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发现自己一个人在黑暗的迷宫里徘徊。

    狭窄的雨道呈灰色,粗糙的墙壁上微弱的灯光在摇曳,脚下自己的影子随着脚步在不断地变换着形状,巨大的脚步声在回声的作用下也显得很不规则。

    宇多山感到很奇怪。

    (这是什么地方?……)

    他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只见长长的走廊看不到尽头。

    (这里是……)

    他又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天花板一片漆黑。它仿佛越来越重,在慢慢朝自己压过来。

    (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

    迷——宫——这里是迷宫?是中村青司设计的宫垣叶太郎的地下迷宫?

    (不对!)墙壁上的灯不对。灯光摇摆不定——这不是灯光,也许是火把。迷宫里的走廊是光滑的瓷砖地面,而这里铺的是石板。

    (我这究竟是到了什么地方?……)

    他现在站的地方正好是一个十字路口。他看了看两侧的甫道,发现墙上都挂着白色的动物面具。一边是张牙舞爪的狮子,另一边是独角牛头。

    现在该往哪里走呢?往左?还是往右?要不就呆在现在站的地方。

    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

    咚!咚!咚!咚!……

    他分不清声音来自什么地方。

    (马上逃跑。)

    直觉告诉他必须马上逃跑。匆忙中他选择了右侧的雨道。脚有点不听使唤,差点没摔倒。他稳了稳身体,然后拼命朝前跑去。

    咚!咚!咚!咚!……

    他弄不清来者是什么人,只觉得必须逃跑,绝对不能让对方抓到。两个脚步声混在一起在走廊里回响。这时,他又来到了另一个岔路口。这次是三岔路。眼前的路一个朝左前方,一个朝右前方。现在他弄清楚了。这里不是自己所熟悉的迷宫馆的迷路。迷宫馆里不可能有这样的三岔路。

    身后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宇多山来不及回忆自己是怎样从迷宫馆走到这个迷宫里来的。他选择了右侧的路。他在雨道里拐来拐去,最后终于来到了一个门前。

    门上边的铜牌上写着:“MIVOTAURO”

    看到这几个字,宇多山感到很奇怪:这个名字我知道。这不是那个房间吗?如此说来,这里还是迷宫馆里的迷路。

    咚!咚!咚!咚!……

    脚步声逼了过来。对方仿佛对自己的举动了如指掌,自己走到哪儿他就追到哪儿。宇多山急忙打开门跑了进去。屋子里躺着被杀的须崎……

    只见清村淳一扬了扬手和他打招呼说:“你好!宇多山君。”接着又问,“你脸色不太好,发生什么事情了?”

    几个作家坐在沙发上愉快地交谈着什么。林宏也、舟丘圆香,鲛岛也在。而岛田洁和桂子则靠在对面的墙上,奇怪地看着他。宇多山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不安地往周围看了看,左前方的地毯上还躺着须崎的尸体,仰面朝天,歪着脑袋,奇怪的是原来的那个牛头不见了。

    “各位!这是怎么回事?”他话音还没落,突然背后“咣当”响了一声。

    宇多山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发现门外站着一个人。不,严格地说是站着一个怪物。只见那个怪物有两米多高,浑身是毛,一身的横肉,脖子上长着一颗黑色的牛头。

    这时,须崎断下来的脑袋忽然声音沙哑地开口说:“我们都是供品,是供奉给神的供品。本来供品需要七个男童和七个女童。”

    清村接过他的话淡淡地说:“结果发现既不是男童也不是女童,所以神生气了,对吧?而且数量也不足。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牛头人身的怪物的玻璃球假眼闪着光,粗壮的大手高高举起了滴着鲜血的斧头。

    (是做梦。)

    宇多山觉得这是在做梦。没错,这肯定是在做梦。可是怪物举起的斧头并没有停下来。

    (梦!)

    怪物手中的斧头在慢慢地往下落。

    (梦!)

    他眼前一片红色。

    (梦!……)

    宇多山被自己的喊声惊醒了过来。但脑子里依然是梦中的情景。他摇了摇脑袋,希望能把噩梦驱散掉。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发觉出了一身冷汗,呼吸急促,心脏还在坪评跳个不停。

    (怎么搞的。)

    屋子里只有通过玻璃天花板透进来的一点光线。他做了个深呼吸,模模糊糊地发现对面有个人在注视着自己,顿时浑身又紧张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是墙上穿衣镜中自己的影子。

    (哎呀!我这是怎么了。)

    死一般寂静的房间里,空气令人窒息。他起身打开了换气扇,顺手拿起桌子上的香烟点上了一支。他看着冉冉上升的烟雾又陷入了沉思。

    (目前这样行吗?任其这样下去行吗?)

    一种不安的情绪在他心中慢慢弥漫开来。

    2

    当时,大家同意按照清村的意见继续进行写作比赛。之后聚在大厅里的人下午快5点的时候解散,三个作家各回自己的房间继续写他们的小说。计划晚上8点钟在大厅里吃晚饭。保姆还没有从恐惧中恢复过来,坚持要回家。鲛岛耐心地向她说明情况,这才好不容易答应再给大家做一顿晚饭。后来,鲛岛回自己的房间换衣服,宇多山和桂子依然留在大厅里无所事事。岛田也不说回去换衣服,还是一身运动装。他坐在桌子旁双手撑着下巴,一动不动地盯着桌子。看样子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在打吨。

    8点多,宇多山简单地吃了点角松富美准备的晚饭,从酒柜里拿了一瓶威士忌催促桂子回房间。这时,岛田突然抬起头说:“宇多山君!”

    “什么事?”

    “你真的认为井野是凶手,并且已经逃跑了吗?”

    宇多山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想说“是的”,但又在心里问自己是否真的相信这一推断。于是只好模棱两可地说:“可能吧。”

    岛田皱了皱眉头,小声说:“可能大家都希望这是真的吧?我认为清村君的看法,从某种意义上说是顺理成章的。可以说是最合乎逻辑的解释。但从另一方面看,这种看法太过于容易。”

    “你说的这点我不太清楚。”这是宇多山当时的真实想法。

    “可是,宇多山君。”

    “对不起,我实在太累了。此时我什么也不想考虑。”这也是他的真实想法。宇多山看了看桂子,她也显得很疲劳,他想快点回房间休息一下再说。

    “宇多山君!”岛田叫住起身告辞的宇多山说,“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有没有从宫垣先生那里听说过这座房子里有什么机关?”

    “机关?”

    “对,就是说有没有像暗道或暗室这样的地方。”

    “这个……”宇多山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想,可能岛田想起了那个建筑师才这么问的。他印象中中村青司好像是喜欢在设计上搞一些机关什么的。但关于这座迷宫馆,他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机关。

    告别岛田离开大厅时已经是快晚上9点了,刚巧这时鱿岛走了进来,夫妇俩和鲛岛打了个招呼就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宇多山握着桂子的手说:“真难为你了,出了这么多事,你的身体不要紧吧?”

    “还可以,没问题。”

    “你怎么看这件事?”

    “我怎么看?”

    “我说的是刚才岛田君说的那句话。他说我们只是希望清村君的分析是真的。”

    “这个我也不太明白。”桂子叹了口气,“不过,他说是那么说,检查了鼻子不是一个可疑的人也没有吗?只有井野没有检查。所以……”

    “你说的也是。”

    宇多山建议今晚两人住一个房间,但桂子笑了笑说:“一个人住没关系。两个人睡一个单人床太挤,何况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加起来就是三个人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

    万一犯人井野藏在这座房子的什么地方怎么办?或者虽然他逃了出去,如果他再回来怎么办?这座房子的钥匙可全掌握在他的手里。让桂子一个人住一个房间太危险了。

    宇多山把上述担心讲给桂子听。可是桂子却说:“我可以从房间里面把门插好,而且我感到从任何方面来讲,我都不应该是凶手袭击的对象。”

    “那你一个人不害怕吗?”

    “那倒不是一点也不害怕。不过我不在乎。我们住在一起,你就抽不成烟了,宇多山君你受得了吗?”

    最终桂子还是一个人回了她自己的房间。临分手时,宇多山再三嘱咐她务必多加小心,有什么情况就大声喊叫。说罢,他也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感到自己从精神上到肉体上都疲劳到了极点,拿回来的威士忌也懒得喝就倒在了床上,关上台灯,刚闭上眼没几分钟就迷糊了过去。

    3

    (几点钟了?)

    宇多山忽然惊醒过来,抬手看了看手表。他按了一下手表上的灯光按钮,手表上淡黄色的数字显示现在是凌晨1点4O分。

    (这样下去行吗?)

    黑暗中,宇多山在苦苦思考着。睡了几个小时后,他觉得原来的那种疲劳感已经得到了缓解。经过一番冷静的思考,他感到不能再任由事情这样发展下去了。

    (你真的认为井野是凶手,并且已经从这个房子里逃跑了吗?)

    他又想起岛田的话和自己当时不知如何回答的情况。

    “砍头的逻辑”证明剩下的七个人(加上保姆角松富美八个人)中没有凶手。可是,万一在岛田提出的逻辑之外有一个犯人怎么办?

    也许犯人只是单纯出于对须崎的仇恨,才把他的尸体搞成那个样子;也许犯人并非出于什么仇恨,不是理性的行为,而是单纯地出于一时的发狂才杀了须崎;也许是出于其他什么原因而杀人。清村的看法的确像岛田说的那样,“顺理成章”但“过于容易”,不能完全否定杀人者另有其人。

    也许须崎的被杀还是和围绕巨额遗产继承权进行的写作比赛有关。对!几个作家中数须崎最具获奖的实力。说实话,宇多山自己内心也是这样看的。说不定力主井野是犯人的清村才是真正的犯人,要不就是看上去老实的林,也许一看到尸体就吓昏过去的舟丘才是凶手。如果再加上其他一些不为人知的杀人动机,那么可能的杀人者就更多了。

    鱿岛、岛田,还有那个保姆,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说不定都有可能带上面具去杀人。客观地说,连桂子,甚至宇多山本人也可能……

    如果井野不是杀人者,那么至今不见他的踪影,说明他很可能早就被杀人犯按计划杀害了。这样一来,杀人犯就控制了整座房子的钥匙。他觉得在这种状态下,无论如何尊重宫垣的遗志,无论如何借口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再继续进行比赛都是不正常的。无论如何,现在有一个人被杀了。无论有什么理由,这都是不正常的,是不能允许的。

    宇多山拿起桌子上的威士忌喝了一大口,嘟嚷道:“不能允许!必须想个办法。”他想,难道大门真的无法打开吗?哪怕是把大门里面的格子门用家具什么的打破也好;或者像岛田说的,如果有个暗道什么的就好了。

    目前首先需要考虑的是想办法逃出去,而且这种不正常的写作比赛必须立即停止。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各种念头都跟着产生了。也许宇多山自己的心理状态也已经开始不太正常起来。

    他披上皱皱巴巴的外衣,又喝了一口威士忌。他感到自己已经有了一点酒意。

    (总之,要先找他谈谈。)

    此时所想到的“他”是指清村淳一。

    (必须首先说服他。)

    力主继续“比赛”的是清村,极力反对想办法和外界取得联系或逃脱的也是他。总之要先和他谈谈。对!必要时还可以用放弃做评委的方式来阻止他继续进行比赛。

    他又看了看手表,快凌晨2点了。这个时候,清村应该在自己房间的打字机前。他拿定主意,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走廊里的灯还亮着。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那张平面图,确认了一下去清村房间的路线。他走了几步,又下意识地停住了,往周围听了听,一点声音也没有。他这才放心地往前走去。脚好像踩在棉花上似的,可能是由于目前的身心状态不好,喝酒特别容易醉吧。沿着走廊拐了几个弯后,宇多山来到了和大厅成直线的走廊。

    土黄色的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盏电灯在闪着黄色的光。地板是咖啡色的,头顶上是玻璃天花板。——这里确实是迷宫馆的迷路。

    (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现在自己肯定不是在做刚才的梦。

    (我们是献给神的供品。)

    他耳边又响起梦中须崎那沙哑的声音。

    (是献给迷宫里怪物的供品……)

    他像是被自己的脚步声追赶着似的越走越快。沿走廊往南走到尽头,他又停下来听了听。四周依然是静悄悄的。他总觉得有个人在自己身后跟着。他走那个人也走,他停那个人也停宇多山从走廊的尽头处折回往北走。左侧是并排16条小一点的走廊。每条小走廊的墙上各有16个白色的面具。

    从第一条小走廊拐进去就是岛田住的名叫“考卡洛斯”的房间。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宇多山忽然想把岛田叫上,两人一起去见清村。但他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觉得还是先自己一个人去见清村好,他总觉得好像这是他的使命。

    他看了看平面图,确认了一下清村的房间。清村的房间在第13条小走廊。宇多山数着墙上的面具慢慢往前走。没有眼睛的白色面具在微弱的灯光下表情显得很奇怪。

    第六、第七、第八……

    (清村会作出什么反应呢?)

    也许他会像以往一样,对宇多山的劝告不屑一顾:“事到如今你胡说什么呢!犯人是井野。而且他已经不在这座房子里了。”

    可是,清村心里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吗?也许他内心并不完全相信他自己的看法。也说不定他自己才是杀人凶手……

    (就是这里。)

    宇多山看了一眼墙上张牙舞爪的狮子标本,走到小走廊的尽头再往左拐,接着再向右拐道口再向左拐。就这样左拐、右拐、左拐、右拐……,最后来到了一个紫黑色的门前。他想看看门上的铜牌,却发现门上面的铜牌没有了。

    (来这里的当天,清村说没说过他门上面的铜牌没有了?)

    他心里觉得多少有点不对劲。这种感觉并不是因为门上面没有铜牌,总觉得还有些别的什么。

    “清村君!”他轻轻敲了敲门,“我是宇多山。这么晚了还来打搅你,实在抱歉。”

    屋子里没有反应。停了一下,宇多山又稍微用力敲了敲门:“清村君!”还是没有回应。他仔细听了听,房间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从门缝里也看不见里边的灯光。

    已经睡了?不太可能。离写作比赛结束的时间只剩下三天了。虽说清村写东西速度快,但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安心地睡大觉。是不是去其他房间了?例如大厅或娱乐室……

    他感到有些失望,但还是有意无意地拧了一下门把手。宇多山这才发现房间没有锁。他感到有些奇怪。即便井野是犯人,并且已经逃跑了,发生血案的当天晚上睡觉不插门,或不锁门外出都不是神经正常的人能做得出来的。清村不会傻到这种地步。

    那么……

    宇多山禁不住推开了门。

    “清村君!”他边喊清村的名字,边摸着打开左边墙上的电灯开关。他似乎有一种预感——清村的尸体就躺在眼前。但是,房间里空无一人。

    “清村君!……”

    桌子上的打字机开在那里。

    (去厕所了?)

    他快步跑到厕所门口敲了敲门,打开看了看,厕所里没有人。看来他还是去了什么地方。可是,这个时候清村会去什么地方呢?

    宇多山心里顿时不安起来。他战战兢兢地走到桌子旁,伸手摸了摸桌子旁的转椅,椅子是冷的,看样子清村离开房间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打字机旁边放着这座房子的平面图。既然出门不带平面图,有可能去的地方不是大厅就是娱乐室这样一些容易找的地方。他看了看打字机的显示器。显然清村关灯离开房间前在写他的小说。

    事关宫垣叶太郎的遗产继承权的“有史以来最昂贵的悬赏小说”——以迷宫馆为背景的侦探小说。作品中发生的杀人事件的被害人就是作者本人。在清村的小说中被害人就是清村,清村会在他的小说里怎样写他自己呢?这个暂且不说。他现在究竟在哪里呢?

    (现在……)

    (怎么办?)

    也许应该先去大厅和娱乐室看看再说。

    “黑暗中的毒牙”

    宇多山无意中看到了显示器上部的一行标题。毒牙?……

    (莫非?)

    这时宇多山心里产生一种直到刚才还没有想到过的恐惧感,他带着恐惧感读了清村写的小说的开头部分。

    黑暗中的毒牙

    女人在等待男人。

    黑夜。

    没有灯光的房间里。

    黑暗中一点声音也没有。

    她很清楚现在自己在做什么。她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成功,但也不能害怕失败。

    希望——对!只有赢得这场游戏。

    门外边一个男人说:“屋里有人吗?”

    “请进!”她故意把回话速度放慢了,“门没有锁。”

    男人拧动门把手走了进来。

    男人发现屋子里没有灯光,吃惊地说:“哎呀!怎么这么黑呀?怎么不把灯打开呀?”

    女人回答说:“我喜欢黑暗呀。而且,这样还可以看见星星呢。”

    玻璃天花板外边的星星闪着淡蓝色的光。

    “哈哈!在星光下的地下室里约会,这很有情趣嘛。”男人逐渐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他背过手去把门关上。

    女人往桌子上早已准备好的杯子里倒上酒,把其中一杯递给男人说:“先喝杯酒再说吧。请!”

    “谢谢!”

    “我说!你知道这个房间的名字吗?”

    “这有什么知道不知道的。门上面的牌子上不是写着吗?叫‘梅蒂娅’,对吧?”梅蒂娅——这是这座房子里每个房间的名字中的一个。它们都是希腊神话人物的名字。

    “那你知道梅蒂娅是什么人吗?”

    “妖女梅蒂娅。”

    “对。她是科尔基斯国王阿耶特斯的女儿,是个有魔力的女人。她遇到过许多男人,后来和雅典娜的国王艾格乌斯结了婚,曾企图杀死他的儿子特赛乌斯。”

    “这儿就是那个梅蒂娅房间,而你住的房间就叫特赛乌斯。”

    “来!干杯!”说着女人举起了酒杯。

    “你怎么给我讲这么奇怪的事情?”黑暗中男人的脸显得很不自然。他问女人说,“这酒里该不会有毒药吧?”

    女人微笑着说:“这个嘛,随你怎么想。”

    宇多山来不及细想,立刻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不至于发生这样荒唐的事情吧?)

    他想努力打消这种念头,可是这种念头却越来越强烈。

    (梅蒂娅,毒杀特赛乌斯的妖女……)

    开在那里的打字机。写了一半的小说。没有上锁的门。空无一人的房间——

    他又回到了刚才左侧有1条小走廊的大走廊上。清村小说中提到的那个有问题的房间“梅蒂娅”应该在清村的房间“特赛乌斯”的南边,就是昨天和岛田一起寻找井野时去过的那个空房间。他记不清是哪条走廊了,于是急忙打开平面图看了看,然后朝右边的走廊跑去。可是,不久他就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宇多山重又打开平面图。

    (应该是这个地方嘛。)

    他又向右拐,从与清村住的房间隔了两条小走廊的地方拐了进去。迎接宇多山的是墙上挂着的独角牛头面具。牛头上的白色眼睛在一直盯着他。他跌跌撞撞地在小走廊里拐来拐去,有几次差点撞到墙上。最后终于来到了他要找的房间门口。

    “啊!”

    宇多山惊叫了一声,差点没有晕倒过去。名叫“梅蒂娅”的房间房门大开,屋子里开着灯,而且——他看到房间的中央一个男人直挺挺地趴在那里。从牛仔裤和淡紫色的衬衣看,是清村淳一。

    “清村君!”宇多山感到一阵眩晕,仿佛处于一个现实和虚幻的夹缝中。他向前伸着双手,朝房间里跑去。那姿势就像是在空中漂浮着一样。

    “清村……君!”

    趴在地上的男子一动不动。宇多山屏住呼吸,从旁边仔细看了看他的脸。他的脸上充满了痛苦,双手死死抠着咽喉。宇多山用颤抖的手摸了摸他的手腕——人已经死了。他朝房间的四周打量了一下。和昨天与岛田一起来时没有什么变化。

    4

    “屋子里有人吗?”他知道房间里没有人,但还是喊了一声。

    屋子里静得可怕。除了他自己的喘气声,一点声音也没有。这时,他才意识到必须先把其他人叫醒再说。他用发抖的手打开一直摸在手里的平面图。离这里最近的房间是岛田住的“考卡罗斯”。

    正在这时,他发觉背后有脚步声,而且脚步声越来越响。

    他感到背部一阵发凉,刚要回头看看是谁,只听走廊里传来了一声:“宇多山君!”

    他看到门外边的走廊里有一条长长的人影——原来是岛田洁。

    “我在隔壁听到这个房间里有人喊叫……啊!”岛田这才发现宇多山脚边的尸体。

    “是清村君?”

    “对。”

    “死了?”

    “我发现他时已经是这样了。”

    宇多山断断续续地把岛田来之前的经过介绍了一遍。眼窝深陷的岛田聚精会神地边听宇多山的介绍,边观察清村的背部。

    当听到清村的小说开头的内容时,岛田从嗓子眼里长长的“噢”了一声说:“他的小说开头部分写的是在这个叫‘梅蒂娅’的房间里,一男一女的对话?于是你就到了这里,对吧?”

    “是的。”宇多山使劲点了点头说,“在没有交代任何背景的情况下,小说刚一开头就写梅蒂娅是个企图毒杀特赛乌斯的女人。我感到这似乎在暗示人们什么。”

    “因此,清村就按照暗示死在了这里?”岛田从头到脚仔细查看了尸体后说,“单从外表还看不出是自杀还是他杀。我认为还是应该调查一下。”

    “可是……”

    “目前仍然无法通知警察嘛。”说着,岛田蹲下来,扳着尸体的肩膀把尸体翻过来看了看,说,“看不出有外伤。虽然手抓着脖子,可是并没有被勒过的痕迹。看来还得有劳你太太了。”

    宇多山问他说:“会不会是中毒?”

    岛田点着头说:“有可能。这样说的话就更是‘黑暗中的毒牙’了。很接近清村君作品的内容。犯人又一次利用了被害人小说里的内容。”

    “可是……”

    岛田抬起头说:“如果是这样,那么犯人是如何让死者服的毒呢?”

    “你说的也是。”

    例如犯人偶然知道了清村的小说的内容,或者知道了他要写的内容,就按照清村小说的内容毒死了他。可是犯人究竟用什么方法毒死了清村呢?

    只有清村才最清楚自己的作品。可是他白己却在这个叫“梅蒂娅”的房间里被毒死了。这可能吗?

    这时,宇多山无意中朝门口看了看。忽然,他被一个奇怪的东西吸引住了。

    岛田见状问:“怎么了?”

    “你瞧那儿!”

    “啊——”岛田立刻站起身来朝宇多山指的地方看了看,然后走到进门左首的地方,“是这个啊。”

    茶色木板墙上镶着一块方塑料板。塑料板中间鼓起的是房间电灯的开关。宇多山也跟了过来。他发现电灯开关的四周密密麻麻地像插花似的布满了针。

    “这是先厚厚地涂上玻璃胶,然后再把针固定上去的。可能……”说着,岛田凑上去仔细闻了闻。针尖上有褐色的水珠,“有点像发霉的烟草味道,很可能涂的是尼古丁浓缩液。”

    “尼古丁?”

    “对,就是香烟里含的那种尼古丁,它可是剧毒啊。我记得它能作用于自律神经,引起呼吸麻痹。”岛田转身又走到尸体旁边,跪下一条腿,把清村的左手从脖子上拉下来,扳开他的手看了看:“宇多山君!你看!果然不出所料。”只见清村僵硬的灰白色手指上有几个暗红色的斑点。

    “尼古丁就是通过这些针眼进入血液的。因为清村不吸烟,所以毒素扩散得很迅速。他可能喊叫了几声后就出现呼吸困难了……”岛田把清村的手放回喉部,看了看门口,说,“犯人事先在电灯开关上做了布置,然后关上灯把清村叫到了这里。清村到了这个漆黑的房间,他首先会做什么呢?当然会先找电灯开关。这里客房的开关都在靠门口的左边,所以他根本就不用看,自然会用手去摸。当他摸到开关并把它打开时,涂上毒液的针就刺进了他的手指。”

    宇多山记得自己过去也曾读过用这种方式杀人的小说。他想起来了,小说名叫《x的悲剧》,作者是埃拉里·库因。那本小说里发生的第一个血案的凶器是藏了许多针的一个小软木球。他记得针上涂的也是尼古丁。或许眼下这个犯人正是从那本小说里得到了启发。宇多山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告诉了岛田。

    岛田听后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当然你说的这种可能性很大。我不知道那个保姆是不是读过库囚的小说。但这座房子里的其他人,包括我和你在内,恐怕没有哪一个没读过他的名著。”

    “可是,犯人究竟从哪里弄到的这些毒呢?而且要事先把毒准备好,这不是很……”

    “我听说有一种农用杀虫剂里就含有浓度很高的尼古丁。从香烟里提取并浓缩尼古丁很费事,但如果从杀虫剂里提取尼古丁就容易得多。”

    “可是,这座房子里有你说的那种杀虫剂吗?”

    “这座房子里哪里用得着那东西。”

    给岛田这么一说,宇多山才想起这座房子根本不需要什么杀虫剂。不管犯人是井野,或是其他什么人,他手里应该拿着这座房子所有的钥匙。他和其他人不同,他可以自由出入这座房子。所以,如果他想从外边得到杀虫剂、针以及固定针的玻璃胶,那是很容易的。

    岛田看着清村的尸体面带悲哀地说:“这太有讽刺意味了。清村坚持认为犯人不在这座房子里。如今他用自身落入犯人圈套的事实,证明了他的看法是错误的。我说,宇多山君!”

    “什么?”

    “你认为犯人是用什么方法让清村来这个房间的?”

    “可能是犯人把他叫过来的吧?”

    “要是其他房间倒也罢了,这里可是名叫‘梅蒂娅’的房间啊。叫他到他作品开头提到的房间来,他就丝毫不怀疑吗?”

    “我觉得虽然清村口头上坚持说犯人已经不在这里,但其实他内心并不这么认为。其目的无非是以此为借口继续进行写作比赛。也就是说,他并不认为他很安全。可是,尽管这样,他还是中了犯人的圈套。这其中一定另有什么……哎?”

    岛田伸手去摸清村的胸部,原来清村的衬衣口袋里插着一张白纸:“是不是平面图啊?噢,不是。”说着,岛田把折了好几折的纸展开,“不对啊。这是……”

    宇多山站在蹲着的岛田背后,弯着腰看纸上写的是什么。

    他发现那是一张用打字机打出来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