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2月27日,平贺和内田一起再次去东京皇家宾馆拜访桥本国男。穿过空旷的前院,站在令初来的人甚至不敢贸然上前的画栋雕梁的正大门前,那里已经装饰着松树枝。有着这些松树枝,才终于让人知道这家宾馆是日本式的旅馆。

    让总服务台转告后不久,桥本带着那副圆滑的笑容走了出来,那副笑脸仿佛是一种胜利者的笑容。内田从容不迫地开口,为几天前收到的请柬表达他的谢意和贸然来访的歉意。

    “准备结婚总会很忙碌吧。今天突然来打搅你,是因为有些事还想找你了解一下。”

    “什么事?只要是我知道的。”

    “桥本君说过,10月1日那天,早晨7点左右到这里上班后,又去了新东京旅馆。”

    “是的……”

    桥本淡淡地答道,丝毫没有慌邃的神色。

    “你到这里上班的正确时间,还记得吗?”

    “这……我记得是7点左右,也没有太在意,所以确切的时间不记得了。这怎么了?”

    “不!没什么大事。那么,你是几点离开这里的?”

    “这个嘛……”

    桥本稍稍想了想。

    “是秘书来上班之前,所以多半是9点以前吧。大概是8点50分左右。”

    “秘书是9点上班吗?”

    “对。规定是9点,但因为我这人好说话,所以她常常迟到,真让人头痛。”

    “那天你没有和秘书见面?”

    “是啊!因为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

    “桥本君离开这里时碰到过公司里其他人吗?”

    “这我记不清了。因为我是从地下室一楼中华快餐旁边的门出去的,所以好像谁也没有碰到。从那里出去,不用穿过院子就径直到大街上。”

    “那么再问你一个问题,假设桥本君上午9点以前离开这里,到达新东京旅馆时是11点24分,中间大约两个半小时,这期间你在哪里?”

    内田刑警涉及了问题的核心。平贺审视着桥本,生怕看漏了桥本表情的任何些微的变化。但是,桥本依然面露稳静的微笑。

    “是啊!我溜达到四谷车站,感到肚子饿了,便在见附一带的早茶店里喝咖啡,吃烤面包,看了报纸以后,乘地铁去品川的。”

    “你还记得那家早茶店的名字吗?”

    “好像是怀疑我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扬起的目光依然充满着服务业者特有的温和,但眼睛深处却闪发着犀利的光。

    “不!什么也没有。只是作为参考,所以请不必过虑。”

    “嘿!算了吧!那一带有很多同样的茶店,都是喝早茶的,所以我记不得了。东京真是一座深不可测的城市啊,在这个时间里,老老实实的上班族心急慌忙地赶到公司里上班,那里却挤得没有座位,那些人到底是些什么人啊!”

    桥本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同时,他的言外之意是在说,那地方那么挤,即便向店里的人打听,也没有人记得住。

    “但是,你手上的工作很急,却在上午11点过后去旅馆,太悠闲了吧。”

    “不!这里面是有原因的。东京都内的商务旅馆结账离房,即前一天夜里的住客和当天住客的交替时间,是中午呀!早去,房间往往还没有空,还要多付钱。新东京旅馆的结账时间也是中午,所以我才等到11点以后。”

    回答得振振有词。对旅馆内情不太熟悉的内田经专家如此一说,便无法问得再多。平贺用憎恶的目光望着桥本,什么也没有说。他拼命地克制着,担心一开口内心的憎恨会超越刑警的职务范围脱口而出。

    内田刑警暂时停止了提问。

    “冒昧打搅你,又刨根究底的讯问,真对不起!后天就要结婚,真是忙的时候吧!”

    “不!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我明天还要上班,倘若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桥本的态度滴水不漏。

    在回家的路上,内田问平贺:

    “你怎么认为?”

    “真是值得怀疑啊!秘书马上就要来了,干部一整天不在公司里,却不等秘书上班就走了。干部要一天不在,当然会将出门时的工作和联络事项等作个交代。他是在说谎,掩盖他7点以前离开皇家宾馆的事实。7点到11点半有四个半小时,光喝早茶怎么也用不了这些时间。倘若事实上是9点之前这个时间离开的,正好是早晨上班的时间,所以应该可以碰到旅馆里的职员。旅馆的上班时间再怎么不规则,上午9点这个时间会有很多人到公司吧。

    然而,桥本却偏偏没有碰到旅馆内部的任何人,这就很奇怪。

    其次,他在7点之前来取文件,连秘书也不见就走了,却在茶店里度过两个小时以后,才磨磨蹭蹭地坐电气列车去旅馆,这也无法理解。倘若调查马上就能查清楚,那家伙根本就没有去喝早茶。第三,就是旅馆订房的事。倘若多付些钱事先办理好订房手续,即便客满早晨也应该能够住进去。既是皇家宾馆的企画部长,又是重要人物,而且将要成为社长的女婿,这样的身份在需要为公司工作的时候,却为了省下不多的钱闲逛到结账时间,这实在不能理解。明显是在说谎。”

    “我也这样想。”内田刑警连连点头。

    但是,这也许是刑警作为外行人的想法。要追查桥本,需要专业的证明。因此,两人当时没有反问。

    而且,两人当天就查证了下列三点——

    一、10月1日上午正好9点整,桥本的秘书到办公室上班。

    二、10月1日整个上午,没有桥本那样的人去过四谷一带的茶店。

    三、9月30日夜里,新东京旅馆的入住率约70%,尤其是桥本10月1日使用的备有沙发的单人房间有空余,即便在结账时间之前订房,也能按他的要求提供客房。

    2

    同时,荒并、山田两名刑警一直坚守在新东京旅馆,向有关人员进行了解。

    除了当天受理桥本订房的总服务台服务员之外,他们还向可能与桥本接触(哪怕只有一点)的大门口礼仪小姐、旅馆服务员、乐队人员、房间侍女、客房服务员和出纳员等进行了解。

    但是,他们中除了为桥本办理订房手续的出纳员和服务员之外,没有出现与他接触过的人。

    两名刑警再次返回为桥本办理订房手续的总服务台服务员那里。那个服务员叫“星野”。

    “屡次打搅你,真抱歉。我们还想了解桥本在订房时的模样,无论多么细小的事。”荒井刑警说道。

    “都已经告诉你们了,没有再可以说的事了。”

    服务员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旅馆人员的工作很忙,尤其是总服务台,顾名思义,处在旅馆的最前沿,是按住客的要求指定(销售)房间的要害部位。总是被警察纠缠个没完,再也没有如此烦心的了。

    “你不认识皇家宾馆的桥本君吗?”

    荒井毫不顾忌地问道。

    “不仅仅是我啊!这里的总服务台没有人认识他。说是什么皇家宾馆,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啊!”

    星野不快地说道。在他来看,也许是以为受到了盘问,警察仿佛在责怪他既是同行业者,却为何不认识皇家宾馆那种一流宾馆里的企画部长。

    “夜间总值班呢?”

    “只是在对方打招呼时,NM才好不容易想起来。”

    这家旅馆好像将夜间总值班称为“NM”(英语“nightmanager”的缩写——译者注)。

    “当时除了NM认识桥本先生之外,别人没有了吗?”

    “应该没有了。我是长期上日班的。桥本君结账时我不在总服务台。我说不出详细的情况,不过第二天早晨,是2日早晨吧?我上班来时,前一天上夜班的出纳员说,想不到皇家宾馆的企画部长那么年轻。”

    “10月1日那天,你上什么班?”

    “我是上午9点到下午6点。我上日班,和平时一样,我已经对你说过了。”

    服务员一副“我已经说了几遍,这警察头脑真不好使”的眼神。

    “对不起,订房时的情况请你再说一遍。”

    “还要说?”

    星野说道。他绷紧着表情。

    “11点以后桥本君来了,他说他是桥本,已经预约过了,现在能不能进房间。我查阅预约登记本,的确是三天前预约的,所以虽然结账是中午,但客房有空,就给他了。”

    “当时你不知道他是皇家宾馆的桥本君吧?”

    “是的,这我刚才已经说过。预约登记本和住宿登记卡的职业栏里都记着是公司职员,所以倘若一开始就说是皇家的人,因为是同行业者,多少还会打点折扣。”

    “折扣打多少?”

    “这要看对方的旅馆和住客的地位,倘若是桥本君,我想最多可以打到对折。”

    “对折!优惠不少啊!”

    “对方好歹是皇家的人,又是企画部长呀!”

    星野这时却忘记了刚才他还是一副“皇家宾馆算什么”的模样。荒井刑警仿佛无意中了解到皇家宾馆在行业中的地位。

    “那么,你不知道他是皇家宾馆的企画部长就让他进房间了吧。”

    “是的。当时不凑巧,一个服务员都不在,桥本君说他自己也能够找到房间,没有服务员带领就一个人走去了。”

    “嘿嘿!没有服务员带领吗?还有这样的事?”

    服务员马上就会赶来,但他不要服务员领路,这是疑点之一。

    “在老住客和对旅馆很熟悉的客人当中,有的人不要服务员自己进去。订房高峰、总服务台很拥挤时,这样减轻了我们很多麻烦。”

    “当时特别拥挤吗?”

    “是啊。服务员偶尔也会不在。”

    “倘若知道是皇家宾馆的桥本先生,会特别优待吗?”

    “我们一视同仁,但倘若果真是同行业者,就会比一般客人更紧张吧。因为总会与自己的地方作比较吧。”

    “客房有五百套,一个人受理订房手续很忙吧!”

    荒井刑警朝边上的钥匙柜望去说道。

    “真是忙透了。尤其是我们总服务台,人手不足,一个人一天在工作时间内要受理五六十件。”

    “那么,不可能将每一个客人的脸都记住吧?”

    荒井刑警想起护城河旅馆总服务台那种流水作业一般办理手续的情景。那时总服务台服务员接待一个客人最多不过四五十秒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客人就被分配到各个客房里带走了。客人简直就像被放在传送带上的行李一样。

    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无论什么样的职业,都无法对客人进行细致的观察。

    “倘若是常客或有着明显特征的人又当别论。要将自己受理订房的客人全都记住,这很难办到。”

    “怎么样啊?我们并非说你的注意力不特别强,光是桥本这个名字,会不会作为普通住客受理的,所以印象很淡薄?”

    服务员感到惊讶,仿佛觉得已经被荒井的巧妙诱导牵住了。

    “嘿!也有这样的原因。”

    星野很不情愿地承认了。荒井与正在记录的山田悄悄地交织了一下目光,相互点点头。这是非常重要的线索。倘若服务员的印象很淡薄,就不能断定他受理的桥本是不是真的是桥本本人。

    上次调查时,星野宣称与照片比较不能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那时,将桥本空白时间的起始点无论是设在估计离开皇家宾馆的上午7点左右,还是设在去新东京旅馆办理订房手续的上午11点24分,自福冈出国往返是不可能的,所以没有深加追问。但是,现在已经证明倘若上午7点起程就能够往返,所以对这服务员的话就变得非常敏感,是以前所不能相比的。

    服务员对桥本的印象极其淡薄。恐怕是对桥本这个极普通的名字作为“传送带上的客人之一”心不在焉地作了处理,这正中桥本的下怀。

    星野的陈述模棱两可,幸好留在住宿登记卡上的笔迹是桥本的亲笔字。他上午10点45分在台北,怎样才能40分钟后去新东京旅馆留下他的笔迹呢?倘若解开这个谜,他的现场不在证明就能打破。

    而且,必须细致分析订房受理的手续。

    “订房手续,具体要做些什么事?”

    刚才一直在作着笔记的山田刑警,对荒井心领神会,恰逢其时地提问道。

    “各旅馆多少有些不同。我们这里客人一到总服务台,先确认有没有预约。如果有预约,就按预约的要求给对方房间,倘若没有,房间没有空余时就拒绝,有空房就按对方的要求配给房间。那时,当然要在住宿登记卡上填写名字、职业、住址等。登记卡填完以后,就将房间钥匙和住宿证明书交给对方,女服务员将客人带到房间里。大致上就将这一连串手续称为订房手续。”

    所谓的“住宿证明书”,住宿客人一多,服务员就不可能将客人的脸一一记住,为了与外来客人相区别,旅馆方面向住宿客人发放一种起证明作用的凭证。倘若没有这种凭证,住宿客人外出(外出时原则上要将钥匙寄放在总服务台)有可能会将钥匙交给不怀好意的外来客。或者,因为住宿客人在旅馆内的各种消费在离开旅馆结账时一并支付,所以担心外来客会冒充住宿客人白吃。

    房间钥匙也是住宿客人的一种证明,但这是一间客房一把钥匙,两人房或三人房的住客有部分人外出时,就没有作为住宿客的证明,所以无论如何也需要发那种凭证。

    住宿客人在领取钥匙、或在餐厅、酒吧饮食后离开结账时都要出示证明书。

    “旅馆登记卡是客人订房时填写的吗?”

    “原则上是那样。”

    “你说原则上,就是说,还有例外吗?”

    “有时代理人比客人本人先到,代理填写。”

    “为什么要那么做?”

    “是因为行李由司机或秘书先送来。这时放在寄放处还不如先订好房间,所以就由代理人填写,订好房间后将行李搬进房间里。”

    “于是,本人实际还没有到达,但旅馆方面却已经订好房间了。”

    “用行李看作是人已经到达。”

    荒井刑警代替山田一边记录着要点,一边心想,桥本是本人的笔迹,而且即便是本人先到(上午7点左右),后到是绝不可能的(因为他去了台北),因此这个例外可以不考虑。

    “那种时候,就将住宿证明书和钥匙交给代理人吗?”

    “是的。”

    “代理人以后能见到本人,将房间钥匙和住宿证明书交给本人是最好了。但是,遇不上本人时怎么办呢?”

    山田问得切中要害。虽然年轻,但毕竟是本厅搜查一课提拔上来的,名不虚传。

    住宿登记卡上桥本的亲笔之谜暂且不管,倘若有同案犯(或是代理人),假设用某种方法代替桥本办理订房手续之后,却不能碰到桥本,桥本实施杀人后从福冈回到旅馆(或许是第一次到旅馆)来时,倘若不知道自己的房间号码,又没有带住宿证明书,就无法进入房间。那么,进房间收拾行李后装作关在房间里工作了一整天后结账离开的招数就没法使用了。虽然也有不进房间就直接去结账的办法,但连房间号码都不知道的人怎么能算清自己房间的房费呢!

    山田就是要追查这一点。但是,服务员满不在乎地说道:

    “那种时候,代理人可以将房间钥匙和证明书留在钥匙柜里。”

    “不过若是那样的话,以后本人到达时,就搞不清是不是确是本人了。”证明书是一种住宿证明,外出的客人来领取寄放在总服务台的钥匙时就应该出示。否则只要说出房间号码,人人都可以领取钥匙,那么就会发生混乱。而且,即便没有恶意,客人也常常会记错自己的房间号码。

    “不必那么死板。客人中常常有人丢失住宿证明书,或忘记房间号码的,那时只要出示名片或什么东西,证明是本人,就补发住宿证明书,钥匙也给他。”

    “将房间号码忘记呢?”

    “住宿客人的名字和房间号码都同时登记在住宿客人的名册上,所以查到名字就将房间号码告诉他。”

    “那么,外出回来的客人问自己的房间号码领取钥匙进房间后,马上结账离开旅馆,这就很引人注目吧?”

    山田的语气亢奋起来。倘若有“代理人”,就没有时间与上午8点10分乘坐日本航空公司725航班的桥本见面。桥本于同一天22点20分乘坐日本航空公司330航班回羽田赶到新东京旅馆时,既没有住宿证明书,也不知道自己的房间号码。

    桥本为了进自己的房间,要与总服务台接触!这对以前尽以为是从备用楼梯等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潜入自己房间的警方来说,是一个新的发现。但是,星野却非常冷淡。

    “未必如此。正如你所看到的那样,我们这里说是总服务台,但也有五百套客房,所以分成负责受理订房的接待组、负责留言和查询的问讯组、邮件组、会计出纳组等。寄放钥匙和查询房间号码都由问讯组专门负责。因此,各个组只能顾及到自己眼前的客人。而且柜台又那么长,客人在那一头问讯组领取钥匙后即便马上跑到这一头出纳组结账离开旅馆,这种动作的连续性没有人看见,所以不太显眼啊。”

    服务员有些显耀似地指着总服务台的柜台。那总服务台的柜台虽然比不上皇家宾馆和护城河旅馆,但也相当长,并且很美观。对着钥匙柜左边的尽头是问讯组,依次是邮件组和接待组,右端是出纳和外币兑换处。长度大约有二十米左右。

    因此,各组都竭尽全力地接待着自己眼前的客人,难以捕捉客人的连续动作。但是,桥本接触接待组的可能性很大。即便旅馆的分工很细,被切成了片断,他的动向也应该留在接待组。

    这需要在以后进行证实。

    “桥本订房以后,假如他外出了,钥匙就应该留在钥匙柜里。你没有注意到吗?”

    只要住宿登记卡上的谜没有解开,全都是假设。倘若在假设的基础上再设假设,就是,倘若有代理人→桥本和代理人没有时间接触→那么代理人将钥匙寄放在总服务台→于是桥本领取房间钥匙的机会就只有在总服务台→那么桥本的房间钥匙和住宿证明书,在代理人办完订房手续(目前还不知道是用何种方法)后,到桥本从羽田赶来的大约十一个半小时的空白时间(准确地说应扣除代理人往房间搬运行李的时间)里,是被保管在总服务员的钥匙柜里。

    桥本肯定从一开始就不在房间里,这事没有必要向服务员解说。

    “那也是问讯组的工作,但白天不核查钥匙。客房有五百套,哪个房间外出,即钥匙在钥匙柜里,哪个房间的钥匙不在,的确不可能每一个都记得很清楚。”

    星野断言道,这对桥本更加有利。只要没有人提醒,总服务就不会对钥匙柜一一注意。客房倘若事先挂上,“禁止入内”的牌子,无论服务员还是来访客人都绝对不能进房。因此,就无法分辨住客在房间里还是外出了。

    且慢!——山田克制着自己的兴奋。刚才的一系列假设中,有一个是代理人将钥匙寄放在总服务台。倘若真是如此,就说明代理人也接触过问讯组。

    山田询问这一点。

    “将钥匙交给住客时,都是亲手递给对方的,但住客在外出存放钥匙时,将钥匙投进钥匙柜里。”

    对山田的提问,服务员指着总服务台上敞开着的、像信箱般细长的孔答道。两名刑警将目光朝向那边时,正好有个住客模样的人像投信似地将钥匙投进那个孔里。孔的下方放着一个小篮,篮里的钥匙装满时,问讯组的服务员便分别将它们放回钥匙箱里。

    与职员一把一把地受取不同,这能省去很多工夫。虽然是中等规模,但这里同样是拥有五百套客房的“服务批量生产工厂”。

    因此得知,代理人不接触问讯组就能为桥本留下钥匙。只要验明住宿证明书是本人的就能得到钥匙,所以代理人也许会撕碎了扔掉。对!在扔掉之前用它在食堂里吃饭。

    “最后再问一点,结账退房手续是怎么办的?”

    山田刑警窥察着服务员渐渐显得急躁的模样,追问道。

    “就是客人想要离去时来结账。那时将账结清,钥匙归还,总服务台才作为结账处理,整理房间,准备迎接下一个客人。”

    桥本是归还钥匙结账的,所以由此得知,桥本从机场赶回来不可能不知道房间号码就去结账。

    “明白了。NM和10月1日夜里10点到11点钟值班的问讯组人员,现在还在吗?”

    山田刑警对星野的提问到此暂时打住。

    日班和夜班的交接班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运气好,他们相继见到了NM和问讯组的服务员。

    先见的NM约莫四十多岁,体态肥硕,颇有旅馆“夜班经理”的气派。

    “妨碍你工作了,非常抱歉。”

    荒井刑警再次接替山田开门见山地提问道。NM毕竟老练,内心里肯定感到很烦,却没有像刚才的服务员那样流露在表面。NM的陈述和上次一样没有任何新的东西,但荒井却从中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实。那就是NM的办公桌位置。办公桌正好在总服务台柜台的右端。就是说,像孤岛一样被孤零零地搁置在外币兑换处前面偏右的大厅里,正对面正好是位于柜台左端的正大门。

    因此,倘若桥本打招呼时NM正坐在办公桌边,那么桥本就是朝着离开旅馆应该去的正大门相反的方向走去。也可能是看到NM后才转身过来的。但是,出纳组和NM的办公桌之间有两根粗粗的柱子,相互成了死角。

    荒井马上向NM确认这件事。

    “我的确坐在那里呀!当时我在看日班移交的交接本,突然喊我一声,我吓了一跳。”

    “当时你一眼就认出他是皇家宾馆的桥本?”

    “不!哪里!在我以前工作的旅馆里举行YHA聚会时,我们只是交换过名片,我几乎已经忘得干干净净,他先认出我来,我很失礼呢!”

    “那个叫YHA的聚会是什么时候召开的?”

    “记得是去年的5月份左右,皇家宾馆刚刚开张,正是很热闹的时候。”

    “那么你几乎忘了,对方却还记得吧。”

    “是呀。年轻有为的人果然不同凡响啊。”

    “你调到这家旅馆来,给桥本寄过通知吗?”

    “没有!不过,行业杂志上刊登行业内和有关人员的人事变动消息,所以会知道的。”

    NM的回答很爽快。两人接着又去问讯组,而且得到了很大的收获。问讯组的一位服务员证实,10月1日夜里快11点时,有个桥本国男那样的人说丢失了住宿证明书,连房间号码也忘了,出示汽车月票领了钥匙后才走。

    桥本连自己房间的号码都不知道。这是因为上午11点24分时订房的人不是他,而是代理人。

    桥本的最后堡垒的一角崩溃了,两位刑警高高兴兴地回到搜查本部。这时是12月28日的夜晚。

    3

    当天夜里就召开了搜查会议。搜查本部为荒井和山田两位刑警带回的收获欢欣鼓舞。

    “10月1日上午11点24分,桥本没有去过新东京旅馆。倘若是他亲自订房间的,那么应该记住房间号码。如此精明的人,我不相信会丢失住宿证明书,连房间号码也忘了。

    其他还有几个疑点,首先,就是故意向新东京旅馆隐瞒自己的身份。根据荒井君和山田君的调查,倘若是桥本,同业者会给他对折的优惠。桥本为了省下结账之前要多付的钱等到11点以后才办理订房手续,却拒绝这应该有的优惠,这令人难以置信。其次,就是特地向NM打招呼。那天夜里,NM坐着的位置正好与大门的方向相反。而且两人以前只见过一次,按NM的说法,连桥本的长相都没有记住。从出纳组的柜台到NM的办公桌有很长一段距离。

    倘若是为了同行业者叙情特地转身打招呼,那么为什么不在开始时说明自己的身份?订房时竭力隐瞒其身份的人,结账离开旅馆时却好像在显耀桥本国男就在这里——这说明订房和结账时的桥本不是同一个人的事实。就是说,订房是同案犯办理的。而且,桥本离开时必须让第三者确认自己的存在。否则,他的空白时间就没有打上休止符号。”

    村川警部作为会议的主持人,解说荒井刑警他们的调查结果。

    “桥本选定新东京旅馆,我觉得有着特别的意义。”

    小林刑警接着说道。

    “首先是该旅馆的位置。它正好处在皇家宾馆与羽田的中间,不管桥本是否指使同案犯,它都为桥本提供了方便。尤其回羽田时,他当然很希望旅馆能靠近那里。因为空白时间越短,越关系到自己的安全。而且新东京旅馆刚刚开张,与总服务台有关的人,除了NM之外,没有人认识桥本,这一点具有很重大的意义。有人认识他就会有麻烦,但没有人认识也不行。总之,那人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要让他的空白时间结束。但是,如此重要的一个人倘若在同案犯办理订房手续的上午11点过后在场也不好。相反,晚上10点时到11点时又必须在场。而且,那家旅馆又必须是客人进出不太引人注目、拥有四五百套以上客房的大旅馆。同时具备如此几个苛刻条件的旅馆,他寻找得很费力吧。那就是新东京旅馆。他一定趁NM不在时多次私访过。”

    “桥本的嫌疑已不容置疑,剩下的就是他在11点24分是怎样才能亲笔填写打印的登记卡?大家先将可能做到的方法提出来,无论多么离奇的想法都可以,汇总以后再一个一个地讨论。”

    村川警部提议大家集思广义。

    “假如新东京旅馆的总服务台是同案犯,将上午7点左右办理订房手续的桥本的住宿登记卡放到上午11点24分再打印时间呢?”山田刑警首先说道。

    “等一等,我写在黑板上。”

    内田刑警站在本部办公室里备有的小黑板前,先将山田的想法写上,标上“一”的号码。

    “第二,旅馆的记时器出故障了呢?”桑田接着说道。不久,黑板上便排列着下列可能,将黑板写得满满的。

    三,桥本事先填写好住宿登记卡片,让同案犯以后送去。

    四,指使同案犯练习桥本的笔迹,直至写得与桥本的字一模一样。

    五,在其他日子(10月1日以前)的上午11点24分办理订房手续,用什么办法将那时打印时间的住宿登记卡取出来篡改日期。

    六,鉴定错误,实际上不是桥本的笔迹——

    “还有吗?已经没有了吗?”

    黑板上已经没有空余的地方,但内田还是像叫卖香蕉似地大声征集大家的想法。等大家都提得差不多时,开始一个个讨论。

    首先,根据以前的调查结果,在新东京旅馆和桥本之间没有发现任何联系,便将第一点抹去。接着,确认记时器从来没有发生过故障,于是第二点也被排除。

    接着,文字的数量倘若少暂且不说,很多文字都模仿得一模一样,按经验来说是不可能的,因此第四点和第六点也被排除了。而且,即便在其他日子办理订房手续是可能的,但当时如何将住宿登记卡从总服务台拿走呢,在篡改日期之后又怎样放回总服务台的卡片夹呢?只要这个方法没有得到证实,第五点也不能采纳。

    结果,最后剩下的是平贺提出的第三点。

    “据说旅馆里原则上住宿登记卡要在客人办理订房手续时填写,但据山田刑警在新东京旅馆里了解,说也有例外,比如代理人比客人先到代为填写。这么说,与此相反的情况也可以考虑。就是说,本人先填写好住宿登记卡,以后让代理人将登记卡交给服务台。”

    平贺作为提案人解说了自己的思路,语气非常平静,但充满着总会找到突破口的坚信。

    “我先打断一下,使用代理人,是因为自己在那个时间里来不了吧。本人来旅馆填写了住宿登记卡,为什么不当场交?有必要在以后特地让代理人去交呢?倘若那样做,就会被人见怪,反而会在总服务台留下很深的印象。”村川道。

    “不一定要去旅馆……不!更正确地讲是去总服务台填写住宿登记卡。比如,假设客人刚到旅馆就去餐厅吃饭。吃完饭必须马上出去办事,去总服务台也很麻烦。但是,想事先在旅馆里订好房间作为联络地点。那种时候,让服务员从总服务台将住宿登记卡送来,客人(一边吃饭一边)填写完以后又让服务员送回去。这不能考虑吗?倘若预约手续正确,也应该行得通。”

    “真的!还有这么一招!”村川警部目瞪口呆。

    “倘若不使用服务员而让同案犯去做,本人填写好以后到同案犯提交的那段时间的间隔,可以自由掌握。于是,凶手或同案犯就会在10月1日上午11点24分之前从总服务台领取住宿登记卡。”

    “同案犯到总服务台办理订房手续,装作当场填写的样子,实际提交的是桥本事先填写好的登记卡。这样看来,有必要再向总服务台那个叫星野的服务员了解一下,那个自称桥本的人是不是自己填写的。”

    内田刑警说道,眼眸里充满着兴奋的光。在只有一只破煤油炉的本部办公室里,弥漫着异样的热气,凶手那牢固的城垒现在将要崩溃。

    “你辛苦一趟,马上去新东京旅馆调查一下。星野现在不会在,倘若知道他家的住址,即便晚上也没关系,马上就去。接着是有可能先领取的住宿登记卡,这有些麻烦,但总服务台服务员不就是那么几个人吗?赶快去查一查,在10月1日的那个时间里,对了!是乘坐上午8点10分羽田起飞的航班,所以7点左右是最可疑的,尤其在那个时间里,有没有人领取过住宿登记卡?明天是29日,不能让那家伙去周游世界。看大家的了!”

    在村川警部的命令下,刑警们像解开锁链的猎犬一样飞奔出去,其中只有平贺一人不想站起来。若在平时,这种时候也会率先冲上前去,但他愣愣地凝视着放在办公桌上的桥本的住宿卡复印件。

    见他如此模样,小林刑警有些不放心,便留在房间里没有走。

    “平贺君,那张登记卡怎么了?”

    村川也同样感到怀疑地问道。

    “你是问号码吧!”

    平贺指着打印在住宿登记卡右上角“057924”这个号码。

    “这怎么了?”

    “这号码倘若是连续的,那么同案犯提交的登记卡号码,和10月1日上午11点24分前后到达新东京旅馆的其他客人的登记卡号码就不会连续。”

    村川和小林不由幡然醒悟,要说起来也真是如此。倘若将事先从总服务台领取的住宿登记卡,以后通过同案犯提交,那期间当然会有其他客人订房,所以住宿登记卡编号就不会连续。

    这将会是彻底颠覆桥本骗局的关键。小林和平贺怀着简直就像去见初恋情人似地激动心情,冲进寒冷的夜幕里。

    4

    旅馆职员因为实行的是交接班制度,所以很难与有关者见上一面,但旅馆是通宵营业,也有着即便深夜也能够进行调查的优点。

    与已经先到的刑警同事们分手,平贺要求总服务台负责人将10月1日上午11点24分左右起大约一个小时内的订房客人的住宿登记卡拿出来。

    复印室夜间关着,所以平贺得到对方的同意后暂时带走了原件。同时,负责调查总服务台的山田刑警他们,经调查得知,那天夜里上夜班的服务员在10月1日清晨7点左右,当一个与桥本的照片相似的人要求领住宿登记卡时,毫不怀疑地给了他。那个人肯定就是桥本。

    正如平贺的推测,据说,住宿登记卡,要求客人尽量当着总服务台服务员的面填写,但老客人和有过预约的客人以及因残疾不能到总服务台来的客人,可以在总服务台以外的地方填写。

    当时接待桥本的是星野。荒井和山田两名刑警赶到星野的家里,经他证实:“只是将住宿登记卡交给桥本(或同案犯?),没有看到他填写。”

    耳边听着同僚们振奋的话音,但平贺和小林面对借来的住宿登记卡,又撞上了意想不到的壁垒。

    借来的住宿登记卡按时间的顺序排列如下;

    10月1日——

    (住址、职业省略)

    上午11点10分松冈五作057927

    上午11点20分佐野保本郎057928

    上午11点24分桥本国男057924

    上午11点25分高桥洋子057931

    上午11点26分MR&MRS、肖贝-弗里库斯夫妇057930

    上午11点33分谷口和男夫妇057932

    上午11点41分安德里亚-威尼顿057933

    上午11点42分竹本操057929

    上午11点48分时枝公三郎057934

    上午11点54分古川正男夫妇057935

    上午11点58分约翰-克拉雷斯057938

    上午11点59分小川雄三夫妇057937

    中午12点01分山下俊男057939

    借来的住宿登记卡有十二张,但桥本的住宿登记卡应该插入11点20分订房的佐野保三郎和11点25分订房的高桥洋子之间。

    松冈五作是在上午11点10分办理订房手续,他的编号是057927,与桥本之间缺少两个号码。这就意味着桥本至少在上午11点10分之前领取了住宿登记卡,与前面的佐野之间跳过三个号码。

    在内心里油然涌出胜利感的瞬间,平贺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应该在桥本紧后边的高桥洋子的号码,在与桥本前面的佐野之间也缺了两个号码,其中一个被11点26分到达的弗里库斯夫妇的号码占用了,但晚一分钟到达的弗里库斯的号码却在高桥洋子的面前。这是为什么?

    再仔细观察,11点42分办理订房手续的竹本操,他的号码占用了佐野与高桥之间所缺的号码之一,但比高桥晚到十七分钟的竹本操,他的号码却比高桥还小,这是为什么?与下一个时枝公三郎之间又跳过四个号码。

    而且,在11点54分办理订房手续的古川正男夫妇,和11点58分钟办理订房手续的约翰-克拉雷斯之间,缺两个号码。

    对此疑问,夜班领班不以为然。

    “订房顺序和登记卡号码不一定一致,晚填写的人有时会抢先领到小号码的登记卡却晚交的,有的人还去休息室或餐厅里填写,所以各号码之间有十分钟或二十分钟的间隙毫不足奇。缺号在填写损坏或弄破卡片时当然会出现,这屡见不鲜。”

    于是,桥本和松冈之间的十四分钟间隙,和桥本与佐野之间的三个缺号,都用不着大惊小怪。现在,这个叫竹本操的客人,不是比早到十七分钟的高桥洋子小两个号码吗?

    桥本的住宿登记卡的编号虽说不是连续的,但从前后状况来看,可以考虑是连续着的。现在得知,桥本从总服务台领取住宿登记卡的时间是上午7点左右,离代理人即同案犯办理订房手续的11点24分,有四个半小时的空隙,因此跳过三个号码(与佐野之间)就如同没有缺号一样。

    这到底怎样解释才好?平贺和小林苦苦思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