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狩弘之检察官的信

    高木彬光君:你把解决千鹤井家杀人事件的担子委托结我以后,已经过了三个月了。现在,这一事件已经圆满结束,千鹤井家的悲剧已经收场。我觉得我至少对你有义务说明这个悲剧的真相。你的朋友柳光一君为了戳穿那个恶魔化身段的人物的阴谋,进行了殊死的搏斗——他的这份手记必将结你留下永志不忘的回忆。

    我们临别时你曾说道,柳君的手记恐将成为世界侦探小说史上没有先例的一种新的形式,事实果然如此。但是,我希望你首先作为一个人的血和泪的记录来阅读这份记录。在科学技术家的行列中,你是一位罕见的富有人性的人——我这样说可能有些失礼,但我对你放弃这一事件的侦破而飘然离开千鹤井家的心境,不察产生羡慕之情。我的生涯同犯罪和法律结下了不解之缘,近三十年的检察官生涯,使我把人的一切行动划分为非黑即白,中间的灰色在我眼里是不存在的。四除以二,得数一定是二。其它的结果是不允许的。

    我的同事们都说我是法律魔鬼,把我比作冰块。虽说是检察官,既然是人,不论是谁,在执法时都难免发生夹杂私情从宽对待的情况,而这种情况不一定就构成过错。但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我扪心自问,那怕只有一次枉法的行为也一定会立即果断地辞去检察官的职务。

    这里边有一个根本的理由。三十年前,就在这个神奈川县三浦半岛H町附近的海水浴场,我爱上了—个非常漂亮的少女。她那婀娜多姿的身材,光亮的黑发.高鼻梁,迷人的黑眼睛,这一切,直到今天还深深地印在我的心上。那次恋爱若是开花结果的话,我也不会过三十年的独身生活,成为法律的化身,象枯木那样枯朽下来。

    把我们二人分开的,是冷酷的命运之神。那个梦一般的幸福的夏天过去以后,她就永远从我身边离去了。当我听到她结婚的消息时.我哭了。我诅咒这个世界也诅咒她。我几个夜晚未能成眠,最后甚至想杀死她以后我也自杀。但是,当那种极度的兴奋和懊恼过去以后,我陷入了悲怆的绝望之中。这时,等待着我的检察官这个职业,对我来说是无比神圣的职业。但这次打击,半生以来,在我的心上留下了永远无法治愈的创伤使我度过了甚至对女人从未染指的三十年的独身生活。

    高木君,你能理解我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接受荣转横滨地方检察厅的调令的吗?人可能有一个想逃避也逃避不了、最后终究要归来的灵魂的故乡。对我来激,这处海岸是永远不能忘记的圣城。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现在我又在这块土地上处理千鹤井家这起离奇的杀人案件,而且以此结束了我近三十年的检察官的生涯。

    那是发生在八月底的一个闷热的傍晚的事情。一种不可思议的、无以言状的力量促使我重访这处海岸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在这里和分别了十年的、我的旧友柳源一郎的独子孤儿柳光一君邂逅相遇。

    那天,灰色的积雨云在地平线的远方层层翻滚,一阵饱含水气的疾风拂面而过,霎时间,石子般雨点将炎热沙滩打得坑坑洼洼。转眼工夫,倾盆大雨将我避雨的苇棚的屋顶击打得砰砰作响.眼前雾气蒙蒙,外界的一切都从视野中消失,只有四五只系在海岸的小船象失去了主人般地任雨水淋打。暴雨下丁大约一个小时,又呈现出万里晴空,完全不象是下过雨的样子。我站起身来走出茅棚,看到远方天空悬挂着双重彩虹。

    这样完整的双重彩虹,一个人在一生中也看不到多少次。但是,三十年前我和我初恋的情侣挽臂没步在这处海岸的时候就曾见到过这样的双重彩虹。天空出现这种少见的景象,好象是上天在祝福我们的爱情和预示着我们将来的幸福,我们眼里饱含着幸福的泪水一言不发默默地仰望着天空。

    我不知不觉地追踪着彩虹、顺着雨另后的海岸向前走去,穿过沙滩和松标来到海岸酌绝壁上边,站在那里眺望着美丽的彩虹。这时,回首过去的三十年,一股无法控制的温情象潮水一般捅上我的心头,一行热泪不由地顺着我的面颊流了下来。

    虹的生命是短暂的。两条七色的彩虹,在不知不觉之间颜色逐渐变淡,最后溶化在灰色的天空之中。这时,我如梦初醒,惘怅地叹息着环视四周。

    三十年以前,这里也是一片松林。不知在什么时候,在松林的一角建起了一栋壮观的洋房。但它那灰色的墙壁,被长年的海风吹得很旧,窗户用铁制的生了锈的百叶窗封闭着。这所房子里边好象隐藏着充满忧伤的秘密。建筑物和人一样,也具有一种性格。至少建筑物和住在里边的人之间,多年来彼此都给对方以巨大影响。那么,是谁住在这所房子里呢?

    我走近这所房子,看见快要倒塌的红砖门柱上的名牌是:

    “千鹤井泰次郎”

    千鹤井这个姓是一个很少见的姓。

    这时,我听到我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是一个三十一二岁的青年,他的两只黑眼睛正在以锐利的目光盯视着我。他有着显示丰富教养的宽宽的前额和显得充满忧伤的端庄的嘴唇,我马上就认出他来了。

    “这不是柳光一君吗?”

    “这不是石狩先生吗?”

    两人的话几乎是同时说出的。

    他父亲柳源一即是我高中时代最亲密的朋友。那时候,他时常戴着带两道白线的制帽到我家来玩,不过,那已是几十年以前的事了。后来他父亲惨遭厄运,在北满服毒自杀了,他的遗属现在只有光一君一个人了。人在这种场合是很容易感伤地,我觉得仿佛又遇到了他的父亲一般,用微笑将泪水掩饰了过去。

    “石狩先生,久违了。我最近刚刚从缅甸回国,还没有去拜访你。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呀?”

    “我现在调到横滨地方检察厅任副检察长,就住在这横滨的郊区。你呢?”

    “我刚刚回来,没有地方去,也没有工作,现在借住在千鹤井家,交换条件是为他家制造甘素和糖精。

    “没想到你住在千鹤井家……”

    我的话也许有点不大合适,或是声调过高了,他惊愕地注视着我说道;

    “住在他家怎么啦?”

    “啊,没什么刚才我看了门柱上的名牌,想起了十年前去世的千鹤井壮一郎博士。千鹤井这个姓是不多见的。”

    “你认识千鹤井博土吗?这里正是博士的别墅。我上高中的时候,他是我的担保人。因为这种关系……”

    “是吗?我不知道这种情况……柳君,我有些话想和你谈谈,也有些事情想问问你,在这站着不好谈论明天晚上你到我家来坐坐,好吗?”

    “我一定来……啊,石狩先生,你看到刚才的双重彩虹吗?听说德国的传说中有一种说法,一对情侣同时看到双重彩虹要给恋爱带来不幸的结果。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双重的彩虹……”

    看样子,他可能正在谈恋爱,他的话语和仰望着彩虹已经消失的天空的眼神,不由触动了我的心弦。我将他一个人留在那里,立即离开了海岸。

    第二天晚人他如约来到我家。我们闲谈了大约一个小时以后,我把话引入正题。“千鹤井博士是怎么死的?”

    “心脏麻痹。是在做实验时玻璃器皿爆炸受伤后卧床休养期间死去的。不过,石狩先生我总觉得这里边有可怕的内幕。”

    “是么?可是,博士的死实在太可惜了!我对博士业绩的价值是不了解的,可是听别人说,他的研究项目很了不起,成功的话或许能够获得诺贝尔奖呢。”

    “的确是这样。可以说欧美的学者在十年后的今云,才认识到先生的研究课题的真正价值。先生是世界上放射能化学的权威。先生若是还活着而且有足够的设备和资材的话,说不定日本会在美国前面成功地制造出原子弹呢!但是很遗憾……”

    “先生的家属现在怎么样?”

    我不过是随便问问而已,但他的脸上立即表现出特别兴奋的神情。

    “先生死后不久,夫人就出现精神常,直到现在已经在叫做大冈医院的一所精神病院住了十年。在我的学生时代她曾象疼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我……我在高中上学的时候因为学费有因难,经人介绍我当了先生的小姐绯纱子的家庭教师,这你是知道的。

    “绯纱子在高等女子学校读书的附候,就有美人之称,并有弹钢琴的天才。不知是因为她母亲的血缘关系,还是因为别的原故,在我应征人伍期间,绯纱子疯了。我回来看到她的情况大吃一惊,她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千鹤井家的悲剧还不止于此,先生的长子,现在上小学六年级的贤吉君,精神虽然没有什么异常,但身患强度的心脏瓣膜症,不会久于人世了。可是他本人还不知道这个情况,还在拼命用功准备中学的入学考试。我每次看到这种情况,都禁不住流出眼泪。千鹤井先生的天才业绩,竟然后继无人!”

    柳君说到这里,留然低下了头。我的心情,也很惨淡。

    “那么,他家现在有谁住着呢2”

    “先生的弟弟泰次郎先生—家。因为东京遭受空袭时房子被烧毁,全家都搬到这里来住了。”

    不知为什么,他的话里边,包含着无比的愤怒。

    “说照顾自己的人们的坏话,也许不合适,可是他们一家尽是些莫明其妙的不正常的人。

    “例如户主泰次郎先生,就是一个物质欲望特别强的人。在他的血管里,大概流着为金钱而出卖耶稣的犹大的血液。就说现在吧,为了某种欲望,只要不危及他自身的安全即使杀了人,他也会泰然处之的。

    “他的长子麟太郎先生,是一个可怕的虚无主义者。他只信奉实力,正义和道德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概念的游戏。他把世上的一切事物郡看做是灰色的幻影,他把现实看得很冷漠,就象飘来飘去的浮云。他对一切都失去了热情,却有一个病态的敏锐的头脑。要说他不去杀人的话,那只能说因为他没有那种兴趣。有一次,他明确地对我说过这样的话。要是你听了这话,也许会说出这是‘物极必反’呢!

    “泰次郎先生的次子洋二郎也是这样,他的性格很象他的父亲,的确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要说他父亲是使用大刀的话,那么,他则更加阴险,在怀里揣着锋利的短剑。

    “因中风长期卧床不起的祖母园枝,身上也有一种暴躁的气性。这个家族之中,只有泰次郎先生的女儿佐和子是一个健全的人,但因为她长年生活在周围全是狂人、病人和近似狂人的环境当中,说不定什么时候也可能爆发出激烈的感情。

    “在这个大家庭中,众人之间没有丝毫相爱之情,彼此也都互不理解。正如勒纳尔所说的那样,‘所谓家庭,是互不理解的人们共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在千鹤井家内部,彼此互相憎恶,互相怀疑,正在进行着一场看不见的激烈斗争。

    “但是,因为各种力量目前还保持着均衡,表面看起来象是一个风平浪静的和平家庭。一旦均衡破裂,这个家庭必将走向崩溃,是人力所不能制止的。这些被神灵抛弃的人们,将遭到什么样的悲剧——恐怕为期不远了。”

    他的情绪特别激动。我暗自思付,是不是因为他生活在这些异常的人们中间,他的心中也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憎恶情感呢?

    但是,他的激越言词并没有错,千鹤井家的确存在着可怕的秘密,你看了他的手记就会明白。后来我们挖掘这个秘密,出色地侦破这一杀人案件之谜,完全有赖于柳君的卓绝的推理能力。而且,的确没有过多久,名门千鹤井家的人们果然一个不剩地都离开了人世。

    数日后一个月圆的夜晚,柳君约我去K町逛节日集会。既没有妻子又没有孩子的我和既没有父母又没有亲属的柳君之间,不觉之间产生了一种父子般的亲密感情。

    这种渔村节日的夜晚和过去没有什么两样,烟火、灯笼、卖海螺卵囊(一种女孩子吹响的玩具——译注)的露天摊位、简陋的剧场,所有这些情景,和三十年前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现在再也看不到三十年前和我一起游玩、叫我等着她去买海螺卵囊的她的倩影了……

    不久,我们就离开入群踏上了归途。柔和的月光被海面的涟漪弄得粉碎,返射回银沙般的光芒。我们两人在被露水淋湿的松林中穿行,脚步声消失在遥远的后方。

    当我们来到千鹤井家所在的海角时,传来了非常悲戚的钢琴声。弹的曲子是李斯特的《匈牙利第六狂想曲》,平常听到这支曲子的人,都要产生一种发狂的感觉,今天听到的琴声的旋律中,使我不由得感到一种远离人世的凄论的鬼气。

    我身旁的柳君,静静地点头示意。不出所料这正是狂女弹奏的钢琴曲,是曾经被人推祟为具有音乐天才的千鹤井绯纱子追寻着模糊的记忆弹奏这支狂怨曲。我停步片刻,倾听琴声。

    这时,突然有一个可怕的女鬼将头伸出二楼的窗外,在月光照耀下笑了起来。

    这决不是错觉,不是幻想。锐利的牙齿和两个犄角显现在凄冷的月光之中,这在远处也看得清清楚楚。表情愤怒的苍白色的脸上,闪耀着两只金黄色的眼睛,快到耳边的大嘴;宛似刚刚吸吮过牺牲(指祭品——译注)的鲜血。

    钢琴的声音并末停止,而且加快了速度,调子越来越凄惨。琴声从女鬼的背后传出窗外。但这时的曲子已经失去了节奏,失去了音调,没有了音阶……仿佛是女鬼的狞笑声随风传到了我们的耳际。过了一会儿,琴声猛然停止,同时传来了女人的凄惨、高亢的狂笑声。

    女鬼的脸,还没有从窗口消失。

    我在惊恐之余,以检察官的一种直感,清楚地意识到千鹤井家存在着秘密和阴谋。

    “柳君,你看到了吗?”

    “是女鬼。”

    “可是,那是真正的鬼吗?”

    “大概是能面,千鹤井家保存着红色的般若(面目可憎的女鬼——译注)能面。据说这个能面是能乐师宝生源之丞使用过的象征诅咒的恶魔的假面,它一直秘藏在千鹤井家。但是,今天夜里戴这个能面的人是谁呢?”

    柳君说话的声音是颤抖的,好象头上被浇了冷水似的。

    “柳君,对你的话,现在我可不能一笑置之了。我作为一个检察官看到刚才的奇怪事泰,感到一种可怕的犯罪前兆。万一戴假面的人不是绯纱子的话……”

    “决不会是绯纱子。能面装在盒子里,虽然是放在那间屋子里,但盒子的钥匙在泰次郎手里,而且我们是在听到钢琴声的时候看到女鬼出现的,钢琴离窗户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戴能面的人怎么可能是绯纱子呢?”

    他这样拼命大喊着,喊声中央杂着兴奋和战栗。

    “好吧,我想了解一下事情的真相。也许有点冒昧,我想和他家的主人面谈,你帮我问问行吗?”

    他点点头,走进千鹤井家后门。

    这个家庭最近就将发生可怕的犯罪事体今天的怪异现象只不过是它的前奏曲罢了……

    我手里拿着香烟都忘了点火,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千鹤井家的巨大黑影。

    不大工夫,他回来用顿抖的声音说道:

    “泰次郎先生要会见你。”

    大门开了—个小缝,黄色的光线照射在地上。这样,我第一次跨进了这一可怕悲剧的舞台——千鹤井家的门槛。

    我被让到豪华的客厅里,等了几分钟以后,门静静地开了。

    “让您久等了,我叫千鹤井泰次郎。”

    这位年近花甲、有点驼背的白发老人走进室内。

    这就是一代天才千鹤井壮一郎博土唯一的亲弟弟吗?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对知识的热情与理想。从前也听说过,他很长时间从事开业医生的工作,但他的举止更象一个卑屈小商入,丝毫没有医生那种不可侵犯的高贵的气质,给人留下的印象只是可憎的物欲和邪恶。高鼻粱、在金边眼镜后边频繁转动的小眼睛、厚嘴唇、肥胖的双下巴、讨人害欢的笑容、小心谨慎的低声细语。

    我认识—个和他相似的被告人——那个为了得到巨额保险金毒杀了妻子、和情妇逃跑而被抓获的牙科医生。他的模样儿,和眼前的泰次郎有共同之处。壮一郎博士对外界的事物不闻不问,专心致志地向知识领域挺进,而这个弟弟和他相反,只把知识当作满足财欲的手段,为了得到财富恐怕可以不择手段。

    “夜里来打搅你实在对不起,我是横滨地方检察厅的石狩弘之。事情是这样的,我和柳君三人刚才从贵府门前经过,二楼有一个奇怪的东西在动,所以来向你了解一下情况。”

    “阿,是吗?那个奇怪的东西是什么呀?”

    “是一个女鬼。”

    他的面部顿时出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表情。

    “是一个真正女鬼呢,还是戴着女鬼假面的人呢?”

    “在现今的时代,恐怕不会有真正的女鬼出现吧?据柳君说,贵府有一面祖传下来的具有二百年因缘的恶鬼的假面。当然我对贵府的私事没有插嘴的必要,不过你知道是谁戴着那个可怕的假面在夜里从窗户往外看吗?这里边有什么奥秘吗?”

    他明显地表现出不安的情绪,象是想掩饰他那无法掩饰的恐怖情绪,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用颤抖的声调说道,

    “柳君已经对你说了,那有什么办法呢!那个假面是赤鹤一透斋的名作红色的般若能面,它是我们千鹤井家的传家宝。它本来是我的嫡亲、北越的诸侯吉田侯爵家代代相传的东西,关于它有一个可怕的传说……

    “大约在二百年以前,家里聘用的年轻的能乐师和老爷的侍女发生了恋情,结果他们不仅未能结为夫妻,侍女反而将这一秘密暴露在众人面前,造成了一大笑柄。此后,这个能乐师总是闷闷不乐,一天,他戴着这个能面在老爷面前跳完了舞剧《道成寺》以后服毒自杀了。那个侍女不久变成一个疯子。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用这个能面来演剧,却产生了这个能面具有可怕的诅咒力这样一种传说。据说在月明之夜戴着这个能面念诵诅咒话语的话,这个咒语必定灵验,戴能面的本人也将死于非命……可是,今天夜里在我们家里真的有人戴过这个能面吗?”

    这时他的全身已经为异常的恐惧所占据。

    “那个假面收藏在什么地方?”

    “收藏在二楼的一间西式房间里,放在—个玻璃盒子里。”

    “钥匙呢?”

    “钥匙由我拿着。”

    “我看一看行吗?”

    “好吧,我带你去。”

    他带着我们走出客厅,从门左手的楼梯上楼,到二楼左侧一室的前面停步。

    “就是这间房子。”

    我打开电灯进入室内,立即看到了这个可怕的假面。在这间西式装饰的房间曲墙壁前面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玻璃盒子,盒子里的恶鬼假面冷酷地注视着我。但是,更使我吃惊的是房屋的一角坐在一架巨大的黑色钢琴前面的疯女。

    灯亮的同时,疯女站起身来,用发呆的双眼望着我们。正象柳君所说的那样,她那狂态的美貌,宛似盛开的野玫瑰,具有一种特殊的魅力。但是,她的脸象白蜡一般冷漠无情,头发蓬乱地披在肩上,大眼睛的黑眼珠散乱无神,不知道在注视着什么地方。

    她的面部毫无表情,象是一个蜡人,也象是一个能面,嘴里在嘟哝着什么,一步一步地向这边走来。突然问,一边发着笑声,一边向我的怀抱猛扑过来。

    “你到底还是回来了,我再也不放你走了,你永远属于我一个人。”

    这种情况,对于我这个没有沾过女人的人,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同时,这也是使我战栗的一瞬。默默地站在那里的我,在这一刹那之间、一种错综复杂的感情——莫名的恐怖与怜悯、战栗与模糊的回亿——蓦然涌上心头。

    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泰次郎立即抓住她的肩膀,将她从我的怀抱中拉开。

    “你怎么啦.对客人太不礼貌了。这位不是你的情人,你的情人在很早以前就死了,他不会回到你这里来了。”

    不知道她是否理解了这番话,她用呆呆的眼神注视着我。一会儿,她的唇边又发出了奇怪的笑声。她从摆在钢琴上的花瓶里,拿出一支康乃馨花吻着吻着忽然唱了起来。

    我向往着南国——你呆的地方,

    委托燕子给你带去了书信;

    在这漫长的冬天,我一个人等得万分焦急

    不知你何时才能归来。

    它好象是沁人心肺的德国的悲凋小曲。唱着唱着,她走出房门消失征走廊的尽头。但歌曲的旋律,仍然以其寂廖的余音轻轻地回荡在空中。

    泰次郎也在注意倾听她的歌声,他脸上泛着苦笑回过头来说道:

    “你一定感到吃惊吧?她精神不大正常。是家兄的女儿,是她母亲的遗传。马上就要和她订婚的华族的儿子在前线阵亡,她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柳君和我陷入沉思之中。我感到柳君的眼睛里闪动着炙热的泪花,他也许是在为这个昔日才华横溢的美女今日变为如此狂态而惋惜吧!

    几分钟以后,我们的心情才平静下来。

    “刚才说的能面,就是这个吧?”

    “啊,是的。”

    的确是—个满脸鬼气的名作。泰次郎的话也没有虚假。难道是年轻能乐师当年的仇恨,在过了二百年以后的今天,仍然附存在这个能面之中吗?不论是谁,看了这个形象,恐怕都要吓得目瞪口呆。

    我轻轻地将手放在盒盖上说道:

    “开不开呀?借给我钥匙。你经常把钥匙带在身上吗?”

    “是的,和其它的贵重品一起带在身上,只是在洗澡的时候才放下。”

    “我的推测不错的话,恐怕是在你洗澡的时候被偷着配了相同的钥匙,刚才打开了盒盖儿。”

    我一边说话一边用钥匙打开盒盖儿,轻轻地拿出般若能面,这时我们吓得化石般地呆立在那里。

    停电——屋里的电灯突然熄灭,从窗外射进来的青白色的月光,在女鬼的半个面庞上投下了可伯的阴影,女鬼在我的手上又呈现出狞笑的表情。

    奇怪的是能面并没有从我手中掉下去——正在这时,忽然传来了狂女千鹤并绯纱子的大声哄笑,仿佛在嘲笑我们的狼狈相。

    高木君,上面谈的情况,只是这个事件的序曲,当时我对这个事件的可怕程度还不清楚。但是,这个序曲,对导演这出千鹤井家的悲剧来说,自有其必然存在的理由。但一直到最后,我也不理解其个的意义。

    后来故事的发展,请你看柳光一君的手记吧。一直到事件的最后阶段,我几乎是一个没扮演任何角色的旁观者。我希望你在读完你曾赞叹为世界侦探小说史上没有先例的柳光一的手记以后,再读我的手记,最后再读那封密封着的信。到那时候,你才能明白我的真正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