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马星期六早晨。

    丽塔·艾布拉姆斯送走了切恩—Ⅱ型飞机,回来后却由于两件事大为吃惊。

    第一件事是未曾料到克劳福德·斯隆会即刻出现,CBA在恩特尔的办公室给她留了便条说,斯隆将在清晨到达利马。事实上他可能己经到了。丽塔当即打电话到凯撒饭店,因为那便条说他会来这家饭店投宿。可斯隆还没有来,她便在那儿留下自己的地址,要克劳夫到达后与她通电话。

    其次,前天晚上由莱斯利·奇平翰发来的一封传真信使她更为诧异。信是寄给哈里·帕特里奇的,其上注明要装进印有“私函”字样的信封。显然忙碌的传真打印员忽视了这点,所以让信笺敞开着同其他邮件一起到达了此地,结果每个人都可能阅读。丽塔也看过了,却不敢相信其内容。

    哈里被CBA解雇,辞退了!此决定“立即生效”,那封信说,而他“最好”在星期六——今天!——离开秘鲁,“不得”迟于星期天。若班机票一时难搞,他可以乘包机。妙极了!

    丽塔越想越觉得这事荒唐而令人难忍,尤其是现在。她猜想克劳夫的利马之行与此有关?她确信是的,并急切等待着斯隆的回音,同时内心由哈里所受的粗暴待遇而激起的愤激却越加强烈。

    可此刻她又无法与帕特里奇联系,告诉他信的内容,因为他现在已经身在丛林,踏上了通往新埃斯佩兰萨的小径。

    斯隆没打电话。到饭店收到丽塔的地址后,他立即乘出租车来到恩特尔的办公室。他过去曾来利马执行过采访任务,所以熟悉周围的道路。

    他问丽塔的第一句话是:“哈里在哪?”

    “在丛林里,”她简短地说,“冒死去营救您的儿子和夫人。”然后她把那封传真信塞到他前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克劳福德·斯隆接过信读起来;她注视着他的脸。阅读两遍后,他摇摇头。“这儿有差错,肯定出了差错。”

    她依然语气尖刻地问道:“您是说您对此事一无所知吗?”“当然。”斯隆急不可耐地摇摇头。“哈里是我的朋友。而现在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需要他。请告诉我他正在丛林里,干什么——您刚才说过这吗?”斯隆显然已把这封信当作一件荒唐而不屑一顾之物丢开。

    丽塔强压感情,满眼噙泪。她在为自己而生气——为自己错误的判断,为自己对斯隆的不公平。“哦,天哪,克劳夫!我真对不住您。”她第一次注意到这位节目主持人的脸上由于过度劳累而增加的皱纹,注意到他的痛苦的眼神。他看起来比上次,也就是8天以前她见到时憔悴多了。

    “我原想您不知怎么地……唉,请别介意!”

    丽塔镇静下来。“我来告诉你发生的事情,还有哈里和其他人都在努力做些什么。”她开始描述进入新埃斯佩兰萨的冒险计划,描述帕特里奇希望获得的结果,她还叙述事件背景,解释帕特里奇对电话保密性的怀疑——这就是他至今还未向纽约报告其行动计划的原因。

    最后斯隆说:“我要同那飞行员谈一谈,了解一下他离开哈里和其他人时的情况。他叫什么?”

    “齐勒里。”丽塔看看表。“他可能还没回来,不过我很快给他那儿打个电话,然后我们就去。你吃早饭了吗?”

    斯隆摇摇头。

    “这楼里有个自助餐厅。我们下去吧。”

    早饭有咖啡、面包。丽塔一边吃着一边缓缓地说:“克劳夫,我们在听到有关你父亲的消息时感到非常震惊和悲伤,哈里尤其这样。我知道他在责备自己没有快点行动,可当时我们也没有得到消息……”,斯隆们打个手势止住她说话。“我永远不会为任何事而责备哈里——不管发生了什么,甚至是现在。谁也无能为力。”

    “我同意,”丽塔说:“也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这事太令人难以置信。”她又拿出莱斯利·奇平翰签过字的那封传真信函。“这不是差错,克劳夫。这完全是有意的。没有人会出这样的差错。”

    他又读了一遍。“上楼以后我给纽约的莱斯打个电话。”

    “打电话前我们得先考虑到事情的背后有情况,有你、我都不知道的情况。纽约昨天——发生过任何不寻常的事吗?”

    “你指在CBA?”

    “对。”

    斯隆思忖着。“我想没发生什么……噢,我倒是听到马戈特·劳埃德—梅森派人来叫莱斯——很明显火急火燎的。他就去了斯通亨奇。可我不知道有什么事。”

    一个想法突然跳上丽塔的心头。“有没有可能与格洛班尼克公司有关?也许问题就在这。她打开自己的手提包,由里面取出哈里·帕特里奇今天早晨交给她的那几页有回形针夹住的纸。斯隆接过纸看了一遍。“有意思!一笔巨大的债务—地产交易。真是一笔巨款。你从哪搞来这个的?”

    “从哈里那儿。”她重复了一遍在去机场的路上帕特里奇告诉她的那番话——他如何从打算在下一周播出这一消息的秘鲁电台评论员塞乔·赫达多那儿搞到这份文件的。丽塔补充说:“哈里告诉我他不准备用这条消息。他说既然格洛班尼克公司给我们的面包抹了黄油,这是我们能做的微不足道的一点回报。”

    “这事极可能与哈里的被解雇有关。”斯隆若有所思地说。“我看出了一种可能性,我现在就上楼给莱斯打电话。”

    “上楼后我要先做一件事。”

    这件事就是派人去叫维克托·维拉斯科。

    当恩特尔电讯公司的国际部经理几分钟后出现时,丽塔告诉他:“我要一条与纽约通话的安全线路,不得有人窃听。”维拉斯科面现难色。“您是否一定要……”

    “是的。”

    “请到我办公室来。您可以用那儿的电话。”

    丽塔和克劳福德随经理来到同一层楼一个铺着地毯的舒适的办公室。“请用我的办公桌。”他指了指一架红色电话机。“我保证那条线十分安全。您可以直接拨号码。”

    “谢谢。”当帕特里奇还在通往新埃斯佩兰萨的途中时,丽塔不想将他的行动泄漏给秘鲁当局,而这在谈话中稍有不慎便是有可能的。

    维拉斯科有礼貌地点了点头,离开了办公室,顺手带上了办公室门。

    斯隆坐在办公桌前,试着先拨莱斯利·奇平翰的CBA新闻直线。没有回音——这在星期六早晨并不异常,异常的是那位新闻部主任竟没有给CBA电话台留一个电话号码,以便有人找他。斯隆翻着一本袖珍记事手册,试着打其中记载的第三个号码——奇平翰在曼哈顿住宅区租下的一套公寓。又无回音。还有一个地方的号码,奇平翰有时在那儿度周末。他也不在那儿。

    “看来,”斯隆说,“他今天上午是故意不让人找着了。”他坐在桌前沉思,权衡一个方案。

    “你在想什么?”丽塔间。

    “打电话给马戈特·劳埃德—梅森。”他抓起红色的电话筒,“一定要打。”

    这回他拨了两次号吗,终于听到了回声。那像是个男管家的声音。斯隆自报了姓名要劳埃德—梅森夫人接电话。

    片刻间话筒里又响起一个声音,不错,是马戈特:“谁呀?”“克劳夫。我在利马与您说话。”

    “有人告诉过我了,斯隆先生。我很奇怪您为什么打电话给我,尤其是打到我家里来。不过首先我还是要对您父亲的身亡深表同情。”

    “谢谢您。”

    异乎寻常的是,作为她这样地位的人,这位CBA总裁还从未直呼其名地同他交往过。她显然是故意如此。从她冷漠的语气他预感到向她直截了当地提问将会一无所获。他决定试用记者们惯用的即使对于老于世故的人物来说也常常奏效的伎俩。

    “劳埃德—梅森夫人,我想知道,昨天您决定从CBA解雇哈里·帕特里奇时,是否意识到他在整个寻找和营救我妻儿和父亲的努力中取得了多大的进展。”

    她勃然反问:“谁告诉你那是我的决定?”

    他真想回答:正是您自己告诉的!但他克制住自己说:“在组织严密的电视新闻业内部,几乎没什么是秘密的。这就是我打电话给您的原因。”

    马戈特厉声道:“我不希望现在讨论这个。”

    “真遗憾,”斯隆说。他应答迅疾,抢在她挂断电话以前:“因为我以为您可能要谈谈哈里的解雇与格洛班尼克公司和秘鲁正在筹划的那宗债务—地产交易之间的联系。哈里诚实的汇报冒犯了任何与那宗交易利害攸关的人吗?”

    线路的另一端是长时间的沉默。斯隆可以听到马戈特呼吸的声音。然后她压低声音问:“你都是从哪里听到这些的?”

    到底这中间有联系!

    “喔,”斯隆说,“事实是,哈里·帕特里奇听说了那个债务—地产交换计划。您知道他是位一流记者,是我们这一行中最为优秀的人物之一。现在他正在冒着生命危险在外面为CBA奋斗。不管怎样,哈里决定不用这则消息。我知道他的话是,‘既然格洛班尼克公司给我们的面包抹了黄油,这是我们能做的微不足道的一点回报。’”

    又是沉默。接着马戈特问:“所以那事不会被他公开?”

    “那是另外回事。”如果在其它场合,斯隆想,他有可能对此幸灾乐祸,可此时此刻他觉得沮丧到了极点。“利马一位透露了消息的电台记者手中正有一份这笔交易的协议副本,打算下一周在电台播出。我想这一消息将会传出秘鲁国境。您说呢?”马戈特没有回答。他怀疑她是否已经挂断电话,问道。“您还听着吗?”

    “是的。”

    “您是否因为我这意外的电话而后悔起您对哈里·帕特里奇所作的决定呢?”

    “不,”说话人好像心不在焉,遐思悠远。“不,”她重复道,“我想起了其它一些事情。”

    “劳埃德—梅森夫人,”——克劳福德的话带着他偶尔播送令人厌恶的新闻时使用的那种尖刻语气——“最近是否有人告诉过您,说您是个心肠冷酷的贱女人?”

    他立即挂断了电话。

    马戈特在受话器沉默后也将话筒放回了电话机。很快就有一天,她打定主意,她会用她自己的方法去对付那位妄自尊大的斯隆先生。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还有其它更为重要的事。刚才听到的有关格洛班尼克公司和秘鲁的消息使她方寸大乱。她过去也曾慌乱过,但却很少一乱到底。马戈特在商界爬得如此之高之快并非一帆风顺、毫无挫折,但每次挫折后她都能神机妙算,转危为安。这次她又得设法扭转局面了,她凝思着,权衡着各种可能主动采取的措施。

    毫无疑问,她必须今天就打电话给西奥多·埃利奥特;他无论何时都不会介意被重要事情打扰,周末也是如此。

    她将告诉他秘鲁已有了关于格洛班尼克公司那宗生意的传闻,告诉他一位秘鲁记者已设法搞到了一份那宗生意的协议附件,并打算公开。消息的走漏与CBA无关,也与美国任何一家报刊或广播电视网无关,仅仅是由于秘鲁地方的漏洞,然而那却是一个十分糟糕的漏洞。

    整个情况令人遗憾,她将告诉西奥,她不愿作任何判断,不过也难免感到奇怪:不至于福西埃·费诺斯与人交谈中守口不严,尤其是在秘鲁?似乎确有可能。因为她曾听说福西埃为人熟知的热情也常使他鲁莽有余而谨慎不足。

    她还将告诉西奥,由于秘鲁新闻界的举动,CBA已开始注意事件的动态。但她已严令CBA不作任何有关的报导。

    要是运气不坏,她想,至下周的上半周,任何冲她而来的不利猜度将向转向福西坎。太好了!

    就在马戈特的沉思默想中,她确实有一闪念想起过哈里·帕特里奇。应该让他恢复原职吗?她决定不。那样会坏事,帕特里奇并不重要,维持原决定吧。一旦西奥还将在下周一打电话给秘鲁总统卡斯特鲁多,说那个捣乱分子——用西奥的话说——已经被解雇,并被驱逐出秘鲁。

    她笑了,对自己的策略的成功充满信心。一边又抓起电访筒,拨动了西奥多·埃利奥特家那个没列入电话簿的号码。

    自由航空公司的老板兼飞行员奥斯瓦尔多·齐勒里听说过克劳福德·斯隆,对其颇为尊敬。

    “您的朋友们来租机时,斯隆先生,我说我并不希望知道他们的目的。现在既然您来了,我就猜出他们是在干什么啦。但愿您与您的朋友们一切顺利。”

    “谢谢您。”斯隆说。他与丽塔正在齐勒里靠近利马机场的简易办公室里。“当您今天早晨离开帕特里奇先生和其他人时,情况怎么样?”

    齐勒里耸耸肩。“从林怎样就怎样嘛——葱绿、浓密而无边无际。除了您朋友的行动外,没其它任何动静。”

    丽塔告诉齐勒里:“我们谈到回来时要多带乘客,将有三个人。可现在只剩下两个了。”

    “我已听说斯隆父亲的不幸消息。”飞行员摇着头。“我们生活在野蛮的时代。”

    斯隆开始试探:“我在想现在是否……”

    齐勒里替他说完:“是否机内有位置让您和艾布拉姆斯小姐一起参加以后的营救飞行——一次、两次成更多的次数——直到把人都救回来。”

    “对。”

    “那可以。预计有个乘客是个小男孩,而且又没货物和行李,重量没问题。你们必须明天天亮前到这儿——后天也这样,如果我们去的话。”

    “会去的,”丽塔说,她转向斯隆。“哈里对是否进丛林后第一天就能返回并不乐观,所以第一天的飞行只是以防万一。他一直认为第二天的可能性大。”

    丽塔觉得她还必须做另外一件事。她没告诉克劳夫,只是自己发了份传真便函给莱斯利·奇平翰,希望他能在下周一早晨收到它。她故意不将便函向那位新闻部主任办公室里的传真机投送,却将其送到马蹄形办公桌。那儿的函件都不是私函,他人亦可阅读——就像奇平翰解雇哈里·帕特里奇的信到达秘鲁的恩特尔公司时的遭遇一样。

    丽塔写下了收函人的地址:L·W·奇平翰CBA新闻部主任转抄:所有布告栏她并不幻想自己写的这份便函真会在任何布告栏上出现,不会出现的。但那是个信号,将使马蹄形办公桌前的节目编制同仁们明白:她要这便函到处流传。有人会抄上一份或几份,在周围人中传递、阅读,并可能被一遍又一遍地转抄。

    电函如下:你这贱货的儿子,卑鄙、自私而怯懦!

    你玩弄伎俩解雇了哈里·帕特里奇——无缘无故,无事先警告,甚至无任何解释——只为了讨好能给你带来欢乐的老友,那位冷酷无情的女人劳埃德—梅森,却背弃了CBA原本是公正,高雅的一切。

    哈里将脱离这肮脏的地方,而你却已像那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全身都散发出恶臭。

    我不理解当初我到底是怎样能让自己与你同床共枕的,但那将永远成为过去!

    至于继续再为你工作——呸!

    为昔日那个早就死亡了的你致哀。

    你昔日的朋友、昔日的仰慕者、昔日的情侣、昔日的节目制作人丽塔·艾布拉姆斯显而易见,丽塔想,待这便函被对方收到并细细咀嚼以后,哈里就不将是唯一的需要重新寻找工作的人。但她不在乎。她注视着传真函件离开了恩特尔,知道它片刻后便会到达纽约,觉得舒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