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你把相机拿去,将我们对手的照片交给我们。对敌人的同情就是敬献自己的肉体。”闵驹起身,绕过写字台。“相机中已装有一卷胶卷。三个备用胶卷由服务员童方初交给你。”

    “他也一同对付俄国人吗?”拉特诺夫将相机塞进口袋。

    “大家都共同对付。我们要防止我们的国家,也就是三合会的世界国家受到侵略。”闵驹的语气很强硬。“你去履行你的义务!这个期间,由我们来保护丽云。”

    他没有把这种威胁说得更明确。拉特诺夫原指望丽云在德国可以更好地防止三合会的报复,这种希望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

    拉特诺夫没有告辞就离开了“黑品官”。在上面的饭店里,服务员在等他。他交给他三个小盒:三个备用胶卷。拉特诺夫将它们同相机放在一块,同时以询问似的目光注视着童方初。此人总是对他非常友好,而对宁林和“一些惩罚”则非常拘谨地表现出他内心的厌恶。童方初避开了这种目光,他凝视着吊在天花板上的一个灯笼。

    “闵驹说,你也共同对付吗?”

    “是的,这是我的义务。”

    “那你将做什么?”

    “杀死……”

    “也杀死我?”

    “如果你出卖我们——我宣过血誓,我就必须这样做。”

    “尽管我们是朋友?”

    “对一个不服从命令的人不存在友谊。”童方初现在看着拉特诺夫,他的目光中含有一种恳求。“去干他对你说的事!别企图逃跑!没有你能躲藏的地方。我们的兄弟会总能找到你。是今天,是明天,还是五年之后……时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只有死。死你是逃不掉的。你宣过三十六条血誓,斩过白公鸡的头——剑始终悬在你的头上。”

    拉特诺夫没有立即开车回格林瓦尔德,他绕了个圈将车停在他的理发师的店前。他每次来这个理发店,理发师都把眼睛望着天,绝望地双手一拍。这次他同样表示吃惊。

    “再重染?”

    “对。一绺绺白发又钻出来了。”

    “您好幸福!您就让它们长。”

    拉特诺夫坐到一个空的理发椅上,断然招手。“请将理发围布给我围上,师傅!不讨论!就这样办!我恰恰是个爱虚荣的人。”

    “我再三重复这句话:这简直岂有此理!”

    “可能是,但是我喜欢金黄色!动手!”

    理发师叹着气开始洗拉特诺夫的头发。

    不到两小时拉特诺夫又将他的车停在他家车库的门前。

    丽云在花园里晒太阳——穿着一件极小的比基尼泳装,就好像真的还可以省掉这块料子似的。这件比基尼泳装她是在萨尔布吕肯买的,当时她问弗兰岑太太:

    “这不太性感吗?”

    “这是一种最新式的泳装,”弗兰岑太太在笑。“买吧。”

    “我穿上不害羞吗?”

    “你的这种身材穿上它正合适。男人们的眼珠会掉出来。”

    “在国内这是禁止的。”

    “现在你在德国。”

    “在这里女人们全都这样……这样毫无顾忌吗?”

    “她们无拘无束。她们按自己的口味过日子。谁也不禁止她们干什么。就是她们不戴胸罩,甚至裸体在岸滩上闲逛也不会有人过问,谁也不会感到气愤。”

    “在我们那里即使在大街上接吻,也是不允许的。我穿这件比基尼泳装真的不感到害羞?”

    “肯定不会。”弗兰岑太太又笑了,同时用一只手搂着丽云。“只是在你单独躺在湖滨或海滨浴场时,你对男人们要当心!他们到处都一个德行。你不能卷进他们的谈话中……男人们从远古以来就是猎手,杀死一个猎物就增加他们一份自豪,所以你要当心!你自己知道你有多么漂亮。”

    “我不漂亮,我只是与众不同,我是一个中国女人。”

    “正是这能吸引男人。”

    丽云就将这种紧身比基尼泳装买了下来。

    拉特洛夫踮着脚悄悄地走向她,朝她弯下身来吻她。她尖叫一声猛地坐起来,两个拳头捅了个空。

    “哎呀,是你!”在她看出是拉特诺夫时,她说道。

    她抱着曲起的腿,突然变得很严肃,把想摸她的大腿的拉特诺夫的手推向一边。这时他才注意到她发红的眼睛和肿胀的眼泡。

    “你哭过,丽云?我的上帝,出了什么事?有人来过这里?”是三合会的人,他非常恐惧地想。某个对她进行监视的人与她谈过话。我再也不让她单独一个人了。再也不!“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没有人来过。怎么会有人到我这儿?为什么他要对我说些什么?”

    拉特诺夫深深地吸了口气,可是仍然担心。

    “可是你哭过……”

    “没有哭。”

    “你的眼泡肿了。”

    “是太阳……我晒太阳晒得太久了。”

    “娘娘,你对我说真话!”

    她将脸扭向一侧,呆视着一丛花。

    “我收拾了……我们的……卧室。那时清洁女佣还没来,糟糕的事也没料到。”她吸了一口气,接着问道,“你的衣橱里挂有女人衣服,有个抽屉内放有胸罩、长统袜和吊袜带。这些东西是谁的?”

    “弗兰齐丝加-韦伦布鲁赫的。”

    “这是谁?”

    “你问:这是谁?这是一个很熟的人。”

    “你的情妇?你最后一个情妇?她住在你这里?”

    “有时……”

    “有时——那也不会有满橱的女外衣、女内衣、胸罩和长统袜。”

    “前几天她就想让人取走。这已过去了……”

    “什么已过去了?”丽云的声量增大。“她最后一次睡在你床上是什么时候?”

    “我们是星期四分手的。”

    “在我到慕尼黑前两天!在这之前你和她同床共枕!”

    “你给我打来电话,我就立刻后退了。”

    他想抚摩她的背,可是她猛地一惊。“别这样!”从她的声音抖动中,他听出来她几乎要哭了。“你整个时间都与她同床共枕?”

    “什么叫整个时间?”

    “自从你回到德国后……或者更早。你曾对我说:我从第一天起就爱你……全是假话。你继续与你的情妇同床共枕。”

    “我认识弗兰齐丝加要晚得多。是在我听不到你任何一点消息的时候,在我弄清楚你不会来和不想来的时候。我的确没料到我的申请书丢失了。我认为:丽云不愿意。”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你就草率地爱上了另一个女人?你怎么能说‘我始终爱你’?怎么能和另一个女人同床共枕?一个人可以同时爱两个女人吗?”

    “我孤独,丽云,非常孤独。”

    “我也一样,可是在这段时间里我并没有去爱另一个男人……尽管这方面的机会或许会有千百次。”

    “这我相信。”

    “我拒绝了一切机会……但是你却弄了个情妇。”

    她转过身来对着拉特诺夫,眼里含着泪看着他。

    “你欺骗了我。”

    “你远在一万多公里之外。你我之间一直都是沉默。”

    “这不能原谅。我爱你……”

    “这我怎能知道?你从未向我表明。你总是不流露感情。你叫人看上去只是一个友好的外宾导游,更多的就没有了。”

    “你不是可以问我吗?”

    “为了让你笑话?”

    “我把绘有姑娘的蜡染布送给你,这还不够清楚?”

    “我回到慕尼黑才看出这一点。”

    “虽然这样,你还弄个情妇!”她将头向后一甩。“我恨你!”她用一种他还从未听到过的声音说道,“我恨这个弗兰齐丝加。我明天就回萨尔布吕肯。你什么也别说——我走!我马上给弗兰岑太太打电话。”

    “娘娘,这不合适。”

    “你别再喊我娘娘。我不是你的妃子!”

    “你是我的妻子……”

    “说谎!对你来讲,我是个冒险家!三个月后一切都过去了。我飞回香港时,这个弗兰齐丝加又会搬到你这里来!她根本就不需要取走她的衣服。”

    “三个月后你不会走。”拉特诺夫肯定地说道。

    “会走!那时签证到期了。”

    “我将到外国人管理局申请无限期居留许可证。”

    丽云看着草地,沉默不语。她始终用她的双手护在她的胸前。长发散在她脸上,将脸完全遮住了。

    “我不知道怎么才好。”她说道,现在她的声音都变了。

    “你为什么说这话,丽云?”他将一只手放到她肩上,这次她没有不让他碰。“我爱你,天长地久。”

    “要是我留下的话,我不愿再睡这张床。我不能忍受。”

    “我们在客房睡。”拉特诺夫抓住她的双肩,想将她拉到怀里;可是这时她用她的双臂挡在她的胸前。“或者我把两张床换一换……照你的意愿办!重要的是你留在我身边!”

    “我睡我的房间,因为从你的衣橱里散发出来的这个女人的气味,我不能忍受!”

    “一言为定。明天一定让弗兰齐丝加把她的衣服取走。我另外买床垫,我将衣橱通通风,我给它们都喷上你的香水……满意吗?”

    “我等着瞧。”

    “丽云,我们再没有时间等待了。两天以来发生了许多变化。一切都变了。”

    她的目光在他的身上游移,然后穿过花园,注视着宽大的房屋。大门敞开着。清洁女佣在清扫有几根撑柱的阳台,她在用眼睛斜视他们。十二年来她就在拉特诺夫家里帮工,这期间她看到和听到了许多事。直到上星期她还将弗兰齐丝加当家庭主妇。她松了口气,拉特诺夫终于又安定了。她很喜欢弗兰齐丝加。她总是那么和蔼可亲,有条有理,不像其他贵妇那样把东西弄得乱七八糟;在她将她的衣服挂在衣橱中时,她确信先生真的找到了一位太太。一位漂亮的太太。

    现在他坐在花园的卧榻上吻着另一个女人,这多不光彩!在清扫入口处时她考虑在干了十二年后她是否要声明解除雇约,以免再继续看到这种应受指摘的生活变迁。

    她气愤地打扫阳台,再次斜视他们,然后走进屋内,砰的一声将门关上。尽管她什么都没说,可是她愤怒地想……这一声他应当听到!

    “因为我在这里,才一切都变了!”丽云问道。“因为我的缘故你已遇到了麻烦?”

    “也是,也不是。”

    “那就是说,是!谁也不喜欢我!”

    “应该说,谁也不认识你。”

    “我使他们烦死了。现在你害怕……”

    “是的,我害怕。”在她跳起来说最后一句话时,他抓住她的双手,将她拉回到花园卧榻上。“不要简单地先入为主……我的朋友们和其他一些人在想什么,这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不,我为我们害怕。”

    “从昨天起?”

    “自从我回到德国以来,三合会……”

    “德国不存在三合会!三合会根本不存在。全是煽动和欺骗宣传。昨天看过影片后你自己说……”

    “影片说谎,是说谎!说它说谎的原因是,实际情况全然不同。它更残忍、更下流、更危险和更要人的命。丽云,你现在仔细听我说。”他抓住她的一双软绵绵的小手。“你别跳,别逃,别叫,要坚强,要非常坚强!你马上听到的事将决定我们的生活,决定我们的未来。”他深深吸了口气,捏捏她的手又开始说道,“存在三合会。在慕尼黑,在世界各地都存在。我是他们的一名特派员,他们叫钦差……为了保护你,我已经干了。我只是为了你才干的,因为我爱你。”

    他把这一年所发生的一切都说给丽云听了,这花了好长时间。清洁女佣没说再见就走了;太阳失去了光辉,天空抹上了薄薄的红云。她感到凉,耸了耸肩,他把他的上衣披在她极小的比基尼泳装上,再将上衣的扣子扣上。他对什么都没有保持沉默。他讲了他不得不在一旁看着宁林凶杀,讲了“多次惩罚”的野兽般的暴行,讲了他成为洪门和14K兄弟所举行的“仪式”,讲了今天他从闵驹那里领受的任务。这个任务就是要把一些人交给死神。

    然后他沉默,低下头不敢看丽云。她像一尊玉制模特儿一样呆呆地坐着,内心感到空虚。她失去语言能力。说不出一句话。她的心灵像是在真空中寻找依托,可是找不到。

    “娘娘。”拉特诺夫用颤抖的声音轻轻地说。他将头放在她冰凉的双手上,将他的嘴唇向里面压。为什么我哭不出来?他问他自己。为什么我连哭也哭不出来?我是一棵烂透了心的、一阵风就能使它从根上断掉的树吗?当他听到丽云单调的和非常呆板的声音时,他猛地一惊。

    “你已成了一名罪犯!”

    “他们强迫我这样做……否则他们就要杀死你。”

    “那你就相信了。”

    “他们不让我对此怀疑。他们通过走私海洛因就将我捏在手上了。”

    “你应该去找警察。”

    “在我知道你被他们折磨的情况下,我能去找吗?早在K市他们就把一些受害者的照片给我看了,为了不让我们在机场见面,他们又把你给劫持了。我害怕,丽云。”

    “这可是你的生命——不是我的。”

    “这是我们的生命!”

    “早在K市时?”

    “是的。对我来讲只有你!”

    “你如此爱我?”

    “我可以为你做你要我做的一切。为了他们不杀害你,我或许甚至可以去杀人。可是现在一切都两样了;你在我身边,谁也不可能再将我们分开。”

    “我的陛下……”她向他弯下腰,吻他的脖颈,将她的脸贴在他的头发上。“为了我,你忍受了这么多心惊胆战的事!为我是不值得这样的……”

    “除了你之外,我什么也不想要。我不再有别的愿望。我是个老人,一个疲惫的老人。这个老人在他的大房子里等待着岁月流逝。后来你出现了,我心中的冰被化解,我突然明白了:生命只不过在雪的覆盖之下……我又听到了鸟在歌唱;又看到了风在摇曳树梢;一切都像雨后那样明亮、清新,这雨冲去了一切尘埃。”他仰视着她,紧紧抓住她,就像她在他淹死前将他救了起来似的。

    她摸着他染成金黄色的头发,对着他微笑。“也就是说你是三合会会员,洪门白鬈发!一个被人到处搜寻的人,收保护费的人,钦差。陛下,我们必须逃走!”

    “逃往何处?我们可以永远溜掉……但是到每个国家你都需要有签证!可是你拿不到签证,因为你只有三个月的探访。我们必须设法非法潜入另一个谁也不找、谁也找不到的国家。”

    “那我们就成了你们所说的失去了法律保护的人。”

    “这你不能忍受,不是吗?”

    “我可以忍受一切——因为我爱你。”她舒服地裹在他的上衣中。天空被落日的余辉映红。

    “我再也不会放开你,永远不会。再也不会有那种没有你的生活。”

    “生活,我最亲爱的,要去搏取。这话你不久前甚至还说过。现在只有一件事是重要的:我们如何继续生活?后几个星期我们怎样才能挺住?”她现在很冷静,丝毫不动感情,就像在数数字一样地说道,“闵驹的相机你放在哪里?”

    “在上衣口袋里。”

    她掏出小匣子和装有三个胶卷的信封,将这扔到卧榻的垫子上。“你就为闵驹拍照片。”她说得很肯定。

    “这意味着赶人去死。”

    “你不要交出这些照片。”

    “这办不到,闵驹要求送回。”

    “我将和你一起去。我和你一道坐到这些饭店里。如果俄国人真的来了,你把他们照下来,我们将这些照片各加印一张,再将它们匿名寄到警察局。‘据说这些人要被三合会杀掉!’我们附上这些话,‘您不得公布这些照片,否则这是头一批,也是最后一批。您若遵守这一点,您或许还能收到更多的照片。’”

    “警察局不会同意这一点。”

    “警察局的人可也不会那么笨。”

    “如果他们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他们怎么发出警报呢?”

    “这是他们的事,宝贝。”

    “这办不到。”拉特诺夫将这个匣子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架他从未见过的小相机。它是一个可以插进衣服翻边中去的银色圆钮扣。拉特诺夫将它取出,插入他已裹在丽云身上的上衣扣眼中。

    “钮扣相机,”他说道,“一架典型的间谍相机……早就众所周知,可是它总是在被人有效地使用。”

    “为什么办不到呢?”她又针对他的疑虑问道。

    “闵驹会要未冲洗的胶卷。”

    “他说过了?”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的?你是个测心术士?你要在清楚地了解后再去履行你的义务。”

    他吻她的鼻尖,接着说道:“你这个狡猾的小坏蛋!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主意。但是你说得对,可以这么办。”

    “我常常对。我还有对的,告诉你:你继续干。你继续做特派员,一直到我们找到了逃走的办法为止。就像他们迷惑你一样,你去迷惑他们!只要你还是为他们干事的三合会会员,我们就安全。我要认识一下闵驹。”

    “他是决不会准许的。他们的兄弟会里面是不容许有妇女的。妇女会像飞上晨空的云雀一样吱吱地将秘密叫出去。我宣过血誓,既不让父亲也不让母亲,既不让儿子也不让兄弟,既不让妻子也不让祖父母得知三合会一个字。要是你想与闵驹对话,他会说你是从我这里知道了他的姓名,我跟你谈到过他……这是泄密!”

    “我要见到他!”这听起来像下命令。“他经常在黑品官饭店吗?”

    “几乎每天晚上都在。”

    “我将充当一位没有危险的客人,我要把他照下来。”

    “你疯了!要宁林将你剁成八块吗?”

    “我是个与其他许多人一样的不起眼的客人。他有我的照片吗?”

    “我猜想有。”

    “那让我们做得更稳妥些。没有人认识闵驹吗?”

    “有。我的朋友弗赖堡博士。他是个医生,闵驹曾是他的病人。他有闵驹的照片。”

    “太好了!”

    “可是用这些照片警察局根本无法入手。”拉特诺夫嘴都笑歪了。“这是闵驹的胰腺、肺、肝和一些癌细胞转移的片子。”

    “你现在怎么还要说这些笑话呢?陛下,我们什么时候去光顾这些饭馆?”

    “留在家里,把自己锁在屋内。”

    “我和你一起去!你明天干什么?”

    “我去地区行政管理部门,去外国人管理局。如果它们不完全死扣法律条款,那他们必然能理解我们的处境。问题在于他们是否能在他们的法规之外加以考虑。”

    有道理的问题总得有人提出。

    第二天上午接待拉特诺夫的这个官员还很年轻,他有一头不深不浅的金黄色头发,这头发急需要理了。他客气地向拉特诺夫打招呼,可是显然态度很审慎。他是与不受欢迎的各种肤色的外国人打交道的人,他始终都会与谈话对象保持距离。

    “什么事?”他问道。

    “我要办将探访签证转成居留许可证的事。”

    官员看着拉特诺夫,好像想说:他看上去倒还理智,可是他提出的问题完全是胡说八道。

    “这不行。”他简单地回答道。

    拉特诺夫将一些材料推给官员,他将一条腿跷到另一条腿上。要镇静,他对自己说道,要非常镇静。“我请您看一看。”他客气地说道。

    这位慕尼黑外国人管理局的官员翻翻这些材料,草草地看了一下。然后他抬起眼,摇了摇头。

    “我已经说过,这不行。王丽云女士从德国大使馆拿到了三个月的旅游签证,到期后她必须回国。”

    “为什么必须?”

    “因为往后她不再有签证。”

    “所以我才会到这里来。我想申请将旅游签证变成……”

    “……这是不可能的。”官员打断了他的话。

    “究竟为什么?”

    “拉特诺夫先生,您是民族学家和旅游作家,而不是法学家。这里涉及到两种完全不同的事。旅游签证允许探访;居留签证准许较长时间居留,这从它的名称就能看出来。要拿到这种许可证必须提交这种居留对德国有利的证明。因此需要劳动局表态:所从事的工作在德国是否准许,这种职业是否迫切需要找人。这就是说;必须向德国大使馆申请入境到德国承担工作,再由大使馆将这个申请连同一些必要的证明材料,如照片、顾主的要求、关于收入的说明、住所和经济担保书、医疗保险和社会保险等等转给我们。”

    “这一切对王女士都不成问题。”拉特诺夫感到自己变得很恼火。“她不抢哪个德国人的工作,她不会成为谁的负担,在我这里她有固定住所,我负责担保,她在经济上有保障,你们到底还要她具备什么条件呢?”

    “法律上没有规定外国领养老金的人可以在这里住下。”

    “您怎么这样说呢!王女士才26岁。她愿意与我一起生活。”

    “与您一起生活,这在法律上也没有规定。如果您娶王女士,那情况会有变化。可是同样也有一些限制,这是为了防止所谓的假结婚,即只是为了居留许可证而结婚。如果王女士没有在职业方面的过硬理由,我看几乎没有可能性。”

    “我将用她做我的秘书。”

    “劳动局不会承认。德国女秘书有的是。”

    “她们会说汉语吗?”

    “您为什么要用一个会说汉语的女秘书?”

    “我的一些有关人类文化学的著作和旅游报告已译成汉语。我现在与几家出版社和几个科学家有通信来往。”

    “如果说在这之前没有说汉语的女秘书也办成了,那我就不知道为何这个时候要作某些改变。”

    “王女士有德国文学硕士学位。她的文凭现在就在你面前。”

    “这可能是的,但是这与长期居留有何关系?”

    “她要把我的新着译成中文!”

    “她也可以在她国内译。”

    “在她国内不好译,她只有跟我一起译。”

    “这我就不懂了。您其他的一些著作没有她也翻好了。”

    “可是译文常常很糟糕。”

    “谁这样说呢?”

    “王女士。”

    “我们是在绕圈子,拉特诺夫先生。”官员显得不耐烦。“认可一个外国人和德国人通婚,这不符合联邦共和国的利益。不管后面隐藏着什么样的个人命运。我们的法律非常明确。”

    拉待诺夫的声音变得很高。“众所周知,数以千计的非洲人用五个不同的姓名在他们申报的五个不同地点领取社会救济!这符合联邦共和国的利益吗?”

    “如果我们抓到他们,那他们就要受罚和被驱逐出境。我们不是正在进行审理吗?一些机关正忙得透不过气来。”

    “是的!那么像王丽云这样的女士将被赶出去。”

    “德国不是移民国。王女士有在国内重新提出申请的自由。我唯一能办的是将签证延长14天。”

    拉特诺夫站起身,将这些材料卷起来,再在这里辩论已毫无意义。

    “我想找外国人管理局局长谈谈。”他生硬地说道。

    “珀耳内尔博士先生出差了。”

    “那么请您将我的申请呈报地区行政管理机关。”

    “克勒博士先生正在参加一个政策方面的会议。请您去找克勒博士的秘书处,它会给您一个确定的时问。可是我要告诉您:克勒博士后天去休假。最早您也得在四个星期后才能得到一个约定的时间。”

    拉特诺夫没说再见就离开了办公室。

    第二天,拉特诺夫开始在一些饭店巡回监视,丽云伴随着他。当拉特诺夫将他在慕尼黑外国人管理局的谈话情况告诉她时,她听了非常生气。

    “德国人要把我扔出去吗?”她叫道,“原因是我想与你共同生活,以及没有对德国国家利益有利的职业吗?你们这些德国人对此是怎么理解的?成千上万的外国服务人员生活在这里,他们符合国家利益?这点你问了他们吗?我清楚地知道他们在想:这个王丽云是著名的拉特诺夫的情妇,有那么一天他对她厌倦了,将她抛弃了,那么我们就必须负担她的生活了!这个德国纳税人。拉特诺夫许诺‘丽云和我一生不分离’,这不能算担保。什么叫一生?他比她大33岁,他会在她前面先死,也必然死在她前面,那时这个寡妇就要靠德国来养活了!我不要拿这个国家的钱!我只想留在你的身边……他们究竟还有没有心肠?”

    “法律中不规定心肠。而对外国人,我们的官员们都有变态反应。”

    “我想留在你身旁。每种法律中都会有好多办法。”

    “是的,都会有自行处理的回旋余地。这仅仅在于这个官员是否同意申请。在这种情况下,个人同情总会起作用。我感到在我们这件事上起决定作用的不是逻辑,而是个人好恶。然而我并不放弃努力。”

    “我们可没有时间了。我们想的是离开德国。”

    “你凭一个有限期的旅游签证在哪个国家都拿不到入境签证,更拿不到居留批准书。对你来讲,三个月后所有的国境都封闭了!你只能回国。”

    “我属于你,谁也不能将我们拆开。”

    “一个小小的德国官员就能拆开——你已经看到了。”

    “如果他们不要我,我就不想留在德国,”丽云眼里含着泪说道,“我们在任何地方都能幸福。我不愿在这个所谓的民主国家里生活。我想象中的德国是另一个样子。你们总是说自由……可是你们根本就不自由。你们向全世界喊叫:我们捍卫人权。慕尼黑要将我驱逐出去,那人权在哪里?你们说谎,你们全都说谎!让我们离开德国,陛下……”

    “我要找到一条出路。”

    在丽云的签证到期前,我们必须离开德国,他心想。我们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某些事必然要发生……很快就会发生……可是,是什么事呢?

    这是个他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这两天的中午和晚上他们都在一些饭店闲坐、吃饭,并监视其他的客人。那些感到惊奇的老板们来到他的桌前,可是拉特诺夫让他们放心。“今天不收钱,”他说道,“我在这里是客人,不是特派员。”

    他当然不是客人。老板们并没有给他们拿来帐单,而是给他们拿来一些赠给客人的小礼物。这些小礼物是随菜肴一起端上来的。送给丽云的是玫瑰、小瓶香水、极薄的小瓷碟、上等葡萄酒和最醇的茅台酒。

    “我到底该把谁照下来?”拉特诺夫轻轻地问了一下丽云,“所有到后面去的人?这真是胡闹……他们只是上厕所。”

    “你必须留神,宝贝,”丽云轻声说道,“谁在厕所里呆了十分钟以上,你就得把他拍下来。上厕所不需要十分钟。谁迟迟不回来,那他一定呆在老板那里……”

    “如果他有便秘的毛病呢?他大便不出来,就要因此上闵驹的黑名单?想想吧,这多可怕:某人上了死亡名单,是由于肠子懒得动!”

    他们后来在第四家,也是最后一家饭馆,即荷花园饭店,他们似乎取得了成绩。两个男人一起去盥洗室,在那里停留了半个小时。拉特诺夫绕过他的酒杯偷偷把他们拍下来了。他们看上去不像俄国人——可俄国人又是什么样子呢?

    “即使在这里我们也可能搞错。”拉特诺夫将相机又塞进去。

    “他们可能是同性恋者,在盥洗室相会,这是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