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苏斯又思绪万千。

  “你还没恢复过来。”塞纳留斯关切地说,“我应该让你休息的。”

  克拉苏斯还是尽力回忆过去,回答道:“我会好的……等我朋友醒了以后就会好的。我们……我们会尽快离开,免得给你添麻烦。”

  塞纳留斯皱了皱眉头:“年轻人,你误会了。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客人。我也很想了解你的情况。既然我留下了一个,那一定就会留下另外一个。”他转过身,向花的方向走去。“我想你们需要点儿吃的,很快就可以送来。先休息一下吧。”

  他没征求克拉苏斯的意见,而克拉苏斯似乎也不争辩什么。因为他明白,一个像塞纳留斯这样的森林之王坚持要他们留下,那也就只能留下了。只要塞纳留斯愿意,他们就是他的朋友。

  克拉苏斯并不担心这个,他反倒担心起自己的命来。

  艾萨琳和永恒之井都在一场恐怖的灾难里毁于一旦了。魔师克拉苏斯一想到这个,他就感觉又一场灾难就要降临了。

  “我告诉你,亲爱的参事先生,我爱慕惊喜。但是这次我的要求特别高。”

  哈维斯笑笑,把女皇领入到室内。对待女皇,他真是极尽亲切之能事,恳求女皇来看他的魔法。他知道,艾萨拉期待发生奇迹,而他是不会让她失望的,即使心里并不这么想。

  见他们进来,所有的士兵都跪下。尽管他们的表情和平常差不多,就像哈维斯一样。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事情的真相,除了艾萨拉。

  她看了看漩涡,用失望的语气说:“没什么两样啊。”

  “您应该到高一点的地方近一点看,这可是千月之光啊。”

  艾萨拉皱了皱眉头。哈维斯请求她不要带侍从一起来,但现在她也许有些后悔了。可是,艾萨拉毕竟是女皇,即使一个人的时候,也有必要表现出掌控一切的样子。

  艾萨拉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旁边。她先是看着上层精灵表演的魔法,然后又目不转睛地看着里面的黑暗漩涡。

  “看起来还是没有什么变化。亲爱的哈维斯,我想要更多的——”

  她喘了一口气,尽管哈维斯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已经知道她完全理解了。

  这种声音他已经听到过,神的声音,所有人都听到过。

  我来了……

  仪式结束以后,泰兰德终于可以有一些属于自己的时间了。作为月神殿的祭司,她需要全神贯注。可她并不希望是每时每刻都如此。月亮女神的仁慈博爱,是泰兰德进入月神殿供职的首要原因。从此,泰兰德也找回了一些内心的平静。

  可有一件事却困扰了她很久。随着岁月的流逝,玛法里奥、伊利丹和她之间的关系已经变了。他们已经不再是童年时的玩伴。童年世界里的简单和快乐也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成人世界里复杂的关系。

  对于玛法里奥和伊利丹,她的感觉也已经变了。她知道,他们两个对她的感觉肯定也发生了变化。兄弟俩之间的竞争曾经一直是在友好的氛围里进行的,可越到后来竞争就越明显,她不喜欢这样。到现在,几乎已经演变成了彼此的争斗,好像是为了争夺。

  泰兰德知道——即使他们不清楚——他们争夺的正是她。

  她简直受宠若惊,但又不想任何人受到伤害。可是到头来,总要伤害其中的一个。在她的内心深处,早就知道在寻找生命伴侣的时候,肯定是从他俩中挑一个,不是伊利丹就是玛法里奥。

  泰兰德穿着银色连帽长袍,一句话都不说,匆匆穿过神殿里宏伟的大理石大厅。抬起头来,可以看见一幅壁画,勾画出天堂的样子,画得好极了。如果不是很仔细看的话,还会以为这个神殿真的没有屋顶。而举办仪式的大密室是露天的,在那里,月光普照下来,仿佛妈妈抚摸她亲爱的孩子。

  泰兰德经过若隐若现的女神雕刻——都是那些曾经担任过祭司的女神——最后跨过门廊里的大理石地面。这里,铺满了精细的马赛克,以世界的构成为图案,还有一些其他神的肖像。其中月亮女神当然处在最显著的位置。众神的脸上几乎无一例外都模糊一片。只有半神半人、孩子和侍从才有清晰的面容。其中有一个就是塞纳留斯,很多人称他是月亮之子和太阳之子。他自己没有对此发表过评论,可泰兰德却一直愿意这么想。

  室外,夜里的凉风让她觉得舒服些。泰兰德走下雪白光滑的台阶,加入到群众的队伍当中去。很多人低下头迎接她。另外一些人很恭敬地让出路来。这可能是当月神殿祭司的好处吧。可是此时此刻,泰兰德真想回归到平静简单的生活中去。

  苏拉玛城并没有艾萨琳那么辉煌,但她也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泰兰德走入主广场的时候,眼前一片明亮炫目的颜色。小贩们摆出林林总总许多商品;达官贵人穿着镶钻的亮红色长袍;旁边,社会地位稍逊一筹的精灵们穿着各色花衣服,绿色的,黄色的,还有蓝色的。集市里的每个人都想以自己最好的一面示人。

  房子也是当地居民展示的一部分。泰兰德看到很多五彩缤纷的房子,连商店也被漆成各种颜色。火炬的灯光照亮了它们,仿佛流动的火焰。

  在泰兰德有限的阅历中,并没有碰到多少暗夜精灵之外的族群,可他们却嘲笑她的种族喜好俗气的颜色,甚至在她面前说,他们简直是色盲。实际上她自己的口味是偏于保守的,尽管没有玛法里奥那么保守。但她觉得暗夜精灵只是更喜欢丰富多样的色彩而已。

  在广场中央,一群精灵聚集在那里。他们大都做出手势,还指指点点,要不骂脏话,要不就出言讽刺。泰兰德很好奇,想去看个究竟。

  起先,旁观人群并没注意到她。看来他们围观的东西一定很稀奇。后来她轻轻地拍了拍身边精灵的肩,她立刻就被认了出来。于是那个精灵让开了一条道。这样,她才走进了人群。

  中间有一只笼子,比她稍微矮一些。笼子用很结实的铁棒做成,看来里面关着一头野兽。因为他挺有力气,弄得笼子咯咯响,还不时传出动物般的咆哮声。围观的精灵议论纷纷。

  那些站在她前面的精灵再也不肯动了,有人在拍他们也照样站在原地。可她还是很好奇,只能从夹缝中看个究竟。

  她喘了口粗气。

  “这是什么?”泰兰德脱口而出。

  “没人知道。”正巧有一个值班哨兵在边上,他穿着苏拉玛城看守的胸甲和长袍。“月亮守卫使用过三次魔法才把他弄到这儿来的。”

  泰兰德本能地环顾四周,想找一个穿绿色连帽长袍的巫师,可是却没找到。很有可能是他们给笼子念了咒语,然后把这个野兽留给了看守,自己去讨论到底要怎么处置他了。

  笼子里到底是什么呢?

  肯定不是矮人,虽然她刚开始这么想过。因为就算他站直,也要比暗夜精灵矮差不多一尺,可身体却有差不多两倍宽。显然,这头野兽强壮无比。泰兰德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强壮的野兽。真是奇怪,笼子的魔法竟然让这头野兽乖乖地呆在里面。

  突然一个围观者,用一根金色的棍子猛戳毫不动弹的野兽,又引起一阵骚动。但暗夜精灵再也没有从野兽粗壮有力的手中抢回这根棍子。野兽生气的时候,脸上就扭曲起来。要不是手腕上、脚踝上还有头颈都被锁链捆住,他早就把栅栏给折断了。这些锁链让他不能动弹,而且即便他有力气,也拿栅栏没办法。

  泰兰德忽然顿生怜悯之心。无论是艾露恩还是塞纳留斯都教导她要尊重生命。虽然这头野兽乍一看像个魔鬼,可绿皮怪兽穿着很基本的衣服——这至少说明了他还有起码的智力。而现在,却这样像动物一样被耍着玩,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野兽的面前有两个棕色的空碗,他应该已经吃过一些东西了。可是那么一个大个子,泰兰德想他肯定没饱。她转过身跟哨兵说:“再给些水和吃的。”

  “恐怕我不能做他们没有吩咐过的事情。”哨兵回答道,眼睛却还注视着人群。

  “这难道还需要他们吩咐?”

  哨兵耸耸肩,说:“他们还没决定怎么处置他呢。他们也许觉得不用再给他食物和水了。”

  哨兵拒绝了她,但是精灵暗夜的正义感不是可以轻易被动摇的。

  “那如果我带吃的和喝的来,你也要阻止我吗?”

  这时哨兵看上去有些为难了:“请你真的不要这么做。那野兽说不定就咬断你的手一口把它吞下去,而不是吃你给他的食物。你还是走吧。”

  “我要试一试。”

  还没等他开口劝她,泰兰德就已经转身离去了。她径直走到最近的一家食品摊,买了一壶水还有一碗汤。笼子里的野兽看上去是吃肉的,所以还特地买了点新鲜的肉给他。小贩不肯收她的钱,泰兰德就给了他一些祈福,谢过他回到广场上来。

  围观时间长了不免无聊,等泰兰德回到广场的时候,人群已经撤走了大半。这样,她反倒更容易接近野兽。野兽瞥了她一眼,以为又来了一个看客。直到他看到泰兰德手上拿着的东西,才开始感兴趣起来。

  他尽力坐起来,浓密眉毛下深陷的眼睛紧紧盯住她。泰兰德猜他有五十多岁了,因为头发已经花白,粗糙的脸上也早就布满了生活的沧桑。

  只要泰兰德再靠近野兽些,他一伸手就能拿到食物了,这时她犹豫了。万一他想伤害他,那哨兵一定会用他那锐利的长矛刺穿野兽的身体。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事,那真是莫大的讽刺。她要救他,到头来却把他送上绝路。

  泰兰德小心翼翼地靠近笼子,跪在地上,问:“你听得懂我说什么吗?”

  野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然后点点头。

  “我给你带了些东西。”她先把汤端了出来。

  他眼神警惕,紧紧盯着这碗汤。泰兰德可以看出其中的怀疑。他朝士兵的方向瞥了一眼,右手一会儿握紧,一会儿又张开。

  他缓缓伸出手,泰兰德这才看清这双手又大又厚,大得简直可以把她两只手一把握住,吓得她差点就把手缩回去了。

  而野兽竟然温柔地从泰兰德这儿拿过碗轻轻地放在自己跟前,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泰兰德会心一笑,但是野兽面无表情。接着,她就放松多了,把肉和水都递了过去。

  野兽把三样东西摆放妥当,才开始吃起来。他一口喝下碗里的汤,汤水从下颚流下来。接着开始吃肉,锯齿形状的牙齿毫不犹豫就把生肉撕碎,可泰兰德并不介意他这副狼吞虎咽的吃相。如果她自己处在这样的情况下,估计比他也好不了多少。

  周围又有一些旁观者围了过来,可泰兰德根本不在意。她在旁边耐心等待野兽吃饱。他把肉啃完以后还把骨头一分二,连脊髓也吸得干干净净。看他这副恐怖的吃相,围观者实在受不了,都纷纷离去了。

  最后一个围观者也走了。他突然哈哈大笑,把那些骨头残渣扔了一地,开始喝水。但眼睛一直盯着泰兰德看,一秒钟也没离开过。

  水一饮而尽,他用手擦了擦嘴,说:“好。”

  他竟然会说话,这着实让泰兰德一惊,虽然之前她也知道他听得懂自己的话。她又笑了笑,身体靠到了笼子旁边。

  士兵大叫道:“你不能靠得那么近!他会冲出来的。”

  “他不会的。”泰兰德向士兵保证,随后看看这头野兽,说,“你会吗?”

  他摇摇头,手放回到胸上,示意不会这么做。士兵这才向后退了几步,不过还是时刻监视着他的动静。

  泰兰德也不顾他们的存在,问道:“还想吃什么东西吗?”

  “不用了。”

  她顿了顿,说:“我叫泰兰德,是月神殿的祭司。”

  野兽似乎不愿意再跟她说下去。可是泰兰德却一直等着他的回答,于是他才说:“布洛克斯……布洛克斯,我是酋长萨尔的仆人,萨尔是兽人的统治者。”

  泰兰德想了想。从长相来说,这头野兽很明显是个勇士。他是萨尔的仆人。这也是个奇怪的名字,某种程度上比布洛克斯这个名字还要奇怪。

  这个萨尔就是兽人的领导者。她在月神殿里接受了很全面的教育,但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兽人。当然,如果每个兽人长得都像布洛克斯的话,那么暗夜精灵也肯定都会过目不忘的。

  她想问得再细一些:“你从哪里来,布洛克斯?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很快泰兰德就意识到自己错了。兽人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用手捂住嘴。真傻,她怎么不想想月亮卫士肯定早就盘问过他了,虽然肯定没有她的态度那么好。但现在兽人一定以为,之前强逼魔法都不奏效,现在派她来用软的了。

  布洛克斯再也不想继续说话了。他拿起碗递给泰兰德,一脸的不信任。

  就在此时,一股能量毫无征兆地穿进笼子,击中了兽人的手。

  布洛克斯一声惨叫,捂着烧伤的手指,紧紧地握住。他用仇恨地眼光看着泰兰德,不禁向后仰去。士兵们的长矛也一根根对准布洛克斯,逼着他往后退。

  这时有一个很熟悉的声音焦急地问:“你没事吧,泰兰德?这个野兽没伤到你吧?”

  “他根本没打算伤害我!”泰兰德生气地转过头去,她就知道是他,“伊利丹,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伊利丹皱了皱眉,金色的眼睛顿时失去了些光彩。“我只是怕你出事!这野兽会——”

  泰兰德打断他:“在笼子里,他能怎么样?而且他不是野兽!”

  “不是野兽?”伊利丹斜着身子看看布洛克斯,布洛克斯露出牙齿,却没有反抗什么。伊利丹轻蔑地哼了哼:“对我来说跟没进化的动物没什么两样。”

  “他只是想把碗还回来。如果有什么危险,士兵们会救我的。”

  伊利丹的眉头又皱了皱,说:“对不起,可能我反应过激了。可你也必须承认,今天这样太冒险了!你可能不知道,他们说这野兽醒的时候,差点掐死了一个月亮卫士。”

  泰兰德这才看看周围的士兵,他们表情僵硬,不情愿地点点头。伊利丹之前忘了告诉她了,但是也已经没什么两样了。之前布洛克斯已经被虐待了,而她也已经决定要帮他的忙。

  “谢谢你的关心。伊利丹,不过我想再告诉你一次,我没事。”她看看兽人的伤势。布洛克斯的手指都发黑了,眼睛上的伤也很明显,可他却没有叫出来,也没要求治疗。

  泰兰德不顾伊利丹的反对,又跪到了笼子旁边。毫不犹豫地把手伸了进去。

  伊利丹立刻抓住了她的手:“泰兰德!”

  “你们!都往后站!”她转而轻声地对布洛克斯说,“我知道你并没有伤害我的意思。我可以帮你疗伤的,把手伸过来吧。”

  布洛克斯咆哮了一声。可在泰兰德看来这并不是生气,而是在做决定罢了。伊利丹就站在泰兰德的身边,如果有什么异常,他会马上行动。

  “伊利丹,我想求你往后站。”

  “为什么,泰兰德?”

  “为了我好吗?伊利丹。”

  她知道他强忍住了愤怒,但伊利丹还是听了泰兰德的话,转过身去,面对着广场周围的房子。

  泰兰德又看看布洛克斯。他却看看伊利丹,有那么一瞬间,还露出了满意的神情。然后才转回来看着泰兰德,伸出受伤的手。

  她把他的手摊开,检查了一下伤势,两只手指上的肉都烧光了。还有一只手肿起来还化了脓。

  “你刚才对他做了什么?”她问伊利丹。

  “最近刚学的。”他说。

  没错,这肯定不是从塞纳留斯那里学的。这是一种高级的精灵魔法,伊利丹刚刚运用的时候都没怎么集中精力。可见,只要对手够刺激,伊利丹就能行。看起来他自己对此也很是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