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勒马电影公司虽然只是缪斯-瓦特伯的三重文化电影制片厂的附属公司,却享有独立的和创造性的制片自由,也有自己的一套设备,这样,伯纳德-莫勒马就完全有权拍摄他计划中要拍的电影,把约翰-墨林的小说改编成电影便是他今年计划里的一个组成部分。

  莫勒马一心要做的事就是拍摄优秀的电影,这也正是最不容易办到的事,尤其是有瓦特伯的三重文化电影制片厂在后面密切地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就更难从心所欲地拍出优秀的电影来。他极其讨厌瓦特伯,人人都知道他们是一对冤家,不过和瓦特伯这个冤家打交道也是很有趣的,而且莫勒马很佩服瓦特伯在财经和管理方面的天才,他深知作为一个电影制片商如果没有这种天才,根本不可能在好莱坞有立足之地。

  莫勒马把自己的豪华办公室安置在公司的角落里,在那儿他得对待一个比瓦特伯更令他头痛的人物,那就是杰克-郝林南。虽然此君的地位不如瓦特伯,然而基于天天都得和他打交道的原因,所以他更让人讨厌。正如莫勒马戏称的那样,如果瓦特伯是直肠癌,那么杰克-郝林南就是痔疮了。

  杰克-郝林南是一位负责公关的副总裁,每当他履行他的公关第一把手的职责时,总会表现出非凡的才能和惊人的诚意。假如他请你干一件极需勇气才行的事而遇到你的拒绝,他就会热情洋溢地肯定你完全有权利拒绝,他的口头禅是:“你对我说什么都可以,我绝对不会企图说服你去干你所不愿意干的事,我只不过是征求你的意见而已。”这家伙最喜欢刨根问底,甚至连某人从帝国大厦往下跳后死了一个小时,他还要追问为什么那人要采取跳楼的自杀方式,他这种死死纠缠的做法最经常表现在使他的新影片能在《时代报》占有一定的篇幅上。

  但如果和老板们,比如和负责瓦特伯三重文化国际电影制片厂生产的副总裁,或者和莫勒马影片公司的墨林电影以及他自己的客户尤格-克林诺打交道时,他就坦率得多了,现在他就正在和伯纳德-莫勒马开诚布公地交谈,他知道莫勒马没有时间和他磨牙。

  郝林南说:“我们遇上麻烦事了,我认为刚拍好的那部该死的影片将是自长崎以来最大的原子弹。”

  自台尔伯格以来,莫勒马可谓电影厂里最年轻的头头了。他也习惯喜欢扮演哑巴天才的角色,只见他板着脸说:“我不知道那部电影到底怎么样,但我认为你是一派胡言,其实你真正担心的是克林诺。你要我们出大价钱,仅仅是因为那家伙决定亲自导演,所以你就想给他买保险。”

  郝林南是尤格-克林诺的私人公关代表,年薪五万美元。众所周知,克林诺是个出色的演员,同时也是个极端的自大狂,这种毛病在顶级的男女明星中,在导演中,甚至在幻想成为剧作家的女场记员中都屡见不鲜。狂妄自大病在电影界就像肺结核病在矿区那么普遍,它有传染性和破坏性,但还不至于致命。

  事实上,他们的狂妄自大也使他们变得更有趣味性,对克林诺来说尤其如此。他在银幕上充满活力的表演使他成为全世界最出名的50个男人中的一个。在他的住所挂的一幅幅新闻故事画和用红色蜡笔画的传奇故事,据说是“为了性交”,对此郝林南还用加重语气的口吻不无赞赏地说:“克林诺会和一条蛇交配!”他说这句话时的口气似乎不是在做一般的介绍,而是在讲为他的客户特意创造出来的广告词。

  克林诺在一年前就坚持要亲自导演他的下一部电影,能达到这一目的的明星寥寥无几,不过这次给他提供的预算很少,而且要他签订了保证完成的契约后,他才能得到预支和将来可能分利的合同,合同上还注明了莫勒马影片公司最多只能投入200万,并且以后不能再追加经费。采取这一措施是为了防止克林诺一时疯狂起来,每场戏都要拍上100次。要是拍他与最新的女友面对面交媾或是把最新的男友压在下面干的这类镜头,他还能够注意到不让影片中出现过露的画面,最怕的是他往往把电影脚本当儿戏,心血来潮时就让灯光柔和地照射在他那若隐若现的绝望的脸上,再配上冗长的独白,完全不管效果如何。他曾经向公众讲述过他那不幸的童年,以此来解释他为什么要在影片中玩弄男孩和女孩,言外之意就是如果他的童年幸福,现在绝对不会出现这些变态的行为。更让人头痛的是凡有他的镜头,在最后剪辑阶段,厂方都不能够合法地在剪辑室补救,除非实在是不剪掉不像话了才可以这么干。莫勒马并不担心这些,他知道只要有克林诺这个明星领衔主演,厂方就能够赚回200万,既然这一点不成问题了,其他的事情办起来就容易得多。万一出现了最糟的情况,他还可以在发行影片前删除掉那些不雅镜头,使谁也见不到它们,这样,他的主要目标还是达到了。对于由克林诺主演根据约翰-墨林的最畅销小说改编成的电影能够给厂方带来丰厚收入这一点,莫勒马信心十足。

  郝林南说:“我们得发起一场运动,不惜花上一大笔钱,总之我们要高水平地推销这部电影。”

  “我的上帝!”莫勒马说。他在通常情况下更讲礼貌些,但他对克林诺、郝林南感到厌烦,也对电影感到厌倦,觉得电影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他还对俊男美女感到厌恶,认为他们太矫揉造作。他现在连加利福尼亚的天气都感到讨厌。在他所有憎恶的对象中,首当其冲的就是郝林南和克林诺,为了消遣,他还研究了这两个人的外表和内心世界。

  郝林南衣冠楚楚:丝质的西装,丝质的领带,意大利皮鞋,派革特表,连眼镜框都是特别的,黑色中点缀着金色。他长着一张天真无邪的爱尔兰人的脸,令人一看就想起星期天早晨出现在加州电视屏幕上的那位善良的精灵似的牧师的脸,他的这种形象使人难以相信此君竟然是个黑心肠的狗杂种,而他还居然以此为荣。

  几年前,克林诺和莫勒马在餐厅里大吵了一架,彼此破口大骂。这件事在报纸专栏和贸易版中大肆张扬,成了人们的笑柄。原来这也是郝林南设计的一个阴谋,目的是让克林诺在这次争吵中成为英雄,而莫勒马却成了胆小的坏蛋,以造成懦弱的电影制片厂老板向英勇的电影明星低头的轰动效应。郝林南确实是个要阴谋的高手,但也缺乏远见,这几年来莫勒马一直都在和他算账。

  在过去的五年中,报纸上月月登载有关克林诺仗义疏财,帮助穷人的动人文章。例如,有个患白血病的住在西伯利亚的少女希望得到献血者的支援,各大报纸的第五版马上全登有克林诺已派出他的私人喷气机飞往西伯利亚的消息;一个黑人由于抗议和示威被投入监狱,克林诺寄去了保释金;一名有七个孩子的意大利裔警察在纽约黑人区哈林遭到黑豹党的伏击被砍死,克林诺立即寄去了一万美元的支票给寡妇,同时还为七个孩子设立了奖学金;一名黑豹党的成员被指控杀害了一个警察,克林诺也汇去一万美元,作为他的辩护费;每当哪个著名的昨日明星患病了,报纸就宣传克林诺曾经打电话到他治病的医院去,向他保证会在自己的下部影片中让他演一个小角色,从而使这个老演员有生活费……真是不胜枚举。一个有怪癖的千万富翁很反感他这种哗众取宠的慈善举动,在一个公开场合攻击克林诺的慷慨大方是在沽名钓誉,对他大泼污水,当时的场面是如此滑稽,以至于连神通广大的郝林南也无计可施。

  郝林南还有很多不宜公开的才能,比如他的嗅觉极其灵敏,能从众多的小影星中一眼看出哪个愿意以身相许,因而他在好莱坞的拉皮条声誉不胫而走。郝林南经常到处吹嘘自己在这方面的特殊才能,说什么“对任何女星,你只要不断夸她的床上功夫如何了得,一个晚上夸她到第三次时,她就肯定会迫不及待地扒下你的裤子”。他充当克林诺的前锋,曾经有许多次先检验过少女的床上功夫,然后才把她奉献给克林诺。如果是太神经质的女郎,即使按照色情标准衡量算是可以,也无缘经他的手和克林诺幽会。郝林南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克林诺不接纳的女人,仍值得重新动议。”

  莫勒马今天第一次感到愉快,高兴地对郝林南说:“别指望在广告上多花钱,这不是那种类型的影片。”

  郝林南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说:“私下通过几个重要的批评家来宣传这部影片如何?不是有那么几个大头还欠你的人情吗?”

  莫勒马平淡地回答:“我可不想为了这部影片而浪费了我的人情账。”他没有说出来其实他已经着手准备为了下一年的重头电影动用他所有的人情债。对于筹划中的影片该动用哪些人情资本,他早就有所盘算,那部片子不归郝林南管,何况他打算清真正的明星来演,而不是克林诺。

  郝林南又一次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然后说:“也许我应该亲自发起一场宣传运动。”

  莫勒马不无担忧地说:“一定要记住它还是莫勒马电影公司的产品,有事不能瞒着我,行吗?”

  “那当然!”郝林南用充满强调的口吻说,似乎他从来未想过任何别的东西。

  莫勒马冷静地补充一句:“杰克,记住有一条,你不能跨越过我的界线,不管你是谁!”

  郝林南献媚地笑着说:“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难道我忘记过吗?喂,听我说,有位从比利时来的大美人,我把她安顿在贝佛里山旅馆的平房里,我们明天开个早餐会,好吗?”

  “改天再说吧。”莫勒马说。他对从世界各地飞来好莱坞出卖色相的女子早就腻透了。这些容貌姣丽美艳,体态苗条可人,衣着时髦的美女,经常和他在派对、签约、餐馆以及首映式等交际场合上见面,已使他腻得恶心。他在好莱坞不但享有最具天才的制片人的美誉,而且拥有占据着最美丽女人的名声,只有他的密友才知道他更喜欢和在他大厦里服务的丰满的墨西哥女佣造爱。莫勒马深知自己够帅气,不甘心拜倒在盛气凌人的美女们的石榴裙下。

  如今,到了人生的收获时期,莫勒马一心一意要拍出好电影,他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就是晚饭后钻进剪辑室,给一部新片子剪辑,而且每次都干到凌晨

  莫勒马领郝林南刚准备走出门,秘书小声告诉他小说的作者和代理人多兰-路德正在等候他的会见,莫勒马请她把他们带进来,他正好将他们介绍给郝林南。

  郝林南迅速地瞄了这两个人一眼。他认得路德,觉得他真诚,有魅力……简而言之,是个精力旺盛的人。这种人属于一种类型,而一看作家就知道属于另一种类型。在影城,通常发生的情况都是这样:天真的小说家来到好莱坞改编电影剧本,一下子就被这里的花花世界弄得晕头转向,又被制片商、导演和制片厂的老板骗得忘乎所以,然后还迷恋上某个小影星,为了这个和每个导演都私通的滥情的女人而毁了自己的生活——和结婚20年的妻子离婚,然后对自己并不怎么样的小说在银幕上被删改得面目全非而愤愤不平。眼前的这个作家也一个样,他沉默寡言,很明显是个怕羞的人,而且衣着像个笨蛋,不是那种追求时髦的笨蛋——包括像莫勒马这样的天才制片商都心甘情愿做时髦的奴隶,故意穿着刻意打上补丁的、褪了色的由高级裁缝量身订做的牛仔裤。此位作家不是这种笨蛋,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笨蛋。他从头到脚的穿着都很难看,活像哪个在欧洲的高收入的法国男演员的打扮。那么,他,郝林南现在就会尽自己的一份责任来把这个傻小子碾成香肠。

  郝林南和作家墨林热情地打招呼,说他的书是自己到目前为止所看过的最好的一本书,其实他压根对这本书连翻都没有翻过。

  走到门口他还故意转过身来对作家说:“克林诺很想和你合影留念。今天下午给你们拍照后,我们再和莫勒马开个会,这样可以为影片带来极好的宣传效果。那么就三点钟?说定了!到那时你在这里的事也该办完了,对吗?”

  墨林表示同意,莫勒马做了个鬼脸,他知道克林诺此刻正在棕榈温泉那里享受日光浴,要到黄昏六点钟才回到城里来。郝林南这是在设计耍弄墨林,让他白等几小时,以便教训他,让他知道好莱坞是谁的天下,不过,也许这位作家该上上这一课。

  莫勒马、多兰-路德和墨林开了一个长会,讨论电影剧本的写作问题。莫勒马注意到墨林看起来是个通情达理且很合作的人,不像是个刺头。他向代理人重复了那番千篇一律的废话,就是什么只准备投入100万,可是人人都知道最终他们得投入500万。倒是他们在离开时使莫勒马吃了一惊:当时他对墨林说可以在图书馆等候克林诺,然而墨林看了看手表,平谈地说:“现在已三点十分了。我等人从来都不超过十分钟,即使是自己的孩子也不例外。”说完就走了出去。

  莫勒马对代理人微笑着说:“作家的脾气。”他经常用同一个腔调说“男演员的脾气”、“导演的脾气”、“制片商的脾气”,然而他从来没有说过“女演员的脾气”,因为人们不应该苛求一个既要对付月经,又要演出,还要为争当主角出卖色相的人。

  多兰-路德耸耸肩说:“他甚至连医生也不愿意等候!最近我们都必须接受身体检查,和医生约定早上十点钟。所有医生诊所的情形你是知道的,病人总得等上几分钟,这算得了什么,可是他对接待员说:‘我准时而来,为什么医生却不准时?’说完以后掉头就走了。”

  “天啊!”莫勒马笑着说。

  他突然感到胸口痛,赶紧走到浴室服了一片治心绞痛的药片,然后遵医嘱在躺椅上睡一觉,当郝林南和克林诺到达时,秘书会叫醒他。

  《石女人》是克林诺当导演的处女作。作为一个演员,他是最出色的,但是作为一名导演,他就显得力不从心了,而作为一名哲学家,他简直是虚张声势和卑劣。我并不是说《石女人》是一部坏影片,也不完全是垃圾,它只不过是部空洞的影片而已。

  克林诺主演的每一部影片,都给人留下深刻的好印象,但他在这部影片中扮演的角色却不是我们喜爱的人物,请问我们怎么能接受一个抛弃了自己原来正常生活的人呢?何况他只不过是为了一个没有头脑的玩偶。像余林娜-登顿这类玩偶的特征就是靠浑圆的Rx房和丰满的臀部来吸引有大男子主义思想的男人的青睐。余林娜的演技通常都是以呆板的印第安人的风格著称,她那令人乏味的圆脸经常因极度的快感而扭曲,看了真让人受不了。好莱坞负责选演员的人何时才能领会和理解观众的品味——他们要看的是真正的女人。像比利-斯托德这样的女演员,善于以娴熟的技巧非常投入地演绎,加上她那楚楚动人的银幕形象(如果人们忘记了自从有电视以来,屏幕上那些定了形的卖除臭剂广告的受花心男人喜爱的女郎形象,就会觉得她的确很美),本来是可以挽救这部电影的,然而让人们吃惊的是,一向演技精湛、富有直觉感的克林诺在挑选演员时竟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许他作为影片的主演、导演兼合伙制片人就自以为是,滥用决策权和忽略最关键的问题。

  海斯堪-瓦兹写的电影脚本简直是伪文学的一篇作业,阅读起来还不错,在电影里就让人费解了。影片的制作者居然期待观众去感受没有悲剧发生的悲剧气氛,一个男人最终以自杀告终仅仅是因为他重返舞台失败了(人人都有失败的经历)!另外就是因为一个徒有美貌,没有头脑,又很自私的女人背叛了他。

  克林诺在一切社会问题上都站在正确的立场上来拯救世界的本意是善良的,但是他的概念基本上是法西斯的,久经沙场的文艺英雄演变成了法西斯的独裁者,就像墨索里尼那样。影片中对妇女的处理方式基本上也是法西斯主义的,她们除了用自己的身体和男人造爱,就什么也不干了。即使是表现她们参与政治活动的地方,她们也不过是一些妨碍男人们为了更美好的世界而奋斗的绊脚石。难道好莱坞就不能相信男女之间除了性关系,还可以有别的关系吗?难道它就不能表现一次妇女也有男子般的美德,也相信人道主义并为之奋斗吗?难道他们就真的如此缺乏想象力,没有预见到妇女也有可能喜欢一部把她们描写为真实的人的影片,而不是那种屡见不鲜的企图摆脱男人绑在她们身上的纽带的反叛的木偶吗?

  克林诺不是一个天才的导演。他还根本不够格当导演,只会把摄影机放在适当的位置。整个拍摄过程中,他最大的麻烦就是导演,还好,他本人的演出总算避免了影片的彻底失败。糟糕透顶的电影剧本是注定要惨败的,克林诺担纲主演也帮不上忙,唯一的好处就在于影片不是毁在他的手上,其他的演员就可怕了:单凭一个演员的长相就讨厌他是不公平的,但是乔治-佛奥斯显得比剧中的瘦子更瘦骨嶙峋,余林娜则比剧中那空虚的角色更空虚,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看来在安排演员时或许故意不按照角色的要求也不是一件坏事,也许克林诺在拍摄这部影片时应该做这种尝试,但是也许根本就不值得这么干,因为剧本所宣扬的是法西斯哲学,在它的大男子主义思潮影响下所杜撰出来的‘可爱的女人’使它在没有把胶卷装入摄影机前就注定要失败!

  “那个邪恶的女人!”郝林南看了以上的评论后,不是以愤怒而是以迷惑的口气说这句话,“她究竟想从电影里捞到什么?天晓得她为什么喋喋不休地大谈比利-斯托德的美貌?在我从影的40年中,还从来没见过一个比她更丑的影星。她的用心我怎么也猜不透!”

  克林诺若有所思地说:“所有的批评家都跟在她屁股后面瞎起哄,我们不得不放弃这部电影了。”

  莫勒马仔细地听着这两个讨厌鬼的话,心想克拉勒-福特的评论有什么关系?反正由克林诺担纲主演的电影是可以把钱赚回来的,能这样帮补一下制片厂的日常开支就是他对这部影片的唯一期望。现在他又把克林诺安排在由约翰-墨林的小说改编的重要电影的岗位上,尽管克拉勒-福特是个杰出的批评家,也不可能知道克林诺有一个不计较报酬的幕后导演在鼎力为他撑腰。

  这个批评家是莫勒马特别憎恨的,她用权威的口气写出极好的评论文章,影响力如此之大真令人瞠目,但是实际上她并不了解拍一部电影所投入的代价到底有多大。她抱怨有关角色的分配工作,难道她不知道谁演女主角是根据克林诺和谁上床,次要的角色又是靠负责演职员表的女主管和谁上床来决定的?难道她不知道在有些影片中,这些真正当权者的秘而不宣而实际上早已众所周知的特权炙手可热?仅仅是竞争小角色的女人就有数百上千,当权者可以和她们之中的一半人上床后却不给她们任何角色,往往只是让她们朗读一下台词,然后告诉她们以后会打电话通知回来复试,让她们遥无尽期地等下去,而那些贪色的导演就乘机这样建立了自己的庞大的后宫。假如以拥有多少才貌双全的女人来计算资本,他们比那些赚钱最多的大老板更有势力,这不是因为大老板嫌麻烦或不屑于这么干,而是因为他们没有这个特权。

  让莫勒马高兴的是,这个批评家是唯一能引起一向镇定的郝林南不安的人。

  使克林诺气愤的还有别的原因,那就是他所说的:“她凭什么说这部电影是法西斯主义的?我一生都在反对法西斯主义!”

  莫勒马疲倦地给他解释:“她只不过是个惹是生非的人,她使用法西斯这个字眼就好像我们使用婊子这个词一样随便,没有任何含义。”克林诺仍然怒不可遏地说:“对我的演技说三道四倒也罢了,只是别指望把我比作法西斯后还能得到我的宽恕!”

  郝林南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差点就要伸手拿莫勒马的蒙地-克利斯托牌盒装雪茄烟,后来还是改变了主意。

  “那个女人在扼杀我们,”他说,“她一直在算计着我们。莫勒马,你那防止她先看到电影的一招不灵。”

  莫勒马耸耸肩:“我原来就不指望它会灵,我采用这一招不过是为了出口闷气。”

  他们两人都惊奇地看着他,知道闷气指的是什么,但也知道他的性格是不习惯使用这个字眼的。他们不知道莫勒马那天早上在看剧本时接触过这个字眼。

  郝林南说:“闲话少说,再谈这部片子已于事无补,我们还是来讲一下准备采取什么行动对付克拉勒对我们的下部影片可能做出的评论吧!”

  莫勒马说:“你身为克林诺的私人新闻代理,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克拉勒对你而言,不过是个不堪一击的婴儿。”

  他希望这个会议能尽早结束。如果只有郝林南在场,这个会最多只开两分钟就足够了,但克林诺是一个真正的大明星,不能不给他一点面子。和这种人打交道,必须有耐心,还要表现出充分的爱心。

  莫勒马早就计划好把剩下的和晚上的时间都用来在剪辑室工作,这是他最大的乐趣。在电影界,他是最棒的剪辑之一,对此他也心中有数,何况他很乐于剪辑一部影片。在他的剪刀下,所有小影星的多余的头像纷纷落地,一个个纯属多余的漂亮女人观看主要动作时的特写也全剪掉。导演和她们偷过情,就把给她们拍特写作为酬劳,而莫勒马在剪辑室里却毫不客气地把她们的镜头全部剪去,只除了他喜欢的导演或者那个镜头真的对影片有作用,可是这种机会恐怕仅有百万分之一。只有天知道有多少痴心的女子翘首以待从银幕上见到自己的镜头,哪怕只有几分之一秒也行,还以为就凭这几分之一秒也会带她们走上通往金钱与名誉的康庄大道,也会使她们的美貌和天才像闪电那样光芒四射。莫勒马对美女只感到厌倦,认为她们是祸水,而且越是聪明伶俐越可怕。他有这种厌倦情绪并不表示他永远明智,每隔一段时间他也难免上一次当。他已经有过三次失败的婚姻,对方都是女演员,现在他正在寻找一个不是有求于他或是想从他那里骗取物质的女人。他对年轻漂亮的女人的感觉就像律师听见电话铃响时的感觉一样:它意味着又有麻烦事要找到他的头上了。

  “请叫一名秘书来。”克林诺说。莫勒马按了按桌上的按钮,一位少女立刻神速地出现在门口,莫勒马共有四个秘书,其中两个把住他办公室外围的门口,另外两个把守里面的私室,两道门都是一边一个秘书,像门神似的。无论发生什么灾难,只要莫勒马按铃,就立刻有秘书出现。三年前曾出现过预想不到的情况——他按了铃,竟然没有人出现!原来一个秘书得了神经衰弱症,正在附近的管理层办公室里接受一个独立制片人的治疗,另一个去了楼上的会计室拿一些数据以核实某部电影的成本,第三个那天病倒了没上班,最后一个刚巧去了洗手间。她是在冒险打破女人上厕所次数的纪录,最巧和最糟的是就在那至关重要的几秒钟里,莫勒马按了铃,四名秘书居然没有一个露面!于是四个人全部被解雇了。

  克林诺要口授一封信给克拉勒-福特,莫勒马很欣赏他的这一作风,也知道他此举的目的,更明白他这样做只是白费劲,只不过不想告诉他。

  “亲爱的福特小姐,”克林诺口授道,“我冒昧写信给您是由于我对您的工作高度赞赏,也为了指出您对我的新影片的评论中,有几处我实在不敢恭维,但是请千万不要以为这是一封投诉的信件。我的确非常敬仰您的美德和智慧,绝对不会贸然投诉您。我只是想表明:影片的失败,如果它真的失败的话,完全是因为我这个导演的经验不足造成的。我仍然认为电影剧本写得完美无缺,制作影片的全体演职员工也无可挑剔,只不过由于我这个不称职的导演而没能充分展示他们的才华,我想说的仅此而已。最后我要对您说我仍然是您的一个崇拜者,并且盼望有朝一日能和你共进午餐,痛饮一杯,畅谈彼此对电影与艺术的见解。我觉得我在执导下一部影片(我可以向您保证离这一天不会太遥远)之前有许多东西得向您请教。我相信在能对我赐教的人当中您是最合适不过的。您忠实的克林诺。”

  “这办法不灵。”莫勒马说。

  “也许吧。”郝林南说。

  “你得去追求她,充分满足她的情欲才行,”莫勒马又说道,“别忘了她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不会被你的几句好话哄住。”

  克林诺说:“我真的崇拜她,是真心实意想向她学习的。”

  “别提这些酸话了,”郝林南几乎叫喊起来,“去和她造爱!就这么办!尽量满足她的情欲,最好让她神魂颠倒。”

  莫勒马突然觉得他们两个俗不可耐,忍不住说:“别在我的办公室商量这种事,你们出去,让我好干活。”

  他们走了,他甚至懒得送他们到门口。

  第二天早上,郝林南在三重文化电影制片厂自己那特别的办公室套间里干他最喜欢干的事情:准备举办新闻发布会。这将使他的一个客户成为上帝。他事先查过克林诺的合同,拿准自己有合法的权利做想做的事之后:他写道:

  三重文化电影制片厂及莫勒马影业公司

  隆重推出

  莫勒马——克林诺联合摄制

  尤格-克林诺

  联合主演

  菲-美德斯

  尤格-克林诺系列片之一

  《愉快的旅行》

  导演:伯纳德-莫勒马

  参加演出的还有,他用很小的字体划了几个名字,又标明在排宇时用小号字体写,然后再加上:执行制片人尤格-克林诺和哈根-科德。最后他注明要用更小的字体写上:编剧:约翰-墨林根据约翰-墨林的小说改编。

  写完后,他靠在椅背上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杰作,再按铃叫秘书把它打好并放进克林诺的讣告资料档案里。

  他喜欢看这个档案里的资料,里面已经收集了厚厚的一大叠资料准备在克林诺死后可以马上使用,这一计划是他和克林诺在棕榈温泉整整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搞妥的。这样做并不意味着克林诺会很快死去,而是他希望在自己一旦死去时,人们就会知道他曾经是个多么伟大的人物。在一个卷宗里面,详细地列举了他在娱乐圈中所认识的人的名字,以便有朝一日人们可以从这些人那里引证有关他的丰功伟绩。还有一张完整的为他歌功颂德的电视脚本提纲,用来制作足够播放两小时的特别节目。

  克林诺在电影界的所有朋友都将被邀请出席此节目。另一个卷宗里面有他在电影中所扮演的他最得意角色的电影剪辑,以便在特别节目里播放,其中最精心制作的是一部记录他在两次获取最佳男主角奖授奖典礼上的电影剪辑,还有一份写好的喜剧草稿,表现他的朋友在得知他想当导演后嘲弄他的情景。

  里面有一张名单,记录着所有受过克林诺帮助的人的姓名,他们可以向人们讲述关于克林诺如何把他们从绝望的深渊中拯救出来的事迹,并说明当时他要求他们做出的唯一承诺,就是不要把他的名字公开。

  另有一张备忘录,记载着他的前妻中哪些人可以接受采访而哪些人必须回避。还有几项特别的安排:在他死的当天,就用飞机将一个前妻送到非洲去狩猎,为的是避开新闻界对她的采访;把一位美国前总统肯定克林诺非凡才华的事作为宣传中的证据;致给克拉勒-福特一封信,要求她对克林诺的逝世说些好话,这是一封由郝林南授意,用《洛杉矶时报》的信笺写的合法信件。其实郝林南已收到克拉勒-福特回信的复印件,但是他没有给克林诺看过。现在他又将此信看了一遍,里面写道:“克林诺是位有才华的演员,他曾在一些影片中有过精彩的表演,如果得到合适的角色和引导得法,他完全有可能达到尽善尽美的境界,他的英年早逝使他失去了这一机会。”

  每当郝林南重读此信时,就不得不多饮一杯酒,他自己也弄不清楚更憎恨谁,到底是克拉勒-福特呢,还是约翰-墨林?郝林南一见到傲慢的作家就心烦,墨林就是这类作家中的一个。这小子算什么东西?竟敢不恭候克林诺回来合影!尽管如此,他还是有能力左右墨林命运的。至于福特则是个鞭长莫及的人物,他曾经试图发起一场运动,由影迷给她写抗议信,还运用三重文化电影制片厂的威力来迫使她丢掉饭碗,然而她实在太强大了,他扳不倒她。如今他唯有希望克林诺的运气能有转机,而且他很快就会知道结果——克林诺已经和她约会,前天晚上开始带她出去吃饭。事后克林诺肯定会打电话给他,向他汇报约会的全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