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叫到队伍最前面去带路,在此之前,我一直是在队伍中间指点。我们走得很快,不知不觉到了拉什河的两支流汇合处。这个地区水很多,平原上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灌木林和树林。为了不让我获得逃跑机会,雷迪和老华伯把我紧紧夹在他们的中间。

    前面又出现一片树林,老华伯紧张地说:

    “活见鬼!谁?大伙要注意看管俘虏。那边来了一个人,可能会不顾一切解救俘虏。”

    “谁?”雷迪问。

    “是温内图和老铁手的好朋友,叫老枪手,我相信就是他。”

    树林后面果然走出一个骑马的人,在飞快地向我们靠近。我们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他的长发像风中的飘带,在身后飞舞。他的样子很像老枪手,不过,我一眼就看出,他没有老枪手那种强壮的体格。他不是老枪手,而是普施。普施迎面向我们走过来,以此告诉我们,他已经到位。

    他先装作没有看见我们,后来似乎大吃一惊,勒住马仔细观察,接着好像是要往旁边躲闪,实际上是在往后退,等待我们去接近他。当他离我们很近,我们可以看清他的面孔的时候,老华伯松了口气说:

    “还好,不是老枪手,是个印第安人,就是不知道是哪个部落的。”

    “这是一次愚蠢的遭遇。”雷迪说。

    “为什么?印第安人比白人好得多,只是不该正好在我们前进的路上乱跑。我来问问他,千万别让他窃取我们的情报。”

    我们走到他身边,勒住马。他傲慢地垂着手问:

    “我的兄弟们有没有看见一个红色战士?他扛着马具在找他的马,他的马昨天夜里跑了。”

    雷迪和老华伯哈哈大笑。雷迪答道:

    “一个红色战士,扛着一套马具,那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战士。”

    “我的白人兄弟为何发笑?”这个歹徒们所不认识的印第安人严肃而惊讶地问,“马跑了,当然要找嘛。”

    “非常实在。不过,让马跑掉,然后扛着马具找马的人,可能不是一个著名的战士。他是你的同伴?”

    “是的。”

    “你们还有同伴吗?”

    “没有啦。昨天夜里我们睡得很死,那牲口便挣脱了缰绳,今天一早就不见了,我们一起出来找马。可是现在,人和马都不见了。”

    “人和马都不见了。有趣的故事。看来,你们是两个能于的人,必须认真对待。你们是哪个部落的?”

    “我们不属于任何部落。”

    “喔,原来是被开除的流窜分子。好吧,我想给你一点人情味和怜悯心,帮你一把。我们见过他。”

    “在哪儿?”

    “大约在我们后面两里路远的地方。你沿着我们的足迹往回走,就可以找到他。他还向我们打听过你哩。”

    “那个战士说了些什么?”

    “他说的话既好听,又尊重人,你要以他为荣。他问我们,是不是发现一条臭气熏天的、被害虫驱赶着在草原上奔跑的红狗。”

    “我的白人兄弟可能误解了那个战士的话。”

    “是吗?真的?他的原意是什么?”

    “他的原意是:白人是不是看见那条驱赶着害虫在草原上奔跑的狗,那条狗在找害虫。”

    他让马抬起前蹄,这是个腿部的简单动作。接着,他的马转了一个大弧形图,以轻快的步伐驮着他,按照雷迪指点的方向,沿着我们的足迹走了。所有的人都回头看他,他却一次也没有回头。雷迪嘟囔着:

    “该死的红鬼。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懂他话中的意思吗,卡特先生?”

    “不懂,”老华伯回答,“是印第安语。他不过是想说说话而已,自己也没有想要讲出什么意思来。”

    “那就好。他要骑两里路,然后寻找一阵子。一个背上扛马具的红色‘战士’!可怜的家伙,情况不妙啊。”

    在这次短暂的事件之后,我们继续赶路。歹徒们都不是西部人,听不懂话,情有可原。老华伯是个西部人,竟然也认为那个红色人的话无关紧要。要是我,一定会产生一种不信任的感觉,至少要跟踪他一阵子,观察他一下。在野蛮的西部,如果不把这种话当做警告或暗示,就不可能战胜危险。

    我们没有走出多远,又遇到了人。这次遇见对我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可是,我们中间没有一个人认识到这种重要性,至少在那天没有看出问题。

    我们刚刚走过一条狭窄的、像长蛇一样在北美大草原上爬行的灌木林带,看见两个骑马的人,牵着一匹驮马,从右边向我们奔跑过来,肯定会与我们相遇。他们也看见我们了。无论我们,还是他们,都无处躲避。所以,我们继续前进,发现他们中间的一个人总是把枪拿在手里,看来他在与陌生人会面的时候都是如此。

    我们离他们大约还有三百步远,他们不前进了,显然是让我们过去,而不与我们搭话。可是,老华伯却说:

    “他们对我们一无所知,我们向他们冲过去!”

    我们只冲过去一小段路,我听见后面有叫喊声。

    “哟,哟!”是马托-沙科的声音。

    “哟!”阿帕纳奇卡也叫了一声,表现力更强。他一定非常惊讶。

    我这次的观察比我以前任何一次观察都敏锐,一下子就看出他们是什么人。即使这样,我也和他们两人一样,大吃一惊。手里拿着枪的骑马人原来是柰伊尼科曼伽人的巫医,我们经常议论的蒂博-塔卡,另一个人当然就是他的红色妻子,神秘的蒂博-韦特了。他们身边还有在哈伯农场弄到的那匹驮马。

    巫医见我们不是笔直向前,而且向他们冲过去,变得不安起来,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之后,他们也迎着我们走过来,一面用手在空中飞舞,一面叫喊:

    “老华伯,老华伯,欢迎!原来是您,我用不着怕,卡特先生。”

    “来者何人?”老牛仔问,“我不认识他。”

    “我也不认识。”雷迪回答。

    “等他到近处再说。”

    老华伯身材非常瘦长,披着长长的白发,只不过昨天晚上被烧掉了一半。这些特征从远处就能识别。我们走近以后,也被巫医认出。开始,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是逃跑好,还是站着不动好。后来,他见我们被捆绑,便高兴地叫喊:

    “老铁手、温内图、马托-沙科和……和……和……”他不想提他所谓儿子的名字,“和这个家伙,所有的人都被捆绑!这可是一个奇迹,卡特先生!怎么会这样?你们是怎么成功的?”

    我们走到他身边,老华伯问:

    “您究竟是谁,先生?您认识我?我觉得应该认识您,可是想不起来。”

    “想想埃斯塔卡多草原吧。”

    “在那儿?怎么回事?什么时候?”

    “当我们是阿帕奇人的俘虏的时候。”

    “我们!您指谁?”

    “我们科曼伽人。”

    “什么?怎么?您属于科曼伽部落?”

    “当时是,现在不是。”

    “您刚才说,您现在用不着怕我们?”

    “非常正确。您不可能是我的敌人的朋友。您当时偷了老铁手的枪,成为‘将军’的同伴。在哈伯农场,我听牛仔贝尔说,您与温内图和老铁手又经历了一场恶斗。因此,我很高兴这样意外地与您相遇。”

    “好,一切都好,但是……”

    “您只要回忆一下,”这位前科曼伽人打断他的讲话。“我当时是染成红色而扮成印第安人的,而且……”

    “染成红色?现在我想起来了!您当时是科曼伽人的巫医?”

    “那当然是我。”

    “是的,您是那个巫医,现在,我认出来了。您原来是个白人,离奇,极为离奇!您一定要给我讲一讲。我们在这儿歇息一下,因为这是一次罕见的历险。”

    “谢谢,卡特先生,非常感谢。可是,我不能停留,必须继续赶路,希望后会有期。我必须告诉您,今天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因为我看到,这些人落入您的手中。要是我,他们会立即被消灭。您可要看紧,看紧!”

    在他们讲话的时候,我观察了第二个骑马人。在哈伯农场,她藏在面纱后面。现在,她身着男装,没有戴面纱。她的身材还是当时在卡姆库拉诺的样子,高个,宽肩膀,面部为深褐色,布满皱纹,眼窝深陷,显得可怕,基本上是高加索人的特征。眼神还是那样绝望、呆滞、粗野,一看就使人想起疯人院。她坐在马背上的姿势具有男子风度,稳健而牢靠,显得训练有素。她勒马向我们靠近。我们不知不觉以巫医为中心,排成了一个半圆。当她的丈夫讲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来到这个半圆的一端,站着不吭声,呆滞的眼光看着空中,然后转向阿帕纳奇卡。他像贴在马身上的一幅画,一动也不动。对于他来说,这儿只有她,没有别人。毕竟他到目前为止,一直把她当做母亲。可是,他并没有做出任何努力去接近她。

    巫医以明显不快的目光看着他的妻子,不过,她漠不关心的态度使他感到放心。他又转身对老华伯说:

    “我说过,我一定要走。但是,我们很快就会再见,您将得知,我为什么对您把这些家伙逮住感到高兴。他们会得到什么样的处置?”

    “不说自明,”老头回答,“我对您了解甚少,还不能回答您这个问题。”

    “好的。我已经很满意了。我想,您可能没有与他们打过很多交道,对他们可能不够了解。所以,我要对您说,要把他们处死。您如果让他们活下去,将可能犯最大的罪。我在这儿看见他们被捆绑,等于多活了十年。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多么赏心悦目的景色!我可以仔细看看他们吗,卡特先生?”

    “为什么不?您愿意看多长时间就看多长时间。”

    巫医走到奥萨格人面前,嘲笑他:

    “原来这就是马托-沙科,是我多年来一直寻找的人。你这个可怜虫!今天,我们的人总算抓到了你。你那一点点可怜的脑筋终归是不够用。任何人都不可能买到那么多便宜的皮革了。”

    这位首领没有回答,但是他胳膊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脸色变得深深的,眼睛盯住这个敌人,眼神忧郁,但富有威胁力。

    “想绞死我?”巫医笑道,“绞吧,自己窒息自己吧!”

    他来到特里斯柯夫面前:

    “这大概是牛仔对我谈到过的那位出色的警察。你坐在房间里?愚蠢的家伙,你究竟在窥测什么?你干的那些工作,统统是可笑的、劳而无功的工作。再过几个星期,一切法律都将失去时效。那时,我们将东山再起。你注意到了没有?”

    “本来是要让这几星期过去的,”特里斯柯夫回答,“可是,你及时赶到了,蒂博先生。”

    “你知道我的名字?这位警察突然变得无所不知了?我祝贺你,先生!”

    他向阿帕纳奇卡走去,对“狗”看了一眼,然后在温内图身边停下。

    “这是阿帕奇人首领,最有名的首领。”他讽刺地说,“人们根本不相信,这条狗可以变成什么。我们互相认识,不是吗?希望你这次走向永久的狩猎深渊。如果情况不是那样,你要防止再次遇到我!否则,我会用子弹射穿你的脑袋,让太阳有机会从两边照进你的额头。”

    温内图没有睁眼,面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可是,巫医硬要充分利用提供给他的这个机会,便勒马朝我走过来。作为白人,我没有义务显得像温内图那种冷漠。我的自豪感本来是可以促使我对这个前巫医表示傲慢的。但是,智慧引导我采取了别的态度。我一定要让他作出不留神的表示。因此,他走过来的时候,我把脸对着他,用开玩笑的口气说:

    “著名的蒂博-塔卡到我面前来了。我坐在这儿,像我本来的样子被捆绑。我有机会让你的心彻底动摇。开始吧!”

    “魔鬼!”他气愤得对我咬牙切齿,“你这家伙根本不等我说话。这种无耻行径是绝无仅有的。是的,我要与你这条恶棍谈话,我当然会把问题谈透。您可要坐稳。”

    “好的。我准备洗耳恭听。不过,开始之前,我向你提个建议。”

    “什么建议?见鬼去吧!”

    “你这样与我谈话,是太不留神了。你大概早就知道,我有点怪脾气。”

    “知道。但是,你很快就要没有了。你愿意谈点知心话?”

    “聊天是愿意的,不过不与思想迟钝、傻头傻脑的人聊。”

    “你这个恶棍。你是说我?你想一想,我的子弹对于你来说应有尽有,难道就碰不到你?”

    他把枪对准我,子弹推上膛。这时,雷迪走到他身边,把他的武器打掉,警告说:

    “把枪收起来,先生,否则我不得不插到中间。谁伤害老铁手,谁就挨我一颗子弹。”

    “挨你的?哟!你是谁?”

    “我叫雷迪,是这支部队的首领。”

    “你?我还以为是老华伯?”

    “我就是,说得够明白了吧。”

    “对不起,先生!我不知道您的身份。不过,我如果受到这种方式侮辱,是不舒服的。”

    “我也是这么看的。卡特先生没有得到我的允许,就同意你随意与这些人谈话,我一直忍耐着。如果你的礼貌没有得到回报,你自己负责。接触甚至伤害俘虏,是我绝对不允许的。”

    “我可以继续与这个人谈话吗?”

    “我不反对。”

    “我也不反对,”我补充说,“与一个爱开玩笑的印第安人聊天,总是令人愉快的。这个老丑角使我觉得极为开心。”

    他举起手,握紧拳头,又放下,用自豪的口气说:

    “哟,你还要使我生气。你难道不是俘虏?我本想给你一笔报酬,酬谢您当时对卡姆库拉诺的访问。这笔酬劳将超过你的期望。”

    “那次访问的价值,看来已经超过你的酬劳和你的所有精神财富的总和。你这种人难道能够做成什么事情吗?我不想让你过分伤心。不过我想……”

    “混蛋!”他咬牙切齿地说,“看来,你是一定要让我感到不愉快了。我会尽力而为的,正如我……”

    “你到处挑起事端,你一个人就使瓦瓦-德里克遭灭顶之灾,到头来只好请人来收拾局面。”

    他的眼睛变大,呆滞地盯着我,想把我看透。不管他如何看,我的面部仍然是无所谓的、微笑的表情。他大叫大喊:

    “该死的家伙,年轻的本德尔究竟骗取了您的什么东西?”

    啊,本德尔!这个名字以B开头。我马上想到了在被杀害的帕特雷-迪特里科墓前的字母J.B和E.B。本德尔的名字意味着什么?我当然不能这样直截了当地问,便采用另一个措辞。我讲得非常快,使他没有时间细心考虑:

    “当时?究竟是什么时候?”

    “当时在埃斯塔卡多草原,他在您身边,而且是与他的亲兄……”

    他吃惊地中断了自己的话。就是在这极短的时间之内,在人的头脑几乎不能产生感觉,不能权衡轻重的片刻,一个闪电般的想法通过了我的脑海,我同样迅速地紧紧接过他中断的这句话:

    “……弟并肩战斗?哟!他当时对我说的话,我早就明白了,比他本人还清楚得多。我很久以前就有机会对帕特雷-迪特里科进行深入研究。”

    “迪……特……里……!”他恐惧地拖延他的话。

    “是的。您如果不喜欢说出这个名字,我们也可以称之为伊克韦奇帕,那是他在家乡使用的莫奎语名字。”

    他没有说话,但是从他的脸色看得出,他在思索对策。他似乎拼命才把卡在喉头的一块特大食物吞了下去,然后用沙哑的嗓子大喊大叫,咆哮如雷:

    “狗杂种,你又用计胜了我,就像你当时用计战胜所有的人一样。你必须,必须,必须被铲除掉,你将自食其果。”

    他又举起枪,拉动枪栓,然后……

    雷迪又催马过来,但为时已晚,如果我自己不躲闪的话,他是不可能从子弹下把我救出来的。我向前一屈身,用被捆绑的手把缰绳向前稍微拉了一拉,两腿紧压马腹,喊道:

    “查,哈塔蒂特拉,查!高,闪电,高!”

    我的马懂得这个呼叫信号,这就弥补了我作为被捆绑的骑马人的弱点。这匹马像猫一样蜷缩身体,用力把我压紧。当蒂博催马向我奔跑过来的时候,两马擦肩而过。在跳跃过程中把缰绳放下,我的腿借助一闪动的全部力量向他踢过去,正好踢着他握紧的拳头,他正好在这个时刻开了枪。这一枪,从马鞍里射出去,在空中划了个半圆,落到地上。

    除了温内图和疯子以外,在场的人在这个时刻无不发出恐惧、惊讶和赞赏的叫喊声。我漂亮的马却仅仅做了一次跳跃,没有向前跨出一步,并且重新安安静静地,像用金属浇铸一样站着不动。我转身面向巫医。他吃力地站起来,捡起脱手的枪,眼睛里露出凶光。雷迪从他手里夺走枪,气愤地说:

    “在你走路之前,我为您保存着这枝枪,先生,不然的话,您会闯祸的。我对你说过,我对老铁手没有敌意,不能容忍对他使用暴力。”

    “放过他吧,永远放过他!”我说,“他如果敢再对我无理,效果会更好。而且,我警告过他,要他注意,这个人真是笨得不可救药。”

    这个气得发抖的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要杀死他,雷迪先生。你会杀死他吗?”

    “会,”被问者点了点头,“他的命掌握在老华伯手里。”

    “谢天谢地,否则,我还要打他一枪。只要你把枪还给我,哪怕冒被你打死的危险,我也要打死他,我不信打不死他。这个家伙是所有魔鬼中魔法最高的。温内图还有一个天使,那个天使站在他的对面。而这个家伙,只有魔鬼附身。因此,您要打死他,一定要打死他。”

    “关于这件事,你可以放心。你的愿望会实现的。”老华伯保证。“他属于我,我们两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位子,要么是我的,要么是他的,总有一个人要让位。在这个问题上,我能够发几次誓就发几次誓。”

    “那么,事不宜迟,否则,他还会逃出你的手掌。”

    他妻子在这期间没有受到任何干扰,也没有受到枪击的干扰,而是径自到灌木林里去,摘了几根枝条,围成一个花环,戴在头上。现在,她回来了,走到这个离她最近的歹徒身边,指着头对他说:

    “你看,这是我的花环,是我的瓦瓦-德里克给我戴上的。”

    这位前科曼伽人忘记我了,朝她跑去,怕她不留神说出他的秘密,用拳头威胁她,叫喊:

    “住嘴,疯子,不要胡说八道。”他转身对歹徒们说:“这个女人疯了,讲话语无伦次。”

    他在他们身上达到了目的,马上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这个人就是阿帕纳奇卡。阿帕纳奇卡直到现在还保持着平静,像图画一样,一动也不动。他听到那个女人的讲话,便走上去问她:

    “我的母亲今天认识我吗?她的眼睛为她的儿子打开了吗?”

    她悲伤地、面带微笑地看着他,摇摇头。蒂博-塔卡马上奔向阿帕纳奇卡,对他说:

    “你和她说了什么?住嘴!”

    “她是我的母亲。”阿帕纳奇卡平静地回答。

    “现在不是了。她是柰伊尼人,你必须离开那个部落。你们两个人毫不相干。”

    “我是科曼伽人的首领,岂能让一个欺骗她和我的白人发号施令。我要和她说话。”

    “我是她的丈夫,禁止她说话。”

    “只要你做得到。”

    蒂博-塔卡不敢对阿帕纳奇卡动武,尽管阿帕纳奇卡被绑着。转身对老华伯说:

    “帮我一把,卡特先生,你是我信得过的人。我过去的养子是使我的妻子变疯的人。她只要一看见他,病情就加重,他可以让她安静。请帮帮我,先生。”

    老华伯对雷迪自称首领感到妒忌,愿意趁此机会,显示自己也有发言权。于是,他用命令的口气谴责阿帕纳奇卡:

    “离开她,红色人。你听见了吧,她与你毫无关系。收起你这一套吧。”

    阿帕纳奇卡当然不吃他这一套,用蔑视的目光看了这个老牛仔一眼,问道:

    “谁在和我,和波霍尼姆部落科曼伽支脉的最高首领讲话?是一只呱呱叫的青蛙,还是一只喳喳叫的乌鸦?凡是阻挡我和那个女人,即我的母亲谈话的人,我都视而不见。”

    “好大的口气!青蛙,乌鸦。小伙子,你讲话放客气点,你会知道,人们是怎样像尊重国王一样,尊重牛仔的。”

    他骑着马从阿帕纳奇卡与这个妇人之间挤过去。科曼伽人后退了几步,把马引向另一侧,老头跟在马的后面。阿帕纳奇卡又退一步,老华伯也迈进一步。于是,在女人的周围,形成两个圈,她成了这两个圈的中心,老华伯始终不让阿帕纳奇卡看到这个中心。两个人都注意到了这个情况。

    “算了,卡特。”雷迪对他说,“让他们父子俩去协调吧,这与您无关。”

    “他要求我帮助,”老头说。“一个红色人,又被捆绑着,我可以把他关在圈子里面。”

    “被捆绑?想想老铁手和那个陌生人吧。这个红色人与他们没有什么不同。”

    “他想尝试一下。”

    “好吧!随你的便,我再不管这事了。”

    这时,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这两个互相敌对,绕圆周线转圈的人。老华伯在里圈,阿帕纳奇卡在外圈,女人无动于衷地站在中心。蒂博-塔卡站在附近,对这个独特的场面的结局最为关心。过了一阵,阿帕纳奇卡问:

    “老华伯终于让我去见这个妇人了?”

    “不!”老头说。

    “那我就强迫你。”

    “试试看。”

    “那么,我对这个杀害印第安人的老家伙就会毫不留情了。”

    “我对你也一样。”

    “喂,请女士保护好自己。”

    他把马转过身来,装出要离开圈子的样子,这等于一枝猎枪。他是要把老家伙的注意力引开,哪怕只有一瞬间。这个决定实施了,老华伯真的上了当。他向雷迪所在的地方跑,沾沾自喜地叫喊:

    “看,谁说的对?弗雷德-卡特被红色人甩开了吗?这是不可能的,明白吗?”

    “注意,注意!他来了。”好几个歹徒发出警告的声音。

    老头转过身,他的马没有转身,他看见阿帕纳奇卡使劲地跳起,朝自己冲过来,发出恐惧的喊叫,回避已经来不及了。在仅仅一瞬间,险象环生,所有旁观者的紧张心情都体现在眼睛里。相比之下,我的哈塔蒂特拉在此之前对巫医的那一跳,只能叫做西方人称之为有气无力的跳跃了。阿帕纳奇卡的这一跳完全不同,凶狠得多。这位科曼伽人大喝一声,向老头身上飞去,方向正对着他的马,好像那匹马身上并没有骑马的人一样。他的双手和双脚都被绑在马身上,这可是玩命,因为他肯定会撞到老华伯的身上。幸运的是,他过去了。当他的马快接触地面摔倒的时候,他身子向后一仰,让马向上跃起。马向前飞出一段距离,稳稳地停住脚步。我深深吸了口气,因为我太为他担心了。

    老华伯呢?他重重地甩出了马鞍。马在地上翻了几个跟斗,重新站了起来,没有受伤。可是,他却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人群哗然,一片混乱。我们本来是可以趁机逃跑的,也肯定会成功。为了我们的财产,我们没有跑。

    雷迪跪在老头旁边,为他张罗。他并没有死,不久又醒过来了。可是,他浑身哆嗦,战战兢兢,打算站起来,发现手臂不能支撑,只有一条胳膊能动,另一条胳膊吊在身上,断了。

    “我不是警告过您吗?”他受到了雷迪的责备,可是生米煮成了熟饭,事态无法改变。“现在您吃亏了。您以一个90多岁的身体与阿帕纳奇卡这样身强力壮的后生为敌,哪能敌得过?牛仔的这个国王头衔算得了什么?”

    “马上打死这个该死的家伙,他对我耍花招。”老头一个劲地发泄。

    “为什么要马上打死他?”

    “我命令你这样做,你听着,我命令你!还不马上执行我的命令?”

    可是,没有人听他的。他扯开喉咙狂叫了一阵子,被雷迪吼住。

    “安静一点,不然我们就让你站在这儿,我们继续赶路。你最好是关心一下你的胳膊,看看怎么挽救。”

    老华伯看出,这是对的,便让他们给他脱去旧上衣,脱的时候非常痛。雷迪和其他歹徒一个接一个地为他按摩手臂,老家伙一会儿吼叫,一会儿呻吟。他们中间没有懂医的,雷迪来找我们:

    “听着,大伙儿,你们中间有懂跌打损伤的吗?”

    “我们的家庭医生和宫廷医生一直是温内图,”哈默杜尔答道,“你就是深夜敲门,他也会有求必应。”

    可是胖子错了,阿帕奇人被要求诊断胳膊的时候,表示反对。

    “温内图没有学习过治疗杀人凶手的医术。为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时候,才称我们为大伙儿,而不是在事先?要是这个老牛仔的意图得逞,他现在会为所欲为。温内图的话讲完了。”

    “他也是人嘛。”

    奇怪的指责!此话竟出自这些人的首领嘴中。温内图不回答。他说话算数,不再多说。哈默杜尔抢着说:

    “你们突然发现你们中间有人啦?我想,我们也不是任人宰割和射杀的野生动物,而是人。我们被当做人对待了吗?”

    “哦!这是另一码事。”

    “如果事情本身真的是另一码事,你怎么说都无所谓。你要是放走我们,把我们的东西统统交还给我们,我们就会把这个老不死的家伙的胳膊接起来,让你们为他高兴。世界上没有一件东西像卡特这么容易被包扎,他只有皮和骨头。把他的皮剥下来,包住折断的骨头,还可以省出一大堆皮来包他经常想断裂的其他部位。你是不是也这样看,霍尔贝斯,老浣熊?”

    “嗯,对,”大个子点头,“不过,即使有几百张皮,我也不会给他一张,亲爱的迪克。”

    卡特呻吟着,可怜地抽泣着。手臂只要动一下,骨头便把他的肉刺得生疼。雷迪走到他面前,又回头对我说:

    “我听老华伯说过,您也像外科医生一样在行。您就给他看看吧。”

    “是他的要求?”

    “是。”

    “你真的相信我会怜悯他?他可是宣布要处死我的人啊。”

    “他也许改变了想法,放您走。”

    “好吧。我知道,他是我们能够找得到的坏蛋中最杰出的一个。他也许会放我走。但是,这个‘也许’必须打上引号。你还没有弄明白,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这些话是极其愚蠢的,是没有先例的武断。你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们如果想逃跑的话,早就逃跑了。你真正认为我们是被你们随意牵着跑,任你们宰割的羔羊吗?如果我表示愿意帮这个忙,你会放走我们?”

    “我们当然不谈这个问题。”

    “如果我只要求不被杀死,而得到我的同伴们的同等待遇呢?”

    “这个问题也许可以与他谈谈。”

    “也许!可以用‘也许’来回答我吗?”

    “你是要我去问问他?”

    “对”

    他与老华伯谈了很长时间,回来报告:

    “他顽固不化,一定要您死,宁愿忍受痛苦,也不退却。他对您恨之入骨。”

    这句话对我的同伴们刺激太大。他们认为我不可能去医治他。大家议论纷纷,没有一个人说一句友好的话。

    “我无能为力。”雷迪说,“您当然不会接受他的看法,老铁手先生。”

    “为什么不?你说过,他也是人。你这句话是错的,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我对自己说,我也是人,将采取人的行动。’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仅仅把他当做一条可怜虫。走吧!”

    我的同伴们都想阻挡我,特里斯柯夫简直要跟我吵架。我让他们考虑并说出他们想说的话。我被绑在马背上到了卡特面前,他睁开眼睛,不得不看了我一眼。他们当然给我松了绑。他的臂部是双骨折,由于年岁已高,几乎无法治疗,而且非常危险。

    “我们必须离开这儿,”我决定。“因为我们需要水。我们并不要走很远,近处有一条河。他还可以骑马,伤完全在手臂上。”

    卡特发出一连串的咒骂,并且发誓要对阿帕纳奇卡进行最残酷的报复。

    “你真的不能算人。”我打断他的话,“你的理智难道真的不足以看清,你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吗?”

    “不,是我做得不够。”他仍然讽刺地说。

    “你要是不向科曼伽人挑战,就不会被他从马上撞下来。而且,如果你手里不拿我的枪的话,胳膊也会安然无恙。”

    “枪与手臂骨折有什么关系?”

    “我对你从马上摔下来的过程看得清清楚楚。你把它挎在身上,在着地的时候,你的手臂到了枪的中间,枪就起了两根撬棍的作用,双骨折就是这样产生的。如果你不占用我的财产,你就能安然无恙地从地上跳起来。”

    “你这话完全是为了气我。呸!那个陌生人和他的老婆该死!他们不来,什么事也不会有。根本原因还是因为有天命,有上帝,而上帝没有看管好他的人。”

    直到现在,这个可怕的家伙也不放过对上帝的否定,甚至亵渎。我又自愿地让他们把我捆绑起来。我是完全有机会逃跑的。我在老华伯身边的时候,完全自由,枪就放在我旁边的地上,马在等待我。如果我拿起武器,上马并跑开,只不过是半分钟的功夫。可是,以后怎么办?我就必须跟在队伍后面,夜间去解救同伴们。歹徒们对此会有所预料,以十倍的警惕看守我的同伴。可是现在,我不逃跑,他们就不加戒备了。今天晚上,在科尔马-普施的帮助下,解救行动会顺利得多。因此,我没有利用这个机会。

    阿帕纳奇卡在母亲身边,与她谈话,毫无结果。蒂博在旁边看着,一肚子气,他不敢阻挡科曼伽人,我给他的教训起了作用,即使在我向他们走近的时候,他也没有说什么。我更靠近了一点,听见他们谈的是一般的内容。

    “您的精神没了,不想回来了。”他抱怨,“儿子不能和母亲谈话,她不理解他。”

    “让我试试,看能不能把灵魂召回来。”我已经到了他们的旁边,对他们提出这样的要求。

    “不,不!”蒂博大声说,“老铁手不能与她讲话,我不会容忍的。”

    “你会容忍的。”我对他进行威胁,“阿帕纳奇卡看守着他,如果他做一点点威胁的动作,你就撞倒他,他的手脚马上会断。”

    “我的兄弟老铁手可以相信我,”阿帕纳奇卡回答,“他可以和这个女人说话,这个白人巫医哪怕只动一下手,马上就有一马蹄踢在他身上。”

    他走到蒂博身边,保持着一种警告的、威胁的姿势。

    “你今天到过卡姆库拉诺?”我问妇人。

    她摇头,用没有精神的、空空洞洞的眼睛看着我。这种眼光使我感到痛苦。空虚也会起到攻击的作用。

    “你有丈夫吗?”我接着问。

    她又一次摇头。

    “你有一个男孩?”

    她再次摇头。

    “你看见你的姐姐了?”

    同样的摇头使我相信,她对有关科曼伽人生活的问题不敏感。我做另一种尝试,“你了解瓦瓦-伊克韦奇帕?”

    “伊……克韦……奇……帕……”她叹了口气。

    “是的,伊……克韦……奇……帕……”我重复每一个音节,加重语气说道。

    她回答了,当然是像在梦幻中一样。“伊克韦奇帕是我的瓦瓦。”

    我的猜测是对的,她是帕特雷的妹妹。

    “你认识塔胡亚?塔……胡……亚!”

    “塔胡亚是我的姐姐。”

    “谁是托克贝拉?托克……贝……拉!”

    “托克贝拉是我。”

    她注意起来了。这些涉及她儿童和青年时代的话给她留下了印象,她的精神回到了她疯癫前的年代,在那种黑暗中找不到光明,这就是她的疯癫所在。如果有一个那个年代的声音进入她的耳朵,她的精神就会从忘却的深渊里升上来,这是容易理解的。她的眼光不再空虚,开始充实。我们要出发,时间非常宝贵。所以我马上提出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今天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

    “你认识本德尔?”

    “本德尔……本德尔……本德尔……”她对我说,脸上露出友好的微笑。

    “或者说本德尔先生?”

    “本德尔……本德尔……!”她反复念,眼睛越来越亮,微笑越来越友好,声音越来越清晰和确定。

    “也许是托克贝拉-本德尔?”

    “托克贝拉……本德尔……不是我!”

    现在,她注意力集中地、清醒地看着我。

    “或者是塔胡亚-本德尔?”

    她高兴地拍着手,好像发现了长期寻找的东西一样,几乎带着喜悦的微笑回答:“塔胡亚是本德尔太太,是的,是本德尔太太!”

    “本德尔太太有一个孩子?”

    “两个孩子。”

    “女孩?”

    “两个孩子都是男孩,托克贝拉把他们抱在怀里。”

    “这两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列奥和弗雷德。”

    “多高?”

    “弗雷德这么高,列奥这么高。”

    她用手指给我看从马鞍上算起的高度。我的问题取得了出乎意料的成功。我看见蒂博的眼睛盯着我,充满着克制的愤怒,像一头准备向猎物发动攻击的残忍的猛兽。可是,阿帕纳奇卡看守着他。

    这次研究可惜由于阿帕纳奇卡本人的原因而提早结束了。他把这个女人看做母亲,关心她,所以催促我中断这次对话。不久以后,我不得不看到,这个可怜女人的脸恢复了那种失望的、精神空虚的表情。

    阿帕纳奇卡严厉地盯着蒂博,走到我身边问我:

    “白人巫医要离开歹徒们,并带走女人。她不能与我们同行?”

    “不行。”

    “为什么不行?”

    “阿帕纳奇卡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他想让她留在我们身边?”

    “因为她是我的母亲。”

    “她不是你母亲。”

    “她即使不是我的母亲,却认为我很可爱,并把我当做她的孩子。”

    “好!科曼伽战士,哪怕是他们的首领,作长途旅行,并且事先知道有危险,通常会带着他们的妻子或母亲同行吗?”

    “不。”

    “为什么阿帕纳奇卡想带着这个女人?我猜测,他有特殊的原因。”

    “有一个原因:她不应该留在那个白人身边。这个白人冒充红色人,欺骗了柰伊尼战士许多年。他会带着她到哪儿去?如果我们让他把她带走,我将再也看不到我视为母亲的她了。”

    “阿帕纳奇卡错了,他将与她重逢。”

    “什么时候?”

    “也许很快。我的兄弟阿帕纳奇卡可以想周到些,白人巫医不放她,歹徒们不带她,我们是俘虏。但是,如果蒂傅带着她,所有这些问题都不存在。而且,你很快会再见到她的。”

    “可是,这次旅行对她来说,是艰难的,蒂博不会对她好。”

    “她在卡姆库拉诺也是如此。她已经习惯过这样的日子。而且,她的神志经常不清醒,意识不到他对她不好。他带她作这种长途旅行看来是有目的的,他需要她。他对她很注意,也很关心,她不会吃亏的。我的兄弟阿帕纳奇卡可以让她与他同行,这是我对他提出的最好的建议。”

    “我的兄弟老铁手既然这么说了,就可以这么办。他总是知道怎么做对他朋友最有益。”

    这时,老华伯已经坐在马鞍上。蒂博-塔卡也上了马,走到老头面前,与他告别。

    “接受我的谢意吧,卡特先生,谢谢您花这么大的力量接待我。”他说,“我们后会有期,那时您会大不一样……”

    “一路平安,别说话!”老头打断他的话,“魔鬼把你带到我的路上,假如有我根本不信的魔鬼的话。由于你,我的胳膊像玻璃一样破碎了。我希望魔鬼在你身边。如果他把你带进地狱,让你在地狱里呆几百万年,我就会把你当做所有好的和坏的幽灵中最受尊敬的绅士。”

    “您的手臂使我感到遗憾,卡特先生。但愿很快康复。您手上有最好的膏药。”

    “什么?”

    “您的俘虏。每天敷这样的膏药,您很快就会康复。”

    “是不是说,我每天毙掉一个?好!这个主意好,我也许会照办。你如果想成为第一贴膏药,我是最高兴不过的,明白吧。你还是远走高飞吧,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眼前。”

    巫医发出一阵嘲笑声作为答复:

    “我们等着瞧,老华伯。我再也不愿意与你这样的无赖见面了。万一有那么一次,当然是违背我的意愿的一次,我看到了你,我还会欢迎你,而且其友好程度不会亚于现在告别时的程度。你就进地狱去吧。”

    “该死的家伙!我补你一颗子弹!”老头咆哮着。

    没有人注意他。蒂博带着女人走了,没有受到阻拦。他们朝左,即朝他们原来的方向走。

    “我们还会见到他?”阿帕纳奇卡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问。

    “肯定。”我回答。

    “我的白人兄弟真的有理由这样想?”

    “有”

    温内图在我身边,听到了科曼伽人的问话和我的答话。他补充说:

    “老铁手所说的事会发生。有些事情事先不可能知道得很确切,但是预感则确切得多。他有这种预感,我也有。”

    老华伯出事后,我的枪转移到了另外两个歹徒手里。我只好又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我们很快到了河边,几个歹徒去找河中浅滩,我被放到地上,给老华伯包扎,这是件细致的工作,我不敢自夸,但做得非常卖力。老牛仔经常痛得直叫,用谩骂和许多我不想重复的话,对我表示无理。

    我给他包扎好以后,重新上马。这时河滩找到了,我们涉水过河,沿着河岸到了两条支流的汇合处,绕南支流半圈,从西北偏西方向过草原,把营扎在科尔马-普施所说的地点。

    这个地方地势不平,而是逐渐升高,偶尔出现一片低洼地,形成公园式的灌木林岛,野鸡大量繁殖。歹徒们毫不费力地打了六只野鸡,这简直是滥捕滥杀。

    下午晚些时候,我们爬上一片有泉水的高地,我要找的是最北端的那眼泉,方向是先右后左。正南方有座山,到了山边,首先应该发现那眼泉。我注意寻找普施所说的这个地方,检查一下,适不适合我们达到今天的目的。

    越是接近目标,我们就越清楚地看到,山上有树林,我们骑着马奔驰,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源头。我很高兴,因为在漆黑的夜晚,歹徒们不容易想去找另一个地方。

    我还不敢断定,这儿是不是科尔马-普施所指的地方。不过,我有把握,他会来。这儿有一片苔藓覆盖的乱石滩。一块狭窄的草坪,被灌木林和乔木林分为三小块,使我们有足够的地方拴马。我感到很满意,可是老华伯还没有摆脱痛苦,用不信任的口气说:

    “我不喜欢这个营地。如果不是天黑的话,我们要继续前进,找一个更好的地方。”

    “他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地方?”雷迪问。

    “为了俘虏的事。谁看守俘虏?我们在这儿每班要三个看守!”

    “哼!绑绳是做什么用的?我们把他们搬下来,他们一躺下,我们就安全了。”

    “可是,我们必须分成三部分,营地分成三块。”

    “俘虏全部集中在中间这块,其他两块归我们。”

    “马怎么办?”

    “放到外面露天下面拴起来。派一个人看马,一个人看俘虏,就够了。”

    “好,我们生两推火。”

    “不必生火。你们很快会看到,我是对的。”

    我们被搬下马,重新捆绑,带到中间营。雷迪坐阵各营的交界处,生一大堆火,照亮所有三个营地。他非常满意地问老华伯:

    “我做得对不对?您看,只用一个人看守这帮家伙。这是您所要求的。”

    老头说了些谁也不懂的话,大家只见他的胡子动,知道他满意了。我呢?我也满意,比他们还满意,因为这个营地对达到我们的目的是再好不过的了。雷迪的安排对我们特别有利。

    我被安置在一小块林中空地的中心。但是我很快就转移到边缘。这是温内图的策略。使我们感到高兴的是,歹徒们一点也没有发觉。我们头朝灌木林边缘,灌木很密,科尔马-普施可以爬到我们中间来。场地很小,大家挤在一块,便于交换意见。

    空中很快就充满了烧烤野鸡的香味。歹徒们吃得津津有味,我们什么也没有得到。

    “这帮家伙一个挨着一个躺着,根本不需要挤到他们中间去给他们喂食,”老华伯说,“他们可以等到明天早晨,不饿死渴死就行。明白吗?”

    我倒不担心饥渴,相信我们夜间可以吃到东西,喝上水。哈默杜尔又躺在我身边,不容易接受这个估计,气愤地说:

    “不像话,不给一口饭、一口水!那些有兴趣当俘虏的人别走开,我要见识见识那些人。你说呢,霍尔贝斯,老浣熊?”

    “我什么也得不到,也就什么看法也没有,”大个子回答,“但愿这个令人不快的故事快快讲完。”

    “完不完,都一样。我们能不能知道您的看法,老铁手?”

    “今天晚上,我们有可能吃上一顿香喷喷的烧野鸡,”我回答,“现在睡吧,要避免惹事,免得引起怀疑。”

    “好!我听您的。只要能够有希望就行,别的无所谓。”

    有了这种意味深长的想法,他放心了,其他人也就不再说什么。我们羡慕地闻着烧鸡的香味。

    第一个坐在火边的警卫用牙齿啃鸡骨头,味道不是很好,却啃得精光。他的同伴们也吃完了饭,准备睡觉。老牛仔王从我们身边经过,带着雷迪,看了看我们的绑绳,相信是理想的状况。卡特对我说:

    “一切正常。我相信,你们不吃晚饭也能睡好。做个美梦,梦见我吧!”

    “谢谢!”我答道,“祝您睡得同样香甜。”

    “你这个恶棍,难道卡特痛得睡不着觉,你就高兴?可是,你在水边就高兴过了。我的老骨头比你想象的还好,还有力。我有一枝猎熊枪,想看到有人心血来潮,敢对我动手。不管你怎样做,我都会睡得比你好。”

    他阴险地大笑,严厉警告第二个警卫:

    “刚才说话的家伙,看来是忘乎所以,要特别注意他。他如果有一个动作做错,你就马上来叫醒我。”

    他和雷迪走了。警卫坐在看得见我的地方,当然不受我欢迎。

    他们捡了一大堆干柴放在火边。警卫要去添柴,就得转身,每隔一段时间就转身一次。这个短暂时刻是他惟一不观察我的时刻。科尔马-普施如果守约,到这个泉边来,一定会利用这种时刻。我对此特别关心。岗哨第二次转身取木柴的时候,我听到身后有一个轻轻的声音,一张嘴接近我的耳朵说:

    “我是科尔马-普施,该怎么办?”

    “等我翻一个身,”我同样轻声回答,“你就把我手上的绳子割断,并且把刀子给我。”

    警卫又转过身来,同样几乎听不出来的声音告诉我,科尔马-普施很快爬回去了。

    还没有到采取行动的时候。我们一定要等到所有歹徒都睡着,才能动手。一个小时以后,我们听见鼾声、吹气声和舒服的磨牙声。除了老华伯,其他的人都不清醒了。我们是被一排稀稀拉拉的灌木与睡觉的人们分开的。我看不见他们。在上述声音中,偶尔有一个呻吟声,抽泣声。那肯定是老华伯发出的,他的胳膊很痛。我是不是至少要等到他短时间入睡的时候?他说不定到早上还睡不着。我们不能等,不能错过这个夜晚。幸亏他的呻吟声透露出,他躺在灌木的另一边,不能看见看守我们的警卫。

    于是,我翻了一次身,以便我们的救命恩人能够舒服地躺着为我剪断手上的绑绳。岗哨很快转身回去,背对火堆。我立刻感到一把刀在割手上的皮带,紧接着,脚上的皮带也被割断,刀柄塞到了我的手里。我直起身,把脚抽出来,然后迅速卧倒,伸直脚,岗哨就添好柴,转过身来对着我。他以为我还被绑着。

    “现在割断我身上的绳子。”温内图贴近我的耳边说。他当然观察到了我的动作,看到已经成功。

    他把手对着我。当岗哨再次添柴的时候,仅两秒钟,阿帕奇人的手脚也自由了。我们的样子还是被捆绑的样子。我对阿帕奇人说:

    “先摸掉岗哨。谁来干?”

    “我。”他回答。

    温内图准备无声无息地响干掉这个岗哨,又不惊动其他人。我们的同伴躺在他与我们之间。我们必须跳过同伴们。在这个过程中,只要有一点点声响,岗哨一返身喊救命,我们就不可能照预定计划解救同伴了。温内图是正确人选,说不定是我们中间惟一的人选。只有他能够克服这样的困难。我紧张地等待着这决定性的时刻。

    岗哨想让火苗旺一些,他终于转身背对我们去捡柴。温内图像闪电一样,来一个真正的豹子跳跃,越过我们的同伴,蹿到岗哨的背后,两手扼住他的脖子。这个人吓得全身僵直,没有做任何反抗。大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没有一丝呻吟。我乘势跳过去,给了这个歹徒两拳。温内图慢慢松开手。这个家伙上身躺到地上,被捆绑起来。第一部分工作胜利完成。

    我们的同伴都保持着清醒,看到了我们制服岗哨的全过程。我不能说话,用手势要他们别吭声,与温内图一起逐一解开他们的绳索。他们不想把绳子割断,因为以后要用来捆绑歹徒。在这短短的忙碌期间,使我感到惊讶的是,我们没有看见科尔马-普施。我想,这个神秘人物是不是离开了,一会儿就能见分晓。

    所有被解救的人都站了起来以后,我和温内图慢慢爬行,绕过火堆。歹徒们都还在睡觉,老华伯也在草丛中挺着身子,他已经被捆绑起来,嘴里还塞着一团布。我们的救命恩人科尔马坐在他的身边。我们为这个红色人的高超本领感到震惊。

    他用他黑洞洞的眼睛张望着他知道我们会去偷袭的地方,微笑着等待我们,显得沉着,镇静,可靠。

    现在,首要的任务是武装我们自己。歹徒们差不多并排躺在一起,为避免不舒服,他们把武器都集中在一起,我们花上一分钟就把它们据为己有。只有温内图的银盒在雷迪身上。这位阿帕奇人像蛇一样爬到他身边,夺取了银盒。

    我们大家都武装好以后,睡觉的人就一个也逃不脱了。哈默杜尔给火添了新柴,火光熊熊。

    “外面还有一个看守马匹的岗哨。”我轻轻对温内图说,同时指着灌木林。

    科尔马-普施看见我的动作,轻轻走到我们身边报告:

    “老铁手指的那个白人已经被捆绑着,躺在马的旁边。科尔马-普施用枪把他打倒在地。我的兄弟们可以稍稍等候,我马上就来。”

    几秒钟后,他带回一大堆皮带,说:

    “科尔马-普施在路上杀了一头羊,剥了它的皮,制成了皮带,他相信能派上用场。”

    一个特殊的人!温内图默不作声地向他伸出手,我也一样。我们把没有任何预感的睡觉者全部叫醒。哈默杜尔请求我们让他做这件事,我们点了点头。他张开大嘴,发出一阵与他身高相适应的大声喊叫。歹徒们站起来,看见我们手持武器站在他们面前,吓得魂飞胆丧,呆若木鸡。老华伯仍然躺着,因为他被绑起来了。我利用大家莫名其妙、惊慌失措的时机,对他们说:

    “举起手来,统统举起手来!不举手就开枪!”

    “举手,举手!听到这句话后双手没举起的人,都将挨子弹!”我回忆起一段往事:只有两三个亡命之徒袭击了一辆火车,一个乘客在听到“举起手来!”以后犹豫了一下,马上被击毙。其中一个强盗用一枝手枪胁迫旅客,旅客们被抢劫一空,高举双手站着不动。当他们惊慌失措的时候,毫无办法对付少数几个人。大家宁愿举手,也不愿去抓武器,因为只要一伸手,就会挨子弹。

    这儿也一样。我的命令基本上没有重复,所有的手就都举起来了。

    “大伙做得很好,”我接着说,“你们听着,都像现在这样站着别动!谁要是把手放下,或倒在草丛里,那么你们知道,我的枪能够连发多少颗子弹,给你们每人一颗以后,还会有剩余。迪克-哈默杜尔和皮特-霍尔贝斯会来捆绑你们。没有一个反抗的。迪克,皮特,动手吧!”

    这是一个严肃的局面。看到这些人像做自由体操,或者像做团体操一样,排着队,举手站着,不进行任何抵抗,一个个等待手脚被捆绑,我和我们大家内心并不愉快。科尔马-普施带来的皮带当然深受我们欢迎。

    最后一个人被捆绑以后,我们才放下枪。我们的救命恩人和马托-沙科去带看守马匹的那个岗哨。然后,我们把老华伯和警卫一起带到火边,给老华伯拿走嘴里的布团。

    现在不是他们,而是我们控制着局势。他们垂头丧气,一句话也不说。只有老华伯偶尔骂几句。为了节省场地,我们把他们尽量推到一起,挤得紧紧的。这样,我们在火边就有足够的地方坐。还有两整只野鸡,我们把它们烧烤了。迪克不习惯这样安安静静,便挤到霍尔贝斯兄弟旁边。

    “夜安,堂兄们。”他用尊贵的方式向他们问好,“我荣幸地来问你们,你们知不知道我在路上对你们说的话?”

    他没有得到回答。

    “对,对的。”他点点头,“我说过,要么是我们从你们手里逃脱,你们闭着嘴站在一起;要么是我们掉转矛头,把你们俘虏,你们的嘴也闭着。是不是这样,皮特,老浣熊?我说过没有?”

    霍尔贝斯正坐着给一只野鸡拔毛,放到火上烧烤,干巴巴地回答:

    “对,你说过,亲爱的迪克。”

    “对嘛,我们把你们俘虏了,现在你们躺在地上闭着嘴,没有勇气张开嘴嘛。可怜的魔鬼把语言拿走了。”

    “我们没有,”何西阿指责他说,“我们决不会因为你们而丧失语言。让我们安静!”

    “安静?呸!你们睡到现在,突然醒来,当然觉得奇怪。你们把手在空中举那么高,想干什么?好像是捉流星,姿势非常独特。”

    “你们被俘的时候,动作并不比我们的好。我们就不能举一次手?”

    “平常我们是不干这种事的,我们不是流星摘取员。您看,您亲爱的约洱是多么沉着镇静。如果我没有判断错,他正在打我的老皮特那份遗产的主意。”

    约再也打破沉默:

    “他可以保留他拥有的东西!我们不需要他这位挨打小伙子任何财产。我们会富起来,将……”

    他不说下去了。迪克高兴地笑着说:

    “……去斯奎勒尔河找富矿。你难道不是想这样说吗,先知约饵?”

    “是的。我们会去的。”被惹怒者大声叫喊,“地球上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我们这样做。懂吗?”

    “我想,我们将阻挡你们,办法是,轻轻开一枪。”

    “你们就变成杀人凶手。”

    “没关系。你们也对我说过,你们要消灭我们。当时,我就认为,我们又会把火点燃的。你不也是有这样的看法吗,霍尔贝斯,老浣熊?”

    “我只是认为,你应该闭嘴。”被问者从火旁边教训他,“不值得与这些家伙谈话。亲爱的,过来剥皮吧。”

    “剥不剥皮,对我来说无所谓。我不喜欢吃野鸡。”

    他和皮特坐在火边干活。

    科尔马-普施去找他的马,带回了肉。他今天打了猎物送给我们吃。他走到雷迪面前说:

    “这个白人今天谈到了一只臭气冲天的狗和害虫。科尔马-普施作了回答,狗将追赶臭气冲天的害虫,直到把它们抓获。”

    雷迪装做不懂,印第安人接着说:

    “这个白人称红色人是可怜的二流子。究竟谁在堕落?谁不值得尊重?你这个白人歹徒像一条令人恶心的饿狗,在全国到处流窜,而我这个印第安人则到处被偷窃,被驱赶,在荒山野岭找不到家园,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辜种族没落。实际上,你是流氓,我是绅士。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否则,一个红色战士是不与流氓谈话的。”

    他没有得到回答就坐到我们这边来了。我们应该热心地,完整地给他以答复。他与温内图和我亲切地交谈。其他人对他刚才的看法给予充分的支持。这种现象是少见的。红色人与白人之间的关系,越是在近处,越看得清楚。真正的美国人会承认,他们对印第安人的没落,对红色兄弟的悲剧,是要负责的,现在如此,以后也如此。

    俘虏们安静地躺着,偶尔响起轻微的耳语声,我们听不懂。老华伯一再从一边向另一边使眼色。他的呻吟变成了越来越频繁的哭泣。他越来越痛苦,可能是由于皮带绑得很紧。科尔马-普施原先捆得较松,是哈默杜尔和霍尔贝斯过来捆紧的。老华伯终于按捺不住,发出愤怒的叫喊:

    “你们难道听不见,我忍受着多么大的痛苦吗?你们是人,还是没有感觉的虐待狂?”

    我站起来,想去看看,在没有危险的情况下,能不能减轻他一点痛苦。可是特里斯柯夫挡住我,摇摇头说:

    “我不懂您,老铁手。您是不是去把他的地狱变成天堂?我容许任何一种可以允许的,或者可以理解的人道主义。可是,您的怜悯对于这种人来说,恰恰是一种罪过。”

    “他很坏,但是他还是人!”我驳斥他。

    “他?呸!想想您今天给他包扎的时候说过的话吧。您说,不能说他是人,只能说您是人。是的,您是人。在与他的关系上,您是非常软弱的人。请不要对我抱恶意。如果我不对的话,您就以全人类的名义去释放他好了。”

    “我的胳膊,我的胳膊!”老头悲惨地喊叫。

    哈默杜尔对他喊叫:

    “你现在可以好好控诉一下了,老猫头鹰。你强壮的身体怎么样了?你那了不起的熊一样的特性到哪儿去了?你吹嘘吧。你现在终于唱起要求仁慈的曲调来了。”

    “我不要求仁慈,”老华伯回答,“只要求你们给我松松绑。”

    “松也好,紧也好,跟我没有关系。只有你一个人不高兴。这是你罪有应得。任何东西都有一定的用处,皮带也有……”

    科尔马-普施坐在我们旁边,没有说话,比温内图说的话还少。后来,大家讲到白人巫医及其妻子的时候,他才说:

    “科尔马-普施看见三匹马的足迹从右向左。那是你们刚才提到的那个白人带着他的红色妻子的足迹吗?”

    “是的,”我说,“这个白人曾经是一个红色科曼伽人。他与北方科曼伽部落是不是有关系?”

    “我们不知道。”

    “他为什么把他脸上的颜色擦掉?为什么不再当红色人,而当白人?”

    “可能是出于安全考虑。作为科曼伽人,他在这儿会成为所有白人的敌人,更是所有印第安人的敌人。”

    “这些话看来讲出了真实情况。不过,科尔马-普施还是有不同的看法。”

    “我们可以听听吗?”

    “红色战士只允许说出他所知道的事实真相。我正在思考。”

    他把武器拉到自己身边,躺到地上。我把这当作一个信号,表示他不想再说下去。后来我知道,当时如果能够和他继续谈下去,那就要好得多。我至少会说出蒂博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对他的作用是我没有想到的。这位所谓的“创造之主”不仅有大量的物质财富,而且有难以估量的精神财富。除了意志以外,他不需要任何引导。当他产生怀疑的时候,他的意志高于世俗中的一切。

    饭后,俘虏们的口袋全部被掏空。我们把自已被掠夺的财产重新夺了回来,每个人还得到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歹徒们很难不受到某些过分的对待。老华伯占有了我所有的东西,我把它们全部夺了回来,他恼羞成怒,更厉害的还是伤口的疼痛。他多次要求我减轻他的痛苦。我对付不了特里斯柯夫的指责,只好再也不听他的呻吟。我对他说:

    “如果你回答我的问题,我愿意温柔一些。”

    “我要讲话!”他请求。

    “你真的想杀死我?”

    “是的。”

    “你难道算人?我不知道我对你做过什么不对的事,惹得你非要我的命不可。你宁愿忍受一切可能的痛苦,也不愿意释放我。你对拥有我的武器感到那么自豪。你认为,它们‘永远’属于你了。我预先对你说了,我很快会重新拥有这些东西。现在,它们又是我的了。”

    “我希望它们与你一起躺在地狱里。几个小时之前,它们还属于我。我为此付出了我健康的胳膊。”

    “也忍受了许多痛苦,而且还在忍受痛苦。你不要以为,你已经到了尽头。你太自信,才会要求我死后要作为幽灵出现在你面前。你知道我对此是怎么回答的?”

    “我不听!”

    “你必须听。我告诉你,‘我在我死前将战胜你。’这句话兑现了。最普通的人,只要知道善良最终将战胜邪恶,就会成为先知。你承不承认对我进行过虐待?”

    “承认,承认。”

    “你想不想离开现在这条路,走一条好的路?”

    “想,想,想!只要把我的皮带放松一些。你这个该死的教师见鬼去吧!我不是孩子。”

    “你可惜不是孩子!你心目中的教师,完全是另外的样子。你千万不要把我的宽容当做软弱。我有同情心,但不是对你。我对用话语打动你不抱任何希望,即使最美好、最动人的话,也会被你驳回。换上另外一个人与你谈话,就不是用话语,而是用行动了。你如果惹怒了他,我想告诉你,那就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救你了。这就是我一再与你谈话的原因。现在,你的问题不仅仅是捆绑的问题,你正在发烧,是骨折引起的。”

    同伴们睡着以后,我接替岗哨,便利用这个机会用水使老头胳膊冷却。科尔马自愿接替我值岗。我把他叫醒,便离开老华伯。这时,我听见这个老头在我身后嘟嘟囔囔:

    “傻羊倌!”

    这种对我表示感谢的方式,不可能不使我感到受到侮辱。我没有希望取得任何成果。可是,我为这个老头感到无限遗憾的是,他实在是不可救药了。

    我被叫醒的时候,天亮大约一个钟头了。稍稍看一下,就知道一切正常。只有科尔马-普施不见踪影。是马托-沙科接替他值岗的。我问他,他回答:

    “科尔马-普施告诉我,他不能再呆下去了。伟大的精神呼唤他离开这儿。他要我代他向老铁手、温内图,还有阿帕纳奇卡问好,告诉他们,他会再来看望他们。”

    “你看见他骑马走了?”

    “没有。他是步行。我不知道他的马在哪儿,又不能离开这个岗位,因为我是警卫。天一亮,我就去找他的足迹。足迹把我引进树林,他藏马的地方。我们如果想知道他往哪儿去,只要步他的足迹,就很容易找到他。要我去找给你们看吗?”

    “不。如果他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一定要追踪他,可他是我们的朋友。他如果有意让我们知道他的目的地,会主动告诉我们的。我们要尊重朋友的意愿。”

    早饭吃的是科尔马-普施留下的肉。早饭之前,我去看了看放马的地方。马都在一块草地上,草地两边是前面提到的森林。马是天亮的时候放过去的。从那儿可以看见北方很远的地方,我们是从那儿来的。我朝那儿看,看见三个点在向我们的营地靠近,很快变大。我看出是两个骑马人和一匹驮马,应该是蒂博和那个女人。他们是昨天往西南方向去的。是什么原因使他们返回来跟踪我们的足迹?

    我马上回到营地,告诉温内图。

    “这个人返回,完全是出于对我们的恨,”他说,“蒂博-塔卡想知道,老铁手是死还是活,我们要藏起来。”

    我们爬到灌木林后面等待。没多久,就听见一匹马的马蹄声。蒂博让女人牵着驮马留在后面,只身来到泉边打探消息。他看见老华伯和歹徒们被捆绑着,躺在地上,惊叫道:

    “天啦!我没有看错吧。你们怎么被捆绑起来了?你们昨天俘虏的那些家伙在哪儿?”老华伯不知道我们对这个人的到来有所准备,以为是他把我们赶走了。他急忙叫喊,并用受压抑的声音说:

    “是您?啊,您!快下马来割断我们的绳索。”

    “割断?我以为,您是把我当敌人的。”

    “胡说,昨天只是说说而已。快来。”

    “你们的俘虏呢?”

    “他们夜里自己解救了自己,把我们制服了。不要没完没了地拖延,赶快放开我们。”

    “他们藏在哪儿?他们要是来袭击我们,我们怎么办?”

    “如果您赶快,我们就自由了,就可以把他们打倒。”

    “好吧。这个老铁手特别碍我的事,我一定要消灭掉他。只要抓到他,我就一刻也不迟疑。只要慢一点,他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好,我赶快,您要自由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下马,走到老华伯跟前,拔出刀子。这时,哈默杜尔把枪管从灌木林中伸到他的眼前,大喝一声:

    “蒂博-塔卡先生,等一等,灌木林里面住着一些人。”

    “该死!太迟了!”老华伯愤怒地骂。

    蒂博退了几步问:“谁藏在灌木林里?把你的枪收起来。”

    “谁在里面,这无关紧要。我是不是要把枪收回,也无关紧要。可是,如果你不马上放下刀子,子弹就会飞出来。我只数到三。一,二……”

    蒂博扔掉刀子,退到他的马与危险的灌木林之间,叫喊着:

    “把枪撤走!我不与你玩了,我马上走。”

    “马上走?不。亲爱的朋友,你再呆一会儿吧,有人想与你道早安哩。”

    “谁?在哪儿?”

    “就在你后面。”

    蒂博转过身,看见我们站在后面。他在与哈默杜尔谈话的时候,我们从灌木林里走出来。我走到他面前说:

    “你要马上灭了我。你只了解我的一半,整体上并不了解。蒂博先生,如果我们交换一下角色,我会灭了你吗?”

    “魔鬼!你是不会这样做的,我没有对你怎么样。”

    “你想要我的命,这就够了,你懂草原法?”

    “这只是我开个玩笑。”

    “我也是与你开个玩笑。这儿还有几根皮带。把手伸过来,你被捆绑了,与这些歹徒一样。”

    “不可能。”

    “不仅可能,而且马上成为事实,皮特和迪克把他绑起来,他如果反抗,就得到一颗子弹。你一抓住我就要把我处死,我也就没有什么客气可讲了,快!”

    哈默杜尔很快过来了,他和霍尔贝斯把这个人捆绑起来。这个人也不敢抵抗,至少不敢采取行动,可是,他嘴里却一点也不屈服:

    “这是暴力行动,你们没有权力采取这种行动。我不应该得此报应。”

    “你昨天不应该给老华伯出主意,你要他每天射杀我们中间的一个人。”

    “那也不过是开玩笑。”

    “你看来是个特别爱开玩笑的家伙,这是在与你交谈时得出的结论。我们想把你捆绑在我们这儿。你必须认识到,最好的捆绑工具是皮带。以玩笑对玩笑,完全正确。”

    “可是,我并不是单独一个人。”

    “我们知道,你的女人还在外面。”

    “她也要被捆绑?”

    “不,我们不和女人开这种玩笑。我们会把她当做客人来欢迎。这完全取决于你的态度,看你是不是服从我们的决定。你如果服从我们的决定,就不需要害怕。你单独躺着,不要与歹徒们在一起。”

    “没法子,强权胜于公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他被安置在其他俘虏的旁边,不能与他们谈话。然后,我和温内图离开营地,去接女人。她还坐在马鞍上,手里拿着缰绳,在我们的马的外面。她对我们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好像我们根本没有出现一样。我们把她带到泉边,她自己下马,坐到蒂博身边,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他被捆绑。

    我们把驮马留在外面,把蒂博和女人的马重新牵出去,不让他看见我们检查他的行李。在他的行李里面,我们差不多没有找到对我们有用的东西。我重新回到泉边,雷迪正在与特里斯柯夫谈判。特里斯柯夫又一次拿出他的法律观点,激动得很,而其他人则安静得很,坐着不动。他对我叫喊:

    “老铁手,雷迪要求得到释放,您看怎样?”

    “眼下不行,以后再考虑。温内图在考虑这个问题。”

    “温内图怎么看?”

    “他主持公正。”

    “同意。但是,法律是公正的……”

    “呸!”我打断他的话,“我们在这儿不是法学家,而是饥饿的人,让我们吃饭吧。”

    “吃饭,您想回避我的问题。”

    “不,我只是向你们表明,我理解的法律是什么样子。”

    “是什么样子?”

    “昨天晚上,歹徒们吃饭,我们一无所获;现在我们吃饭,他们一无所获。这就是法律。值得考虑吗?”

    “见……鬼去,我很快就会说话的。我拿我的头打赌,您能够放这些人走。”

    “我不打赌,但是知道,正确的,就行得通。”

    我们吃得很香,并且把我们最好的食物分给女人吃。她从阿帕纳奇卡手里拿走吃的,眼睛却不看他。饭后,温内图和我检查蒂博的行李。驮马里面有食物、妇女用品,还有为数不多的几件换洗衣服,没有找到特别的东西。在女人的马上也没有发现什么。我们去看男人的马。

    这匹马的鞍上挂着他的枪,马鞍右边的口袋里藏着一枝子弹上膛的连发手枪和一个白铁盒,白铁盒里装着各种颜料,肯定是涂脸的。在左边口袋,我们找到了子弹、刮脸刀片和肥皂,也有一个白铁盒,里面有一张长长的、窄窄的、四方的、加工精细的、白底红花纹的羊皮纸。

    “‘说话的皮子’,与信使所说的一样。”我对温内图说,“这可能使我们有所发现。”

    “我的兄弟,拿过来给我看看。”他说。

    我给了他。他观察了很长时间,摇了摇头,又看了一遍,又摇头,然后说:

    “这是一封信,我只懂一半,完全是按照红色人的方式,用刀尖刻的,用朱砂染了色。许多曲折的线表示河流,是一张地图。这是帕布利肯河,这是两条所罗门河,然后是阿肯色大桑迪河和拉什河,再上面是阿多贝河和霍尔泽河,南边是阿皮沙帕河和韦发诺河。河流一条一条地流向圣路易斯公园。我认识所有这些河流,但是有些符号我不认识。地图上标注着各种形状的点、叉、圈、三角、方块,那儿实际上不是城市,不是房屋。我没有发现过这么多符号。”

    他把羊皮纸还给我。我看到,它确实是极细致地刻出来的,还染了颜色,最小和最细致的笔划看都看不清。我也不能解释这些图案。我把它翻转过来,一一对照,看见旁边有名字,小地名和人名。极其奇特!我细细思索,长时间思索,都毫无结果。后来,我突然想起,其中有几个名字是圣人的名字。有了!我把我的手册拿出来,里面有日历。我把这些名字与图上符号的距离比较,可以向温内图解释了:

    “这封信是写给这个巫医的。信中要他在何地、何时去会见寄信人。这就透露了他每天的正常行踪。我过去说过,基督教徒用早已去世的善男信女或者圣人的名字给一年的每一天取了名字。这位笔者利用了这种标注法,很难破译,因为名字在地图的反面。我读出几个名字:埃吉迪厄斯、罗沙、里贾纳、普罗图斯、欧罗吉乌斯、约洱和特克拉。这意味着9月1、4、7、11、13、18和23号,在这些日子里,信将寄到符号所标记的地方。符号标注在名字旁边,画在地图上。我们看到这封信,也就掌握了寄信人和收信人的全部行程,因为图上有时间和地点标注。”

    “我完全懂得我的兄弟的意思,只有一点不清楚:这些善男信女的名字与一年中的哪一天相配合。”

    “我只知道名字,这就够了。这张羊皮纸对我们有很大价值,可是我们不能保留它。”

    “为什么?”

    “不应让蒂博-塔卡想到,我们了解他的行程。”

    “那么,我的白人兄弟就要把它们抄写下来。”

    “是的,我马上做。”

    温内图只好拿着这封信,我以马鞍为依托,把内容一一准确地记在记事本上,然后,我们把羊皮纸放回白铁盒中,插进马鞍的口袋里,返回营地。

    我们正好拐过灌木林的角,女人迎面而来。她正往外走,蒂博阻挡不住,因为他被捆绑着。她不理睬他的呼叫。她从我们身边经过时,仰着头,却低着眼睛,不看我们,一步一步地,慢慢地走着,像一个梦游人。我转身跟着她,她站住摘下一根枯枝,回过头来。我向她提了几个问题,没有得到答复。她好像听不见我的声音。我只好讲出一个她熟悉的字,问她:

    “这是你的花环?”

    她睁开眼睛看我一眼,无力地回答:“这是我的花环。”

    “谁送给你的?”

    “我的瓦瓦-德里克。”

    “塔胡亚也有一个花环?”

    “也有一个。”她微笑地点点头。

    “她和你在同一天中得到的?”

    “不,她早得多。”

    “你戴着他们的花环看着他们?”

    “是的,塔胡亚很美,很美。”

    我按照我的思路提问,问题非常罕见:“你看见过一套燕尾服?”

    “燕尾服……见过。”她想了想,答道。

    “一套燕尾婚礼服?”

    她把手合在一起,幸福地笑着,叫喊:“燕尾婚礼服!漂亮!插着一枝花!”

    “谁穿着?谁给她穿上的?”

    “蒂博-塔卡。”

    “那时,你站在他的旁边?”

    “在蒂博-塔卡身边,”她点点头,“我的手在他的手中,然后……”

    她像突然打了一个寒供一样抽搐了一下,没有再说话。我下面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我想起马托-沙科的话,蒂博-塔卡去找奥萨格人的时候,手脚是被捆绑着的,我顺着这条思路再询问:

    “燕尾服是红色的?”

    “红色,”她点点头,仍然在抽搐。

    “被酒染红的?”

    “不是酒,是血。”

    “你的血?”

    “蒂博-塔卡的血。”

    “他死了?”

    “死了。”

    “被枪打死的?”

    “子弹。”

    “被谁?”

    “瓦瓦-德里克。喔,喔,喔!血,许多血,非常多的血!”

    她非常激动,从我身边跑开了。她远远躲避我,害怕得大喊大叫。我只好放弃了追问。

    我相信,在她结婚那天,出了一件事,使她失去了神智。她的新郎蒂博,是个罪犯。他是否就是在那一天被揭露,并且被自己的兄弟枪杀?蒂博是后来为此事把自己兄弟杀死的吗?我对她的不幸遭遇感到由衷的同情。她的疯癫是不治之症,时间可能有30年了。从那套燕尾服可以得出结论,尽管新娘属于红色人种,婚礼还是在一次庄重的场合举行的。她曾是基督教徒,一个著名红色牧师的妹妹。这件事可能包含有丰富的内容。

    她姐姐的婚姻看来是美满的。她也许认识她姐姐的新郎,可惜,我到今天还是不知道详情。

    我让她坐在马上。她像小孩一样在上面玩耍,走向营地。温内图已经在我之前到达营地。我回来的时候,所有的眼睛都望着我,我对大家的等待感到惊讶。

    “终于,终于!”雷迪对我说,“您藏到哪儿去了?大家就释放我的问题进行了讨论。可您走开了。”

    特里斯柯夫立即说明了立场。

    “讲话之前,我们谈谈对你们的惩罚!”

    “惩罚?我们对你们做了什么事?”

    “袭击、俘虏、抢劫、捆绑、拖拉。难道还不够吗?马上监禁。”

    “怎么?你们想把我们送进监狱?你们试试看!”

    “这儿没有尝试,只宣布判决,立即执行。马上开庭!”

    “我们不承认。”

    “我们对此一笑了之。来吧,老铁手!我们不能拖延时间。我希望,您这次不再演一场人道主义的闹剧来阻挡我们了。这些家伙一钱不值。”

    他说得对,惩罚应该在这儿执行,问题是一次什么样的惩罚。监狱是不存在的。罚款?这些人没有钱。把他们的马匹和武器拿走?他们已经丧失了一切。我们在他们的眼里成了小偷。用棍子打?这倒是一剂万灵药!我怎么会想起用棍子打这种惩罚方式?它对于任何具有道义观念的人是可怕的,甚至会彻底摧毁道义。父亲惩罚孩子,老师惩罚学生,是用棍子。这正是一种道义观念。这样的孩子坏吗?危险吗?比罪犯还不老实吗?对罪犯,不能用棍子打吗?尽管他们20次被关进监狱,出狱后又“作案”。刚才提到的那种残酷无情的父亲,让他的孩子好几个星期跪在桌子前面饿得直叫,毫无道理地、一再地用钳子、叉子、靴子、空酒瓶揍孩子。这样的父亲会被囚禁好几个月。这种惩罚与他的残酷或者说暴行相称吗?一个坏人是一只野兽!在监狱里白白住着房间,白白地吃好饭菜,穿得暖暖的。安静、有序、单纯,读书看报,等等等等。坐了几个月牢,哈哈大笑地出来。不,不能这样。坏蛋就是要当作坏蛋对待。打,打,狠狠地打!有可能的话,每天打,对他们来说,这是惟一正确的。在这种情况下,人道只会助纣为虐。如果一个无人性的、酗酒成性的女人故意经常打自己的孩子,把孩子打成了残废,以便能够让他与别的孩子一起去乞讨,或者把孩子借给乞丐,换回一些钱,那么,根据刑事诉讼法的条例和经验,处以一定时间的监禁,或者在监狱中挨毒打,这种处罚是不是比较正确?

    一个人在街上看见一条益虫,把这条虫捡起来,放到一个没有行人的地方,使益虫不会被人踩死。这个人走到哪儿都要考虑让别人说“他是好人”。这个人是作家,故意在作品中把自己描写成一个永恒的爱的传教士,一个俗人中的神。这个人认为,一个人犯了罪,应该受到人的惩罚。对于非人,除监禁外,还要鞭挞。

    我决定,对歹徒们实施棍打。我承认,这样做是违心的。但是,没有办法,他们是自作自受。

    温内图可能猜到了我的意图,因为他问我,态度非常坚决,几乎是发出一种生硬的微笑。

    “我的兄弟想原谅他们?”

    “不原谅,”我回答,“原谅只会助纣为虐。他们应该得到什么惩罚?”

    “棍子。”

    他这种口气表明,这是决定,任何反对都将无济于事。特里斯柯夫马上表示同意:

    “对,棍子。用他们使用过的棍子。所有其他手段都没有好处,甚至有害。难道不是吗?哈默杜尔先生?”

    “是的。我们来揍他们。”胖子回答。“两个取虔诚名字的何西阿和约珥兄弟先挨,不是罚款,而是挨揍,作为对他们嘲笑的惩罚。你是不是来揍你的堂兄弟,皮特,老浣熊?”

    “我不想。”大个子回答。

    “对的。我们把他们与你的亲戚关系记载下来,一页也不能扯掉,写上厚厚的一本,用橡皮也擦不掉。”

    我们不得不为他的精神和表达方式感到好笑。其他人也表示同意,只有奥萨格人说:

    “马托-沙科请求不发表意见。”

    “为什么?”我问。

    “因为他曾是你们的敌人,也要过你们的命。”

    “可是,他现在是我们的朋友,并且受到歹徒们的袭击和抢劫。你的意图根本没有付诸实施。而且,他是作为一个部落的首领,作为一个战士,才产生那种看法的。歹徒们则完全不同,他们是不诚实的、道德败坏的、为社会所不容的家伙,因此应该挨揍。”

    “老铁手如果用这种方式说话,他应该听取我的意见:彻头彻尾地赋予他们这种特性。”

    “好的。所有的人都同意。”哈默杜尔大声说,“来,亲爱的皮特,我们想锯根笛子,开始奏乐。”

    他们两个站起来,出去找嫩树枝。我们没有大声说话。歹徒们不明白我们的意思,见我们讨论结束,雷迪用与他的处境根本不相称的方式说:

    “怎么样?你们什么时候给我们松绑?”

    “到我们想松绑的时候,”特里斯柯夫回答,“眼下我们还不想。”

    “我们还要躺多久?我们想走。”

    “你们想做什么,与我们与关。今天必须按我们的意志办事。”

    “我们是自由的西部人。你们注意到了没有?你们应该考虑这种情况,因为你们还会与我们打交道。”

    “恶棍!你今天想比昨天那样还显得可笑吗?你昨天把我们当做可以被你们随心所欲,用绳子牵着到处跑的狗。你们的脑筋一点都不开窍,不知道我们在受到你们袭击以后一个小时之内,就看准了解救自己的时间和地点。你把普施说成‘臭狗’,可是,他完全是出于聪明的谋算,才与我们相会的。他相信,我们确实会把你们引入陷阱,把你们这些傻头傻脑的人一网打尽。对于所有这一切,你全然不知,表现出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现在,你仍然执迷不误,竟敢威胁我们,你们真是可怜的家伙。你们吹奏舞曲的笛子已经被劈开。由于愚蠢,你们是无论如何也听不懂我话中的意思的,所以,我明白无误地告诉你们:棍杖已经砍好,你们要挨揍,味道鲜美的棍子,长长的棍子,要打得你们从执迷不误中清醒过来。你们这该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了吧?”

    义愤填膺的法官的这一长篇讲话,产生了一种效果,每句都受到嘲笑。总的来说,我还是觉得对歹徒们而言极为不愉快的时刻过得越快越好。哈默杜尔对这种事非常卖力,埋头苦干,硬是累得汗流泱背。霍尔贝斯在吹奏使人疼痛的“笛子”方面,技艺之高超,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由于两位“错位的烧叉”的出色工作,歹徒们有点乱了阵脚,可是心里仍然称之为流行的“烧烤仇恨”。我们不为他们的说法所动。对老华伯有点手下留情,没有动用棍杖,他对我理所当然应该有点感激之情。我不想让这个受伤的老人再挨打,可是,他根本不懂得感恩,而且与歹徒们打赌,谩骂我。蒂博表面上是个旁观者,给他一点点殴打,也不会对他有什么损伤。我想把这个人放在后期处理。他一定会再来找我的。

    我们打算动身的时候,阿帕纳奇卡请求带着那个女人同行,因为我们已经不是俘虏,而且只有蒂博-塔卡可能表示异议。我很难满足他这个要求,这个女人只会对我们起阻碍作用。我们已经知道他丈夫的行踪,有把握很快会与她再见。马托-沙科对我们的考虑不大赞同,因为我们让这个巫医暂时没有受到惩罚。

    我们夺回了自己的全部财产,没有一个人丢掉一点点东西。只要条件允许,正义就能得到声张。我们满意地离开了这一眼用完全不同的方式款待我们的清泉。不大满意的是那些被我们留在这儿的人,他们被捆绑着躺在地上。他们在我们离开以后,可以像我们一样自我解脱。他们让我们听到的祝愿绝对不是热情的,老华伯不顾手臂折断,仍然威胁着要报复我们,杀死我们。即使我事先对这些一无所知,现在也一定会看到,他已经失掉了人的激情,他充其量在某个短暂时刻稍稍软化一点点。我从未想到过,世界上居然有这样一种人。

    出发前,阿帕纳奇卡想与站在外面的女人说句告别的话,可是没有成功,她不认识他,躲避他,好像对待敌人一样。仅仅在我们动身的时刻,她才出现。她跟随了一段路,从头上取下那个绿枝,看着他远去,呼喊着:

    “这是我的花环,这是我的花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