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有一个死亡的身份

    她们是包揽家务的女佣,在巴黎火车站下车的不计其数的布列塔尼女人。他们是乡村集市的流动小贩,卖点儿针头线脑,零七八碎。他们——成千上万——不名一文,惟有一个死亡的身份。

    这些人惟一关心的是如何生存下去:不要饿死,每晚都要找到栖身之地。

    还要不时地,在偶然的相遇中,聊聊天。聊聊他们共同的不幸与各自的艰辛。这一幕幕往往发生在夏日的广场上,列车上,以及集市上那些熙熙攘攘、有音乐伴奏的咖啡馆里。没有这些,照他们的说法,他们就无法摆脱孤独。

    “先生,再给我讲讲坐满人的、演奏音乐的咖啡馆吧。”

    “小姐,没有它们,我就活不下去。我很喜欢它们……”

    “我相信我也很喜欢它们……有时候我很想到那个地方去走走,可是您看,一个像我这样的姑娘,单身一人,是不可能的、不许可的。”

    “我忘了:有时候,有一个人在注意看您。”

    “我知道。走近了?”

    “对,走近了。”

    玛格丽特·杜拉斯

    一九八九年冬

    耐心等待时间到来

    一个小男孩从广场花园深处悄悄走出来,走到姑娘面前,站在那里。

    “我饿了。”小孩说。

    对那个男人来说,这倒是引起谈话的机会。

    “真的,是吃点心的时候了。”他说。

    那位年轻姑娘没什么不快的表示。相反,她对他同情、好意地微微一笑。

    “真是,我看真是快四点半了,吃午后点心的时间,差不多。”

    她从靠近身边搁在长凳上的一个食篮里拿出两片涂果酱面包,递给小孩。接着,又在小孩脖子上轻捷灵巧地系上一条餐巾。

    “很乖嘛。”那个男人说。

    姑娘头摇摇,表示异议。

    “不是我的孩子。”她说。

    小孩拿着两片面包走开了。因为是星期四,这里的小孩真不少。在广场花园里,小孩很多,大一点儿的,玩弹子,或者追来追去跑着玩,小一点儿的,玩沙坑,最小的,坐在四轮童车里面耐心等待时间到来,以便和别的小孩一起走。

    “您看,”那个姑娘接着说,“倒也可能是我的孩子,人们常常把他当做是我的孩子。我应该说,不是,不是我的孩子,跟我一点儿也不相干。”

    “我明白,”那个男人说,微笑着。“我也没有孩子。”

    “有的时候,小孩那么多,到处都是小孩,没有一个和自己相关,也怪有趣儿的,您不觉得?”

    “那还用说,小姐,不过,已经是那么多了,不是吗?”

    “先生,那可也不见得。”

    “不过,人们喜欢孩子,孩子也讨人欢喜,这难道没有什么重要意义?”

    “相反的意见怕也不好说吧?”

    “那还用说,小姐,是的嘛,这个,想必也要看他性格怎么样。我觉得有些人可能满足于已经生了这样一些孩子。我认为我是属于这些人当中的一个,这种人我见过不少,而且我也可能有那么几个孩子,不过,您看,我对他们很满意,这我也办得到。”

    “先生,您当真见过许多?”

    “是呀,小姐,我到处旅行嘛。”

    “我明白了。”那个年轻姑娘很讨人喜欢地这样说。

    “此刻是例外,我正在休息,我是无时不在旅行之中。”

    “广场,原就是规定给人休息的地方,尤其是在当前这个季节。我喜欢广场,我也是喜欢广场的;我喜欢户外活动。”

    “那个么,也不花费什么,因为有这样一些小孩,总是叫人心喜的,其次,认识的人很少,有时候,在这里,又有机会和谁谈谈、讲讲。”

    “不错,照这个意思说,真的,是很方便很实际的。先生,您在旅行当中还销售货物?”

    “是的,这是我的职业。”

    “永远卖同样的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