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奄奄一息的主任倒在轮椅里,他喘着气已经说不出连贯的话了。科勒正视着兰登,与早些时候在“欧核中心”迎接兰登时的目光一样,还是冷眼凝视。在即将死去的时候,他的目光显得更加严厉,憎恶与仇恨全都暴露无遗。

  这位科学家颤抖了一下,房间里的其他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教皇内侍身上,兰登想大叫却没能叫出来。科勒费尽力气抬起胳膊,从轮椅的扶手上扯下一个小小的装置。那东西有火柴盒般大小。他哆哆嗦嗦地递了过来,耳语般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把这个给——给……媒——媒体。”他突然一动不动地倒了下去,那个装置随之也掉在了大腿上。

  兰登认出了那是一种新款的微型掌上摄录机。科勒显然是录下了什么临终遗言想让媒体播报出去……很可能是有关科学的重要性与宗教的邪恶性的说教。兰登认为今晚自己为了这个人的事业做的事情够多了。趁沙特朗还没看到科勒的摄录机,兰登把它悄悄地放到了外套最里层的口袋里。科勒最后的那句话很可能是信口雌黄!

  教皇内侍的声音忽然打破了这里的寂静。他正试着坐起身来。“红衣主教,”他对着沙特朗急促地说道。

  “还在西斯廷教堂里!”沙特朗惊叫道,“罗奇尔上尉下令——”

  “疏散……马上。疏散所有人。”

  沙特朗派了一名卫兵跑出去放主教们出来。

  教皇内侍痛苦地扭歪了脸,喊道:“直升机……门外……送我去医院。”

  晚间11点39分,兰登、维多利亚和两名士兵抬着教皇内侍走出了圣彼得大教堂。强烈的灯光一下子刺得他双眼发烫。镁光灯从四面八方闪了起来。在他前面,人群的上方汇集了许多电视屏幕。

  这座气势宏大的台阶的底端就是广场,站在最上面的台阶上,兰登感觉像是世界最大的舞台上的不大情愿出场的演员。在这片耀眼的灯光后面某个地方,他听到直升机的空转声和成千上万人的叫喊声。在左侧,红衣主教们现在正往广场上疏散。看到楼梯上此刻展现的情景,他们都满脸悲伤地收住了脚步。

  兰登看到格利克与麦克丽此刻朝着他们跑了回来,麦克丽扛着摄像机还在拍摄。只花了两秒的时间。像同步收到了信号一样,在广场电视屏幕上,每一个展示倒计时时钟与梵蒂冈的专家的画面都被切换了,开始转播同样的画面——教皇内侍那软塌塌的身体的特写镜头。

  就在那一刻不可思议的事儿发生了。

  像一下子从梦魇中苏醒过来了一样,教皇内侍突然睁开双眼,猛地坐直了身子,滑到了地上。难以置信的是他竟然没有摔倒。他站在了大理石地板上。他看起来迷迷糊糊地站了一小会儿,紧接着在大家还没来得及拦住他时,就朝前倾斜着身子踉踉跄跄地冲下楼梯奔向麦克丽。披在他身上的长袍一下子散开,从肩头滑落到了腰间。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急促的惊呼声,这种声音似乎瞬间传遍全球而后又返回了这里。摄像机还在转动,闪光灯“啪啪”地打开了。各地的电视屏幕上都展示了教皇内侍那烙伤的胸膛,画面极具冲击力,内容详细得可怕。有些电视台甚至静止画面,然后将其旋转一百八十度观看。

  这是光照派最后的胜利。

  兰登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的那个烙印。尽管这是他早些时候拿着的那块正方形烙铁打下的烙印,但他此刻似乎看明白了,看得极其明白。那个烙印有种令人敬畏的力量,那股力量如同一列火车一样撞击着兰登的心。

  确定空间方向——兰登早把符号学里的这条基本原理忘得一干二净。正方形在什么情况下不是正方形?他同样不记得那块烙铁同橡皮图章一样,其印记看起来与自身根本就不同,他们的方向是相反的。兰登一直看的都是烙印的反面!

  吵闹声再次传来,光照派的那句古老引言反射出另一层含义:“一个完美的菱形,由古老的自然元素组成,设计之精美令任何见到它的人叹为观止。”

  兰登现在知道了此言不虚。

  Earth(土),Air(风),Fire(火),Water(水)。

  这就是光照之星。

  教皇内侍受了外伤之后神情似乎有点恍惚,他仿佛中了邪一般突然变得强劲有力。他开始胡言乱语,开始和看不见的神灵窃窃私语,抬头望着夜空,然后双臂举向上帝。

  “说吧!”教皇内侍对着天空大叫,“对,我听得见你说话!”

  维多利亚吓得脸色煞白。“他受了惊吓,”她说,“产生幻觉,以为自己在和上帝对话!”

  在他们下面的台阶上,奇尼特.麦克丽泰然自若地拍摄着,她拍摄的景象立刻就出现在身后广场那边的大屏幕上……感觉像是露天电影院循环放映着一部令人毛骨悚然的悲剧片。

  整个场面感觉很宏大。教皇内侍衣着撕破的长袍,胸前烙着烧焦的印记,看起来真有点像是历尽艰难打赢所有比赛的拳击冠军在这一刻展示着他的胜利。他对着天空吼道:

  “上帝,我听得见你说话!”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有那么一会儿,似乎整个地球都安静了下来……电视机前的每一个人都呆若木鸡地屏住了呼吸。

  “谢谢你,上帝!”教皇内侍大叫道。如同暴风雨天钻出的太阳一般,他的脸上露出了喜悦。“谢谢你,上帝!”

  教皇内侍又从怪异的状态转变了回来,此刻他容光焕发。抬头望着天空,他还在拼命地点着头。他对着天空叫喊:“在这块磐石上,我要建立我的教会!”

  这人显然是疯了。

  全世界的人都像被符咒镇住了似的,默默地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无论如何,谁也没有料到结局竟然是这样。

  伴随着最后一次欢呼,教皇内侍转身又冲进了圣彼得大教堂。

  晚间,11点42分。

  护卫队发疯般地扎进大教堂去寻找教皇内侍。

  他会死在这里的,兰登想着,一个箭步跨过门槛冲进漆黑而空置的教堂。“教皇内侍!别进去!”

  维多利亚与卫兵们立刻赶了过来。电筒虽已打开,但这会儿几乎没电了,人们只看见圆柱与光秃秃的地板,哪里也不见教皇内侍的踪影。

  “教皇内侍!”沙特朗大叫道,声音中透着恐惧。“等一等!先生!”

  身后门口处传来的一声喧哗让大家都扭过了头。奇尼特.麦克丽的大块头摇摇晃晃地穿过了入口。她肩上扛着摄像机,摄像机上闪烁的红灯显示其还在拍摄中。格利克跟在后面跑着,手里拿着话筒,叫喊着让她慢点跑。

  麦克丽拧开摄像机上的开关,摄像机顶上的聚光灯“啪”的一声亮了起来,刺得大家睁不开眼睛。教堂里周围三十码都给照亮了。

  就在这一刻,教皇内侍的声音回荡在远处某个地方。“在这块磐石上,我要建立我的教会!”

  麦克丽将摄像机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在聚光灯无法照到的远处的黑暗里,一件黑色衣服被吹开,露出熟悉的身影,那身影正向着主过道的尽头跑去。

  盯着那个奇怪的身影,大家都犹豫了片刻。紧接着一下子全跑了过去。

  一行人气喘吁吁地跟随教皇内侍在穿越长长的圣彼得大教堂主过道后,来到了史前坟场的入口。

  兰登跑向教皇内侍,只见教皇内侍费力地搬起了那道栅栏。一条狭窄的通道展现在眼前。教皇内侍正要朝那个洞口走去,兰登上去抓住他那裸露的肩膀,一把将他拽了回来。

  “神父,”兰登尽可能平静地恳求道,“你不能下去。我们得离开这里。”

  “我的孩子,”教皇内侍说道,他说起话来神志清醒得让人感到害怕,“我刚才得到预言,知道反物质在什么地方。”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教皇内侍转身面对大家,说道:“在这块磐石上,我要建立我的教会。这就是那个预言,意思非常清楚。”

  教皇内侍现在飞快地说:“光照派把他们的毁灭性工具放在了这座教堂的奠基石上。就在地基上。”他示意大家向楼梯下面看去,接着说:“就在建起这座教堂的那块磐石上。我还知道那块磐石在哪里。”

  兰登确信他早就该制服教皇内侍,然后带他出去。教皇内侍看起来神志清醒,实际上却在胡说八道。“神父,这句引文是个比喻!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磐石!”

  教皇内侍很奇怪地露出了悲伤的表情,说道:“确实有那块磐石,我的孩子。”他指了指那个洞口,接着说道:“彼得就是那块磐石。”

  兰登一下子愣住了。一切顿时都明朗了起来。

  彼得对上帝坚信不移,于是耶稣就称其“磐石彼得”——这座教堂就是建立在这位拥有坚定信念的教徒肩头。兰登意识到,就是在这个地方,彼得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早期的基督徒在他的坟墓上建了座小小的神龛。随着基督教的发展壮大,这座神龛越来越大,最终形成这座宏伟的教堂。整个基督教信仰确实是在圣彼得身上逐渐形成的。那块磐石就在这里。

  “反物质在圣彼得陵上。”教皇内侍清楚地说道。

  还没等大家回过神来,教皇内侍突然一个转身,敏捷地抓起了油灯,朝洞口奔了过去。

  维多利亚凭直觉判断教皇内侍可能是对的,这个判断让她感到惊讶不已。把反物质放在地下三层楼那么深的地方,这样做几乎算得上是高尚而慈悲。在地表深处反物质的大爆炸会受到一定的遏制。这样就不会有热气冲击波,不会有飞起的炮弹碎片伤及旁观者,不过是在上帝的这块土地上留下一个缺口罢了,那座高耸的大教堂也会坍塌成弹坑。

  预言,这个无法证明的事物,维多利亚仍在努力去理解它。上帝真的与教皇内侍交流过吗?

  可上帝与人类该如何交流呢?

  维多利亚向着地下更深的地方冲了过去,她顿时变得警觉起来。这时她意识到自己非常清楚教皇内侍的意图。经历过的任何事情都没有这件事儿让她觉得害怕。

  “教皇内侍,不能那样!”维多利亚对着通道的另一端喊道,脑海中浮现出众人围在梵蒂冈四周的情形,她一下子变得极度惊恐,说道:“要是把反物质带上去了……大家必死无疑!”

  “教皇内侍!”兰登也跟着大叫一声,感觉自己从油灯上方跳了过去,“就让反物质留在那里!我们别无选择!”

  兰登说的这些话就连他自己都不信。他不仅接受了教皇内侍关于神灵预言反物质存放地点的说法,而且还在游说他们炸毁圣彼得大教堂——这可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建筑之一……以及里面所有的艺术品。

  但是人群还在外面……这是惟一的办法。

  教皇内侍端着油灯陡然停下来,兰登赶忙跟了过去。

  一道带有三颗头骨浮雕的铁门挡在了楼梯的尽头。教皇内侍在那儿正要推开那道门,兰登一下子跳过去把门关上,挡住了教皇内侍的去路。

  沙特朗一把抓住兰登,说道:“放教皇内侍过去!”

  “不行!”维多利亚在楼梯上气喘吁吁地说道,“我们得马上离开!你决不能把反物质从这里拿走!要是你把它带了上去,外面的人都难逃一死!在地表发生爆炸造成的危害要比在下面这个地方严重得多!”

  教皇内侍明亮的碧眼看着她,清醒地说道:“谁说要在地表爆炸了?今晚不会再有死亡了。我不让你们任何人与我做伴,你们可以走了。我只求你们不要干涉上帝的召唤,让我去做上帝召唤我做的事情。”教皇内侍语气强硬起来,接着说道:“我要拯救这座教堂,我能做到,我以生命起誓。”

  晚间,11点51分。

  史前坟场的字面意思是“死亡之城”。

  罗伯特.兰登虽然读过有关这个地方的介绍,但对于见到的景象还是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地下的这个巨窟里到处都是快要倒塌的陵墓,像是地面山洞里的小洞穴。空气中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一条难走的棋盘式的狭窄走道在渐渐腐朽的陵墓之间蜿蜒盘旋。

  死亡之城,兰登感觉自己似乎游离于学术上的惊人发现带来的震惊与单纯的害怕心理之间。他和其他人沿着迂回的走道奔向了坟场更深处。我有没有做对选择呢?

  维多利亚沉默不语,但兰登知道他们在想着同样的事情。如果教皇内侍错了,九分钟的时间绝对来不及逃出该死的梵蒂冈。

  他们还在陵墓之间穿梭着,兰登感到双腿都快跑不动了,他惊讶地注意到大家正沿着斜坡向上爬。渐渐明白怎么回事之后,兰登感到冷彻心扉。脚下是耶稣时代的地貌,他这是在攀爬原始的梵蒂冈山!

  接近山顶时,史前坟场的路在一道土墙前突然中断了。那上面有个小小的标记:圣陵。

  这就是圣彼得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