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对什么事情念念不忘实在是一件要命的事。

但是比起故意去忘记什么来说,这种念念不忘的痛苦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暑假一晃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关于S君的事情,无论是老师还是警察都再也没有跟我联系过。报纸上也找不到任何与S君有关的报道。这可能是由于警方还没有发布任何调查结论的缘故吧。个中原因我不是不明白。肯定是因为现在还不能确定S君究竟是不是真的死了。不过搜查似乎还在继续进行着。附近经常会看到巡逻的警车,从这里向外驶出的出行车道上也从早到晚都在不停地盘查。盘查没完了地持续着也正证明了事情还没有任何进展。

《N镇又发现动物离奇死亡》

在报纸的地方板块上我看到了这样的标题。在那张小小的地图上,又在新近发现小猫尸体的地方增加了记号。也就是我所知道的那个地方——那天我在S君家附近看见小猫尸体的那块空地。自然报纸也公布了猫的尸体被折断了腿,嘴里被塞了香皂这些细节。不过,这一切的缘由还是一无所知。

我的每一天早晨都是从被妈妈又高又尖的声音弄醒开始的:“小美香,妈妈走啦!”确认了关门的声响,我马上从二层床上跳下来,把房间的窗子打开,然后或者下楼从冰箱里找出早饭,一边吃一边看电视,或者在院子里掏蚂蚁窝。这样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如果美香说“饿了”,那就吃午饭。每天的餐桌上都有用保鲜膜盖好的午饭,但是总是一个人的份儿。从岩村老师和警察来我家的那一天起,妈妈就几乎再也不给我准备午饭了。那盛在哆来咪宝贝的碗里,旁边放着哆来咪宝贝的筷子和勺子的午餐我是碰不得的。所以,照顾美香吃完午饭之后我还是得打开冰箱翻来翻去找吃的。

好几天就那么过去了,我一心一意做的只有一件事——忘记。

我想忘掉的是吃咖喱饭那天,爸爸突然死死地盯着走廊暗角处的那个姿势和表情。我还想忘掉那天在厕所门前突然停下来的那脚步声。而我最想忘记的还是开房门那一瞬间看到的S君的那张脸。

可是,我却怎么也忘不掉。越是不停地对自己说“不要想,不要想”,脑子里就越是充满了S君的模样。在我脑海中的S君面容苍白,一会儿摇摇晃晃地走着,一会儿又突然大喊一声,变成了半透明的……

或许不该这么强迫自己去忘记。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中午,我坐在餐桌前发呆,美香忽然对我提了一个建议。她犹犹豫豫地说,与其这样,不如把那天晚上我看到的S君的脸,听到的S君的脚步声都当成错觉。这样会不会感觉好一点呢?

也就是将已经发生的一切都当做玩笑来接受吧。

“这个很难做到啊。我也希望自己会这么想啊。可是无论如何我也没办法认为那是错觉。因为我的的确确看到了S君吊死的模样,爸爸不是也说,人死了会有灵魂的吗?”

我的这些话就像我这个人一样,吞吞吐吐,迟疑不决。

“可是,已经过去一个星期啦。哥哥,你总是这样——”美香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不说话了?”我看着美香。

“没什么。”美香小声回答。

此后,我们就陷入了沉默。我知道美香在想什么,也知道她心里想的应该跟我是一件事。似乎是为了配合我们的沉默,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阴云遮蔽了太阳,真是最糟糕的时刻。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视线已从美香身上移开,落在墙壁的某一点上。那里挂着一本月历,上半部分印着一个两手举着一个捉虫网的硕大的哆来咪宝贝,下半部分印着七月份的三十一个日期。

今天是七月二十七日。而我看到S君的尸体是七月二十日。

“不要在意啊。”美香轻快地说。

“不在意?不在意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就是最好别在意。”

“倒底是别在意什么事情啊?”

“不管怎么说就是别在意了,好不好?”

“不好!总是说别在意别在意,究竟是让我别在意什么呀?”

“什么都行。对什么都别在意。”

“当然在意啊!”

……

我们脸对着脸,就这样互相看着。“刚才,听见什么了吗?”美香低声问道。我也低声回答说:“听见了。”

“哪儿?”

我没有回答美香的疑问,而是把视线移到餐厅的另一端,也就是与通向二楼的楼梯相连的那个地方。总觉得刚才听到的声音是S君的,好像是从二楼传来的。

“我去看看!”

我站了起来,走到楼梯口,向上望去。我和美香的那间儿童卧室的门一直关着。我上了楼梯。因为过于紧张,我感觉脚下怪怪的,楼梯踩上去就像是踩着海绵之类的东西。一步一步上着楼梯,我感到心脏在肋骨的内侧像动物一般狂躁。

走上最后一级楼梯,握住门把手,我不由自主地又咽了一口唾沫。扭开门锁,房间里没有任何异常,没有任何人。我上下左右谨慎地观察着。

地板。双层床。桌子。椅子。书架。

双腿抖个不停。

腋下全是汗。

窗户。窗帘。墙壁。天花板。

呼吸困难。

心头一阵冰冷。

(打扰啦……)

仿佛全身血管里的血一下子被放了出来,一瞬间意识模糊。但我还是拼命睁开了眼睛。S君的声音。可是却看不到他。哪里都看不到他。只有吃吃的笑声从墙壁那边传来。

不,不是墙壁,是窗户,窗外——不,也不是外面……

“呀,道夫君!”S君的身体——

还是那么摇晃着。被从窗子吹进的微风吹着,S君的身体画着小圈。

“好久不见啊。虽然不过就是一星期。”

我哑口无言,只是在门口呆呆地看着从窗户内侧垂下来的S君。

“吓了一跳吧?哈哈哈,吓了一跳吧?”S君的声音比他活着的时候更加刺耳了。有点儿像从小型收音机里流淌出来的声音。

“我这个样子怎么样?挺适合的吧?”S君转了个身,原来朝下的头现在朝向上方。细小的腿频繁地活动着,S君顺着自己吐出来的丝向上爬了三厘米,停在了那里。然后面对我说:“我,变成蜘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