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阴暗的房间里,三个表情呆滞的男人围坐在一张桌子前,桌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也不知已经倒掉几次了。

  “总之,”一个看上去年纪最大的男人说,“我们要想法伪装成事故的样子。否则,如果被认定是他杀的话,毫无疑问,警视厅就会马上搜查,随之就会正式出动警察进行调查。那样一来肯定会被他们找出破绽的。”

  “那些家伙会纠缠不休呢。”说话的是三个人中最年轻的一个,他其实并没有同警察打过交道,只是凭着电视剧的印象。

  “难道这不一样吗?”一直保持着缄默的男人说。他的肤色白皙,戴着金丝眼镜,看上去有些神经质。

  “就算我们弄得很像事故,但警察经过科学缜密的调查,很快就会识破的。那我们就有可能会因为这点小伎俩而丢掉性命。所以这种伪装是很危险的啊!”

  “如果弄成自杀会怎么样?”年轻人又提议。“弄成中毒,比如煤气中毒,然后再好好准备一份遗书。”

  “这不行。”年长者马上否定了他的提议。

  “为什么?如果是自杀,警察就不会无休止地调查了。”

  “没有动机。那人身体很好,而且也不缺钱,看上去并没有特别的烦恼。这种人有什么必要突然自杀呢?而且我们还要先伪造遗书,这根本没有办法写。如果我们没有委托函,那么单从笔迹上也一下子就会露馅的,而使用打字机更会引起怀疑。”

  “所以不能弄成自杀。”白肤色的人插嘴道,“我想还是用正当的手段比较好。”

  “那么就弄成什么事故吧?”年长者说,“这样的话就不用像自杀那样还需要理由了。如果我们做得天衣无缝,警察也应该不会过于追究的。”

  “我觉得这很困难。”白肤色的男人向上推了推金丝眼镜,接着又点燃了一支香烟,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支了。

  “我们要把它做得天衣无缝。”年长的男人说,“无论如何要让人感到这是一桩倒霉的事故。我们要好好准备一下,然后大家统一口径。”

  “很危险哟。我没什么信心。”

  “你怎么这么说。不是你说的那家伙如果活着,最倒霉的是你吗?”

  “……”

  “所以我觉得现在我们要横下一条心来做。正因为如此,我也才特意过来的。不是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

  “但事故的种类很多,准备弄成什么事故呢?”最年轻的男人好像是同意年长者的意见。“交通事故?”

  年长者摇了摇头,“交通事故太危险。认识的人不一定能撞上,再说找谁开车撞呢?而且肇事车的伪装也很麻烦,即使伪装了,让警察一勘察也会穿帮的。”

  “那就弄成煤气中毒或其他什么中毒吧。”

  “不行呀。”白皮肤的人说,“过去城市煤气都是一氧化碳,可现在都是天然气,这是不能中毒的。另外还有,首先是如果煤气泄漏报警器就会发出警笛报警;其他中毒也很困难,因为谁会把有毒的东西放在身边呢。警察一定会怀疑的。”

  “弄成从上面掉下什么物体砸死的事故怎么样?”年长者问白皮肤,好歹得让他赞同事故死亡。“比如让一个大吊灯从上面掉下来。这么大的东西砸在头上不也会一命呜呼吗?”

  不料白皮肤的男人却慢慢地摇了摇头:“那样确实会一命呜呼,可是怎么才能让它一下子命中呢?如果没有十分的把握也是不行的。”

  “那照你这么说怎么都不行了呗?”年轻人不耐烦地搔着头皮,然后又搓着没有修剪而显得有些长的胡须说,“那人也不怎么出门,也就不会从哪里摔下来了……当然也就不会被淹死了!”

  年长者突然眉头动了一下:“淹死……”

  “不错。”白皮肤的男人也轻轻地点了点头。“溺水的话也不必限于大海或河流,就算是一盆水也可以淹死的呀。”

  “浴室!”年长者说,“弄成在浴盆中睡着了,然后溺水身亡怎么样?前几天看新闻就有过这样的报道。只是这种死法有些残忍哟。”

  “扑——”白皮肤男人抽着烟,使劲地吐了一口烟雾,然后皱着眉头,轻轻地摇了两三下头,“还是不行啊!要让那人睡觉,就得先服安眠药,那一下子就会被化验出来的。再说,就算是睡着了,也未必会被淹死呀。还是不做为好。”

  “怎么,这也不行吗?”年轻人叹了一口气。

  “不,还是死在浴室比较好。”白皮肤的男人意味深长地说,另外两个男人都盯着他的脸。他继续说,“浴室是仅限于一个人的地方。所以有些即使在其他地方不能做的事情,在浴室也是可以做的,比如,故意让煤气泄漏,这样就可以只让浴室发生爆炸,那么正在洗澡的人不就完了吗?”

  “这个方法不行。”年长者急忙说,“不能用火。会发生意外的。”

  “这只是打个比方,还有其他的办法呢。”

  “比如——”白皮肤男人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出了自己的方法。

  二

  “哎,叔叔是个怎样的人?”坐在副驾驶席上的百合子一脸担心地问道。

  “这可很难用一句话说清楚。”握着方向盘的利彦直视前方斟酌着说,“这样说吧,不是个普通人。他主要经营不动产,但同时还在开钱庄放债。所以虽然很有钱,但口碑却并不太好。”

  “好像还是个有点可怕的人哟。”百合子不无担心地说。

  利彦不由得笑了起来。“因为是工作的缘故,难免会不同程度地被人讨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是舅舅对我却是非常好的。从学生时代起就一直供养我,对我的工作也帮了不少忙,让我一直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山上孝三的家坐落在环境幽静、空气清新的高级住宅区。宽敞的停车场停放着孝三的奔驰,还可以再同时停放三辆车。在樱花凋谢后几周的一天傍晚,孝三家的停车场里停满了车子。

  浜本利彦和高田百合子,是客人中最后到的。二人进入玄关后,孝三和妻子道代以及佣人玉枝一同出来迎接。

  “可来了,大家都在等着你们呢。正在说主角怎么还不来呢!”孝三摇晃着大腹便便的身体豪爽地笑着说。

  “对不起,不巧有点急事,我们紧赶慢赶地希望别太晚。这位是高田百合子小姐。”利彦介绍道。

  百合子连忙低头施礼。

  “噢,是吗。我是利彦的舅舅孝三。啊,有一个问题请教一下,利彦这家伙没有提出什么格外的要求吧?”说着便大声笑了起来。

  妻子道代在一旁捅了他一下:“老公,你怎么这么说……”

  “噢,快进去吧。”孝三在后面推着百合子朝客厅走去,利彦稍后几步紧跟在后面。这时,道代赶上来走在利彦的旁边说:“她可真漂亮!”

  利彦转过脸来看着她说:“进去吧。”

  客厅里放着一张长条桌,四周已经有七个人坐在那里等着利彦他们。看到两个年轻人进来,大家便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利彦和百合子坐到他们的空位上,孝三和道代也坐了下来。

  孝三端起倒满了啤酒的酒杯看着大家说:“啊,我们今天的主角终于来了,那我们就开始吧。坐在我身边的是利彦的新娘高田百合子小姐。我是一眼就满意了。我想我可以卸下替代利彦双亲照顾他的重担了。在此,我祝福他们相亲相爱,健康快乐。大家干杯吧。”

  “干杯!”大家都端起酒杯。利彦和百合子站起身来向大家行礼表示感谢,然后坐下来。

  提出举办这个家庭宴会的是孝三。利彦是他姐姐的儿子,姐姐和姐夫都早已病逝,他就代替他们来照顾利彦。

  接下来大家也都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今天来的都是山上家直系的亲属。有道代的弟弟青木信夫和妻子喜久子以及他们的一双儿女行雄和哲子;孝三的妹夫中山二郎和妹妹真纪枝,还有他们的儿子敦司。

  大家喝酒后话便多了起来。也许是为了给利彦他们解围,孝三将话题转向了信夫:“怎么样?最近经营还好吧?”

  信夫脸上的肌肉有一点点扭曲,这一点没有逃过利彦的眼睛。

  孝三继续道:“最近土地价格上升得厉害,建房的人明显减少了。”

  “确实是这样。”信夫的脸上浮现出和蔼的笑容。“我们这些小公司之间也在互相竞争,都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发展呢!”

  “青木先生经营着一家设计事务所。”利彦小声地告诉百合子,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制药公司的情况怎么样?”接着,孝三又转向中山夫妇。二郎苦笑着说:“不好呀。公司的股票虽然在上升,但实际上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经营状况一点也不好。”中山在一家制药公司工作。

  “要说效益好的,就只有哥哥了,金钱滚滚而来。”也许是白酒的作用,孝三的妹妹真纪枝直白地对孝三说。

  “别开玩笑。现在税金提高了,并且最近借出去的钱到期能不能收回来都还是问题呢。借钱的时候毕恭毕敬的,但到了该还钱的时候却变得理直气壮了。真是很难办呢。”

  虽然是这样说的,但孝三的情绪看上去却很好。

  “你们二位是在公司里谈的恋爱吧?”坐在利彦斜对面的敦司问道。这个一直紧绷着脸的青年属于运动员类型的人,他是二郎的儿子,现在是国立大学三年级的学生。

  利彦点了点头,敦司颇有感慨似的笑了笑。“这么漂亮的人,在遇到利彦之前竟是一个人,真是让人很难相信呢。”

  “你这家伙,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利彦笑着瞪着敦司。“她可跟你不一样,上大学时学习非常努力,还哪有时间和精力去玩呀。”

  “看你说的,现在的大学生也有部分在努力地学习呢。”

  “这还不是应该的?来年你就该找工作了吧。如果再不认真的话,就是毕业了也很麻烦呢。”

  “所以呀,我正准备读研究生。”

  “噢!”

  “这可真了不起!”

  说这话的是信夫的儿子行雄,他的声音就像刀叉被乱扔在餐具上那样刺耳。

  “哥哥,你怎么了?”在行雄旁边坐着的哲子皱着眉头问道。

  “心情不好。”行雄低声说道,“大学——大学的装腔作势,现在还要继续到什么大学去,简直疯了。”

  “哥哥!”

  “喂!这样说是不是太过分了?”敦司的脸色阴了下来,“真是性格乖僻的人。”

  “你说什么?你这混蛋!”

  谁都还没来得及制止,瞬间,行雄已经掐住了敦司的后脖颈,接着就把他踢倒在地板上。

  “嘿,干什么呢!”孝三叫道。

  但两个年轻人就像没听见一样,依然在地毯上扭打成一团。

  “住手!”

  利彦喊着,插入他们中间,努力把他们分开,行雄就盘腿坐在那里喘着粗气。

  “你们到底是怎么了?”行雄的母亲喜久子赶过来问道,可儿子依然在那里赌气不说话。利彦只好把打架的经过说了一遍。

  “居然就为这么点小事打架!”信夫低头看着行雄生气地说。

  “不上大学不是你自己说的吗。现在却这样说……你冷静些!”

  “确实应该让他们冷静冷静了。”孝三的脸上浮现出生气的表情,“你们两个去把脸洗一洗,怎么样?玉枝!”

  “在。”佣人玉枝答应着。

  “麻烦你带他们两个到卫生间。看看有没有谁受伤了,帮忙处置一下。”

  “明白了。”

  玉枝领着还怄着气站在那里的敦司和行雄向走廊走去。因为常年照顾孝三的缘故,她对这种突发性家庭争执倒并不显得很慌张。

  “真对不起,这野蛮的家伙!”青木信夫低头向中山夫妇道歉。

  “哪里哪里,”中山二郎连连摆着手。“敦司说话的方法也不好。而且这孩子性子急,脾气暴,真让人没办法。”

  “利彦可受罪了。”

  孝三看着利彦的衣服说。利彦的上衣完全湿透了,是刚才在阻止他们打架时不小心被啤酒弄湿的。

  “快脱下来吧,让玉枝给洗一洗。”

  道代伸过手来要替他解扣子,但利彦把她的手推开了。

  “谢谢。我自己来就行了。可是,怎么办呢,明天我要见个人,准备穿这件衣服的。”

  “明天早晨能干。”道代答应着。

  这时突然走廊里又传来了轰隆一声,紧接着玉枝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哎哟,又打起来了!”

  “你说什么?”孝三问道。

  “在卫生间,他们又动手了……”

  “这两个家伙到底要干什么呀!”

  孝三说着朝走廊走去,利彦也急忙跟在后面。

  到了洗手间,只见敦司大口地喘着粗气站在那里。行雄倚着的洗衣机也被撞歪了,刚才的声音大概就是撞到洗衣机时发出来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二郎问自己的儿子。

  “我也不知道。这家伙又找碴儿,所以就又打了起来。”

  “行雄!”传来了信夫的声音。“怎么做这么无聊的事情?又不是小孩子!”

  行雄气哼哼地站在那里。信夫朝孝三和二郎低头道歉。“对不起,现在我就带这个混蛋回家。过两天等他慢慢地冷静下来,再来向大家道歉。”

  “我自己回去!”行雄赌气地说着,并从孝三和信夫中间穿过去,径直朝玄关走去。

  “等等,行雄,难道你不道一声歉就走吗?“

  信夫在背后叫着儿子,刚想从后面追去,但被孝三拦住了。

  “哎呀,行了。他的想法也有对的地方。就让他一个人先回去吧。”

  “这样行吗……不,真的非常抱歉。”

  信夫不光是向孝三一个人,同时也向在场的每一个人表示抱歉。当然,这让敦司的父亲二郎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行雄从高中毕业后,就到他父亲的公司工作了,所以他可能有些自卑感,可这一点完全没有必要。”

  回到客厅后,大家又坐在沙发上喝茶时,利彦对百合子说。对面坐着已经冷静下来了的敦司和哲子。

  “哥哥大概不太喜欢学习,所以就没有继续读书。现在却这样说,真有些不太像男子汉呢。”哲子像大人似的举着酒杯。

  坐在旁边的敦司则在那里冥思苦想。“但是,他平时也不是这样子的。虽然也有醉酒的时候……真是有点奇怪。”

  “心情不好就会一触即发吧。”正像这句话说的那样,哲子对今天的事情一点也不介意。

  过了一会儿,玉枝来拿利彦的衣服。如果马上洗的话,明天就可以穿了。

  “哎呀,洗衣服还是让我来吧。”百合子说。

  玉枝微笑着摇了摇头。“怎么能让客人干活呢?”说着,她把一套西式睡衣放在利彦面前。利彦穿上崭新的睡衣一看,非常合适。

  “看样子是特意为利彦君买的啊。”百合子有些感动地说。

  “我以前在这里住过。也许是那时买的吧。”利彦一边系扣子一边说。

  孝三和二郎、信夫他们在房间角落里的台子旁继续喝酒聊天,好几次都听到孝三的笑声,而另外两个人则充当着孝三的聆听者,边喝酒边不时地点头。

  喜久子和真纪枝都好像到道代的房间去了。

  “噢……”一会儿,孝三站了起来,朝利彦他们这边走来。“我先去洗澡,你们在这里慢慢聊吧,如果饿了就告诉玉枝,让她给你们做点吃的。”

  “看样子你们喝了不少酒呢。”利彦瞟了一眼摆在台子上的空酒瓶子说。

  “这要在以前并不算什么,可现在……到底是上了年纪呀。”孝三自我解嘲似的说。确实,他以前的酒量很大。

  “还有,百合子——”他直呼利彦女朋友的名字,“今天晚上弄得乱七八糟的,真抱歉,改天一定好好补偿。”

  百合子轻轻地动了动嘴唇,小声说:“没关系。”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不要紧吧,舅舅?”利彦有些担心地说。“您不是心脏不太好吗?刚喝了酒最好不要马上洗澡,那样会很危险的。”

  “没关系。我喝得不多。”孝三一边说着,一边就迈着稳重的步子出去了。

  “舅舅好像有点刚愎自用呀。”百合子有些顾虑地说。她如果有什么担心的事情,通常是不会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的。

  “也没有那么严重。”说话的是坐在他们对面的哲子。显然她听见了百合子的话。“姑父在照顾人方面很细致,只是在钱上面有点那个。自己家人借钱也收利息,而且到了期限也不宽限。”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对。”坐在哲子旁边的敦司边喝啤酒边说。“如果对亲戚都给予特殊照顾的话,那就没完没了了。所以我觉得,这种讲原则的方法正是舅舅成功的秘诀。利彦哥,你认为呢?”

  “我嘛,因为没跟舅舅借过钱,所以对这个问题说不太好。”利彦有些暧昧地说。

  孝三走了以后,大家便各干各的,或打电话或做其他什么事。

  聚在道代房间里的夫人们偶尔也会出来拿个什么东西。

  这样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玉枝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她犹豫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很快就走到了离她最近、坐在沙发上的利彦的身旁。

  “哎呀,不好了,出事了。先生他……”玉枝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很少见到她这个样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利彦站起身来,两手扶住玉枝的双肩。

  玉枝慢慢地咽了口唾液,然后抬头看着利彦说:“我是觉得他洗的时间太长了,于是便在外面问他怎么样了,可是没有应声,而且浴室的门在里面被锁上了。”

  一阵惊悸后,利彦感到心脏受到了猛烈的一击。

  “不是睡着了吧?”

  他努力让自己镇静了下来,但是玉枝却很快地摇着头。

  “我叫了好几遍了,可就是没有动静。”

  顿时,屋子里变得静极了。在场的人们都不知所措,大家面面相觑。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二郎。他喊了声“不好”就向走廊冲去。见此情景,信夫也好像马上清醒了过来,紧跟在二郎的后面。接着便是敦司。利彦走在最后。

  大家迅速跑向浴室。在浴室外的洗手间里,全自动洗衣机还在转着,大概正在洗利彦的衣服吧。

  浴室的门紧紧地关着。

  敦司想关掉洗衣机,可是不会操作,于是便拔下了电源插头。洗衣机嘎地停了下来。

  二郎敲了敲浴室的门,但里面没有应声。接着他又转动了一下门锁的旋钮,果然和玉枝说的一样,在里面被锁上了。

  “钥匙呢?”

  “在这儿。”

  听到了吵闹声才连忙赶过来的道代拿出了一把钥匙。二郎把钥匙插进锁孔,门一下子被打开了。

  随着女人们的尖叫,男人们发出了低低的呻吟。

  浴室里的孝三,一双毫无表情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天花板。

  三

  “辛苦了,医生。这么晚了还麻烦您。”

  在大门口,道代连连地向田中医生鞠躬致谢。田中是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稀疏的头发整齐地梳向脑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跟他说过要多加小心的,可还……请节哀顺变吧。”医生无不遗憾地说。

  “啊,警察说要进行尸体解剖,您看……”

  “是啊,那就解剖吧。”田中医生安慰道。

  道代目送医生坐着奔驰离开后,回到了屋里。她的眼睛里不时闪烁出坚定又有些深不可测的目光。

  客厅里坐着这天来参加宴会的人。从发现尸体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每个人的脸上都还流露着疲惫的神情。

  “姐姐……”二郎支撑着那发胖的身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但好像还没决定好接下来应该说什么似的,只得沉默着。

  “都在吧?”

  道代并没有理会二郎,而是两眼紧紧地盯着地板。大家都坐在刚才吃饭时的位置上。

  “我有重要的话要说。”

  道代的声音很低但非常有力,使人几乎想象不到这是一个刚刚失去丈夫的女人,以至于有的人感到后背像被人猛击了一掌似的忽然间伸直了腰。

  “我丈夫死了。这是个有很多麻烦的人,可也是支撑着我们山上家的人,所以我决定要举行一场隆重的追悼会。”

  利彦以及在座的所有人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她,不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做什么。

  “我想,悼念要搞得神圣些。”道代用冷静却又有些颤抖的语调说。“所以,在座的各位当中如果有人觉得自己不够神圣不能参加的话,现在请报上名来。”

  “请等等,姐姐。”信夫用有些狼狈的语气说。“您这是什么意思呀?如果是宗教的说法,那么就对不起了……”

  “当然不是。”她的声音一字一顿。“我只是希望对于山上孝三的死亡觉得心中有愧的人能自报家门。”

  “心中有愧?”信夫又重复了一遍,“这是怎么回事?姐夫不是自然死亡的吗?谁都不会觉得心中有愧,不是吗?”

  他的话得到了众人的赞同。

  “不。”然而,道代却发出了尖锐的声音,“并不是自然死亡!”接着,她用满是戒备的目光注视所有的人:“我丈夫是被谋杀的!”

  四

  “不会有这样的事!”信夫的妻子喜久子犹豫着说,“而且,医生不也是说姐夫死于心脏麻痹吗?这难道还不算是自然死亡吗?”

  “尽管这样,也不能肯定就是病死的呀。”哲子用有些傲慢的语气小声说。大家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她的身上。她继续道,“把死因说成是心脏麻痹,其中是不是加入了第三者的主观意志呢?”

  “难道还会出现有意识地令心脏麻痹吗?这似乎没有道理。”敦司用很轻巧的语调说。无论哲子还是敦司,从他们的话语中根本听不出有对死去亲人的悲痛之情。

  “姐姐究竟为什么要这样说呢?”二郎垂下疲惫的眼帘问道。

  道代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又慢慢地吐了出来。“因为有很多无法解释的事情。首先,是浴室门上锁的事。我丈夫从来没有在洗澡时锁过门。其次,是他的头发居然没湿。这样说,是因为以往他进浴缸洗澡前一定会先洗头发,这是他的习惯。”

  一时间,众人都好像停止了呼吸一样。关于浴室从里面锁门的事情,每个人都觉得不正常。

  “锁门姑且不说,没洗头发是不是因为酒喝得太多的缘故?”利彦提出了问题。

  “不。肯定不是。”道代立即否定了利彦的说法。“他是无论如何都会先洗头的,任何时候都是这样。”她的回答充满了自信,没有人再反驳她。

  “信夫,”道代叫着自己的弟弟,后者吃惊地抬起头来。“你的设计事务所现在正陷入困境吧?你曾多次跟我丈夫借钱,却因为没有条件保证能按期偿还,所以被他拒绝了,是吧?连妻子的亲弟弟也不能通融,这就是我家先生的做法。我知道,你因此非常恨他。”

  “姐姐,你是在怀疑我吗?”信夫有些惊慌失措,“怀疑我?你的亲弟弟!”

  “正因为是亲弟弟,所以才最先提出来。”

  人们从道代的声音里感到了一种威严。

  “所以,如果准备让他心脏病发作的话,你在他洗澡前劝他多喝一些酒也不好说是一种有效的手段呢。”敦司就像聊天一样用轻松的语气说着,“舅舅的心脏不好,摄入大量酒精导致心脏衰竭的几率很高。喝普通的酒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是伏特加了。”

  “住口!敦司!”信夫狠狠地瞪着他。“同孝三一起喝酒的也不光是我一个人呀,还有你爸爸呢。”

  “噢,是吗?”敦司缩了缩脖子。

  “说什么呢!跟我可没什么关系。”二郎撅着嘴说,“我可没像你那样一个劲儿地劝大哥喝酒啊。再说,我也没什么动机呀。”

  “也不能这么绝对。”道代说。她的话使众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她的身上。现在,她的声音好像具有绝对的威力一样。“虽然具体的情况我不太清楚,但在我丈夫的保险柜里,可放着你五百万日元的借据呢,并且早已经到期了。”

  “那个呀。”二郎一脸的愁眉不展,“那是因为股份的事我必须要用钱,所以就借了一些。”

  “老公,这件事我怎么一点也不……”真纪枝瞪着自己的丈夫。

  二郎把脸扭到一边,“我是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你嘛,而且很快就要还的。”

  “但是期限……”

  “确实过了期限,但是大哥说了可以再等几天。”

  “他这样说了吗?”道代怀疑地盯着二郎松弛的脸。“山上孝三说可以延长几天?”

  接着,她又补充说孝三能说出这样的话简直无法让人相信。因为孝三对亲戚从来不讲情面,她认为这一点非常重要。

  “你现在就算这样说,我也不能马上还,因为我也没有办法。”

  听了二郎的话,哲子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姑父不是说过,借钱的时候毕恭毕敬,而到该还钱的时候就变得理直气壮了。”

  二郎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腾地站起身来想继续分辩,但被真纪枝制止住了,于是又坐了下来。

  “请都冷静些。”利彦用平静的语调说,“正常地喝一些酒就能引起心脏衰竭吗?大概不能这样认为吧。”

  听了这话,二郎和信夫都不由得点着头。

  “可也不能说一点关系也没有啊,是吧?”哲子插嘴道。“那也不是绝对不能引起死亡的吧?有一种方法就是,即使失败了也不会留下什么把柄,但如果死了可就达到目的了……这叫什么呢?”

  “未必的故意。”敦司马上回答说。不知为什么,这两个人总是一唱一和的。

  “是的,未必的故意。在这种情况下,让心功能不好的人喝很多酒后就洗澡,不就是诱发意外最好的方法吗?而且,这样做也可以减少罪恶感。”

  也许哲子的话真的很有道理,所以一下子谁也不说话了。

  “确实是非常有见地的推理,哲子。”道代说,“可仅凭这一点还不够充分。医生说是进了浴室后受到了什么刺激,比如说严重的惊吓,或是被凉水激了……”

  “这样说来,给他很强刺激的人就是罪犯了?”利彦不假思索地说。

  “敦司,你在孝三进浴室时到院子里去了,是吧?”

  信夫的妻子喜久子突然问道,同时这句话好像也让信夫想起了什么。

  “是啊,他确实出去了,还是直接到浴室那边去了。你到底去干什么了?”

  “开什么玩笑?怎么突然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突然间,敦司成了众矢之的,使得什么都不在乎的他也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也许你自己并没有什么理由做这些事情,不过也可能是受谁的指使呢。先让孝三喝很多的酒,然后在他洗澡时再给他一些什么强烈的刺激,这岂不是绝妙的配合吗?”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二郎吼着,信夫也腾地站了起来,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一副剑拔弩张的阵势。

  “都坐下!”道代发话道,“这样争来争去的能解决什么问题?都先坐下!”

  看到两个人都坐下了,道代才又说道:“都不要感情用事。即使说给什么刺激,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大家都先想想,是用什么方法使他受到强烈刺激的呢?找到了方法,我们才能找到真正的罪犯,或者还有同伙。”

  “好哇。”二郎看着信夫他们说。

  “行。”信夫也点头同意。

  但是,关于如何让他受的刺激,这个刺激的方法对众人来说也是个不小的难题。特别是浴室的窗户安着纱窗,这就限制了人们想象的空间。因为从外面根本无法施加什么力量,纱窗的网孔只有三个毫米那么大。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说出让众人接受的想法的是哲子。她说,或许是从窗外朝孝三泼冷水。纱窗确实挡不住水。

  “这种方法虽然可行,但却比较危险。”利彦说,“大家想想如果不成功会怎么样?那样的话舅舅就会很清楚地说出罪犯,这样就好像恶作剧一样。”

  “会不会是从窗户上弄什么可怕的东西吓舅舅呢?”敦司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比如弄个什么魔鬼的面具,这样会比较容易装扮,而且也可以打马虎眼。”

  “尽管很特别,但不可行。”说这话的是道代,“孝三根本不怕这些东西。而且当时天都黑了,什么都看不见。”

  “说得有道理。”敦司立刻放弃了自己的观点。

  之后,便再没有人说出新的意见。不管怎么说,这样的想法也只有年轻人才想得出来,所以,如果哲子和敦司不做声的话,差不多也就没有人说话了。

  “今天就这样吧,怎么样?”信夫用疲倦的语气说。“大家都累了,这么耗下去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再说,如果罪犯真的在我们当中的话,不是也跑不了吗,是吧?”

  对于信夫的这个提议,就连一直和他唱反调的二郎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是啊。”道代看着大家叹了口气,“今天就到这里吧。”

  有人龇牙咧嘴地站了起来,还有的人在捶着腰。想想也确实够累了,大家都已经在这个房间里待了好几个钟头。

  “请等一等。”

  正在这时,响起了一个声音。这是谁在说话?大家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连利彦也没想到是谁。过了一会儿,才知道是百合子。众人都感到十分吃惊。

  “噢,我有一个想法,可以说吗?”百合子面向道代问道。

  正要回自己房间的道代马上对她说:“快请说。”

  百合子看了看大家,然后把目光投向了利彦:“我想会不会是电?”

  “电?”利彦反问了一句。

  “会不会是受到了电击?”百合子说。“将两根电线连在一起,然后放到浴缸里,这样水中就有了电流。在这种情况下,别说是心脏有病的人,就连健康人也受不了,马上会导致心功能衰竭。”

  “这个可能性很大。”敦司用手叩着桌子说。“但问题是,电线是怎么接的呢?”

  “我想,有一根可能是从纱窗穿进来的,而另外一根则用什么隐蔽的方法不让舅舅发现。”

  “那我们快到浴室看看!”

  道代快步向浴室走去,众人都跟在后面。到了浴室就能弄清楚电线是如何隐蔽的了。因为在纱窗旁放着浴缸的盖子,所以大家猜想电线应该是从那后面通到浴缸里的。

  到了浴室,人们发现,纱窗的纱网中果然有两个地方用什么东西硬塞在那里。

  “一点也不错。哎呀,百合子小姐可真立了大功了。”

  信夫边说边拍了拍百合子的肩头,这让她感到非常害羞。

  “请等一下。”抱着两只胳膊的敦司皱着眉说,“如果真的有人这样做的话,那么这个人又是谁呢?”

  “如果要做这样的手脚,一定要在姐夫进浴室之前才能做啊。”信夫说。稍加考虑后他又说,“我们男的都在客厅,你们女的当时在哪儿?”

  喜久子看着真纪枝和道代的脸:“那时我们都在道代姐姐的房间里。”

  “这么说的话……”道代突然四处看了一下,“玉枝呢?她人在哪里?”

  “她刚才还在,可……”二郎四下找着说。

  “在她房间里。”

  道代推开众人径直向走廊跑去。当她打开玉枝的房门后,见到的却是吊在房间里的玉枝的尸体。

  五

  案发后又过去了十天。因为孝三的猝死和玉枝的自杀而弄得焦头烂额的山上家,好容易才恢复了往日的生活节奏。

  利彦在同百合子结婚之前都要住在这里。这是因为,道代说发生了这么多可怕的事,她有些恐惧,要利彦留在这里壮胆。

  这天下午,利彦接待了两名奇怪的不速之客:一个三十四五岁的男人和一个看上去比他年轻十来岁的女人。

  男的是个高个子,穿着一身非常得体的黑色西装,难免不让人想到是外国人;而那个女的也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同样是不同于本地日本人的打扮,长长的头发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们是俱乐部的。”男人对利彦说,“夫人在家吗?”

  “你说的俱乐部是——”利彦诧异地打量着这两个不速之客,“是与那个莱昂斯俱乐部有关吗?”

  男人一直盯着利彦的脸,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正是。你只要这样说了,我想夫人就会明白的。”

  利彦仍然没弄明白,但是如果还继续追问的话就显得有些过分了,所以只好进去告诉了道代。

  听了利彦的话,道代的脸上一下子现出了紧张的神情。

  “是侦探俱乐部呀。”她说,“是为一些有钱人服务的专业侦探。因为是会员制,所以只负责受理会员的委托。”

  “你委托这些侦探做什么?”利彦问。

  “有一点事。以后再跟你说。总之,现在我得马上去见他们。”说着,道代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道代在会客厅见到了两位来访者。她一边揣摩着对方,一边紧张地确认着:“两位是侦探俱乐部的吧?”

  “是的。”回答的是那个男的。这是没有表情的、干巴巴的声音。“您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呢?”

  道代轻轻地吐了口气。不知为什么她忽然间觉得有了依靠。虽然以前听孝三说过侦探俱乐部的事情,但由自己委托他们做事还是第一次。见面之前她还担心万一不可靠怎么办,现在见了面反倒觉得他们可以信赖。

  “我想和你们谈的是关于前几天我死去的丈夫的事情。”下了决心后的道代说。她看到高个子男人不动声色地微微点了一下头。

  “十天前,他因为心脏衰竭而猝死了。”

  “听说是在洗澡的时候。”侦探用确认的语气回复。

  显然,他们已经知道了孝三的事情,这无疑增加了道代对他们的信任感。因为她觉得,在见委托人之前,如果什么必要的准备都没有,会让委托人觉得很不放心的。

  “表面上看是这样。因为大家都知道我丈夫有心脏病,所以很多人都向我表示同情。”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那个女的像播音员一样的声音,口齿清楚、语调温柔。她好像是侦探的助手。

  “心脏衰竭没有错。”道代说,“但却不是偶然的事故。”

  “这就是说,”侦探说,“是由那位自杀的佣人实施的犯罪吧?”

  道代凝视着对方:“真不愧为侦探,连这个也知道啊!”

  “您过奖了。”侦探低下了头。

  “是那个叫玉枝的佣人杀死了我丈夫。”

  于是,道代向侦探们讲述了玉枝使用电线,后来又自杀的经过。侦探很感兴趣地听着,在她说完之后还重重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然后,他松开了一直抱在胸前的胳膊,从黑色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

  “那个佣人在罪行暴露后自杀了。那么,您要我们做什么呢?”

  “用一句话来说——”道代看着侦探和助手的脸,好像在比较着什么似的,然后才说,“调查事情的真相。”

  侦探感到很奇怪似的眯起了双眼:“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还有很多无法解释的事情。”她说,“比如说,我丈夫从来也没有不洗头就进浴缸的习惯,还有,也从不在洗澡时锁门,再就是也找不到玉枝杀害我丈夫的动机呀。”

  “但玉枝杀死您丈夫是事实吧?”

  “这也许是事实。不然的话找不到她自杀的理由。”

  “可是您说还有别的真相?”

  “是的。我总觉得在哪里被卡住了,也许是心理作用吧。”

  “也许是。”侦探依然毫无表情地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想还是调查一下玉枝的杀人动机吧。就从这里调查可以吗?”

  “可以。”

  接着道代边想边告诉了侦探那天来家里的客人的名字,当然还有各自的亲戚关系。侦探把这些都记到了本子上。

  “作为参考,您能详细地说说那天聚会的情况吗?”侦探说。

  于是,道代就详细地叙述了那天的情况,当她说到敦司和行雄打架时,侦探的目光陡然亮了一下。

  “这两个人平时关系就不好吗?”

  “不是,没什么不好。”道代说,“敦司的脾气稍急躁些,但像那天那样打架却很少见。”

  “噢?”侦探用圆珠笔敲着桌子并点头沉思着。

  “还有那个浴室——”侦探盯着道代的脸说,“能带我们去看看吗?我想知道浴室在多大程度上形成了密室。”

  “好的。”

  浴室已经被彻底打扫过了。案发后好几天道代都不敢进去,可到外面的公共浴池也确实很麻烦,这两天才又重新使用的。

  “浴室安装这样结实的锁还真是少见呢。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吧。”

  “以前我们家雇的是一位年轻的佣人,她说洗澡不锁门不得劲儿,于是就安了锁。”

  “噢,那么,这个钥匙是夫人一直保管的吗?”

  “是的。一直放在我屋里,没有给过别人。”

  侦探点了点头走进了浴室,里面有一个很大的浴缸,大到一个成年人可以很舒服地躺下,那上面还有一个小窗户。

  “当时这个窗户是什么样子?”

  “是开着的。”道代说,“但是有纱窗,而且在里面用螺丝固定的,从外面肯定打不开。”

  “确实很牢固。”侦探仔细地查看着窗户说。

  “三天后向您报告结果。”侦探回到会客厅后说,“我觉得关于密室的问题并不是那么复杂。”

  “是吗?”

  “很简单。”侦探说,“能考虑到的只有一个问题。您丈夫是自己锁上的门,这自然是有理由的吧。而这一点,同解开案件的真相有直接的关系。”

  六

  正如所约定的那样,侦探俱乐部在第三天晚上如期报告了调查结果。打来电话的是那位女助手。

  “玉枝有一个女儿。”女助手说,“而且,女儿还有一个两岁的孩子。”

  “听说过。”道代说。一般不太说自己家里事的玉枝确实提起过这件事。

  “那个孩子有先天性心脏病,如果不尽早做手术的话会有危险的。”

  “这个可不知道。所以——”道代问道。

  “手术的费用相当高,但这一切都要靠玉枝来筹集。”

  “玉枝?”

  “所以,玉枝如何来筹集这么多的钱,夫人您不知道吗?”

  “不知道。”道代拿着话筒摇了摇头。“我想她是没有那么多储蓄的。”

  “是吗?”

  接着,女助手又报告了青木行雄被无赖追还债务的事情。道代知道这件事,行雄好像是被一个无赖的女人敲诈,并且为了这件事还向道代借过钱。行雄担心妈妈阻挠,所以喜久子现在还不知道此事。

  听了以上的报告后,道代挂上了电话。

  她刚把电话放好,利彦从后面走过来,道代先是吃了一惊,但立刻就笑着说:“吓了我一跳,你怎么了?”

  “噢,还是那些侦探的电话吧?”

  “是的。”道代答道。

  “事情不是都弄清楚了吗?怎么还……”

  听了这话,道代笑了一下,然后替他把衬衣上的一根线头拿了下来。“无法解释的事情太多了,我觉得案子中还有什么内幕。这些事情不弄明白,案子就不能结。”

  “是心理作用吧?”利彦说,“所有的事情不都弄清楚了吗?”

  “啊,那个……”道代含糊地应着把双手搭在了利彦的肩上,“今天去见百合子小姐了吗?”

  “没有……”

  “是吗?年轻的时候还是每天都见面的好呀。”道代把额头靠在了利彦的胸前。可利彦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推开了她。

  “我回房间去了。”

  “一会儿我过去,行吗?”

  “对不起,我还有工作。”

  利彦从道代的面前走开了,然后慢慢地上楼去。道代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想起了很多年以前的事情。

  那还是刚刚收养利彦不久,从利彦看自己的眼光中,她感到了一种不单纯的眼神。如果说当时那种目光不是自己期待的,那是谎话,是因为自己可能是在期待着什么吧。而且,当时自己对与山上孝三之间的夫妻生活也充满了厌倦。面对他那年轻冲动的感情,道代所做的抵抗实际上是一种缓慢的等待——这是一种很直接的感觉。

  二人的秘密关系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也继续维持着。然而,在她还想继续延长这种关系时,利彦有女朋友了。

  寂寞和嫉妒——白活了这么大的年纪。她的心里充满了这种感觉。但她心里却自负地认为,自己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也可以说,这是支撑着她的力量。他是不应该忘记自己的。

  七

  又过了三天。侦探第二次来到了山上家。侦探们的到来,令道代努力控制着心底的不安。

  “都弄清楚了吗?”

  道代轮流注视着面前这一男一女。

  “这个嘛,”侦探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我想应该是掌握了事情的真相。”

  道代终于松了口气,神情里面交织着紧张和不安。

  “那么就请进去说吧。”说着,她把二人请到了会客室。

  侦探把一沓报告递给了道代。“首先引起我们注意的是玉枝选择的这种杀人方法。这种方法,也就是把电线通过浴室纱窗接到浴缸从而使水中产生电流导致孝三被电击死。”

  “对于这个方法,你们有什么疑问吗?”道代在脑子里反复思索着,然后问。

  “不,方法本身没有什么问题,所以玉枝使用这个方法才更值得注意了。玉枝已经五十一岁了,无论现在的科学多么普及,但按她的年纪,使用这样的方法,不管怎么说还是会让人产生疑问的。”

  听到这里,道代不禁“啊”的一声,这也是自己一直以来都在思考的问题,现在被侦探说了出来,更加觉得不可思议了。

  “所以,我们认为,想出这个方法的是玉枝以外的人。”

  “是她以外的人?这个人在那天参加聚会的人中间吗?”

  “可以肯定地说,确实就在他们中间。”侦探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那么谁是让她用这种方法的人,也就是说是谁在命令她杀人的?可以说,这是个对玉枝有着巨大影响力的人。”

  “影响力?”

  道代重复着。她大概一般不使用这个词。这个词意味着某种不可思议的影响。

  “但是这个人到底是谁?这是问题的关键。”

  侦探从报告中抽出一张,上面记载着关于玉枝外孙的调查结果。

  “玉枝好像无论如何都要弄到这些钱。而且通过调查,我们知道了她将通过谁来弄到这笔钱。”

  “好像——”

  “所以,推理得出,这个能够帮她弄到钱的人正是同时对她有着极大影响力的那个人。”

  “能给她如此高额巨款的人——”

  道代的脑海里过电影般地出现了一个个的面孔:青木信夫、中山二郎……

  她摇了摇头。“没有人能出这么多钱呀。”

  侦探的嘴角动了一下,“有一个人夫人好像忘了呢。”

  “一个人?”

  道代又把每个人都在心里过了一遍。应该没有漏掉谁呀。利彦和敦司肯定是不会有这么多钱的。

  “想不出来。在我的亲戚中要说有钱的,那就数我的丈夫了——”

  道代的声音像突然断电般似的停住了,她感到那个女助手好像不经意地笑了一下。

  “难道是——”道代小声说,就连声音也变得沙哑起来,“难道——真的是我丈夫?”

  “确实是他。”侦探肯定道,“再也想不出还有其他人了。”

  “可是被杀死的正是我的丈夫啊。难道是他下达了杀死自己的命令吗?”说着,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莫非是自杀……”

  “嗯。”侦探点着头说,“这样分析的话,就能使各方面都变得合理了。例如,电线的设计,其实这并不是孝三进浴室之前弄的,而是他进去以后和其他人——也就是和玉枝一起连接的。我们这样来假设怎么样?玉枝从外面把电线从纱网里捅了进来,里面的孝三接住后把电线放到浴缸里……应该是这样的。如果这时谁——比如说夫人您或其他什么人推门进来的话可就麻烦了,所以,他才从里面把门锁上。然后就自杀了,连头发都没洗。”

  道代呆呆地听着,“那么真的是自杀吗?”

  然而侦探马上摇了摇头:“不,这样说确实从理论上能讲得通,但却有很多不合情理的地方。虽然,确实有自尊心很强的人会把自杀现场弄成他杀的样子,但是根据我们的调查,孝三根本没有自杀的动机和理由。”

  “是啊。”道代附和着,并且也觉得有些放心了。

  侦探继续说道:“可是,我们还是坚持认为,用电线作案这种方法确实是按照孝三的指使做的。可以说,这个想法绝对不会错。也就是说,我们不妨可以认为孝三是为了杀死自己以外的什么人才选择了这个方法的?”

  “自己以外的什么人?”

  “是的。但是中途玉枝却背叛了他,于是孝三被自己下达的命令杀死了,不是吗?”

  “那么,我丈夫要杀的人,难道是……”

  “正是。”

  侦探微微闭上眼点了一下头。“正是您,夫人。”

  八

  孝三要杀死自己——

  道代感到有些头晕。这是她从来也没有想到的。

  “根据调查,孝三在外面有一个女人。”侦探翻到报告的第二页,那上面贴着一张年轻女人的半身照片。

  “是俱乐部的女服务员。”侦探说,“孝三他是非常认真的。根据对有关人员的调查,他生前曾表示要和这个女人一起生活。”

  道代拿着报告的手有些发抖:“把我杀了就是要和这个女人……”

  “所以他是有动机的。”侦探并不理会道代的激动,依然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总之,可以这样推理。首先,孝三抓住了玉枝迫切需要一大笔钱的心理,于是便要她参与自己的计划,当然,条件就是为她的外孙支付手术费。这个计划就是我们都知道的使用电线杀人的方法。但是玉枝并没有打算按照孝三所说的那样去做。她大概觉得,如果孝三死了,财产就会全部由夫人来支配,到时候也许能从夫人那里借到这笔钱的吧。反正要杀死一个人,与其杀死平时给自己很多关照的夫人,还不如选择杀死孝三呢。这样,玉枝便在孝三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把电线通到了浴缸里,然后在连接时玉枝把另一根插到了电源插座上。”

  “所以,”道代小声地说,“所以他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洗就……”

  “然而,”侦探降低了声音,“到了这一步仍然还有疑问。如果玉枝不背叛他,夫人真的在浴室死亡了的话,那么医生会怎么说呢?孝三有心脏病,所以人们没有什么疑问,可是夫人如果出现心脏麻痹的话,就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或者,他是要人们认为您是触电身亡的吧?”

  “确实是……”

  “我们也考虑了他们准备怎样做才能达到目的。结果,我们弄明白了他们其实设置了一个非常巧妙的圈套。”

  “圈套?”

  “是的。罪犯们是要弄成夫人被电死的现场,那样的话,即使医生或者警察进行调查也不会露出什么破绽。”

  “罪犯——们?”

  道代想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是指孝三和玉枝吗?

  “也就是说,是用洗衣机。”侦探像宣告什么似的说,“如果被电死的夫人的尸体漂浮在浴缸里,那么极有可能引起警察的怀疑。可是,如果让你倒在洗衣机旁,那么就会被认为是因为洗衣机漏电而触电身亡的,这样不就可以使警察按照单纯的事故进行处理吗?”

  刷的一声,道代感到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当然,如果您在浴缸被电死后,罪犯们会把您移到洗衣机旁的。”

  “可……我家的洗衣机并不漏电呀!”

  “但是,如果有人倒在洗衣机旁被电死了,警察是一定要询问的,会问这个洗衣机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可洗衣机没有异常的呀。”

  “是吗?我们来想想有谁可能来回答这个问题呢?会说傍晚时那两个男孩子打架,然后洗衣机倒了……”

  “啊……”

  “然后是罪犯们把地线也放到洗衣机外面,这就很完美了。警察调查洗衣机时,他们可以说现在不漏电,可是这并不等于以前不漏电呀。也许是打架时碰倒了洗衣机使哪个地方又漏电了呢。这样的话,谁也不会感到奇怪。”

  “打架的是敦司和行雄……难道他们俩也是同伙吗?”

  现在想来,当时他们打架根本就是为了一点点的小事呢。

  “不,大概只有行雄是同伙,而敦司只不过是被找碴儿打架而已。行雄招惹了无赖的女人,非常急需用钱,所以才被孝三收买了。”

  “于是,”道代叹了口气,并用手挠着头发说,“我丈夫、玉枝还有行雄——这三个人结成同伙要把我杀掉,是吧?”

  侦探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把头转向右边,侦探的表情像这样是很罕见的,所以道代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实际上还有一个人也是他们一伙的。”侦探说,“从这些人的性格来看,根本想不出这么周密的计划来。所以,我们认为应该还有一个高智商的人。”

  “高智商的人?”

  “只有他才能想到洗澡时让洗衣机转动这样的细节。他们要弄成夫人洗完澡后因为洗衣机漏电才被电死的假象,所以理所当然的洗衣机要通电才行。可是,那时洗衣机怎么才能通电呢?这就是这个人达到目的的手段。”

  “利彦?”

  “打架时的劝架,然后是衣服被弄脏了,接着又说明天同别人会面时要穿这件衣服,希望今天洗干净——”

  “是利彦!”道代又重复了一遍。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时她受到的打击要比刚才得知丈夫孝三要杀害自己时大得多。

  “从他的性格来看,制定这么缜密的计划并不让人觉得意外。他是这个团伙中的智囊。但是有一个问题我们始终不明白,这就是利彦要参与杀害夫人的动机。他为什么会答应孝三呢——这一点我们始终弄不明白。”

  “孝三他——”

  大概孝三知道了自己和利彦的关系吧。道代想。而且,孝三也同时知道利彦希望尽早结束和自己的关系。

  道代呆呆地盯着侦探给她的报告,上面贴着一张利彦的照片。

  利彦那白皙的脸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