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离开了足足一小时,回来的时候我手中有一套与旅社仆役差不多的制服,是向戏装社租来的;一封自己拍给自己的电报,用的名字是莫太太,一本记事簿,其中一页有一打以上姓名,签字有的铅笔有的钢笔,都是我的杰作,我敲我自己旅社的房门,是赫艾玛开的门。

    从门外看进去就可以看到柯白莎挤在一只小沙发上,部份肥肉被挤在把手上,她前面咖啡桌上有一瓶威士忌,一杯冰块,一只苏打水瓶。她正品着高玻璃杯中的烈酒,韩仙蒂过来带怒地说:“你死那儿去了,快把事弄砸了。”

    “什么风把您也吹来了?”我用眼飘过仙蒂看着柯氏侦探社的老板。

    “老天!把门关上。”白莎对仙蒂说:“你想要整个旅社来观礼?唐诺,进来。”

    我走进房间,是韩仙蒂关的门。浴室门关着,我听得到里面有声音。

    “怎么啦?”我问她们。

    “你乱跑跑出去,没人知道你去了哪里。”韩仙蒂说:“文件又全在你身边,韩莫根已经在隔壁房间一个小时,你一离开他就来了,你这个笨脑袋,你这些怪主意——”

    “现在他在什么地方?”我问。

    “还在那里。”她说。

    “你哥哥呢?”

    “他在流血。那破鼻子向后面流血,我只好打电话把医生请来,可能相当严重,医生在浴室中处理他。”

    柯白莎说:“你出去干什么?唐诺,韩太太没办法找你只好打电话叫我找你,你为什么不和办公室联络?”

    “因为你告诉我不要报告,只要成效,要传票送达。”我说:“你不出动,事情还是会办妥的,你既已出动,我很抱歉惊动你了,我通知韩太太只是礼貌,我一再讲韩太太不要来此凑热闹。”

    “乱讲,”仙蒂冷冷地说:“事情假如办不成,不要把理由推到我们头上。”

    “我不会乱推责任。”我说:“既然你哥哥在浴室里,我就在壁柜里换上这套仆役制服,我建议女士们不要偷看。”

    仙蒂:“文件,文件,我们急着要这些文件,我们猛打电话……”

    “把嘴巴闭起来你会好看一点。”我说;“文件要由我送达,我现在马上办,你知道在邻房的是你先生韩莫根吗?”

    “没错,从浴室听得很清楚。”

    我看向柯白莎,“你来这里多久了?”

    “十分钟。“她说:“老天,这地方像失火一样热闹,唐诺,假如让莫根溜掉,白莎会很不高兴,很不高兴。”

    我没答腔,走进壁柜,打开戏装,脱去衣服,穿上制服,柜里没有亮光,我只好留一条门缝以免摸黑。我听到艾玛在说:

    “仙蒂,我觉得你不太公平,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做当时认为较好的选择。”

    仙蒂说:“他认为较好的选择不够好,就是如此。”

    我可以听到咕嘟、咕嘟、咕嘟威士忌从瓶子里倒到杯子里的声音,滋滋滋苏打水自瓶子中挤到酒上的声音,而后是白莎不慌不忙的声音。“至少是他通知你让你来的,韩太太,假如他不通知你,你还不是啥也不知道,你雇我们送达传票,要是让莫根溜掉我负一切损失,假如莫根仍在,唐诺能送达传票,我要追收你把我从办公室紧急出差费用,你知道我要放下一切工作乘计程车赶来。”

    仙蒂说:“你要逼我说老实话,我想我的律师把我介绍给你是错误的决定,我也后悔找了你这个侦探社。”

    “是的,”柯太太的语调一如两位高贵女士在批评一本畅销名著:“真遗憾,不是吗,亲爱的?”

    我从壁柜里出来,一手还在扣仆役戏服的风纪扣,我拿起电报和记事本走向电话,请接线生接618室。一会后当我听到对方由女声接听,我说:“有一份电报给莫太太。”

    “不会有电报给我,”她说:“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

    “是的,莫太太,这封电报地址有点怪。收信地址白京大旅社,转交莫太太,也可递交侯雪莉,我们没有姓侯的住客,姓莫的也只您一位。”

    “我确信与我没有关系。”她说。语音可并不太自信。

    “不管怎么样我送上来你看看。”我说。“打开看没关系,反正收件人是莫太太,你就有权看。与你无关我们就退回原寄,仆役,仆役!618电报。”我挂断电话。

    柯白莎又投了两块冰到酒杯中,说:“唐诺,要快一点,不能让她起疑向办公室再问。”

    我把簿子夹在腋下,开门走入走廊。房里3个女人看着我走到618敲门。

    我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向电话讲话,我说:“电报!”

    女人声音停止,我听到她在里面说:“门下送进来。”

    我把记事本从门下塞进一个角,夹在本子里的电报封套很显眼,她一定看得到。我说:“不行,你一定要签收,薄子进不来。”

    她说;“等一下,我来开门。”

    她把门打开一条缝,疑忌地看着我,我把头低着,当她看到制服和本子里的电报,她把门开成6寸或8寸的程度说:“我签哪里?”

    “这格子里。”我一面把本子送进去,一面交给她一支笔。

    她穿了一件桃色睡袍,袍里衣服不多,从门缝里我看不到室内太多,我只好推开房门,大步进入。

    起始她没有体会出是怎么回事,室内光线照到我脸上,她认出我是谁。“莫根!”她叫道:“小心,他是个侦探。”

    韩莫根,穿一会双排扣灰西服,半躺床上,右腿放在左膝上,香烟在嘴上,我站在他面前;正经地对他说:“韩先生,这是你太太韩仙蒂告你申请离婚,法院通知开庭的传票,你可以看一看,这是完全相同的副本和理由书,现在正式送达给你。”

    他平静地从嘴上取下香烟,一口烟吐向天花板,向我说:“能干,能干,你小子真能干。”

    侯雪莉跟着我过来,桃色长袍拖在地毯上,电报外封已打开,内函已拿出来。她将本子挪到床上,两手把电报一撕为二,她说:“你这骗人,浑帐的狗腿子。”

    韩莫根对我说:“还有什么?”

    “没有了。”我说。

    “没有拘捕状子。”

    “没有,是个简单的民事诉讼。”

    “知道了,朋友请吧!”他说。

    “谢谢。”我说:“把你的狗挂起来,我不想听她乱吠。”

    我转身向门。门突然大声推开。韩仙蒂冲进室来,在她后面是赫艾玛,尽力想拉她回去。她们后面,吊着一根烟在嘴里,是大白鲨一样的柯白莎。

    韩莫根在床上说。“这是什么把戏?”

    韩仙蒂向他大叫:“你这骗人精!这就是你的把戏,是不是?这狐狸精想必就是你大把大把花钱的骚货,你就这样来对待我们的婚姻。”

    莫根悠闲地把嘴上的烟拿下,打了个阿欠税;“不错,亲爱的。这是侯雪莉,可惜你不喜欢她,你应该把你年轻的医生朋友带来,那才更热闹。”

    仙蒂急速杂乱间愤怒地:“你——一你—一”

    莫根用一只手把自己撑起,我看到他有瘦长的体型,保持很好的身材及细长的手指,厚厚的黑发直梳向后没有分侧,露出过高的前额。他说:“仙蒂,不要火烧尾巴一样乱叫,你要离婚,正好我更希望离婚,现在请离开这里。”

    仙蒂对柯白莎说。“正好给你看看我有一个什么样的丈夫,你看他干些什么事,带了一个三流的过时货,不穿衣服晃来晃去卖肉的样子。”

    她突然一把想把雪莉的桃红锤袍拉下来,雪莉紧紧抓住,仙蒂弯腰把她睡袍自下面翻起露出小腿大腿,雪莉一脚踢向她的脸。

    柯白莎一手捞住韩仙蒂的手肘,把她拉离战场。

    “谢谢。”韩莫根还是仰卧在床上说:“可省了我自己出手。仙蒂,看老天份上你现在正好下台,你自己还不是当了我的面乱吊凯子。”

    “胡说!”仙蒂在白莎肥而壮大的手中猛烈挣扎。

    赫艾玛走到仙蒂身边。“仙蒂,我们回家。”她说。“不要当众出洋相。离婚反正没问题了,好聚好散。”

    莫根侧身到床边,找到痰盂,把烟头抛入,对侯雪莉说:“对不起让你见到我太太是这样一只疯母狗,她一点也控制不住自己。”

    “照我看她就欠一顿好揍。”候雪莉说。

    我对柯白莎说:“据我看,我已经把传票送达,我要因去写证誓书了。”我走回走廊。

    白莎推着仙蒂走出房间,咕噜着安慰她的话,房门在我们身后砰然关上。我们回到620房。我说:“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场戏。”

    “我实在忍不住。”韩仙蒂说:“我早就想捉一次双。”

    通浴室的门打开,何医生走进房来,他双袖卷起,没有上装,衬衣又是水又是血。“外面吵什么?”他说:“好像有人提起医生?”

    “只有你一个人在提。”白莎说:“我想韩太太的律师一定不高兴此时此地你也在这里。”

    “他是为阿利来的。”仙蒂说:“豪启,阿利怎么样?”

    “他没事,”何医生说:“我说过他的出血是一触即发的,我好不容易把他血止住了,还是会再来。他太兴奋了,我告诉你们,至少让他休息三天,完全休息。”他回进浴室又把门关起。

    韩仙蒂说:“一天到晚只知道说些讨人欢喜的话,我什么都对他说,我把他当朋友看,他帮我自己的哥哥来反对我。”

    我走回壁担,换回衣服把戏装包好。

    仙蒂走向浴室门,在门外叫道:“阿利,一切解决了,传票已送到他手上。”

    我听到阿利在浴室的声音说:“闭嘴,他会听到的。”

    从隔壁房,较远的声音,有点不清但听得出挪揄的味道很浓,“阿利,是吗?原来我应该谢的是你,我应该想得到。”

    阿利急着出声:“你疯啦,莫根。”他照例用感冒的鼻音说:“我当然和你同一战线的,我口袋里有些东西要给你,开门。”接下来是两、三分钟的静寂,浴室门突然打开。阿利风卷似的进入房间,他身上一团糟,红色的斑点沾遍了上衣和衬衣。“你这笨蛋,”他对仙蒂说话,鼻子完全给纱布包住:“你对我叫什么叫,你笨到以为他听不到?是聋子?”

    “阿利,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他叫着:“你一生也不会真心的说对不起,现在可以过河拆桥了。记住,我会看紧你,不要想太多的赡养费。”

    大步经过我们,他大声把房门打开,快步到618门口猛敲618的房门。带着祈求地说:“莫根,让我进来,我是阿利,我要和你讲话,我有东西对你有利,要给你。”

    柯白莎喝完她最后一杯酒,优雅地对一房间紧张的人群露着笑容。仙蒂站到门旁去看她哥哥向隔壁房门恳求。白莎轻松地说:“来,唐诺,我们回办公室。”

    我看向赫艾玛,她回我一瞥表示完全心灵相通。

    “我和人晚餐有约。”我说:“还有点事要谈——”

    白莎用平静但权威的语气打断我的话说:“你今晚和我一起用饭,我俩要谈件新案,你为我工作,假如艾玛要请我的侦探社做其他工作,我可以接受她的聘雇,派你办她的案子,这里交易已经银货两清了,走吧!”

    我从口袋拿出一张卡片,把我寄宿处的电话号码写在上面,交给艾玛。

    “她是老板。”我说:“假如你有私事找我,可以用这个电话。”

    白莎对韩仙蒂说:“威士忌和苏打是办案开销之一,我会通知柜台由你买单。走吧,唐诺。”

    何医生先我们抢出走廊,他轻拉阿利的衣袖用轻的声音说:“回来吧!你又要出血了。”

    阿利甩开他,重重敲门,“开门,莫根,你真笨。”他说:“我有对你有利可以打赢官司的资料,我会全程保护你。”

    何医生突然转身,柯太太迈步走向电梯,几乎撞上。

    他抓住她手臂请求说:“我看只有你可以帮他忙,他又要流血了;能木能请你把他拉回房去?”

    柯太太对他说:“不关我事。”又对我说:“来吧!我们走。”主动向电梯走去。

    当我们来到人行道时,我说:“那件新案是否我今夜就要接办?”

    “什么新案?”

    “那件你要晚饭时和我谈的。”

    “喔!”她说:“没有什么新案,更没有什么晚饭。”

    她看到我脸上的表情,她继续说:“我看你落进姓赫的女孩情网了,我不喜欢有她混在我们以后任何一件案子里,我们的工作完了,忘记她算了。唐诺,你给我招呼一辆计程车,站到消防栓前面,这样计程车可以停过来,你看我这样,最不喜欢到路当中去拦计程车了。”

    我带她到路边,招呼一辆计程车,驾驶看着白莎的体型,有点不太想载她的样子,把车停得离人行道远远的,我帮助她爬进车座,举高了一下我的帽子,驾驶把车头灯打开。

    “你不跟我回去?”她问。

    “我还有点事要办。”

    “什么事”

    “回去访问赫小姐肯不肯和我一起晚餐。”我说。

    她看着我说:“你不太接受善意的劝告。”她说话有点像溺爱的母亲对儿子说话。

    “倒是真的。”我说,又把帽子抬起十寸左右。驾驶此时呼的一下把车开进黄昏的拥挤车阵,我急急转身撞上了一个一直站在我后面的男人。

    “对不起。”我说。

    “什么事那么要紧。”他问道。

    “没什么与你有关的。”我说,试着推开经过他,另外一个男人一直站在第一个男人后面,站前一步阻挡着我,“慢慢来,小不点的。”

    “喔,怎么回事?”我说。

    “头子要见你。”两个人当中一个说。

    “头子跟我没关连。”

    前面那个人高瘦,鹰构鼻,冷酷的眼睛。另外一个有厚肩粗脖,扁鼻,菜花样的耳朵,很喜欢他自己的饶舌。他说:“嘿嘿,我们的朋友‘头子跟我没关连’这种老把戏来搪塞,那有什么用?你去和头子谈,还是我们告诉头子你不肯合作。”

    “合作什么?”我问。

    “回答问题?”

    “什么问题?”

    “有关韩莫根。”

    我从他们一一个人看到另一个人,不明显的眨一眼旅社。韩仙蒂和她哥哥现在随时可能出来,他们可能会认为我出卖他们把他们引进另一陷讲。我说:“好呀!你们带路。”

    “这样才对,我们知道你是好孩子。”像职业拳手那个人说,他做了个手势,一辆大房车滑过来、他们拥我过去,两人分两边夹着我双腋,打开车门,让我坐后座中间,高个子对驾驶说:“阿尊,走。”

    我们离开闹区,车子直放住宅区使我发生疑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

    拳师样的后来我知道名字叫法莱。他说:“听着,小不点儿,我们要给你眼上加块黑布,免得你看到对你健康不利的东西,你忍着——一”

    我一拳击出正击中他下领,但显然对他丝毫没有影响。他还是拿出一条黑布想蒙起我的眼睛,我挣扎着想要喊叫,几只手抓住我的手,手铐铐上了我的双腕,眼被蒙起,车子开始一连串无目的转弯,我失去了方向感。

    过了一下车速变慢车子略有颠簸,好像走上了一条私家车道,一道车库门开启又关闭,手眼放开,我在车库内。车库向外的门已经关闭,另一窄门开着,通向楼梯,我们爬上楼梯来到玄关,通过厨房,经过餐厅来到客厅。

    我假装无所谓的样子说:“这是什么地方?我以为你要带我到警察局。”

    “什么警察局?”

    “你说要见头子呀!”

    “你马上见到头子,头子住这里。”

    “你们是警察?”我问。

    那人用夸大的惊奇表情看着我。“警察?”他说:“什么人说我们是警察?我们可没有说过是警察!我们只告诉你头子要见你,头子是我们对大人物的尊称。”

    我知道多说也没有用,就保持静默。

    “随便坐。”他又说:“头子就有空,他要问你些问题,我们就送你回市区,大家愉快。”

    我坐在椅子里等候,快速的步声从走道带入一个胖人,红红的唇及须,额角上随时有汗珠,双腿细一点,走路快,小步,很轻,有如跳舞,他很矮但真胖,僵直地站在那里,肚子挺出,自己看不到自己足尖。

    “这位是头子。”高个子说。

    头子笑脸地点点头,他的秃头在肥颈上动使我想到浮在脸盆中的软木塞。“法莱,他是什么人?”

    扁鼻子法莱说:“他是姓柯的女人雇用的,姓柯的开一家侦探社,他们受雇为离婚案给韩莫根送达传票,他就在白京旅社里晃来晃去。”

    “对对对,”头子急急地说,摇头摆脑殷勤地笑道:“就是你,对不起我一下子记不清楚,你尊姓大名呀?”

    “赖,赖唐诺。”我说。

    “对对,赖先生,我真高兴认识你,你能来这里真是好。现在告诉我你是在替——法莱,替那什么名字来着?”

    “柯白莎——柯氏私家侦探社。”

    “喔,对对对,你是替柯氏侦探社工作。”

    我点点头。

    “你替他们工作多久啦?”

    “不太久。”

    “工作还适合吗?”

    “马马虎虎。”

    “对对对,我敢说年轻人有这种开始也不错的,有很多机会可以表现才能,勇气和急智。你将来会有出息的,有出息的,你看起来很机警,很识时务。”

    “过奖了。”我说。

    他的头上下点动着,颈部脂肪像洗衣板样皱着,抖动着,后脑部稀疏的几根长发垂在后颈像只刷子。

    “告诉我你什么时候见到的韩莫根的。”他咕噜地说。

    “我只向柯太太一个人回报。”我说。

    “对对对,当然,我没有想到这一点,是我不对。”

    一扇门打开,一个巨大的女人走进来,她不是胖,只是巨大,宽的肩,大的髓部,很高,她穿一件长袍更显出颈部下宽的斜度和上肢强健的肌肉。

    “正好,正好,正好,”胖男人说:“我们的小美人来了。你来得正好,麦琦,我正在请问赖先生有关韩莫根。宝贝,这是赖唐诺,是位私家侦探,替——替——法莱,叫什么名字来着?”

    “柯氏私家侦探社’”

    “对对对,他替柯氏侦探社工作。”胖男人说:“法莱,那个开侦探社的女人叫什么来着?”

    “柯白莎。”

    “对对对.就是叫柯白莎,请坐,亲爱的.看看你要问点什么,赖先生,这是内人。”。

    我知道我的厄运还没有走完,看得出这个女人比胖男人不好缠。我起立微弯着腰,尽量装出不心虚,还有点真心真意的地说:“真高兴见到您,夫人。

    她没有表示。

    “请坐,赖,请坐。”胖男人说:“想得到今天你已经很累了,你们做侦探的就是东跑西跑,我们长话短说,赖,我们刚才说到哪儿啦,喔,对对对、你负责要找到韩莫根并且把传票当面交给他是不是。”

    “假如你要知道详情,我建议你最好和柯太太联络。”

    “柯太太——柯——一喔!那个开侦探社的女人。对对对,这是很好的建议,赖,可是你看,我们时间有限,我们现在也不知道这位女士在哪儿,无疑的要问的你都知道。”

    我什么也没有回答。

    “这样。”胖男人说“我希望你也不要太固执。赖先生,我真的希望你并不固执。”

    我保持静默,扁鼻子男人向前走了一步。

    “等一下,法莱。”头子说:“不要冲动,我们请赖先生自己讲。不要打扰他,不要催他。赖,我们现在开始。”

    我很有礼貌地说:“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你要知道什么和为什么你要知道?”

    “对对,公平交易。”胖男人微笑的样子使他双须凸起,说话的声音必须要挤过喉部颈部的肥油和拉长的嘴唇。“真是公平交易。做人一定要公平交易。我们告诉你你想知真的,你告诉我们想知道的。你看赖先生,我们也是生意人,我们已经和韩莫根合作很久,莫根对我们有某种义务——对我们有某种责任。我们希望他不要忘记这种责任,要他完成这种责任。你绍给他送达传票,我们绝不干涉你的工作——绝不干涉。对吧,法莱?对不对阿尊?看他们都知道我们不干涉你的工作,一点也不干涉。不过等你的工作做完之后我们想知道韩先生在哪里?”

    “我实在非常愿意和你们合作,”我说:“假如柯太太同意的话,你知道她是我老板,我实在不能自己作主。”

    高的那个人说:“还是先叫法莱给他点颜色看,头子。据我们研究事情已经进入情况,这小子一定是在白京等候莫根,有关的人都赶过去集在一起。韩仙蒂,她哥哥阿利,阿利是东部赶来的,一来就把鼻子撞断了,是车祸,另外一个对柜台自称姓何的,这小白脸不知有什么关连,还有赫艾玛,柯白莎和这小子。他带柯白莎离开旅社送上计程车,我们带他的时候他正要转回旅社去。”

    头子说:“赖先生,你最好自己告诉我们。因为这对我们很重要,我这些弟兄有时候太冲动。我最反对他们做法了,不过她不能怪他们,弟兄就是弟兄。”

    “我相信柯太太也非常愿意和你们合作,”我说;“假如你和她联络,我相信她有对你们有用的情报,她是吃这行饭的……收集又出卖情报。”

    “对对对,她吃这行饭。”胖子说:“这也是一个办法,我跟小美人研究一下。亲爱的,你觉得如何?”

    大个子女人不惜动一下肌肉来改变面上的表情。她冷冷硬硬的眼光看着我有如看一只实验中的动物。“给他点颜色看。”她说。

    大个子男人点点头。

    法莱出手快速有如毒蛇出击。左手指扣住我领带的结,扭曲着使我窒息。他提起我领带使我不能不离椅站起。看他行来轻松愉快好像我只是个50磅的小孩。“站起来!”他说。他右手自下垂情况下升起用掌侧压着我的鼻子,一直压进脸部里面去,眼泪喷出我的眼睛。他说:“坐下!”由于右手的紧压,我像袋面粉似的倒下椅中,“站起来!”他说。他抓住我领带的手又把我提起来。

    我试用双手来解除他压我鼻子的手掌,他推我推得更快一点说:“坐下!”

    我觉得我整个面孔已不是自己的了。

    “站起来!”

    “坐下!”

    “站起来!”

    “坐下!”

    “站起来!”

    “坐下!”

    “讲话!”

    他退后一步,放开了我。

    “讲话!”他重复道:“少浪费时间。”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声音带着无所谓的厌倦。好像他常做这种工作,又如不听他话他会做到你听话为止,这种工作也许是他日常零工或是下班了留他工作,他有点冤屈而已。

    “对对对,”胖子点着头友善地笑着说:“你看,赖先生,法莱是对的。他说站起来你站起来。他说坐下你坐下。他叫你讲话,你应该讲话。”

    我摸索着手帕,血从我鼻孔中滴流到脸上。

    “不要紧,不要紧。”胖子说:“这只是表面损伤,你讲出我们需要的消息,就让你去浴室好好弄一下。法莱会帮助你,你到底什么时候见到韩莫根?”

    我不经意地摇动我的腿,直到放定一个有利的位置。我说;“去你的。”

    胖子伸出一个手掌止住法莱向前的行动。“等一下,法莱。”他说:“不要冲动,这年轻人很有个性,让我们问问小美人怎么讲,亲爱的,我们要不要——”

    “你来办,”她对法莱说。

    法莱向我领带出手。

    我从椅中暴起,用全部力量直击他的胃部。我扭动腰部使全身重量跟在拳头之后。整个右手全部伸直击出。

    有反应的是我自己的右臂,我右臂麻木疼痛。木桩般硬的拳头打到我下额下,我感觉自己被离地抛起。眼睛看不到东西,但是亮光四射,胃部抽搐要吐。我努力使目光集中正好看到飞过来的拳头。在我能有任何反应之前,拳头在我脸上爆炸。从远远的距离我听到那女人在说:“对胁骨多来两下,法莱。”有东西压进胃上两侧胁骨交合的部位,我像折刀一样弯了腰来,什么东西撞上我脸,那是地板。

    我听到胖子的声音,轻轻地,有点挑剔地像是远方的无线电话。“慢点,慢点,法莱,不要过火,留着他讲话。”

    高个子过来站在我前面说:“真是傻蛋,我们已经浪费太多的宝贵时间了,文件都在他身上,他们一切都准备好只等送达了。”

    “拿出来看看。”那女的说。

    法莱把手指插进我后领,把我拉离地面,像一块抹布一样提着,我的头低垂着。我觉到他手在我口袋摸索,先是里面口袋,而后外面口袋。

    高个子后来知道名叫皮尔,皮尔说:“他只有正本,没有副本。”’

    女人说:“你们都是混蛋,副本已经送达给莫报了。”

    “那是不可能的。”法莱说。

    “为什么不可能?”她问。

    “他进白京旅社的时候,我知道传票正副本都在他身上。5分钟之后赫艾玛进入与他在一起,他们用夫妇名义登记。之后韩仙蒂和他哥哥进来,这小不点又出去。在人行道上他曾从上衣内袋拿出全部文件,确定安全准备送达,又放回原口袋。他去电信局发了份电报。我们查不出收件人是谁:电信局的小姐死得很,怎么问也问不出来,连钞票也没有用。再问下去怕牵出警察来了,只好作罢。我跟他到戏装出租店,他租了套仆役装回去旅社,他在里面20分钟,和柯白莎同时出来。”

    “柯白莎什么时候去的旅社?”头子问。

    “我们可不知道这一段。阿吉管旅社那边。阿吉说大概这小不点回去前20分钟柯白莎来到旅社。”

    我躺在地上有如在黑暗痛苦的海上,整个胃翻动想吐但吐不出来,呼吸时两侧剧痛,鼻孔中血流不已溅到衣领和衬衫。我实在太弱了,什么办法也没有。

    女人说:“打电话给阿吉,告诉他韩莫根一定在旅社里,叫他仔仔细细查。”

    “韩莫根不可能在旅社里。”法莱坚决表示:“我们有内线,阿吉从上星期开始就住在里面,我们又绝对知道莫根没有来—一至少还没有来。莫根每次只有这个地方幽会。”

    “你是跟他跑,还是把他从旅社弄来的?”女人问。

    “从旅社弄来的。”

    “旅社不是漏眼?”

    “绝对密封,不可能漏眼。”

    “他还是在旅社里把传票送达了!”

    几个人帮助我坐起。有人用两个手指夹住我疼痛的鼻子把我头抬起来。急拉的动作使我觉得鼻子被连根拔起。法莱的声音还是懒懒的。“讲吧!小不点儿!”

    “不要在脸上,法莱。”女人说。

    脚胫前面的一脚踢得我清楚了一点。“说呀!”法莱说:“到底见到莫根没有?”

    我听到电话铃声,大家都静下来。脚步声走向铃声方向。高个子说:“哈罗,什么人?阿吉?一是的,阿吉一你听到阿吉!我们认为他还在旅社里一我告诉你——他已经见到他本人—一当然,不会用他的本名,他现在藏匿着,找个理由一间一间房间查,每个地方看,我告诉你,他在里面,一定在。”

    他挂上话机说;“我们带这小子走后两分钟,韩仙蒂,她哥哥和赫艾玛一起离开旅社。那个小白脸也走了。阿吉说有人称呼他是医生。阿吉看她哥哥有出血,医生是叫来止血的,他们没看到其他特别的。”

    我的知觉已渐渐恢复,那女人说:“事实已极明显,赖已见到莫根,送达了传票,传票的副本已交给莫根本人,他留下正本只等写证誓书了。”

    头子说;“赖先生。想不想赚一点外快?”

    我什么也没有回答。

    “假如你想弄点外快,譬如现钞500元,或者600元怎么样?我给你安排一下。你告诉我们他在哪里。我们弄到他付款,绝不食——”

    “闭嘴!”那女人用平稳的话气说;“和他不会有交易好谈的,不要被人取笑。”

    胖子说:“你听到小美人说话了吧!她总是对的,受伤重吗?赖。”

    我真的痛得厉害。越感觉稍好一点越痛得厉害,第一拳本来已打得半昏迷状态,身上麻木减轻,疼痛加重。

    电话铃又响起。头子说:“法莱,去接电话。”

    法莱的声音:“哈罗,是的。”跟着约两分钟的静寂,又说:“真聪明。”又停了一分钟说:“不要挂。”走回客厅。“新消息,换个地方报告你。”

    头子说:“阿尊,你看住他。”

    我听到他们走出去,我试着估计自己伤势。过一回儿听到法莱对电话说:“哈罗,对头,我自己来处理,拜拜。”

    他们回进客厅。

    “法莱,带他到厕所弄整齐。”头子吩咐。

    法莱带小孩一样把我带进厕所。他说:“算你狠,小子,看样子鼻子是没有断,会痛几天,一定会好的、让我们用冷水冲一冲。”

    他让我坐在马桶盖上,把洗盆装满冷水,脱掉我上衣用毛巾沾了冷水覆在我前额上,我的眼光和思想渐渐可以集中起来。

    他说:“领带太皱了,我们找头子的领带换一条,外套上的血渍可以洗掉,衬衫是不能用了,怎么办?我们要想个办法,你坐好,不要乱动。”

    他脱下我衬衫,用冷毛巾给我上身冷敷。

    我渐渐觉得好过很多。

    女人来到厕所说:“这件衬衫多半可用。”

    “还要条领带。”法莱说。

    “我去拿。”

    “顺便带瓶酒精和嗅盐来。”法莱说:“再过5分钟就可以了。”

    女人回来,带来了嗅盐、酒精、毛巾和领带。

    法莱服侍我有如教练在场与场间休息时帮助拳师一样。他一面工作一面说:“还好没有明显的外伤发青,鼻子会红几天,会很疼,不要提它。现在拨点酒精在颈子后面,感觉好一点是吗?我们来泼一点到身上,喔,胸部很痛是吗?不好意思,其实骨头没有伤到。打得重了一点.你不应该自不量力来打我。我教你一点怎么打人,你想用一个右直击,你就不要拐着向前,最不好就是出击之前先要把手后拉,等于先告诉别人我要来了。你实在没有学过最普通的打法,所以连挨揍也不会。给我十分钟我可以教你拳要怎么出手.下欢你就不会这样吃亏。我承认你蛮有种。不过你小子太小不点儿了。以后要自己避免被打。这就是所谓下盘工夫,来,再来点酒精,你看鼻血不流了。冷水对这种伤最有用,头发有点湿没关系。把衬衫穿上,试试领带,配这件上装刺眼了一点,也不算难看。”

    女人在外说:“给他点威士忌,法莱。”

    “白兰地好点。”法来说:“白兰地可以把他凑在一起。给他来点陈年的,大大的一口,不要怕多,他身子太小,又打得不轻,下颌上一拳够他受的。朋友还好吧?有没牙齿活动的?牙齿没伤没关系。下额当然要痛好几天。”

    麦琦带了杯白兰地来,法莱说;“这是头子最爱的牌子。每次饭后消磨闲情就要用这个宝贝。你要一口喝了它。头子会说这是糟蹋好酒,又会说是乌龟吃大麦,不过情况不同喝完它,朋友。”

    我喝完白兰地。它真有用,像一股暖流自胃中向四肢神经散发。

    法莱说:“好了,我们来把上衣穿上,一起去上车,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地方想去?”

    我软弱无力地给他宿舍的地址。

    “那是什么所在?”

    “我租住的房间在那个地方、”

    “可以,我们送你去那里。”

    我看到他与女人交换眼神,帮我站起来,走到外间,头子走向我,红红的脸充满微笑:“你看起来百分之一千好多了,这条领带也还合适,真的很不错。我太太去年圣诞送我的领带。”

    他晃着头自娱不止,走上来把我手握着上下的摇。“赖!你真不赖。不是盖的。真有勇气。我希望我的弟兄都像你,你口真紧,你真的不预备告诉我们一点消息。”

    “不,”我说。

    “不怪你,一点也不怪你。”他不断摇我的手。“法莱。送他到任何他要去的地方。要好好照呼他,他很痛,不要开太快。赖,也许我们会再见面,世事是说不定的,心里不要难过。告诉我,赖,没有心理难过。”

    “没有难过。”我说:“你叫人修理我我记在心里,有一天你落在我手里,以牙还牙。所以没难过。”

    有这么一下子他眼露凶光,但立即又咕咕地笑着:“运动员精神,运动员精神。非常好的。脸上在出血但绝不投降。太可惜,法莱,他没有肌肉。要不然他出奇不意自椅子上起来,你和他还不知鹿死谁手呢?”

    “他不够灵活,也没力气,连苍蝇都打不死。”法莱说:“不过他有种。”

    “带他进城,注意不能让他认识回来的路。赖,你来这里拜访我们很高兴,我们不希望你再来。万一再来的话不要一个人来可以安全点。’为他自己的笑话他大笑着。

    法莱说:“来,把眼罩给他带上,我们上路。”

    带上眼罩,他和皮尔各据一侧带我经过玄关,下楼梯进入汽车,车库门开启我们车子开出,新鲜空气吹到我脸上。车子左拐右转了5分钟,皮尔拿去了我的眼罩,“好好靠着坐垫,我会请阿尊尽量开慢一点。”

    阿尊是个好驾驶,一路平安地到了我的住处。我注意到他仔细观察附近情况。他停车,开门。帮助两人协助我步上门前台阶。史太太开门看着我,一个欠房租5周的房客,喝醉了酒被人送回来。

    法莱说:“夫人请勿误会,这个人没事。他遭到一个小车祸。我们带他上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她走近我,嗅了一下我的呼吸。“我也相信是车祸。”她说:“撞上了一卡车威士忌。”

    “白兰地,夫人。”法莱说。“陈年白兰地,是头子的专利品,给他提提神的。”

    “我今天找到了一个工作。”我告诉她。

    我看到她眼睛亮了一点。“房租怎么样?”她问。

    “下礼拜。”我说:“发薪水就付。”

    她嗅着说:“工作,我想你是在庆祝吧。”

    我从口袋里摸出柯太太给我的服务证交给她看。她疑问地说:“一个私家侦探,嗯?”

    “没错。”

    “我倒不觉得你像个私家侦探。”

    法莱说:“别小看人,夫人。他很有种。这小子,他做什么都会很成功的。还真不赖。赖,我们要说再见了、终有一天会再见的,拜拜。”

    他们转身,走下台阶,我对史太太说:“快,去看那车的车牌号!”当她犹豫不决的时候我赶紧解释:“他们欠我不少钱,讨回来就先付房租。”

    有了这个刺激她走出去站在门廊上。法莱他们撤退得干净俐落。史太太回来说:“不能太确定。车号1525,前面字母不是N就是M。”

    我摸出笔来把2个号码都记下。蹒跚爬上3层楼。她站在扶梯旁看着。“不要忘记,赖先生。有钱先付房租。”

    “不会忘记。”我说:“绝对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