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饶恕我!刚才是我不好。”纯子扭动着身体哭叫着。眼珠因恐惧而暴凸在眼眶外面,活象一位巴塞多氏病患者。

  “开什么玩笑!我今天要让你明白:昔日的我已经死啦。”武田手中的皮带往纯子的肩头抽去。

  “别这样!……刚才我是跟你说着玩的呀……。”

  “那好,我也是想跟你玩玩。”武田的皮带又响了一下。武田冷笑了一声,用床单擦去了沾在皮带上的鲜血。然后从衣柜里找出一条细绳,把人事不省的纯子的四肢缚了起来,又用方巾塞住了纯子的嘴。时值深夜,电视台早、已停止播放节目,武田于是打开了收音机开关的按钮,走到了那个起居间兼作客厅的房间里。~

  武田在正门内侧一角,堆了许多外国酒瓶子。只要追兵轻轻地打开门,堆积的酒瓶就会倒下来,并发出巨大的响声,向武田报警。武田又把那个放在沙发上、塞满了两亿元现金的登山用大旅行包,转移到了卧室里。连接卧室与起居间的门上不仅上了锁,内侧还放了许多椅子、桌子,筑成一道路障。

  纯子仍然处于昏迷之中。武田来到了里侧的厨房间里。穿过厨房的门,外面是一个小型阳台。阳台上装有铁制的栏干。阳台一侧的墙壁上,置有一只用透明塑料制成的大箱子,里面塞满了发生火灾和地震时用于逃生的成套救命设备。如:手电筒、便携式集光灯、预防新建筑材料如预制扳、甘蔗渣压制板等产生的毒气的防毒面具、缠在一起的四十米长的绳梯、防火服以及手套等物。当太平梯也一旦被堵塞的时侯,可以用于救急。

  武田把这些东西搬进了厨房里。然后在厨房门内也筑起了路障。武田从冰箱里拿了两公斤左右的大红肠和两瓶冰了好长时间的啤酒,回倒了卧室里。

  武田坐到掉了床单的床上,嘴里塞满了红肠大嚼着,一边往肚子里灌着啤酒。这时,收音机里随着音乐唱片播送轻松话题节目的播音员,停止了短篇小说的播讲,开始播放临时新闻节目。

  “今天凌晨零时左右,一位暴徒潜入位于芝之白金今里盯的东京制碳公司社长泉田大作家里,打伤了大作及其三子正信,抢了五十万元金钱以后,逃之夭夭。同时,该暴徒与其两名在院里观风的同伙,似乎因分赃不均产生争执,发生枪战,又击毙了两人。在逃窜的路上,又重伤七名警官。暴徒藏身之所至今仍然不得而知。

  “该暴徒年龄约为三十五、六岁,长着一张瘦削的脸孔,身体健壮,他是驾着白色的东和转缸式比赛用车出逃的。如有人发现形迹可疑者,或写有品川显七——七X车码的白色转缸式比赛用车,请马上向附近的派出所报告,也可以打电话给110号(日本警察署派出机构的代称——译注)。而且,暴徒还持有手枪,所以绝对不要单枪匹马地去追捕,这种鲁莽的事应尽量避免……。”

  泉田把两亿元被抢金额,说成是五十万元,这大概是他担心自己私吞公司资金之事败露于世吧。他不说出武田的名字,想必也出自同一原因。CIA(美国中央情报局)说不定也会给侦査队施加压力的。无论如何,今晚是不能离开此处了。武田穿着鞋子仰面躺倒在床上,黯然的眼光目不转睛地睥睨着天花板。

  泉田果真会把侵吞的五十亿巨款中的半数归还公司,还清公司欠银行的借款?在此之后一段时间内,肯定会有几个便衣警察纠缠在泉田的周围的,为了弄确切此事,而去接近泉田,这太冒险了。但是,泉田究竞履行了诺言还是食言,却非得想方设法搞个水落石出不可!一定要让他知道,若违背诺言,将会出现什么后果!……

  武田口中嘟嘟嚷嚷地说着,合上了眼帘。为了积蓄体力,他决定打个盹休息一会,然而武田头脑里思绪纷杂,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睡,一会儿以后,他才沉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几时;一个响声惊醒了他。武田条件反射地把右脚卷曲到胸前,从绑在裤管内的暗枪套里,拔出了二十二口径华沙牌PPK手枪。时间正好是凌晨四时。

  被便溺湿了黑黑一片的地毯上,纯子正拼命地挣扎着,试图挣脱塞在嘴里的方巾和绑在脚上的细绳。缚在她脚上的绳子已经有点松开了。

  武田慢吞吞地从床上跳下来,又缚紧了她脚上的绳子。

  “发出大声音的话,我就杀了你。要尽量别让垧声泄漏出去。吵吵闹闹的,我就睡不着觉啦!”说完,冷笑一声,拿出一把刀子,逼近了纯子的喉管。钝子的那只完好的右眼中,充满了恐惧。她挣扎起来。受了伤左眼皮,就象一个瘢痕疙瘩。纯子经受不起恐惧,又一次小便失禁了。

  “有车子吗?”武田问道。

  “有、有。送给你!你驾着它,赶快进去把!”纯子喃喃地说道。

  “钥匙在哪儿?还有车子呢?”

  “钥匙,在三面镜右首边的抽屉里……,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里。是辆有金属顶盖的银灰色的柯罗娜Ⅱ型车子。”纯子连车子号码都说了出来。

  “是吗?感觉如何啊?”

  “变成了这么一脸孔……,不去整一下容的话,我连店里都不能去啦。”

  “别急嘛。我还要把你的脸搞个稀巴烂,叫你无法整容!”武田冷冰冰地说道。

  “别这样!别的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做!”纯子可怕地歪扭着脸。

  “我已不是以前的我了。我现在几乎是在恶梦中生活着。以前,我竟然会被你这种无耻的女人诱惑,那段时间也正象是恶梦一场。不过现在,不管你怎样引诱我,你的航脏的身体已激不起我的热情了。”武田咧野嘴笑了一下,从三面镜旁的抽屉里取出了车钥匙。

  “你出了什么事啦?大约两星期以前,有两个外面人,到这里来打听过你呐。说是你一到这里,就要我把你留住,再打电话告诉他们。如果这样,他们就给我五十万元钱。”

  “向什么地方报吿,他们也说了吗?”

  “二六三总机的……。”纯子说了一个有九个数字组成的电话号码。

  这是一个武田不知道的电话号码。大概是库林格或者CIA的新的联络点吧。

  “对啦。既然有五十万元钱可以到手,你干吗不留住我,然后向那帮家伙报告?”

  “因为我爱你啊。我想,既然那等家伙在追踪你,我如果再向他们报告,你就会碰到筻多的麻烦了。”

  “别开玩笑。你是怕自己也被卷到纠纷中去,是吧?”

  “……”

  “不过,无论如何你还算告诉了我一件好事。等一会,你就向那边打电话,说是你见到了我,并且讲了话。那么,我的藏身之处该说成是哪儿呢?噢,你就说,如果得不到钱,你就不说出我的藏身之处,所以,叫他们带上钱到这里来。还有,你可以这样说,假如告诉你们联络地点,你们可以亲自前去。”武田说道,脸上充满了冷酷的表情。

  二

  “对不起,……这么干,我会被他们杀死的。”纯子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了。

  “杀死?只要你照我所说的办,我倒可以放你一条活路。”武田说道。

  “我不想你!……我不愿自己被人杀死!”

  “只要你按我所说的做,我就可以把那些混蛋干掉。这样,你就不会死了。”

  “知道啦。我照你说的干吧。”纯子气喘吁吁地说道。

  “那么,为了临场不至于惊慌失措,先练一遍台词吧。你就说:店里的工作结束以后,你跟客人一起吃了饭,回到家里,却发现武田站在门前。你就把武田让进屋内,以后就一直千方百计地想与那边联系,但武田老好巨猾,所以一直不得其便。然后,武田说他自己处境危险,要我代他找一处藏身的公寓,又从旅行包掏出钱币来给我。刚才武田终于出门走了,所以就得便跟你们联系上了,武田要我代他找着公寓以后,打电话告诉他,并把他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我。你们如果能按约带五十万元钱来,我就把他的电话号码告诉你们。会说吗?”

  “我会尽力干的。但另外我们也立一个约定:你不能杀我!”

  “好的。就这么约定啦。不过,在你打电话以前,我还要干完几件小事。”武田说完,就走到厨房间,把缠成一圈的绳梯的一端,绑到阳合的栏杆上,以便一旦情况紧急,就可以把绳梯抛下去。巡逻车的警笛声早已消失了,即使站在阳台上也听不见。在失去了武田这一目标以后的数小时中,大概警察们也慢慢地死了心啦。

  武田回到了卧室中,关掉了收音机,他割断了缚在纯子脚上的细绳,吩咐她走到床边,坐到椅子里,然后,拨好敌方的联络点的电话号码,把话筒移到了纯子的耳边、口边。武田自己也把耳朵贴在上面。传呼声继续叫着。大约过了三十秒钟以后,才传来了对方拿起话筒的响声。

  对方小心谨慎地沉默着。

  “是我呀——”纯子压低声音说道,“银座‘依会乐’夜总会的纯子。你们跟我说过:武田来时,叫我向你们报告……。”

  “来了吗?在哪儿?是店里,还是公寓里?”一个陌生的声音心急地问道。从音调和语调上听来,都象是个日本人。

  “刚才从这所公寓里出去啦。实际经过是这样的——”纯子把武田说的一套,又复述了一遍。然后说道,“你们假如能把约定的钱款带来,我就把武田藏身处的电话号码告诉你们。”

  “嘿,你别是从武田那儿得了钱,却又煞有介事地来敲我们的竹杠吧。这样可就够厚颜无耻的了,啊,好吧。约定是约定,我们会带五十万元钱来的。”对方说完,哼了一声鼻子。

  “什么时候呀?”

  “尽量快一点。大概四十分钟以内……。”对方挂断了电话。武田把话筒放到了电话机上,纯子大声地叹了一口气,脸上爬满了汗珠。武田把纯子缚到椅子里,搬掉了卧室里的路障,然后走到房门口,把叠在门内侧的酒瓶又放回到了客厅的酒柜上。

  武田打开了房门上的插销,回到卧室里,想起了那台楼内对话机。他打开了开关,把音量开到最大限度。这样,就能听到走廊上的脚步声了。

  “等到这些家伙来的时侯,你就说门没上锁!知道吧?”武田命令纯子道。

  “……”纯子下颚直打多嗦,点了点头。武田点燃了五根香烟,让它们烧成灰。华沙PPK手枪的弹仓里,早已换上了装有十发实弹的预备弹夹。

  半小时后,传来了电梯开动声。紧接着走廊上就响起了脚步声。脚步声是两个人的,且朝着纯子的房间门前走来。武田把对话机的音量减低到中铛,又把猗子及椅子上的纯子,往放有对话机的橱柜边移,边低声地告诉她:

  “只等那帮家伙一开口,你就用下巴按着通话按钮,照我所说的那样说,别忘记,我的抢口一直瞄准着你啊!”武田说完,转移到了光线昏暗的起居间里,躲到了沙发背后,一边启开了枪上的安全装置。

  “开门!我是刚才接电话的人。”通过对话机,从门外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没上锁呀。”纯子回答道。武田微微笑了一下。

  这时,门上的把手转了一下,门缓缓地打开了。但只打开了一条细缝,似乎有人在窥视着室内的情形。紧接着,两个男人从门外走了进来。两人都抵着腰间提着手枪。两支手枪上,都装着大型消音器。一人约三十七、八岁年纪,是个胖脸蛋的日本人,另一个则是个身高超过一米八十的瘦长个的外国人。头发是金黄色的。两人都是武田以前从来没见过的。那个日本人反手推上了房门,开言问道:

  “在哪儿?”两人朝卧室的门边逼近过去。

  这时,武田突然象影子一样站起身来,举起右手的华沙二十二口径PPK手枪,连打了四发。微弱的开枪声极为尖厉,而且又是快速射击,四枪听起来似乎只响了两下。微弱的枪声被墙壁挡住,几乎没有传到隔壁房间里去。最初的两发子弹,射穿了外国人的左右手肘,以后的两发,则击碎了日本人的手肘骨。两人都撒了手枪,杀猪似地嚎叫了一声。

  但那个细长的外国人体力极好,他装模作样地瘫坐到地板上,不能灵巧地转动的右手,却捡起了那支掉在地板上的、装有消音器的柯鲁特三十八口径连发式手枪。说时迟,那时快,武田的手枪枪口里,又冒出了一缕短暂的、紫色的火花。但对方虽然右手腕上又吃了一弹,却不畏惧,把连发式手枪换到了左手上。武田这次把子弹打进了他的眉间。被打破了脑瓜的外国人,疼痛难当,朝前扑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别开枪。……千万别开枪……。”日本人硬着头皮举起了流着鲜血的双手。涎水从嘴角边垂了下来。

  “还有其他同伙吗?”武田锁上了房门以后,审询起他来。

  “只有司机啦。司机把车子停在小巷里等着我们。……别开枪……,我还有老婆、孩子呐。……。”男人诉苦道。外国人的身体这时巳停止了抽搐。

  “叫什么名字?”武田问日本人道。

  “长井……。”

  “长井吗?两手围到脖子后面去,一直不许动!”武田命令道。然后轻捷地走到了沙发那一头,长井轻声地哀叫了一下,两手绕到了脖子后面。武田命令他转过身去,用枪柄猛砸他的头部,把他打昏了过去。

  就在这时,那个似乎巳经死了的外国人,突然用手臂圏住了武田的脚脖子,猛烈地往身边拉。武田猝不及防,被拖倒在地扳上。右手的手枪走了火,脱手而出,滑到了沙发旁边。外国人这时已经睁开了眼睛,但是眉间的枪伤已使他的眼睛失了明。尽管如此,他围着武田的脚脖子的左手,还是非常的有力。武田的肉层似乎要被他勒烂,骨节格格作响。而且,外国人的右手,往武田的下身伸了过来。简直就象一头原生动物似的生命力!武田吓得不由得差点叫出声来。

  但是,此时武田巳一眼瞥见了那支外国人掉在地扳上的连发式手枪,他伸手抓住了它。枪上的击铁本来就已扳起,武田用消音器按住外国人的脸,扣动了扳机。与沉闷的枪声一起,手枪的剧烈的震动从武田的手上传到了肩上。对方被打穿了的后脑瓜上喷出了脑髓。武田用拇指启开了柯鲁特连发式手枪的击铁,第二颗子弹又射入了外国人的体中,他手上的力量才终于减弱了。

  三

  武田全身哆嗦着,站起身来。大拇指按住柯鲁特连发式手枪的击铁,缓缓地扣动着扳机。大拇指上的力与扣动板机的速度配合得恰到好处,动作越来越缓慢。击铁终于慢慢地倒转过来,回到了安全装置上。武田接着拉开了枪上的弹仓弹簧,往左打开了莲根状弹仓,又把排壳杆往后推,捅出了六只空弹壳。武田挑出其中几只打上了雷管和击铁的痕迹的弹壳,放进了口袋里,然后搜了一下终于死去了的外国人的口袋。

  他的钱包里,没有一件能说明他的身份的物件。长裤口袋中,塞着一只装有三十颗三十八口径的斯贝夏尔弹的小皮套。武田从皮套里拿出一颗实弹,装进连发式手枪里,然后,关上弹仓盖,把手枪插到了裤腰上的皮带里。

  武田接着转动自已的华沙PPK手枪上的安全阀。华沙牌手枪上的独特的安全装置动了起来,击铁自动倒退,嵌入了钢铁制件中,没有打着弹药室里的子弹尾部,引起走火。武田拔出枪把上的弹仓,从原先的弹仓里取出实弹,补装了进去,他把华沙牌手枪插到绑在脚上的暗枪套里,右手抓起了长井掉在地板上的那支S·W连发式手枪。那也是三十八口径手枪。武田用左手拖着长井,回到了卧室中。纯子听到枪声以后,又一次昏迷过去了。

  武田把外国人的尸体也搬进了卧室里。接着,把纯子连同椅子推翻在地板上,滚动起来。他搜了一下长井身上的衣服,取出一把西洋产剃刀,然后朝他踢了一脚,让他恢复知觉。

  恢复了知觉的长井,一眼看到同伴的尸体以后,就象一个痢疾病患者似地全身颤抖起来了。外国人的被金发覆盖着的后脑瓜上,有一个子弹射出孔。血淋淋的,几乎有握紧的拳头一般大、一般深,而且正对着长并方向。

  “要不要给你一个同样的下场?”武田坐到床上,举着夺来的装有消音器的S·W连发式手枪,指了指尸体.

  “别,别!千万别开枪!……。”长井哀声求道。

  “这家伙是谁?”

  “乔尼·格林是从华盛顿来的职业剌客。就在刚才,他还在夸耀自己曾经被人打中三枪后,还是无所畏惧地把对手击倒在地。现在却……。”

  “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人吧?”

  “是的。……除了乔尼,另外还有十几位杀人行家,为了杀你,来到了日本。”长井喃喃地说道。

  “那么,你呢?”

  “……”

  “快说!”武田漫不经心地扣了一下连发式手枪的扳机。长井坐在地扳上。双膝间的地毯的毛被打得飘飞了起来。枪声极为沉闷,从大型消音器的无数通气孔中,漏出了几缕细小的烟雾。长井伸直了两腿,仰面倒在地板上。

  “我说。……我是涉谷横川组里的成员。”他的口中又冒出唾沫泡来了。

  “横川组?胡说八道!横川组早就分崩离析了!”武田脸上微微掠过一丝不安的神色。横川组大约在五年以前,曾经是一个属下共有六十个团体,组员总数超过四千人的强大的新兴暴力集团。

  那些以从敢死队(又名特攻队。第二次世界大战快要结束时,日本为了防守本土,阻击美军登陆,组织一批年轻人成立了敢死队,企图以飞机冲击美军舰艇等敌亡我亡的手段,作垂死挣扎。一九四五年以后,随着大战结束而消失。——译注)复员回来的组长横川为中心的亡命之徒、地痞流氓,与曾是保守党党人派总后台的川野前国务大臣相勾结,在战后的二十余年时间里,很快发展了自己的势力。他们以作为川野的私兵为其效劳为交换条件,干了好多暴虐的事件、却都被掩盖过去了。

  然而,为了争夺总理大臣之职,在那以前受了川野不少打击的保守党官僚派和金融界,却在秘密法庭给川野下过了死刑的判决,于是,川野“病死”了。之后,政府为了扫除受川野指使的暴力团体,通过报纸、电视等给自己擂鼓呐减的工具,举国上下开展了长期的清除暴力集团的活动。

  横川组理所当然地受到了这一风暴的冲击。旧恶接连不断地被掲露,组长以下的上、中层干部及属下组织的头目们,也都先后遭到逮捕,各被处以十年以上的徒刑。横川组就这样崩溃了。涉谷的大街,现在已经成了受保守党官撩派支配的暴力团的天下……。

  “是真的。我说的不是假话。我是一个月以前刚从前桥刑务所假释出来的,以逮住你为条件。”长井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目中无人的表情。

  “但是,组长们还不能从刑务所出来,组织又是怎样重建起来的呢?”

  “你不知道吗?政府马上就要为纪念明治维新一百周年,大赦天下了。”

  “……”

  “你大概还记得昭和三十一年(即一九五六年)十二月十九日,政府因加入联合国而公布的大赦令吧?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啊。该天以前,不管你犯了违反公职选举法或者政治资金调整法等罪行,也无论你已判了刑、正审理中或者尚未起诉,全都被赦免了。就是这么个情形。”

  “当时的保守党干事长江藤,即现在的首相,就是造船贪污事件中受贿方面的中心人物。由于法务大臣运用手中的权力,才使他没因受贿而被捕。但那次加入联合国大赦,使属于刑事犯的违反政治资金调整法的江藤得到了完全的赦免。那位决定发布加入联合国大赦令的新法务大臣,在自己的家里召开过一次盛大的祝贺会,宴请那些受大赦的议员,主宾当然就是江藤,只要拥有权力,就可以随心所欲,江藤极自信这一点,这其实也不难理解。”

  “……”

  “现在当了首相的江藤,为了在一九七○年前救出自己的那些喽罗,所以要大赦天下。为此,他想出了纪念明治维新一百周年的计谋。”

  “他的最大的目的,是为了赦免他在保守党内的那些为他的竞选拉选票而遭捕的所有党羽和地方议员。他们在日美保安条约重新改定前举行的总选举及较之稍早举行的保守党总裁选举时,犯了违反选举法之罪而被捕入狱。他不但要使犯罪不受制裁,而且,恢复权利令的公布,使那些被停止了公民权的人,又可以参加提名侯选及公众选举活动,又可以投票了。”

  “还有一个大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这些被人称为暴力团的浪荡子,重新回到社会上来。能理解的吧?我们将针对一九七〇年的红色暴动,发扬见一人杀一人的精神,扑灭革命。这就是原因。”

  “所以,那些头目马上就要被缩短服刑期,昂首挺胸地回到社会上来了。以前追随川野的那些头目,现在也已彻身彻骨地感到了江藤的势力的强大,没有人会再次跟江藤作对了吧。只要替江藤干,涉谷的大街就又属于我们了。特别是我们这些横川组总部的主要成员,都通过CIA的调处,除了组长和两名大干部还在狱中,其余的都回到社会上来了。假如组长他们也同时出了狱,那社会上又该大闹特闹啦。我们刚刚在暗地里开完重新建组的庆祝会。如果我今天晚上没干这件蠢事,那我也将分沾一点大赦的余惠,正大光明地生活了……”

  “放屁!”武田往长井脸上吐了一口唾沫。长井的双肘骨已被枪弹射,所以没办法擦掉脸上的唾沫。

  “你被CIA和库林格的刺客及横川组拼命地追杀,可想而知,你已经走投无路了吧。不过,只要你救我一条命,我就让你逃到外国去。我在被捕之前,专门做把日本的姑娘卖到东南亚去的生意,往货船里塞过许多女人呐,所以,跟外籍货船,我有很深的关系。我尽可以帮你逃到国外去。求求你了,放我一条生路吧!我会向CIA报告,说是你的尸体已被烧化了!”长井滔滔不绝地诱说道。

  “我不逃跑。不过,看在你苦口婆心地忠告我的那片好意上,饶你一条命也可以。横川组被假释出来的主要成员大约有几人?”武田一口气地问道。

  “约有五十人左右……”

  “办公处呢?还在老地方吗?”

  “以前的办公处已经关闭了。现在的办公处在组长的情妇经营的宫益坂的美竹不动产大厦内。”

  “是九道坡道附近……位于光明使者旅馆旁侧的饭冈大楼三楼上、一个冒名为东京通讯新社的报社内。那儿是CIA的一个秘密支所……。”

  “多谢了。”武田说完,推起了连发式手枪的击铁。

  “别、别这样!你如果杀了我,横川组是不会不理的!”长井呻吟着说道。

  “如果让你活下去,那我才真的会受到横川组的追杀!”

  “畜生……要开枪就开枪吧。我可以告诉你一个你感兴趣的消息:你不管走哪条路出去,你都不会活着走出这幢大楼的!实际上,这座公寓,早已经被我的同伴们包围了。只要我们二十分钟以后还没出去,他们就会闯进来的!”长井恶狠狠狞笑起来。

  四

  几乎就在同一个时侯,从室内对话机里,传来了几个人在走廊上奔跑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房门上就传来了猛烈的敲门声,其中还夹杂着几个人大叫“开门”的吆喝声,

  武田用拇指推上了连发式手枪的击铁,用枪身往长井和纯子的脑袋砸去,然后,关上电灯,从厨房间奔到了阳台上。

  这时,走廊上的那伙男人,开始往房门上的锁孔开枪了。武田口里衔着连发式手枪,脸上因枪身上扑鼻而来的血和脑浆的恶臭而皱着眉头。他把绳梯放到了窒外。卷成一圈的绳梯,一端被缚在阳台的扶手上,飞快地散开来往下垂落下去,另一端马上就抵到了后院的草坪上。武田沿着绳梯向下滑去。

  就在这个当儿,冲击波、枪声和枪弹突然从楼下偷袭而来。是来福枪。枪弹掠过武田的肩头,打在公寓的侧墙壁上,溅起的火花与涂色水泥粉沫一起,飞散开来。武田条件反射似地从绳梯上抽出了双脚,以手为轴,身体象钟摆一样不顾一切地荡了起来。

  枪弹再次袭击而来,三发子弹几乎同时射至。然而由于武田身体的剧烈摇摆,迷惑了开枪者的眼睛。子弹稍稍偏离了目标,丝毫没有击中武田的身体。大幅度地摆荡着身体的武田,这时发现右侧下方的六楼的一个房间上有窗户。灯光是熄着的。武田利用反荡力,猛地起脚往那扇窗上踢去。

  窗玻璃被踢得粉碎,四散纷飞开去。就在来福枪的枪弹再次袭来的时侯,武田又一次象钟摆一样,利用身体的反荡,一跃跳进了那扇窗子里。他一屁股坐倒在地板上,碎玻璃割破了武田的裤子,刺入了他的腚肉之中。武田马上又象猫似的站了起来。

  那儿似乎是间卧室。在极为昏暗的光亮中,一对赤身裸体的男女,在与窗户正对着的一角的床上抱在一起,象行将引颈就戮的家鸡一祥,悲叫着。

  “动一动就打死你们!”武田把手枪从口中拿到了手上,威胁道。然后弯曲着体,往窗户边跑去。

  从下面打上来的子弹越来越多了。好几颗子弹穿过窗口,打在武田跳进来的房间的天花板上。武田一度退却了下来,他转移到了昏暗的起居间里。枪弹没有往这个房间里打来。

  武田把窗帘打开一条缝,往下窥视。他看见五六个男人正双肘支着停在小巷里的三辆小车的发动机罩子和车尾的行李箱罩子上,弯着脚,举着卡宾枪和猎用来福枪,往楼上开火。

  武田用袖子擦去了冷汗,微微打开了窗子,小巷里的男人们,没有注意到这一变故,还是朝着卧室的天花板,继续徒劳地开着枪。与武田间的距离约有五十米左右。

  武田换下了那支连发式手枪。这种手枪近距离内可以用,但若相距二十米以外,武田就不知道该往哪处开枪了。他右手换上了那支有准星装置的、自己信赖的二十二口径的PPK手枪。^

  通过手枪的短短的枪管、发射的二十二口径长柄来福枪的小火力里姆弹头,倘若射击相距五十米以外的目标,那也就没有巨大的威力了。然而,虽说对于野兽来说是失去了威力,但是如果打中的是人,那至少也会使他丧失战斗能力,慢慢地走向死亡,这种威力还是有的,当然,一切又都是由打中的部位决定的……。而且,即使是武田现在握在手的连发式手枪,它的三十八口径斯贝夏尔弹,通过普通手枪的枪管,也可以把五十米开外处的人打死,但是,装上消音器,就大大地减弱了子弹的射势,它的威力就不得不怀疑了。

  武田悄悄地从窗户的缝隙间,把华沙PPK手枪伸到了窗户外面。打枪有一个铁一样的法则:从下首打上方的物体时,瞄准方向应稍稍偏高;而从上方打下首的物体时,则应稍稍偏低。不过,碰到天黑、准星朦胧不清的场合,比步枪表尺上的V形缺口更难看清楚的准星,如果无意之间偏高了一点,子弹就会远运地偏离目标,但是另一方面,二十二口径手枪发射的四十克莱因子弹,若象武田一样,把射程调到二十五米处,那么,打五十米以外的目标时,弹道就会偏低六英寸。

  武田在短短一瞬间,计算了一下这些数据,然后猫准了左侧的一个男人的脸,静静地扣动了扳机。武田看到他仰面倒了下去。击中他的脸啦!武田接着就象打机枪一祥,快速地朝着其余的男人们开了枪。那伙人顿时一个个象作为射耙的木偶一样,翻身倒在地上。武田微笑了一下,打开了房间大门。

  武田用左手的连发式手枪,朝着走廊左右两边,威胁性地打了几枪,然后从门内跃身而出。走廊上一个人影也没有。武田不敢使用电梯,他怕因此被关在里面。他沿着楼梯跑了下来,跳进了地下停车场里。

  车库管理员不在。大概是因为天快亮了的缘故吧。不过,被抢声吓破了胆裹着毯子在里面打颤也说不定,然而,只要他拦阻武田,哪他的眉间肯定会吃上一弹,从此永远地保持沉默。

  车库里躺着三十辆左右的车子,其中有纯子的那辆银灰色的柯罗娜Ⅱ型车子,车号为一九○○。

  武田用夺来的钥匙,打开了那辆车的车门,潜到了驾驶席中。他感到屁股上传来一砗剧痛,疼得他眉头都皱了起来。是那块嵌在屁股里的碎玻璃在作怪,武田至此才发觉到了这一点。

  武田的大腿内脚,也被微温的血浸染了一片。但是,不能因疼痛或其它原因耽误时间!武田把钥匙插进带有硬脂锭的引擎孔里,拧了一下,发动了马达。车上的行程积算计显示着三千公里。武田把两支手抢放到助手席上,驾着车子驶出了地下车库,就在这时,停在门口大街上的三辆车子,急忙尾追而来。

  巡逻车的警笛声也越来越逼近了,武田倒转车头,拐入了一条小巷中。在车前灯光中,武田看到五六个男人趴在街面上。手中都握着来福拾和卡宾枪。武田驾着车子闯进了他们之中。脚下传来了惨叫声和车轮辗在肉、骨上发出的声音。柯罗娜车子颠荡着驶过了那些男人的身体以后,武田来了个急剎车,跳到了路面上。脚边躺着一支香焦状的、装有三十连弹仓的美军用M2卡宾枪。武田拾起枪支,随即拔出了弹仓。掂了掂重量,武田知道弹仓内大约还剩二十几发子弹,似乎是刚换上去的。

  这时,尾追而来的车子拐过街角,疾驰而来。武田右手握住枪抦,抵住腰间,接连不断地扣动了板机,由于武田左手使劲地按住了因反冲而往上震动的枪身,所以枪弹命中率很高。

  弹仓里的子弹转瞬间就一扫而空了。尾追而来的三辆车子,车身上嵌满了弹孔,车前窗玻璃被打得粉碎,一头撞到了停在路旁的同伙的车上。武田从一个被轮胎辗烂了脸的死者身上,夺来了一条卡宾枪弹仓带。弹仓带上插着八个弹仓,除了其中的一个已经打完,其余的七个弹仓里都装有三十发实弹。武田扔下了卡宾枪上的空弹仓,换上了预备弹仓,然后回到柯罗娜车上,继续向前驶去。

  东方的天空终于渐渐明朗起来了。大街上车子很少,所以很难混在车流里逃脱。回到远在南多摩丘陵地带的洞穴里的隐蔵处,更是困难之至。于是,武田决定主动出击位于九段的CIA的秘密支所。那帮混蛋肯定以为武田逃命都顾不及,绝不会冒险反攻他们的。、

  一穿出小巷,埋伏在路旁的巡逻车就鸣着警笛,红色的旋灯一亮一灭地追踪而来。扩音机以令人听而生畏的声音,命令武田停车。武田决定利用这辆巡逻车。他急刹住车,从车窗里透出脑袋大叫道:

  “不得了啦!那边发生了可怕的枪战,流弹还飞到了我的车上。”

  “关上前灯,下车到这边来!”警官通过扩音机,命令他道。

  “现在可不是能随心所欲地命令人的时候!谁知道什么时侯又会被流弹击中呢?!”武田愤怒地顶撞了一句,又发动了汽车,慢慢地朝前驶去。

  “停车!”巡逻车的左右车门打开了。两个手按着腰上的枪套的警官从车上跳了下来。枪套上的扣子已经解开。武田刹住了车子,握着装有消音器的连发式手枪的右手藏在背后,从柯罗娜车上走了下来,并随手推起了击铁。警官们在柯罗娜车前灯耀眼的光线照射下,紧蹙着眉头走来。当他们一眼看到满是血迹的裤子时,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武田等待着他们伸手到枪套里掏枪,以后的一瞬间里,武田把枪抵在腰间,扣着板机的食指,在零点零二秒钟内两度屈伸,打出了两弹。两声沉闷的枪声,几乎是连在一起扣响的。无论谁听起来,都似乎只响了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