时狼狈不堪。“真是岂有此理,胡说八道!我分明是诚心诚意地要交出这座城,然后经过家康公的领地西征……若杀了二位,我还能通过贵领吗?”

    “哈哈哈……莫要生气,喜八郎就是多疑。虽然怀疑有时会带来麻烦,可还真不可麻痹大意。因此,主公才派我们二人前来……”

    本多百助依然想努力地传达家康的诚意,以真情打动对方,“我们二人打了一个赌,由我全权代表主公和大人协商所有的事情,如能平安地回到积翠寺,我就给喜八郎的脑门一拳头。”

    川尻秀隆不禁大笑。饶是如此,他还是千方百计想从百助的话里挖出什么来。“你们俩打的赌可真有意思,看来名仓这回得吃苦头了。所谓传言,你们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

    “是一个密谋起事的浪人告诉我的。”百助越发放下心来,笑着往前挪了一步。

    秀隆一听,顿时大惊失色。“那人有没有告诉你,他叫三井弥一郎?”

    “这……我倒是没有询问那人的名字……叫三井的到底是什么人?”

    百助似乎没怎么放在心上,道,“如果单听那个浪人捕风捉影的谣言,就怀疑连我家主公也深信不疑的川尻大人,岂不违背我家主公的初衷?所以,我连那个人叫什么名字都没问,就把他打发走了。”

    “哦,其实这个三井弥一郎又叫十右卫门,以前曾经侍奉过山县三郎兵卫昌景,是个喜欢搬弄是非的家伙,面色黝黑,颧骨高,目光锐利……”

    “对!那浪人的确目光锐利,是个瘦瘦的男子。”

    “定是三井弥一郎无疑。”秀隆边说边思索,看来不得不改变计划了。

    百助越是光明磊落,秀隆就越是小心谨慎。虽然秀隆已对乡民起事有所察觉,没想到百助却在他面前说得如此清楚,这足以说明他们已和乡民达成了密谋,才有恃无恐。如是这样,名仓喜八郎当然不会来了。他们一定早就商议好了,让百助留在城里和秀隆周旋,喜八郎则在城外指挥起义。把他们二人诱入城里除去的谋略就要泡汤了,只好用第二计。

    秀隆拍了拍手,把侍从叫来。“赶紧把酒菜摆上来。今天大家都来作陪。这也是咱们在此城的最后一次酒宴了。今天务必把城池交到德川公的手上,然后我就要赶赴京城,加入平叛之战。你说对吧,本多大人?”

    百助听了,感动得直拍大腿。“川尻大人,您能这样做,那我此次真没有白来。临行时分,我家主公还屡屡嘱咐,要以诚相待……百助信俊给大人行礼了。”

    “你太见外了,应是我给你行礼。来,干杯!名仓喜八郎不是说我要加害你们二位吗,为表诚意,你看看酒里到底有没有下毒。”秀隆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才给百助斟上,“我出发之后,贵方打算让哪里的军队先进驻此城?”

    “这……按照依田信蕃和本多正信大人的吩咐,穴山的人马不久就会赶来。”

    “穴山的人马?”

    “对。但是大人不用担心。甲府人决不会憎恨我家主公。他们也一直在祈祷莫要发生骚乱……就连庶民都憎恨混乱。乡民不可能和我们作对。”

    “呵呵,如此说来,已故右府大人和我都讨人嫌,好人都让家康公去做了……”秀隆立刻转移了话题,“啊呀,这是我们在这里的最后一次酒宴了,大人和我的家臣也多干几杯吧。”他似故意想把百助灌醉,再考虑对策。

    世上,再也没有比士兵的风气更能反映大将的性情了。织田信长从出生以来,就是一个喜欢让人大吃一惊,且屡屡成功的旷世奇才。可是,那些在气量上比信长逊色好几等的家臣们,如也醉心于此,走同样的道路,结果会如何呢?

    秀吉是一个完全吸收了信长的长处,并且活学活用的英才,气势如日中天,而他人如也想模仿信长,注定以悲剧收场。光秀举兵叛乱,也不知不觉受到了信长的影响,而川尻肥前守似也把自己看成了信长。这是信长的气概在部下中有强大影响力的体现。

    当然,百助的顽固和纯朴也反映了家康的一面。“为了庶民的太平”,家康在所有事情上都坚持这一心愿,而本多百助一切行动则无不是“为了主公”。百助每次举杯,都不停地赞颂家康,体现出他对主公的百般景仰。他的这种正直,有时甚至让人有点反感。

    “能够继承已故右府大人鸿鹄之志的人,普天之下,恐唯我家主公一人。”他甚至毫不避讳地断言,“右府大人毕生的愿望,就是终结应仁之乱以来的乱世。这种终结乱世硝烟的雄心壮志,与企图谋取天下的狂妄野心,有着天壤之别。这是一种匡正武士本来面目,全力以赴保护黎民百姓的仁爱之心……我家主公已经完全继承了这种仁心。”

    秀隆一面含含糊糊地应着,一面不住地向百助劝酒。酒宴一直持续到亥时左右。

    听到钟声,百助懒洋洋地站了起来。关于甲府城的交接,因秀隆几乎没有异议就答应了,百助的心情很是不错。

    当日夜,百助住在了城里,他打算次日晨再派人到积翠寺,让名仓喜八郎作好后期的安排。

    依田信蕃和本多正信的部队已经调动了冈部次郎右卫门,并已控制了穴山的旧领,又邀请了曾根下野守昌世,应已作好了进入甲州的准备。因此,一旦名仓喜八郎那边有消息,两三天之内就可以接管甲府,把秀隆平安地送出去……百助心里打着如意算盘。

    “呀,您辛苦了……我高兴,我醉了。”在秀隆的带领下,百助来到巽馆的卧房。他把刀挂在枕边的刀架上,抚摸着大肚子,笑个不停。“名仓喜八郎这小子,他大概不会想到,我在这里居然受到了如此优厚的待遇,他现在大概正在做噩梦吧。肥前守大人没想到比传闻中好得多,是个如此有器量的君子,令人佩服。”百助一边对侍从说着醉话,一边入了铺。当侍从放下蚊帐的时候,屋里已经鼾声如雷了。

    白天炎热,夜里却变得非常凉快,让人觉得仿佛换了季节,也有蚊蝇。不久,喝得烂醉的百助就把被褥踢到了一边。

    “大人,我给您送水来了……”第二次进来的是一名年龄尚小的侍女。她把茶碗放在百助的枕头边,悄悄地掀起蚊帐,探进头来。

    “哎。”侍女义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没有回音。此际风俗,若有客人留宿,当有女人陪着说话。因此,若百助醒来,他必以为站在面前的乃是一个陪侍女子。侍女望着熟睡中的百助,脸上流露出一丝困惑,然后悄悄地放下蚊帐,蹑手蹑脚地离去了。不大工夫,百助卧房的两侧各出现了两条人影,都全副武装,两个持枪,两个握刀。

    “睡得死猪似的。”其中一个嘀咕了一句,其余三个则点点头,然后,几人猫着腰,分别从三个方向摸向蚊帐。留在走廊的人,则站在能看见室内的位置望风。

    这并不是前来刺杀百助的全部人马,只是第一拨刺客。第二拨早已埋伏在了四周的围廊附近,第三拨人马则有三十多人,从院子里包围了这座别馆。

    川尻秀隆的计划是,先在这里结果本多百助,天亮之后,再到积翠寺以百助的名义把名仓喜八郎引诱到城里杀掉。然后,弃城而去。他的计划胜利在望了。

    此时,从三个方向逼来的袭击者已经举起武器,而蚊帐中却依然鼾声如雷。只见站在走廊的头目做了个手势,小声地说了一声:“上!”话音未落,蚊帐就被砍了下来,昏暗的灯光下,两条枪齐齐刺向了熟睡中的百助。

    “啊……”蚊帐中顿时响起野兽般的嗥叫,“什么人?卑鄙小人,居然连名字都不敢报!”

    但是对方并不回答,紧接着又刺。

    “呜……”这次蚊帐中发出的不再是悲鸣,而是愤怒的呻吟。接着,蚊帐像波浪似的翻滚了起来,百助的一只大手从里面伸了出来,想从刀架上拿过长刀。此时藏在廊上的人影跳了进来。

    “呀!”只见寒光一闪,百助的一只胳膊掉了下来,血流如注。

    “什么人?”不愧是久经沙场的武士,本多百助在右臂被砍掉的一瞬间,已经跳出蚊帐,左手抄起了长刀。可是,两杆枪依然如影随形,像魔鬼一样死死缠住他不放。

    “来吧!”话音刚落,百助嘴衔刀鞘,以左手把刀抡到身后。

    “啊……”持枪的两人,其中一个往后一仰,另一个则退后。

    “百助……”从廊上跳进来的人握着刀,狞笑一声,“怎么,认出我来了?”

    其实百助不仅被斩下一只胳膊,胸口也中了一枪。但他仍是十分清醒,“你是秀隆?”

    “哈哈……”秀隆笑出声来,“家康的诡计,你都清楚告诉我了。他是想除掉我,然后把甲信两国纳入手中……哼,哪能那么容易就让他的阴谋得逞!”

    “不,不是……”

    “别天真地以为我乃软弱之人,我是已故右府大人派到这里的得力干将。除掉你以后,我再以你的名义诛杀名仓喜八郎,然后撤回京都,举兵讨伐德川。你的伤势已经没救了,虽说如此,在你临终前,我还是要送给你一个礼物,就是让你知道,我的才智要远远地胜过你。”

    “不,不是这样的。秀隆……”百助出了蚊帐,可再也无力站稳,扑通一声,跪倒在血泊之中,“杀了我,你也活不长。”

    “哼!到这时你还嘴硬,还敢狡辩!”

    “我未狡辩。信浓路已不通。杀了我,就连我家主公的领地你也没法走了,你是自绝后路。你可以忘掉……杀我之事,可我家主公依然是光明磊落的。你莫要怀疑。”

    “哈哈……你死到临头,还要狡辩!”

    “唉!实在不信,我只能有辱使命了……”

    “看在你我都是武士的情分上,我来给你介错吧。”

    “秀隆,我再说一遍。希望您莫要怀疑我家主公,断了后路。您听见没有……啊,我的眼睛看不见了,耳朵也听不见了。你可以忘记杀我之事,但望你莫要怀疑……莫要怀疑……”

    看到此情,就连持枪的人都忘记了进攻,呆呆地站在那里。秀隆三两步走上前去,也不说话,抬手就是一刀,把百助的人头从脖根上砍了下来。

    这时百助才扔了刀,尸体扑倒于断臂上。他的嘴唇仍然在剧烈地痉挛,仿佛还想拼命地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从远处传来一阵异样的声音,既不是雷鸣,也不是风声。

    “报!”一条人影从走廊那边飞跑过来,跪倒在秀隆面前。

    秀隆也是吃了一惊,他回过头,手里依然拎着血淋淋的刀。“怎的了?”

    “像是暴徒。一伙人从浊川岸边冲来,另一伙则从大泉寺的树林里杀出,他们高举着旗帜,喊着口号,向别馆逼来。”

    听手下这么一说,秀隆吓得差点摔倒,他拄着刀站在那里。这定是本多百助和名仓喜八郎早就安排好的。“立刻紧闭四门,不可让一名暴徒闯进来。他妈的,家康这个浑蛋!”秀隆吞了一口口水,气得嘴都歪了,浑身打着哆嗦。按他的思路,这次乱民暴动同样是家康极其阴险的阴谋。

    但事实上,家康此时正在尾张,而名仓喜八郎也在积翠寺为本多百助担心,他们与这次起义毫无关联。若说间接的关系,倒还有渊源,这便要说到信长和家康性情的差异,甚至可说,正是信长之死导致了暴乱。

    对于武田的遗臣,信长一直采取彻底的严惩。他始终信奉“实力”要凭借实力终结战乱。此种意志会对川尻秀隆等家臣产生影响,使他们的性情扭曲、虚伪、狡诈,滥杀无辜。

    无论是从信仰出发,还是从性格出发,家康都不会保持沉默,他十分清楚信长所尊奉的“实力”之短。无论是从前为穴山梅雪求情,还是这次热心地安抚依田信蕃、门奈左近、冈部正纲、初鹿野信昌、小幡昌忠等甲州本地武士,使他们摆脱信长的控制,都可说是家康巧妙的政治手段,但在本质上,是家康从他的祖母乃至母亲继承而来的仁爱之心。家康与信长性格上的巨大差异,在信长死后立刻卷起了一场波澜。就在本多百助被杀的当夜,这场风暴波及甲府城。

    川尻秀隆匆匆离开别馆,回到住处,披挂整齐,赶赴城门。城中现还右两千多名士兵,秀隆觉得,只要能赢得充分的准备时间,便能把那些乌合之众击溃。

    当秀隆赶到城门时,暴动的先头部队已经抵达城门。

    “织田氏的城代川尻肥前守快出来!”

    听到城下的喊声,秀隆把手里的薙刀狠狠地插在地上。“我就是川尻肥前守秀隆,你是暴乱的头目?”

    “正是。”城外的声音异常冷静,令秀隆很意外,“我乃山县三郎兵卫的旧臣三井弥一郎。”

    “前些日子让你成了漏网之鱼,今天你居然又来煽动愚民造反。三井弥一郎,你我到底有什么好谈的,说来听听。”

    城下传来了三井弥一郎越发清朗沉着的声音,与秀隆慌张而沙哑的嗓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上面的人若是川尻肥前,请不要慌张。”弥一郎示意周围的人安静下来,“今日夜里,本多百助信俊大人到城里做客,当住在城里。将本多大人带到这里来。”

    “要他来干什么?”

    “我有事要请教他。”

    “你,就凭你一介暴乱之徒……”说到这里,秀隆突然改变了主意,“本多大人刚才在酒宴上喝得不省人事,现在正在歇息。他是我尊贵的客人,怎么能轻易带到你这暴徒面前。快说,你到底想知何事?”

    “我听说……”城下的人垂首沉思了一会儿,“不妨告诉你。我想询问你开城投诚之事。我不想听别人讲,要亲自从本多大人那里打听一下。”

    “我要是告诉你,穴山的人马一到,我就把此城交到他手上,然后穿越德川的领地,撤回京城,你能怎的?”

    “我要请本多大人亲口告诉我。”

    秀隆气得连腿都哆嗦起来。“这……这是名仓喜八郎的命令?”

    “莫名其妙!这是起事者商量的结果。”

    “那我要是无可奉告呢?”

    “就只能说明,你已经把本多大人……那么,我们便不客气了。”

    不知何时,城内和城外的堤下燃起一堆堆篝火,把夜空映得通红。侍从牵来的战马,眼睛里也映满了红红的火焰。秀隆看到这些,心头涌起一阵阵不安和愤怒。看来,自己下手确有点早……可是如今,百助已经成为一具尸首了。

    “不行,你这是在胁迫我……如都听了你的支使,那我肥前守的面子往哪儿搁?你们这样舞刀弄枪的,我怎么能告诉你!”

    一瞬问,城外安静了下来。看来这决非一群乌合之众——武田的残众已经控制了民众。

    城下之人窃窃私语了一会儿,然后道:“城里的人好好听着!”

    这次不再是弥一郎的声音,而换成了另一个粗声大气的声音。“如本多百助还活着,我们就按照他的指示,放川尻肥前守一条生路。如见不着本多大人,那就不用再问了。明日夜里,我们就杀进城,砍下肥前守的人头,以解心头之恨。如城里还有不少与武田氏有关系的人,就请肥前弃城逃命,免得我们费事。听清楚了?只有一天时间。”

    这一声喊话立刻让整个城内鸦雀无声。川尻秀隆简直气得要发疯了,可还是故作镇静,笑了起来。“混账东西……以为我肥前守这么容易就把城交给你们这帮暴徒吗?凭什么只给我一天时间!为何不立刻前来决战?”他正大喊大叫,突然发现有些不对,侧耳一听,对方果然如所说,已开始井然有序地撤退了。

    趁势杀出去?转念一想,秀隆又使劲地摇了摇头。跟这些熟悉地形的暴徒们夜战,岂不愚蠢透顶。他在城里的部下还有人不知百助被杀。一旦乱起,有人放火,势必乱作一团。

    “给我严守城门!”秀隆一边命令士卒,一边不住地咂嘴。他突然感到一阵慌乱,对前途充满了迷惘。他一直坚信家康、名仓喜八郎和三井弥一郎之间有密切联系。想到这里,本多百助那张苍白的脸又浮现在秀隆眼前。他认为,当务之急是先除掉百助的所有随从,虽然不知暴徒今后会如何行动,但绝不能让城里出现内应。

    回到房里,秀隆依然身着盔甲,苦苦思索应敌之计。刚才如此喧闹,百助的随从们一定都未睡。若再请他们喝酒,只会使之更加怀疑。他们一旦清醒过来,就会立即发现情形不对。“先把他们骗进牢里关押起来。现在城外吵闹,若将他们换到百助的外间睡,定会毫不疑心……”

    大功告成之后,秀隆才安心地躺了下来。这几天他太疲劳了,当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衣服里面湿淋淋的,全是汗。

    秀隆立即起身吩咐道:“就这么定了。趁晚上有月亮,傍晚时分打开城门,把队伍开出去。若遇阻拦,立刻击溃他们,走信浓路,奔美浓。打本多百助的旗帜,还要做出百助在队伍中间的样子……粮草到路上再筹集。”

    秀隆洗了手,漱了口,噗一声把水吐到地上,旋又捶了捶胸膛,对侍从道:“幸亏女儿没有跟来。吃完饭,立刻让大家集中到大厅里来。这次的撤退可是表现个人才智之时。”

    然而,此时川尻秀隆的命运已不再掌握在他自己手里了。他悠然地踱进大厅,不禁大吃一惊:本来至少有一百二三十个中级以上的武士集中到这里,现只有十八人。

    “怎么回事?赶紧让他们集合。这是非常时期。”

    “报。”从小就在秀隆身边侍奉的侍童头目福田文吾伏在了地上,“其余的人早在今日天未亮时,打开城门逃走了。”

    “逃走了?”

    文吾伏在地上,哭了起来。

    “别只顾着哭!他们到底有何不满?”秀隆厉声道。此事着实令他意外。不必多问,城里定有内应。他们必是觉得秀隆根本没有胜算。

    剩下的十八人都垂头丧气,谁也不说一句话。过了一会儿,文吾方抬起头来。“他们逃跑时,劫了狱,把本多的随从也带走了……”

    “什么?百助的随从?”

    “剩下的人,算上下人,也就八十来个了。大家都已作好了赴死的准备。主公也要痛下决心。”

    “你的意思,是要我切腹?不!”秀隆大喊了起来,接着又无言了。眼前一切太令人意外,他只顾愤怒,甚至连思维都有些停滞了,只是全身哆嗦,仰天长叹。

    天气格外闷热,大厅里不通风,散发着一股奇怪的霉味。

    “我不自杀!我决不自杀!”

    “那么,主公的意思,是要我们和敌人同归于尽?”

    “留下来的人至少已下了决心,要与我同生共死。虽然只有这么几个人,可是,我还是要让家康大吃一惊,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现在,摆在秀隆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乖乖地自杀,二是落荒而逃。怀着对家康的无比憎恨,秀隆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他把八十多人分成四组,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在四面的城门处燃起熊熊大火,以壮声势。“他们不知我们的人数,便不敢贸然杀进来。我自有锦囊妙计。”说罢,秀隆压低了声音,把自己的计谋告诉了八十几个弟兄:到时候,就对起义的头目三井弥一郎诈称秀隆已经自尽,佯装把人头交给他,趁机结果他的性命,这样一来,其余的暴民必会一哄而散。“到时候,你们就骗他们说,交接织田氏的城代川尻肥前守首级之时,若人多手杂,恐出乱子,故只能让五个人进来。他们不想烧城,必会中计前来,就手起刀落……”八十几个人在各个城门堆放了很多柴草,等待夜幕降临。

    “估计暴民们半夜才会来。先打个盹吧。”一切准备就绪之后,秀隆回到房里打了一个盹。蚊子很多,他睡得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秀隆,秀隆在哪里……”

    秀隆一听,一下蹦了起来,感觉青竹枪的锋芒在眼前划过。他把被子一掀,赤着脚就跑了出去。这时,一伙人已从后面追了过来。毫无疑问,都是起事的暴徒。但令人不解的是,这些人究竟是何时、从何处进来的?

    “你们这些亡命之徒,休要过来!”秀隆又磕磕绊绊地逃起来。

    月亮已经升起,四周亮如白昼。由于在慌乱之中出逃,秀隆既没带刀,也没穿盔甲,显得更是狼狈。“你们到底是从何处进来的?站住,不许过来!”他像是一只被猎犬追赶的野兔,绕着一棵小罗汉松转了两圈,想乘机溜走。此时,“噗”一声,他右边的大腿像是被烙铁烧着,热辣辣地疼——一支竹枪已结结实实地刺入了他的大腿。

    “啊!”秀隆惨叫一声,扑倒在草地上。事到如今,他仍觉不可思议。在月光下,他看得很清楚,每个城门都已按照他的吩咐燃起了熊熊篝火。

    秀隆倒地之后,五六个人飞速冲了过来。

    “不要过来,你们这些蛮人!”

    “到底谁是蛮人?我看你才是蛮人!”

    “揪住头发,把他拖回去。”

    “踢他,使劲地踢,把他踢死。”

    “让他这么早就死,太便宜了他,好好地收拾收拾,让他尝尝受罪的滋味。”

    几个人一拥而上,有的用矛头使劲地戳,有的用脚拼命地踢,还有的则狠狠地揪他的头发……就在这时,只见一个人手里提着刀,气喘吁吁,大喊一声跑了上来。“住手!等等,大家且等一等!”此人正是三井弥一郎,“川尻大人,按照事先的约定,我是来取你首级的。”

    “约定?”

    “你不是已在白天下令了吗,只限我们五个人进城接受你的首级。”

    “你……你……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从你手下的嘴里。八十多个士兵嫌你没有一点儿骨气,居然害怕切腹,都觉你根本不配做武士,差不多都逃走了。”

    “逃走?”

    “对,现在你用不着惊诧了。在开战之前,就有五十五人逃跑了,现在,这座城里除了你,只剩下二十二人了……不,其中的八人已经为你送命,其他的,则是受伤的受伤,投降的投降。”

    秀隆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已说不出来。这些不忠的家臣,定是受了家康的诱惑,才起了背叛之心……

    “肥前守大人。”弥一郎接着道,“没有领民,焉有领主。领民可不是你想杀就杀,想剐就剐的玩物。你现在该明白了吧?”

    “不……不……不明白。”

    “那么,就请你用这把匕首,痛快地自行了结吧。”三井弥一郎似略带伤感,抬头望着月亮,“就像那纯洁的月亮一般,跟着你那些先行一步的家臣们一起去吧。弥一郎会为你介错。”

    在燃烧着愤怒火焰的竹枪之下,秀隆慢慢地捡起了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