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侦查都给我留下一定的印象,印象视情况而异,或强或弱。但是这次留给我的记忆最为强烈:对案情一无所知,警方手中仅有的几份材料过于简单,对涉案人员的脾气性格只能依靠想像,对案发地点的人文、地理环境十分生疏。

    那些激动不安的人们在等着你的到来。在那座小城里,或者也可以将它称之为村庄里,到处是流言飞语。然而,这些传闻中隐藏着有价值的戚分,需要梳理分析。

    下火车的时侯我情绪忐忑不安,像是要上考场一样的感觉。

    当我有一天对G·7谈起这种感受的时侯,他脱口说出这样几个字:“书生气……”不过在着手办理这件案子的时侯,他和我一样听人摆布。

    证据的事他始终保待沉默,一言不发。

    这一次展示在我们面前的,从悲剧的大环境到每一个细节都很动人,给我的印象深刻。

    命运的安排使我们到达出事地点时已是晚上七点,时值十月,天完全黑了。

    一辆蹩脚的破旧公共汽车把我们从城里拉到村里。那里已聚集了不少人等待着我们,或者说窥视着我们的到来,他们和我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随我们向城堡走去。

    人们肯定感到奇怪,G·7不向任何人提问,他径直朝着目标走去,对农民们发表的所有言论不屑一顾。

    大地一片漆黑,时有飞鸟从天空掠过,还有在城里人听来十分奇怪的声音送入耳中……我们走在一条昏暗的小路上,两侧长着被风吹弯的白杨树。小路的尽头出现一座黑乎乎的建筑物,是一堵伸向云端的墙角塔。一缕光线从一扇窗户里射出来。

    我们身后跟着一个个的黑影……恐怕全村人都出动了,他们跟着我们,不声不响地和我们保待着一定距离……到了以后,最后是G·7叫门,他把门环提起又重重扣下,发出很响的声音……我们足足等了至少五分钟。我还记得,我的伙伴把一只手放进那只通常放手枪的口袋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因此不得不防。

    我们掌握的案情犹如一场噩梦、一个幻景,或一家什么疯人院……总之,一句话,竟然有三个人突然之间死在我们现在正站在其台阶上的城堡里。人们指控第四个人就是连杀三人的凶手。

    然而,这第四个人竟是城堡的主人比克伯爵。很有可能是他,他以人所不知的某种神秘原因,将他的家仆们杀死了。

    他将头伸向窗沿外,我们瞥见了他。公共汽车司机曾警告过我们说,比克伯爵很有可能会开枪自卫。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几分钟之后,门半开了。我们在黑暗的大厅中看清了一个瘦高的身影。他的声音传给我们:“是警察吧?那就请进来吧,先生们!”

    门随后就关上了。然后另一扇门打开了,我们被引进一间亮着灯的哥特式风格的书房。

    伯爵个子很高,脸色苍白,这可能是他的本色。他两只眼睛显得很疲劳,举止也给人一种对一切都无所谓和厌世的感觉,这使他看上去更有风度。他并没有说让我们入坐,只向我们指了指椅子。然后,他直截了当、带搭不理和心不在焉地开始了他的叙述:“我在等着你们呢……很自然,这帮下等人——指那群深夜等候在城堡花园里的农民们——要掺和我的事……”他站着不坐,在房间里来回走动。

    “如果是在墨西哥,我就不会给你们开门,而迎接你们的可能是几粒大口径子弹……因为在那边我的原则是我的事由我自己解决……“可是现在我只能再次习惯法国,照法国的风俗行事……“我可否问问你们属于警察里什么级别?”

    “侦探……”G·7随口答道。

    “一次比一次来的人物级别高,我想不必重复十多遍的叙述了吧?……我不喜欢老重复……我在世界上人烟最稀少的地区之一——大里约河口地带已经生活了二十五年……我可以告诉你们,当一位先生,不管以哪个政府的名义来向我征收税款或者做其他什么类似事情的时候,他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头上吃粒子弹,要么快逃……“我离开法国的时侯一无所有,惟一留下的是这座老古堡,它现在已经成了一堆废墟……“我带着一个佣人,他叫瓦凯,一直跟随我到他最后……“我在那里什么都干过,干过畜牧,搞过勘探,从事过橡胶生产,经营过各种种植业。我最终找到了一座银矿,并因此而发了财,成了富翁……“我对你们说过我是孤人一身,惟一陪伴我左右的只有瓦凯,还有另外三个人,他们既是我冒险生涯的伙伴,也是我的仆人……“一个叫朱昂,西班牙人……一个胖子是荷兰人,名叫彼得……最后一个是亡命徒约翰·什米特,美国人……“可以说我们一直生活在一起。我们一起吃喝,一起玩牌。当我们感到孤独难忍的时候,我们一起骑马外出,到七十英里开外的离我们最近的城市……“我活到五十岁时,突然生出一股思乡之情,于是我就回来了……我和我的四个手下人安顿在这里,而瓦凯做的第一件事却是身揣几千法郎离我而去。我没有告发他……这也不是法国警方所能管得了的事……“三个星期之后,我感到身体不舒服。我去看医生,这位医生对我的过去一无所知,他非常肯定地说我的心脏不好,任何一点小小的刺激都会要我的命……”伯爵在冷笑,像是周围的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下。他像迷失在小人国里的巨人一样讲话。

    “我能怎么办呢?不管怎样,这些人还很有感情……我没有过家庭生活,但是我敢肯定,如果哪一天我死了,就会有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七大姑八大姨之类的所谓亲属争夺我的财产。所以我决定立个遗嘱,将财产留给始终对我忠心耿耿的伙伴。他们至少对这份财产的建设立过汗马功劳,他们与我一起经受了饥饿、酷热、蚊虫的叮咬以及其他数不清的坎坷……“我相信他们……不幸的是我让他们看了遗嘱……“一周之后,我在饭后突然感到不适……“第二天,我的情况变得更糟……“到了第三天,我自己对我的食品进行了化验,结果我发现了砒霜……“你们懂了吗?是这三个大胆的家伙自己,自从得知了这个遗嘱那时起,他们决定尽快当上我的继承人……“我己经对你们说过,在那里的时候,我的事由我自已裁决。在这里也是一样,我照此办理。我把他们都关了起来,给他们施用了几种你们不懂的小小刑具。

    “这些农民傻瓜们看不到他们便骚动起来……我料到你们会来……我在等着你们……“既然在法国此类事情属于警方处理——我顾便说一句,这很可笑——你们就把他们带走吧,你们愿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这是钥匙。他们在第四间地窖里,就是那间没有气窗的地窖……”然后他点着一只雪茄,向我们建议:“需要我给你们领路吗?……啊!你们什么都不要怕!他们并没有死……我们每个人都经历过比那要苦得多的日子……”我简直无法形容当时的气氛,也说不出自己到底有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不剩五分钟,我们便拿着手电筒下到地窖,将那三个人解救出来。

    他们谁也不开口说话,没有一个人表示抗议!

    伯爵说得一点不错,这些人的思维方式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无法理解他们。

    他们被带到书房,个个一副可怜相,身上的衣服肮脏不堪,全撕破了,脸上的胡子又乱又长,嘴角上露出一种一触即发的愤怒表情。

    “你们三个都涉嫌企图毒害比克伯爵……”G·7说,他样子看上去并不比我轻松。

    他们当中的一个,那个西班牙人,张了张口又闭上了,他似乎觉得最好什么话也别说。

    但那个美国人却悄悄走向侦探。他小声对G·7说:“难道您没有懂?……”怕被伯爵发现,他小心翼翼地用食指指指自己的前额,做出个含义深刻的动作。

    “请您让我单独和这三个人呆一会儿!”看到美国人那个表示之后,G·7对主人说。

    城堡主人笑笑,耸耸肩,走了出去,他踏在前厅石板上的脚步声传进我们耳朵里。

    “他疯了!懂吗……”美国人用他那很重的美国口音解释说,“我们一回到法国,他就开始了……他认为每个人都在算计他,怨他,尤其怀疑我们三个……“他每个口袋里都装着手枪,一刻也不离身……瓦凯就是为此丢下他走了……“而我们三个,我们留了下来,试着让他恢复理智……但是他却不停地监视我们。他认为自己从早晨到晚上,从晚上到早晨,时时刻刻受到死的威胁……“他设计把我们骗进地窖,就这样把我们关了起来……“他很不幸……在此之前,他对我们很好……在那里的时候,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像是上下级,倒更像是同伙……“现在他所需要的是休息,是治疗……”外边下了大雾,农民们一直等在花园里。

    G·7问。“瓦凯走了多长时间啦?”

    “我们回到法国以后的第三天。”

    “他是怎样一个人?”

    “他不高,非常胖……”

    “他在外边有什么家人吗?”

    “不知道……他说这样对待他实在叫他恶心……他走的时候没说到哪儿去……”“那时伯爵就己经疯了吗?”

    “不错。……总之,待我们一上船,他就变了……”“在那里,就是在墨西哥的时侯,他难道没有一点不正常的征兆?”

    “一点儿也没有。可能是因为环境的改变……在地窖里,他折磨我们……我们不想叫他有烦恼……应该给他治疗,懂吗?这不该让他承担责任……”“总之,他需要的,”G·7心不在焉地说,“是疗养院……”他们一齐表示同意。

    我的伙伴走向门口,叫道:

    “伯爵先生……请进来一下……”

    伯爵出现了,嘴边带着讥讽的微笑。他的第一句话便是:“他们说我疯了,对不对?”

    “一点不错!腔顾的彼懒送呖蔽腋铝恕N业暮砹⒔簟N铱醋胖芪В袷窃谪沃姓踉?

    城堡主人的脸变白了,尽力挤出一丝笑容。

    “要知道我并不相信他们所说的话……”侦探说,“我知道瓦凯在哪儿,因此,对他们所说的就更加不相信了……”这一次是他们四个人一起发抖了,他们同时将目光投向我的伙伴。

    “伯爵是何时死的?”G·7用一种枯燥无味的声音问道。

    到底美国人是四个人中最好的演员。当那所谓的伯爵发怒时,当另外两个人看着周围似在寻找如何逃避时,美国人把手伸向前,做着笨拙的动作。

    “事实是!比克伯爵被埋在菜园里。后来验尸报告证实美国人说的是真的。伯爵在回到城堡的第二天就去世了,死于突发性心脏玻“但这并不是说,”在我们返回巴黎的路上,G·7向我解释说,“如果伯爵不突发心脏病死去,他们就不会杀他。当然,这纯属一种假设。

    “伯爵和其四个伙伴一起来到法国。他离开法国己经二十五年,在法国没有直系亲属……“甚至他的同村人都把他忘了……“他一回到家就死了,而遗嘱还没有立好。其余四个人一想到自己的处境和有可能失去继承的机会便怒不可遏……“瓦凯是四个人中惟一的法国人,惟一熟悉村子的人……他们将伯爵偷偷埋掉……“于是佣人便取代了主人的位置,并装作离开了本地。

    “他们很细心,想到把他描绘得又矮又胖,这是为了排除各种怀疑,因为伯爵本人又高又瘦……恰恰是这一点引起了我的怀疑……我对反衬对比法向来是不相信的……“瓦凯将自己的角色扮演得非常出色……其余三人扮作他的仆人……以后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之间发生了怎样的争吵呢?……“我更倾向于瓦凯完全被神话故事折服了,他几乎疯了,他认为自己真的变成了比克伯爵……“他的几个同谋讥讽他,嘲笑他。如果在公众面前他们对他装出尊重的话,那么在城堡的大墙后面他们可就是完完全全平等的了。

    “瓦凯生气了。他们发火了……瓦凯越来越觉得自己就是比克伯爵,于是他把他们关了起来……“当他们的好事终于败露,三个人认为,与其将秘密泄露——泄露秘密将使他们的希望破灭——不如试着将他们的同谋关起来……“把他关进疗养院,就不会再有危险……他们三个也就永远成了城堡的主人……“阴谋失败了。他们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