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里-吉里亚诺和阿斯帕纽-皮西奥塔赶在黎明的第一线曙光出现之前就起床了。尽管可能性不大,他们还是要提防武装警察乘黑摸上来借着晨曦向他们发动突然袭击。昨天深夜,他们看到从巴勒莫开来一辆装甲车和两辆满载援兵的吉普车,一直开进了贝拉姆波兵营。夜间,吉里亚诺几次沿山坡向下侦探巡查,还侧耳聆听,看是否有人上山的响动,皮西奥塔觉得他过于小心,觉得十分可笑。“只有我们小时候才会这样天不怕地不怕,”他对吉里亚诺说,“你觉得那些懒警察会深更半夜拿自己的性命来冒险吗?你觉得他们愿意放弃那松软的床铺上的一夜好觉吗?”

  “我们必须培养自己养成高度警惕的好习惯。”图里-吉里亚诺说。他明白,终有一天他们会遇到劲敌的。

  图里和皮西奥塔把枪拿出来放在地毯上,认真细致地做了一次全面检查。然后,他们吃了一点拉-维尼拉做的蛋糕,又喝了一瓶赫克托-阿道尼斯留给他们的酒将蛋糕向下压了压。蛋糕上面撒有辣椒和其他调味品,吃到肚子里热乎乎的。这下可给他们平添不少力量,他们用小树、石块在悬崖边筑起一道屏障。他们躲在屏障后面,用望远镜观察着山下小镇以及上山的道路。皮西奥塔监视着山下,吉里亚诺向枪里压上子弹,又向自己的羊皮上衣口袋里装了几盒弹药。这一切吉里亚诺做得不慌不忙,十分细致,他甚至还亲自将剩余的供应品给掩埋了起来,并在上面压上大石头。这些精细的地方别人干他总是不能放心。这时,皮西奥塔发现那辆装甲车开出了贝拉姆波兵营。

  “你说得对,”皮西奥塔说,“装甲车背离我们,朝卡斯特拉迈尔平原方向开去了。”

  他们相视咧嘴而笑,吉里亚诺暗自一阵得意。原来和警察斗并不是多难的事儿,就跟伶俐的孩子在做游戏似的。那辆装甲车肯定会在道路转弯处消失,然后悄悄兜个圈子转回来,开到山后他们所在悬崖背面的位置去,当局肯定了解有关通道的情况,并且估计他们会沿着通道逃跑,这样他们正好撞上在洞口等候的装甲车,车上机关枪正严阵以待他们自投罗网。

  再过一个小时,警察就会派一个分队爬上道拉山,发动正面进攻,将他俩赶跑。好在警察把他们当成了一般的山野小子,头脑简单的亡命徒。警察大概会这么想,他们在悬崖上挂出了那面猩红和金黄相间的西西里旗帜,证明了他俩简单随意,做事冒失。

  一小时之后,一辆军用卡车和一辆吉普车开出了贝拉姆波兵营,指挥官坐在那辆吉普车上。两辆车缓缓地开到了道拉山下停下来。车上的武装警察下了车。12名手持步枪的警察在山间小路上散开,指挥官摘下头上那带扣带的军帽,朝山顶悬崖上飘扬的猩红金黄两色相间的旗帜一指,警察们便开始往上爬。

  图里-吉里亚诺躲在刚筑的屏障后面,通过望远镜密切注视着山下的一举一动。有一阵子,他对山背面的装甲车感到担心,他们也派人从后山坡爬上来了吗?不过他们要爬上来得好几个小时,肯定还远着呢。他安下心来,不再去想他们。他对皮西奥塔说:“阿斯帕纽,要是我们没有这点机灵劲儿的话,今晚就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回家见妈妈,吃上一盘实心细面条了。”

  皮西奥塔大笑起来:“你忘了,小时候我们总是不愿回家。不过我得承认,这次更有趣。我们还杀他们几个吗?”

  “不,”吉里亚诺说,“朝他们头顶上放枪。”他记起前天晚上皮西奥塔不听命令的情形,说:“阿斯帕纽,听我的。杀他们毫无意义,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们耐着性子等了一个小时,吉里亚诺这才将他的短枪穿过那小树架起的屏障,打了两枪。原先那群有恃无恐的警察像炸营的蚂蚁般急速四散消失在路旁草丛中。皮西奥塔端起步枪又打了四枪。警察们也纷纷还击,山坡上不同的地方纷纷飘起射击后枪口中冒出的缕缕青烟。

  吉里亚诺放下短枪,拿起了望远镜。他发现指挥官和一名警官正对着一台报话机喊话。他们肯定在和大山另一侧的装甲车联络,提醒对方两名不法之徒可能就要沿通道逃窜过去。他操起枪来又打了两枪,然后对皮西奥塔说:“我们该撤了。”

  他俩悄悄爬到悬崖的另一端,这地方是向上逼来的警察们视线的死角。他们滚下满是砾石的山坡,到50码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站起身,又抽出枪来。他们弓着身子一直向山下跑去,只是吉里亚诺举起望远镜观察敌人时,他们才停一停。

  警察们仍在一个劲地向山顶悬崖处放枪,根本没有意识到两个亡命徒此时已转移到他们的侧翼。吉里亚诺领着皮西奥塔穿过隐没在一块块巨石之间的一条小道。进入一片小树林。他们稍稍歇了一会儿,然后两人悄然无声地迅速朝山下跑去。不到一个小时,他们便来到蒙特莱普镇外的平原上,不过因为他们在山上绕了一大圈,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离小镇很远,离那两辆军车停放的地方也有相当的距离。他们将武器藏到上衣里面,装成农民下地干活的样子,越过了这块平原,来到了贝拉大街的起始处,沿着大街进了蒙特莱普镇。这儿离贝拉姆波兵营只有100码远。

  与此同时,指挥官指挥他的手下继续沿着山坡往上爬,一步步向悬崖上的那面旗帜逼近。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听不到任何还击的枪声,指挥官满有把握地想,两名匪徒准是顺着通道向着山那边守候的装甲车逃去了,他想可以收网了。警察们又爬了一个小时才攀上悬崖,扯下那面旗帜。宪兵队长走进山洞,让警察们搬开一些大石头,打通了通道。他派人沿着通道追到山那一边去与装甲车会合,等他发觉猎物早已逃之夭夭时,不觉惊呆了。他将手下人分成几个搜索小组,即使两个逃犯钻入地下,也要将他们从地洞中揪出来。

  赫克托-阿道尼斯完全按照吉里亚诺的指示,做好一切准备。在贝拉大街的起始处,停着一辆大车。车子的里里外外每一寸地方都涂满了古代传说中的人物。就连车轮辐条轮圈上都画满了穿戴盔甲的微型人物,这样,轮子一转动起来,他们就很微妙地给人造成幻觉,好像无数士兵正在冲锋陷阵似的。大车的车把也用鲜红的颜色涂成花体,中间饰以银色的斑点作为点缀。

  大车就像一个纹身的人,花纹布满了全身。两只车把中间站着一头睡眼惺松的白骡子。吉里亚诺跳上空着的驭手位置,往大车里一看,里面堆满了装着大酒坛的竹篓,少说也有20个。吉里亚诺将短枪塞到一排竹篓后,迅速朝山上瞟了一眼,那儿除了那面旗帜仍在飘扬以外,什么也看不清楚。吉里亚诺低头朝皮西奥塔一笑,说:“现在一切准备就绪,就看你的表演了。”

  皮西奥塔微微向吉里亚诺敬了个礼,严肃中透着顽皮,他将上衣扣子扣上,遮住插在腰间的手枪,朝贝拉姆波兵营大门走去。他边走边朝通向卡斯特拉迈尔方向的大道上张望,看看装甲车有没有从山里开回来。

  图里-吉里亚诺坐在高高的驭手快上,目送着皮西奥塔慢吞吞地穿过一片开阔地,走上通往兵营大门的石子小路。他转过头来顺着贝拉大街一眼望去,马上看到了自家的房子,他真希望能见到母亲站在门前,可是那儿一个人也没有。另一户人家门前坐着一些人,头顶上的阳台正好把他们的桌子及酒瓶罩在阴影中。这时,吉里亚诺突然想起望远镜还挂在脖子上,他赶忙解下带子,将望远镜塞进大车里面。

  兵营门口站岗的是个年轻的武装警察,看上去不超过18岁。他那鲜红的脸颊和不长胡须的脸蛋表明他出生于意大利北部的省份。他那身黑色制服滚着白边,穿在身上肥大不堪,很不合身。他头戴一顶花边军帽,显得很别扭,看上去活像木偶或小丑一般。他那张幼稚的弓形嘴唇上竟叼着香烟,显然这是违犯纪律的。皮西奥塔走上前去,心中不由一阵暗喜,同时蔑视之情油然而生。虽然前几天发生了几起警察被杀的事件,这家伙仍然没有警觉起来,步枪也没有端起来。

  哨兵见是一位衣衫褴褛的农民向他走过来,嘴唇上留着一撮与他身份很不相称的漂亮小胡子,便粗暴地喝道:“站住,你这笨蛋!你以为你在往哪儿走?”可他并没有拉起枪来。皮西奥塔只需一秒钟就能割断他的喉管。

  然而,面对这孩子的骄横自大,皮西奥塔强压心头的兴奋,装出一副巴结讨好的样子对他说:“你能不能行行好?我想见见指挥官,我有重要情报要向他报告。”

  “你可以对我说。”哨兵说。

  皮西奥塔忍耐不住,他挖苦道:“你也能给我赏钱吗?”

  哨兵被他的无礼惊得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哨兵轻蔑而又不无小心地说:“即使你来告诉我耶稣再世的消息,我再不会付你一个里拉。”

  皮西奥塔咧嘴笑了:“比那还重要。告诉你吧,我知道那位打得你们七窍流血的图里-吉里亚诺在哪儿。”

  哨兵感到疑虑地说:“从什么时候起西西里人开始维护这破国家法律了?”

  皮西奥塔往前凑了凑,“我可是有志向的,”他说,“我已经交过申请了,我要当警察。下个月我就去巴勒莫接受检查,说不定不久以后咱俩就穿同样制服了。”

  哨兵看着皮西奥塔的目光变得友善起来。确实有不少西西里人当警察了。这是一条脱贫的途径,也是小有权势的象征。有一个意大利全国皆知的说法,西西里人要么做罪犯,要么当警察,不管他们做什么,都会造成同样的损失。这时,皮西奥塔一想到自己竟会说出要当警察,不由得暗自发笑。皮西奥塔是个穿戴人时的人,他的一件丝质衬衫还是在巴勒莫做的呢。只有傻瓜才会用那白边黑制服和那难看的镶边硬帽舌军帽来打扮自己。

  “你还是仔细考虑考虑吧,”哨兵不想一件好事人人都沾光,他说道:“其实我们的薪水很少,要不是从走私犯那儿得到点贿赂,我们全得饿肚子。就在这星期,我们兵营的两名士兵,他们是我的好友,被那个该死的吉里亚诺打死了。还有平时,你们这些农民对我们也很不友好,连镇上的理发店在哪儿都不肯告诉我们。”

  皮西奥塔欢快地说:“我们可以用棍棒教育他们,让他们懂点礼貌。”然后,摆出一副极亲密的样子,好像他们早已是哥儿们一样,他说:“给我支烟好吗?”

  皮西奥塔很高兴,哨兵终于变脸了,他气得怒不可遏。“给你一支烟?”他疑虑重重地说,“我凭什么要给一位西西里痞子烟抽?”这时,哨兵终于把枪端了起来。

  顷刻间,皮西奥塔感到一股强烈的冲动,真想扑上去割断那家伙的喉管。“因为我可以告诉你吉里亚诺在哪儿,”皮西奥塔说,“你的那些搜山的伙伴太蠢了,他们连一只壁虎也抓不到。”

  哨兵感到很为难,皮西奥塔的那股傲慢劲儿把他搞糊涂了,从皮西奥塔提供的情况来看,他觉得最好向上司汇报一下。他觉得这家伙太滑了,说不定会给他带来什么麻烦。他打开大门,用枪示意皮西奥塔走进贝拉姆波兵营大院。此时,哨兵正背对着大街,100码之外的吉里亚诺一见,立刻一脚将骡子踢醒,驱车驶上通往兵营大门的石子路。

  贝拉姆波兵营由四大块组成。迎面是指挥大楼,旁边紧邻着的是L形的侧房,这便是牢房。后面是警察自己住的营房,营房很大,能住100人,还有一专门隔开的套间作为指挥官的私人套问。最右边是车房,实际上就是个牲口棚,而且现在仍有部分地方用于供小分队喂养一些驴子和骡子之类的牲口,因为这里是山区,机动车辆有时无法在山里行驶。

  最后面是波纹钢焊成的两座库房——给养库和弹药库。两座高高的岗楼连上7英尺高的带刺铁丝网将整个兵营围了起来,只是几个月来岗楼一直没有用过。这座兵营建于墨索里尼统治时期,在与黑手党的交锋中又进行了扩建。

  皮西奥塔走进兵营大门,高度警惕,准备随时给吉里亚诺发出危险信号。岗楼上空无一人,兵营里也没有武装哨兵来回走动。看上去整座兵营像座废弃的农场。车库里没有停放车辆,整个兵营里连一辆车也见不到,皮西奥塔很吃惊,他担心不久会有一辆车开回来。他没料到指挥官会如此愚蠢,兵营里连一辆车也不留。他要提醒吉里亚诺,注意提防或许会有不速之客。

  年轻的哨兵赶着皮西奥塔走进了宽敞的指挥大楼的大门。里面是一个相当大的房间,虽然有吊扇,但几乎未能驱除房间里的酷热。一张雕花大书桌放在房间中最显眼的位置,两旁边是栏杆,栏杆后面是职员用的一排小办公桌。沿墙放着一圈长木板凳。屋里空荡荡的,只有雕花书桌后面坐着一人。他是位下士警察,书桌上那张精致的金色铭牌上写着:卡尼奥-西尔维斯特罗下士。他与那年轻哨兵截然不同:他宽宽的肩膀,粗壮的脖子上顶着个硕大的脑袋,整个上半身显得十分宽厚有力。从耳朵向下一直到他那岩石般的下巴底下,有一条发亮的粉红色伤疤,好像是贴上去似的。唇上一撮又长又密的把手状的胡须犹如两只张开的翅膀一样向上翘着。

  卡尼奥-西尔维斯特罗袖上戴着下士臂章,腰间挎着重型手枪,听完年轻哨兵的报告之后,他对皮西奥塔十分怀疑。他对皮西奥塔叫道:“你是个谎话连篇的骗子。”他一张口,皮西奥塔从口音中听出他是个西西里人。他还没来得及继续往下说,就听到吉里亚诺在大门外大声叫道:

  “喂,喂,警察,你们要不要酒?要不要?”

  皮西奥塔很欣赏这声音,吉里亚诺嗓音很粗,方言味特浓,除了本乡本土的人以外,外人几乎听不懂,话语用词带着典型的富裕农民的傲慢劲儿。

  下士被激怒了,大声咆哮道:“那个混蛋到底在瞎嚷什么?”说着,大步走出门外,年轻哨兵和皮西奥塔也跟了出来。

  兵营门口停着一辆彩车和一匹拉车的白骡子。图里-吉里亚诺赤裸着上身,他那宽阔的胸膛上挂满了汗水,正抱着一只酒坛来回舞动着。他一脸呆笑,整个儿看上去是个十足的傻瓜。他的这副形象使人疑窦顿消,他身上不可能藏有武器,他一副醉相,又操一口西西里最下等的方言,大家对他马上放松了警惕。下士按在手枪上的手拿开了,哨兵的枪口也垂了下来。皮西奥塔后退一步,准备随时从上衣里面拔枪射击。

  “我给你们送来一大车酒!”吉里亚诺又大声叫嚷起来。他用手指擤了一下鼻子,随手将鼻涕甩到兵营大门上。

  “谁叫你送酒来的?”下士一边问着,一边向大门口走来。吉里亚诺知道他要敞开大门让大车进去了。

  “我爸爸叫我把它送给指挥官。”吉里亚诺说话时还眨了眨眼睛。

  下士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吉里亚诺。毫无疑问,这酒是某个农民为了求警察对他的走私活动网开一面而送的礼。令下士苦思不解的是,那位父亲为什么不亲自送酒来呢?那样他与礼物的联系不就更直接了吗?不过他还是耸了耸肩说:“把货卸下来,搬到兵营里去。”

  吉里亚诺说:“我一个人不行,我不干。”

  下士心中又升起一股疑团,凭直觉他感到不大对劲。吉里亚诺意识到了这一点,从大车上爬了下来,保证自己能随时轻易地抽出藏在车中的短筒猎枪。他先举起一竹篓酒坛,说:“我给你们送来了20坛这样的美酒。”

  下士朝宿舍方向放声大喝一句,两名年轻警察马上跑了出来。他俩上衣也没来得及扣上,帽子也没戴,武器也没拿。吉里亚诺站在大车上,将酒坛塞进两个警察怀里。他又将一坛酒递给拿枪的那名年轻哨兵,哨兵不想接,吉里亚诺倜侃道:“这些酒你反正要帮着喝的,还是帮着搬吧。”

  现在,三名警察手抱酒坛,动弹不得,吉里亚诺一看,情况完全和他预想的一样,只有下士手中空着,但皮西奥塔就在下士身后。吉里亚诺朝山坡迅速扫了一眼,丝毫没有搜索部队返回的迹象;他又朝通向卡斯特拉迈尔的那条大道看了看,连装甲车的影子也没有看到;贝拉大街上,远远地有几个小孩在玩耍。他立刻将手伸进大车,抽出短筒猎枪,对着惊呆了的下士。与此同时,皮西奥塔也从衬衣里拔出手枪来,顶住下士的背。“不许动!”皮西奥塔说,“动一动我就用子弹剃你的大胡子。”

  吉里亚诺用枪对着另外三名吓得魂飞魄散的警察,说:“抱着这些酒坛,都给我到大楼里面去。”那位带枪的年轻哨兵只顾紧抱酒坛,步枪掉到了地上。他们走进大楼后应西奥塔将地上的枪捡了起来。办公室里,吉里亚诺拿起桌上的姓名铭牌,仔细端详了一番。“卡尼奥-西尔维斯特罗下士,你的钥匙呢,全拿出来吧。”

  下土一手按在枪上,双眼盯着吉里亚诺。应西奥塔将他的手往前一拨,把他的手枪抽了出来。下士转过头来,用阴冷狠毒的眼光打量着他。皮西奥塔笑了笑说;“对不起。”

  下士转向吉里亚诺说:“小伙子,快跑吧,跑出去做个演员吧,你的演技真不错。今天这事儿到此为止吧,否则你根本无法脱身。指挥官他们天黑之前就回来,即使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们捉拿归案。仔细想想吧,年轻人,当土匪被通缉悬赏是什么滋味。我会亲自搜捕你,我不会忘记这张脸的。我要查出你的名字。即使你躲到地狱里去,我也要把你挖出来。”

  吉里亚诺朝他笑笑。说不清为什么,他有点喜欢这个人了。他说:“如果你想知道我的名字,你为什么不问我一声呢?”

  下土看看他,挖苦道:“难道你会像白痴一样告诉我吗?”

  吉里亚诺说:“我从不撒谎,我叫吉里亚诺。”

  下士伸手就到腰间摸枪,可他那支枪早被皮西奥塔卸了。吉里亚诺一见他的这种本能反应,更喜欢他了。他很勇敢,有责任心。其他三名警察早就吓破胆了。这位就是曾杀死他们三位伙伴的萨尔瓦托尔-吉里亚诺,这下可别指望他能饶命了。

  下士端详着吉里亚诺的脸,他要把这张脸牢牢印在脑海里。然后,他慢吞吞地、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大串钥匙。这一切都是在吉里亚诺用短枪紧紧顶住他的背的情况下完成的。吉里亚诺从他手中接过钥匙,扔给了皮西奥塔。

  “把那些人犯放出来。”吉里亚诺说。

  与指挥大楼连在一起的侧房就是牢房。吉里亚诺逃走的那天晚上被捕的10个蒙特莱普居民被关在一间大牢房里。在另一间单独隔开的小牢房里关着当地著名的两名土匪帕萨坦波和特拉诺瓦。皮西奥塔打开牢门,他俩高兴地跟着皮西奥塔走进了那间办公室。

  那些被捕的蒙特莱普居民都是吉里亚诺的邻居。一出牢门,他们一下子拥进办公室,挤在吉里亚诺周围感激不尽地和他拥抱。吉里亚诺一边和他们拥抱,可他一直十分警觉,他的双眼一直注意着被俘的警察。邻居们都为吉里亚诺的壮举而欢欣鼓舞,他让那些大家恨之入骨的警察出了丑,他是他们的保护神。他们还告诉吉里亚诺,那位指挥官曾下令要毒打他们,下士态度坚决就是不予执行,他争辩说那样做会招来更大的仇视和敌对情绪,对兵营的安全不利。要不是吉里亚诺的到来,他们第二天将被送往巴勒莫,接受地方法官的讯问。

  吉里亚诺将枪口垂向地面,他担心万一走火伤了周围的人。这些人都比他年长,是他从小就认识的邻居。他像以往一样,以谨慎的口吻对他们说:“欢迎你们随我进山,你们也可以到西西里别的地方投靠亲友避一避,等到官方神经正常了再回来。”他等着大家回答,可是房间里却是一片寂静。两名土匪帕萨坦波和特拉诺瓦站在人群一边,两人十分警觉,有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帕萨坦波是个丑陋的矮胖子,一张胖睑上有不少小时候得天花留下的麻子,嘴唇厚得变了形,乡下的农民都叫他“畜牲”。特拉诺瓦倒是小巧玲珑,像只雪貂。他的嘴角天生一副笑模样,长得很讨人喜欢。帕萨坦波是个典型的贪婪成性的西西里土匪,尽干些偷鸡摸狗、杀人抢劫的勾当。特拉诺瓦原是一名勤劳的农民,有一天,两名税务员要没收他的那头眼看将给他挣回一大笔钱的猪,他将两人杀了,又把猪宰了分给家人和亲友,然后跑进深山开始了他的土匪生涯。这两人后来在山中合伙干了。一次他们躲在科莱昂庄稼地里一废仓库中,被人出卖而被捕。

  吉里亚诺对他俩说:“你俩别无选择,我们一起进山。要是愿意今后就留下来跟我干,你们也可以拉出去单干。不过今天我需要你们帮帮忙,你们也确实欠我一点情。”他朝他俩笑了笑,竭力使自己的命令不那么僵硬,以便他们容易接受。

  两名土匪还未来得及回答,警察下士却发疯一样发动了反击。或许是因为他那西西里人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或许是因为他生性狂暴,或者仅仅是由于眼看两名由他看守的著名土匪即将脱逃而气愤不过,他原本站在离吉里亚诺几步远的地方,这时,他以惊人的速度朝吉里亚诺跨了一大步。

  与此同时,他拔出藏在衬衣里的小手枪。吉里亚诺挑起枪口想打,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下士一挥手,手枪已举到离吉里亚诺的脑袋两英尺远的地方。子弹会不偏不倚击中吉里亚诺的脸。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吉里亚诺看着指着自己脑袋的手枪,看着手枪后下士那张气得涨红的脸,脸上的肌肉如游蛇般在扭动着。可是,那枪似乎老也不响,就像掉进了梦魇的深渊,明知是梦却一个劲地往下掉,总也掉不到底。在下士扣动扳机的一刹那间,吉里亚诺感到异常平静,没有丝毫的恐惧,甚至眼都没眨一下,还往前迈了一步。撞针在枪膛中发出一声清脆响亮的金属撞击声,是一颗哑弹!一瞬间,皮西奥塔、特拉诺瓦和帕萨坦波一齐扑了下来,下士顶不住三人压在身上,倒在了地上。特拉诺瓦抓住手枪,夺了过去;帕萨坦波扯着下土的头发,要抠出他的眼珠;皮西奥塔拔出刀子正要一刀刺进下士的喉部。吉里亚诺及时地发现,立刻制止了他们。

  吉里亚诺平静地说:“别杀他!”并把他们从蜷伏在地已毫无招架之力的下士身旁拉开了。他低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转眼之间,下士在群起围攻之下已受重创:他的一只耳朵被从脑壳上撕下一半,正大滴大滴地向下滴着血;他的右臂折了,可笑地歪吊在身体侧旁;一只眼眶中正往外冒着血,眼睛上方有一大块皮挂着。

  然而,下士仍是无所畏惧,躺在那儿等死。这时,吉里亚诺心中却对他涌起了一股压倒一切的亲切感。正是他,使自己经受了考验;正是他,使自己更坚信自己是不会死的;正是他,证明了死亡在自己面前也会却步。吉里亚诺拉他站了起来,令其他人吃惊地迅速和他拥抱了一下,然后假装他只不过是要帮下士站直身子。

  特拉诺瓦在检查下士那支手枪。“你真幸运。”他对吉里亚诺说,“只有一颗哑弹。”

  吉里亚诺伸过手去要枪,特拉诺瓦迟疑了一下,还是递给了他。吉里亚诺转身面对下士,以一种友善的口吻说:“放老实点,我保证你们不会有事的。”

  下士遭受到沉重的打击,头晕目眩,身体虚弱;对吉里亚诺讲的话无力作出反应,他甚至好像根本就没有听懂吉里亚诺到底在说什么。帕萨坦波压低声音对皮西奥塔说:“把你的刀子给我,我去宰了他。”

  皮西奥塔说:“吉里亚诺下了命令,人人都得执行。”他说得一本正经,为的是不想让帕萨坦波看出来,他自己真想立刻杀死那警察。

  那些被抓来的蒙特莱普居民匆匆离去,他们不想成为处死警察的目击者。吉里亚诺将下士和他的同伙赶到侧翼的牢房,一起锁进一间公用大牢中。接着,他带领皮西奥塔、特拉诺瓦和帕萨坦波对贝拉姆波兵营的其他建筑进行搜查。在武器库中,他们发现有许多步枪、手枪和微型冲锋枪,还有成箱成箱的弹药。他们身上带足了武器,又搬了几箱弹药放到骡车上。在警察宿舍里,他们拿了些毛毯睡袋,皮西奥塔还将两套军服扔进了大车,以备不时之需。然后,吉里亚诺爬上驭手座,拉着满车战利品走了。为了随时防备敌人的袭击,其余三人也都子弹上膛,分散开来,在通往卡斯特拉迈尔的大道上疾步而行。一个小时后,他们赶到了那位将骡车租给赫克托-阿道尼斯的农民家中,将战利品埋在他家的猪圈里。接着,他们又帮助农民用从美军给养站偷来的油漆,将大车刷成了橄榄绿色。

  晚饭时分,指挥官带领搜索部队回到了兵营。他发现自己的手下人被关在牢里,不由怒火中烧。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可指挥官觉得太阳从未像现在这么耀眼灼热。指挥官派出装甲车到大街小巷去寻觅不法分子的踪迹,可这时吉里亚诺早已隐入深山之中了。

  意大利所有报纸对这一事件都进行了重点报道。三天前,吉里亚诺杀死另外两名警察的消息也曾是报纸的头版新闻,不过以前,吉里亚诺仅仅是一名因凶残而出名的西西里暴徒。这次行动就完全不一样了,他凭自己的智慧和战术打败了国家武装警察,他释放了显然是蒙冤入狱的朋友和乡邻。巴勒莫、那不勒斯、罗马、米兰的新闻记者纷纷光临蒙特莱普镇,采访吉里亚诺的朋友和亲人。他的母亲抱着图里的吉它照了张像,她说她儿子吉它弹得棒极了(这不是真的,他弹出的调子别人勉强能辨得出是什么调子)。他以前的同学说,图里博览群书,同学们给他起了个“教授”的绰号。西西里的土匪竟然还能看书,报纸抓住这一点,津津乐道。报上还提到他的表弟阿斯帕纽-皮西奥塔,说他是出于纯真的友谊才随吉里亚诺入山为匪的,并惊叹此人竟然如此忠心耿耿。

  报上还登出了吉里亚诺17岁时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他英俊绝顶,有着地中海男子汉的阳刚之美,这使得大家竞相了解他的故事。不过,最令西西里人钦佩的是,吉里亚诺竟然慈善地饶恕了想杀他的下士。这比话剧还精彩——它更像西西里非常流行的木偶剧,剧中那些木偶人物从不流血,皮肉也从不为子弹所伤。报纸只是惋惜地指出,吉里亚诺把特拉诺瓦和帕萨坦波这样两个恶棍也放了出来,暗示与这两个歹徒为伍会有损他光彩照人的骑士形象。

  只有米兰的报纸明确指出,萨尔瓦托尔-图里-吉里亚诺已经杀死三名国家警察,建议有关方面采取非常措施将其缉拿归案,不能因为这个罪犯长相英俊,博览群书,会弹吉它就饶恕他的杀人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