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罪大恶极者都有命中注定的一种好运,直到疲惫的上苍对他们大逆不道的侥幸还没有盖棺定论前,他们那注定的好运能帮他们穿越一切障碍,能使他们摆脱所有危难。

    米拉迪就是如此:她幸免于英法两国巡洋舰的巡逻,竟安然无恙地回到了法国布洛内。

    在英国的朴茨茅斯登陆时,米拉迪是作为受法国迫害被从拉罗舍尔驱逐出境的英国人;经过两天航程在法国的布洛内上岸时,她又自称是旅居朴茨茅斯的法国人,说是英国人出于对法国的仇恨,对她住在那里感到心神不安。

    此外,米拉迪又拥有一份最过硬的护照:这就是她天生的丽质,高贵的神采,以及她一掷千金的慷慨。一位年迈的港务监督只为吻了一下她的手,便笑容可掬殷勤备至地为她免除了一切惯常手续;至于在布洛内她呆的时间则更少,只是在邮筒里投了一封这样的信:

    致拉罗舍尔城下营帐黎塞留红衣主教大人阁

    下,请大人阁下放心,白金汉公爵大人绝对来不了法国。

    米拉迪,二十五日晚于布洛内。

    又及:遵照阁下意愿,本人现前往贝图纳加尔

    默罗会女修道院,在那里恭候吩咐。”

    米拉迪果然于当日晚起程上路,夜色降临时,她住进一家客栈歇宿;然后,于翌日凌晨五点钟,她又登程赶路,三个小时之后,她到了贝图纳。

    她问明去加尔默罗女修道院的方位,便很快走进了这家修道院。

    女修道院长亲自出门相迎;米拉迪向她出示了红衣主教的手令,院长派人为她安排房间,备来早点用餐。

    以往的一切在这个女子的眼里早已消失殆尽,她将目光凝聚在未来,她所看到的只是红衣主教允诺她的发迹高升,因为她已为他完成了完满的效劳,至于她的姓名似乎和那血淋淋的全部事件毫不相关。使她耗尽精力的一直久盛不衰的激奋,又给她的生活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浮云,这片片浮云在天空飘忽,时而映出湛蓝,时而映出火红,时而映出暴风骤雨的浑黑,而投向大地的没有别的痕迹,只是毁灭和死亡。

    用过早餐之后,女修道院长前来看她;修道院内生活单调,故善良的院长也急于想结识这位新来的寄宿女客。

    米拉迪想博得女修道院长的欢心,这对手段高超得如火纯青的这位女人岂不是轻而易举;她竭尽和蔼可亲,以变化莫测的谈吐,以全身洋溢着潇洒的风韵,再加之她天生妩媚动人,就这样向善良的女修道院长张开了盅惑的猎网。

    女修道院长出身名门闺秀,酷爱听宫廷轶事,但这些东西少有传到法国的四面八方,就更难穿越修道院的高墙,人世间的各种传闻到了修道院的门口就销声匿迹了。

    米拉迪则不然,她不仅深谙贵族阶层的勾心斗角,而且五六年来她就一直置身于这些勾心斗角的旋涡,于是她开始向善良的女修道院长谈起法国宫廷的凡俗之举,国王的过份虔诚,她还向女修道院长讲述她知道姓名的宫廷达官贵人的飞短流长,蜻蜓点水般地触了一下王后和白金汉的深宫艳史,她谈得很多很多,想让听者也能张口插言。

    可是女修道院长只是静听和微笑,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但是米拉迪一目了然,这类述说引起她很大兴趣,于是她继续讲下去,仅仅将话题落到了红衣主教身上。

    然而她深感窘困,她不知道女修道院长属于王党派还是主教派,所以她保持谨慎的中庸之道;而修道院长的态度则更加谨慎,每当这位女客提到红衣主教阁下的大名,她只是深深一躬。

    米拉迪开始相信,女修道院长在修道院可能会深感无聊,于是她决心铤而走险,以便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对付。她想看看这位善良的院长审慎之举将会持续到何种地步,便开始先含而不露地说起红衣主教一件坏事,然后不厌其详地谈了起来,大讲特讲那位王宫大臣同埃吉荣夫人,同马里翁-洛尔默夫人,以及同其他诸多风流女人的风流韵事。

    女修道院长先是聚精会神地听着,接着慢慢动起凡心,并且绽开了笑靥。

    “好,”米拉迪自语道,“她对我的谈话发生了兴趣,如果她是主教派,她对这些话起码不会盲信的。”

    这时,米拉迪话题一转,将谈锋指向被红衣主教迫害过的他的仇敌了。女修道院长只是不断地划十字,既无赞同之色,也无反对之意。

    这一切证实米拉迪的想法是正确的,这位出家修女是王党派而不是主教派。米拉迪趁热打铁,愈发添枝加叶地侃下去。

    “本人对这些事情孤陋寡闻,”女修道院长终于开口了,“不过,诚然我们远离宫廷,诚然我们出家之人与世无争,但我们也有和您说的那样凄凉之事,有一位寄宿女客就曾遭到过红衣主教先生的报复和迫害。”

    “您的一位寄宿女客,”米拉迪说;“哦!上帝!多可怜的女子,我真为她抱打不平。”

    “您说的有道理,因为她很是值得同情:监狱、威胁、虐待,她受遍了一切痛苦。不过,总之呢,”修道院长转而说,“红衣主教先生之所以这样做也许有什么正当理由,再说尽管那女子貌若天使,但总不能以貌取人。”

    “好极了!”米拉迪喃喃自语道,“天晓得呀!我在这里可能就要发现什么了,我的灵感来了!”

    但她刻意赋于自己的面部以十分纯真的表情。

    “唉!”米拉迪感叹地说,“这我知道,人们都这么说,都说不应该相信脸蛋是否漂亮;可是如果我们不相信上帝最漂亮的杰作,那我们又该相信什么呢?而我这个人,也许我将一辈子受骗上当,我就是相信其脸蛋能激起我同情心的那些人。”

    “这么说您真的想相信那个青年女子是无辜的了?”女修道院长问。

    “红衣主教先生不只是惩罚罪恶,”米拉迪说,“他对某些美德的诉究比某些大罪更加苛刻。”

    “请允许我,夫人,向您表示我的惊诧,”院长说。

    “关于什么?”米拉迪带着天真问。

    “就是对您所说的话。”

    “在我的这些话里有什么值得您惊诧的?”米拉迪微笑着问道。

    “既然是红衣主教派您来敝院,那您就是红衣主教的朋友,可是……”

    “可是我竟说了他的坏话,”米拉迪接过修道院长的话茬,补足了她没有讲完的话。

    “起码您没有说他的好话。”

    “这是因为我不是他的朋友,”米拉迪说着叹息一声,“而是他的牺牲品。”

    “然而他托您交给我的这封信?……”

    “这封信是给我的一道命令,命令我藏身于某种监狱,然后他再派上几个喽罗把我提出来。”

    “那您为什么不逃呢?”

    “我能去哪里?您想吧,红衣主教只要肯伸下手,这世上还能有他够不到的地方?倘若我是个男子,到了迫不得已也许还能做到;可我是个女人,您想让一个女人怎么办?您收留在这儿的那位年轻的寄宿女子,她可曾试图逃跑过,她?”

    “没有,这是真的;但她的情况是另一回事,我相信她是出于什么爱情而留在法国的。”

    “这样看来,”米拉迪话语中带声叹息,“如果她心中有所爱,她就不是完全不幸的。”

    “这么说,”女修道院长愈发感兴趣地望着米拉迪,“我眼前看到的又是一个可怜的受迫害女子?”

    “唉,是的,”米拉迪说。

    女修道院长心怀忐忑看了米拉迪片刻,似乎一个新的念头闪过她的脑际。

    “您不会和我们神圣的信仰为敌吧?”她吞吞吐吐地问。

    “我,”米拉迪提高嗓门说,“我,您说我是耶稣教徒!哦!不是的,我请正在听我们讲话的上帝作证,正相反,我是虔诚的天主教徒。”

    “那好,夫人,”女修道院长一展笑靥说,“请您放心吧;您投奔的修道院决不是一座冷酷的监狱,我们定会作出必要的一切使您感到这里的监禁生活让人依恋。此外,您在本院将见到那位受迫害的年轻女子,她也许就是宫廷里的某种阴谋的牺牲品,她讨人喜欢,妩媚动人。”

    “您怎么称呼她?”

    “我叫她凯蒂,是一位地位很高的某人托付于我的,我没有想去了解她是否还有别的名字。”

    “凯蒂!”米拉迪大声说,“什么!您肯定她是?……”

    “她是让人这样称呼她的,没错,夫人,难道您认识她?”

    米拉迪暗自微笑起来,她已经意识到这个年轻女子可能就是她从前的侍女。想到那位姑娘就勾起她愤怒的回忆,一种报复的欲望使她的面部线条发生了扭曲,但脸谱变幻莫测的这个女人暂时失态的面容,几乎又立刻恢复了镇定自若和颜悦色的表情。

    “那我何时能看到那位年轻的女士?我现在就已感到对她深表同情。”米拉迪问。

    “就于今天晚上,”女修道院长说,“甚至白天也行。可您亲口对我说过您已走了四天,今天早上您五点钟就起身赶路,您需要休息,您就躺下睡一觉吧,到用晚餐时我们再叫醒您。”

    一场新的冒险使米拉迪贪婪阴谋的心灵又撩拨起全面的激奋,给她带来巨大的精神支撑,她本可能毫无睡意,但她还是接受了女修道院长的建议。十四五天以来,她已经历了各种惊心动魄的煎熬,如果说她那一身钢筋铁骨还能经得住疲惫的摔打,但她的精神需要休息。

    于是她告别院长,卧床小憩。但复仇的意念在轻轻地摇荡着她的心灵,凯蒂的名字又很自然地牵动着她的思绪。她又想起倘若她大功告成,那红衣主教许给她的那个诺言几乎权限无边。现在她成功了,所以她将有可能对达达尼昂下手报复了。

    唯一的一件事使米拉迪诚惶诚恐,那就是她想起了她的丈夫拉费尔伯爵,她本以为他已经死了,或者至少侨居国外了,然而她发现就是达达尼昂的至友阿托斯。

    这就是说,如果他是达达尼昂的好朋友,那么在一切阴谋活动中他该是帮助过达达尼昂的,王后也是借助这些阴谋活动揭穿红衣主教阁下的全部计划的;如果他是达达尼昂的好朋友,那他就是红衣主教的仇敌;米拉迪将阿托斯无疑也算在复仇之内了,她打算采用迂回复仇法整死那个年轻的火枪手。

    所有这些一厢情愿对于米拉迪都是甜美的酝酿,所以,在这甘美希望的抚慰下,她很快入睡了。

    她被回荡在床边的一个轻柔之声唤醒,睁开双眼,看见女修道院长站立于前,一位细皮嫩肉的金发女郎相陪身旁,这位青年女子目不转睛望着她,目光中洋溢着亲切的好奇。

    这位年轻女子的脸庞对于米拉迪完全陌生;这两位女性在交换惯常的客套时,都带着一种审慎的留意互相打量着:她们两个都很美貌无比,但美得完全两样。而米拉迪意识到她在大方的气质和高贵的举态上都使对方望尘莫及,于是她一展笑靥。说真的,这位年轻女子身穿初学修女的服装去进行这样一类的竞争,是不会太占上风的。

    女修道院长为她们二人——作了介绍,当她完成这种客套之后,因教堂有公务唤她办理,她便留下两位年轻女人单独呆着。

    初学修女看到米拉迪躺在床上,想随院长一起离开,但米拉迪将她留下了。

    “怎么,夫人;”她对初学修女说,“我刚刚见到您,您就想剥夺我和您在一起的机会吗?坦率对您讲,我早就指望能见到您,想在这里和您一起共度时光。”

    “不是的,夫人,”初学修女回答说,“仅仅是我担心错误地选择了时间,因为您正在睡觉,您很疲劳。”

    “唉,”米拉迪说,“正在睡觉的人能够要求什么呢?是美好的清醒,这个美好的清醒是您给我的,就请您让我自由自在地充分享受一下吧。”

    于是她抓起初学修女的手,将她拉到靠她床边的一张扶手椅上坐下来。

    初学修女随身落座。

    “上帝啊!”初学修女说,“我真太不幸了!我在这里有半年了,没有一点儿乐趣,现在您来了,您的光临将是我的美好女伴,可是在这段期间,我却十有八九又要离开这座修道院了!”

    “怎么!”米拉迪问道,“您不久就要离开吗?”

    “起码我希望如此,”初学修女带着丝毫不想掩饰的愉快表情说。

    “我以为我听人说过您曾受过红衣主教的迫害,”米拉迪继而说,“这也许是我们之间又多一层互相同情的理由。”

    “这么说我们善良的院长对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她告诉我您也是那个心毒手狠的红衣主教的受害者。”

    “嘘!”米拉迪止住她说下去,“即使在这里我们也不要这样谈论他;我的一切不幸都是嘴不严造成的,我曾在一个自以为是朋友的女人面前,说了您刚才说的差不多的话,可是那个女人出卖了我。难道您也一样,您也是被人出卖的牺牲品吗?”

    “我不是,”初学修女说,“我是自己忠心的牺牲品,我对一个我爱戴的女人曾忠心耿耿,为了她我曾几乎献出了生命,今后也许还得为了她而丢掉性命。”

    “是她抛弃了您,是吗?”

    “我曾经相当不公正地这样想过,但两三天以来,我获得了相反的证据,对此我要感谢上帝;我本来就很难相信她会忘记我。而夫人您,”初学修女继续说,“我觉得您是自由的,并且我觉得倘若您真想逃的话,这就全看您自己了。”

    “在法国这片土地上,我既不熟悉,又从没有来过,我既无亲朋好友,又身无分文,您要我去哪里呀?……”

    “噢!”初学修女大声说,“至于说到朋友嘛,您在哪儿露面哪儿就会有朋友,因为您显得如此善良,您长得又如此漂亮!”

    “那有什么用!”米拉迪说;她更加笑容可掬,那温柔的微笑使她的表情超凡脱俗,“我还不是孤苦伶仃,还不是遭人迫害?”

    “请您听我说,”初学修女说,“必须寄美好的希望于上苍,您说是吧;一个人做过的善事在上帝面前会替他辩护的,这个时刻总有一天会来的;并且请您记住,小女虽然卑微,且又无权无势,但您遇见了我也许是一种幸运,因为如果我从这儿出去,那就好了,我有几个最得力的朋友,在为我活动之后,他们也会为您奔走帮忙的。”

    “噢!我刚才对您说我孤苦伶仃,”米拉迪指望通过谈论自己让初学修女谈下去,“这倒并不是我没有几位上层朋友,而是那些朋友在红衣主教面前个个都怕得发抖,就连王后陛下本人也不敢造次和这位重臣抗衡;我有证据表明,陛下尽管心地极为善良,但却不止一次地在主教阁下的一怒之下,被迫抛弃曾经为她效过劳的人。”

    “请相信我的话,夫人,王后也许像是抛弃了那些人,但不该相信事物的表面现象,那些人愈受迫害,王后愈是思念他们,并且时有这种情况,就在那些人最少想念王后之时,他们却得到一份美好怀念的证据。”

    “好啦!”米拉迪说,“我相信您说的话,王后是最善良的。”

    “哦!这么说您早就认识那位美丽而高贵的王后,难怪您用这种口气说她!”初学修女热情地叫起来。

    “我的意思是说,”米拉迪反驳道,“就我个人而言,我没有荣幸能认识她,但我认识许多她最知心的朋友,比如我认识皮唐热先生;在英国我曾结识迪雅尔先生;我还认识特雷维尔先生。”

    “特雷维尔先生!”初学修女嚷声道,“您认识特雷维尔先生?”

    “是呀,非常认识,甚至很了解。”

    “国王火枪队队长?”

    “国王火枪队队长。”

    “啊!您马上会看出我们是道道地地的老熟人,”初学修女叫着说,“如果您认识特雷维尔先生,您一定去过他家了?”

    “常去!”米拉迪踏上了说谎的道路,并且发现谎言已经见效,索性趁势撒谎到底。

    “既然您常去他家里,您一定会见到他的几位火枪队员吧?”

    “我常见到他通常接待的所有人!”米拉迪回答道;对她来说,这个话题才是真正关心的内容。

    “请您说说您认识的人中几个人的名字好吗?您会看出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我只认识卢维涅先生,库蒂弗隆先生以及费律萨克先生。”

    初学修女让她说下去;随后发现她停住了话头便问道:

    “您不认识一个名叫阿托斯的绅士吗?”

    米拉迪的脸色变白,白得犹如她身下的床单;诚然她善于自制,但终究不禁发出一声叫喊,同时紧抓对方的手,贪婪地凝视着对方的脸蛋。

    “怎么!您怎么啦?噢,上帝啊!”这位可怜的小女子问道,“难道我说了什么伤害您的话啦?”

    “不是的;但这个人的名字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我也认识那位绅士,因为我感到奇怪的是,还有某个人也非常了解他。”

    “噢!是的!很了解!很了解!那个人不仅很了解他,而且还很了解他的朋友,那就是波托斯和阿拉米斯二位先生!”

    “千真万确!他们我也认识!”米拉迪大声说;此时她感到一股寒气直透她的心房。

    “那就好了,如果您认识他们,您就应该知道他们都是善良而坦诚的伙伴,如果您需要帮助,何不可去找他们呢?”“这是因为,”米拉迪吞吞吐吐地说,“我同他们没有任何真正的联系,我只是听到他们的朋友当中有个叫达达尼昂先生的常常谈起过我才知道他们。”

    “您认识达达尼昂先生!”这次是初学修女叫起来;她也紧紧抓着米拉迪的手,贪婪地注视着她。

    随后,当她发现米拉迪的眼神中那奇特的表情时:“请原谅,夫人,”她说,“您是以什么身份认识他的?”

    “这个嘛,”米拉迪神情尴尬地说,“以朋友身份呗。”

    “您在骗我,夫人,”初学修女说,“您曾是他的情妇。”

    “您才是他的情妇呢,夫人,”米拉迪也大叫起来。

    “我!”初学修女说。

    “对,就是您;我现在认出您了,您就是波那瑟夫人。”

    年轻的女人向后退去,她充满着惊诧,充满着恐怖。

    “嘿!您不必否认了!请回答!”米拉迪步步紧逼。

    “好,告诉您,是的,夫人!我爱他,”初学修女说,“我们俩是情敌!”

    米拉迪的脸庞像被燃起一把野火,倘若在别的场合,波那瑟夫人也许会吓得逃之夭夭,但现在因醋意大发,她妒火中烧。

    “得啦,您承认吧,夫人!”波那瑟太太拿出似乎不可置信的强硬态度说,“您曾经是或现在还是他的情妇?”

    “噢!都不是!”米拉迪带着不容怀疑的口气大声说,“从来不是!从来不是!”

    “我相信您,”波那瑟太太说,“但您刚才为什么那样大声叫喊?”

    “怎么,您没听懂!”米拉迪说;此时她已经从慌乱中恢复平静,并已重振她的全部理智。

    “您怎么让我听懂?我毫无所知。”

    “难道您不明白达达尼昂先生是我的朋友?他曾将我视为他的心腹。”

    “千真万确?”

    “我知道全部情况:您曾在圣日耳曼的那间小屋被人绑架,达达尼昂先生和他朋友们的绝望,从那时起他们一直进行的徒劳的寻找,这一切您是不明白的。当我出乎意料地面对着您,面对着我们曾时常一起谈到过的您,面对着达达尼昂全身心爱着的您,面对着在我见到您之前他就让我去喜欢的您,所有这一切您叫我怎能不感到惊诧呢?啊,亲爱的康斯坦斯,我就这样找到了您,我就这样终于看见了您!”

    米拉迪说着便向波那瑟太太张开了双臂,波那瑟太太被米拉迪刚才的一番言语说得心服口服,片刻之前她还以为米拉迪是她的情敌,俯仰间她在这个女人身上看到的只是诚恳和忠心。

    “哦!请原谅我!请原谅我!”波那瑟太太一边大声说一边不由自主地伏在米拉迪的肩上,“我太爱他了!”

    霎时间,这两个女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的确,倘若米拉迪的气力达到她仇恨的高度,波那瑟夫人不死是走不出这次拥抱的。但是她不能掐死她,她还是走出了她的怀抱。

    “哦,亲爱的美人!亲爱的小妹妹!”米拉迪说,“我看到您好高兴呀!让我好好看看您。”话音未落,她果然睁着贪婪的眼睛盯着对方,“不错,真的是您。啊!按他对我所说,我现在认出了您,我的的确确认出了您。”

    可怜的年轻女子岂能料到对方那副完美的脑门防护后面,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后面正在发生可怕而残酷的一切,她所看到的只是关心和同情。

    “那么您一定知道我遭受过的一切罗,”波那瑟太太说,“因为他已经告诉过您他的遭遇,不过能为他遭受痛苦是一种幸福。”

    米拉迪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是的,是一种幸福。”

    她在想着另一件事。

    “还好,”波那瑟太太接着说,“我受的痛苦就要到头了;明天,或许就在今天晚上,我将又见到他了,到那时候,过去将不复存在。”

    “今天晚上?明天?”米拉迪叫了起来;波那瑟太太的这几句话将她从沉思中拉了回来,“您想说什么?您是在期待他的什么消息?”

    “我在期待他本人。”

    “本人;达达尼昂,来这里?”

    “是他本人。”

    “但那是不可能的!他正在跟随红衣主教围攻拉罗舍尔城;要待破城之后他才重返巴黎。”

    “您可以这样认为,但对我的达达尼昂,这位既高贵又忠实的绅士来说,难道还有不可能的事?”

    “哦!我不能相信您的话!”

    “那好,请念吧!”不幸的年轻女子出于过分的自豪,极度的高兴,说着便向米拉迪展示出一封有关她的信。

    “谢弗勒斯夫人的笔迹!”米拉迪暗自说,“啊!我早就非常肯定,他们在那方面一定有内线!”

    于是她贪婪地读着信上那几行字:

    我亲爱的孩子,请您作好准备;“我们的朋友”

    不久即来看您,而他来看您就是为了救您走出因您安全需要才来躲藏的这座监狱。所以请您准备动身,绝不要使我们失望。

    我们那迷人的加斯科尼人的最近表现一如往

    常,仍然勇敢而忠诚,请您告诉他,对他提供的情况,有人在某地对他非常感激。

    “对呀,对呀,”米拉迪说,“对呀,信上说的很正确。您知道那是什么消息吗?”

    “不知道,我只猜想他将红衣主教的什么新阴谋预先通知了王后。”

    “对,也许就是那个!”米拉迪边说边将信还给波那瑟太太,同时又垂下她那沉思的脑袋。

    就在此时,她们听见一阵急驰的马蹄声。

    “噢!”波那瑟太太叫喊着冲向窗前,“也许就是他!”

    米拉迪依然躺在床上,猝不及防的突发事件使她发愣;无数始料不及之事陡然一起向她袭来,她第一次乱了阵脚。

    “是他!是他!”米拉迪口中喃喃道,“难道可能是他?”

    她还是躺在床上,目光逼视。

    “真遗憾,不是的!”波那瑟太太说,“是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但看样子是朝这儿来的;不错,他放慢了脚步,他在大门口停下了,他摁门铃了。”

    米拉迪突然跳下床来。

    “您真的肯定不是他?”她问道。

    “噢!是的,肯定不是!”

    “也许您看错眼了吧?”

    “噢!我看一下他毡帽上的羽饰,他大氅的下摆,我就会认出是不是他!”

    米拉迪一直在穿衣服。

    “没关系!您是说那个人来这儿啦?”

    “是的,他已经进来了。

    “那不是找您就是找我的。”

    “哦!上帝啊!您怎么显得如此紧张!”

    “是的,我承认我紧张,我没有您那样的信心,我害怕红衣主教的一切举动。”

    “嘘!”波那瑟夫人唏嘘一声,“有人来了!”

    果然,房门打开,女修道院长走了进来。

    “您是从布洛内来的吧?”院长问米拉迪。

    “是的,是我,”米拉迪回答说;她竭力保持冷静情绪,“谁找我?”

    “一位不愿讲出姓名的人,但他是红衣主教派来的。”

    “他想和我说话?”米拉迪问道。

    “他想和一位从布洛内来的女士说话。”

    “那就请他进来吧,院长。”

    “哦!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波那瑟太太说,“也许有什么不测?”

    “我真害怕。”

    “我就让您和这位陌生人谈话了,但如果您许可,他一走我就再来。”

    “怎么能不许可呢!我请您再来。”

    女修道院长和波那瑟太太一起走出了房间。

    米拉迪独自一人,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房门;片刻过后,她听见扶梯上回荡着马刺声,接着是愈来愈近的脚步声,随后房门被推开,一个男人出现在门口。

    米拉迪发出一声快乐的叫喊:来人原是罗什福尔伯爵,是红衣主教阁下死心塌地的智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