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莫德庄园)

  “他没必要把花弄倒,”我说,“我教过他不要伤害美的东西。我们很小的时候我就教过他。”

  “奎因,”黎斯特说,“回来我这里!我在跟你说话。奎因!”

  “你没有看到他。”我说。我全身都在颤抖。我盯着手上细微的伤口,但它们已经在痊愈了。我脸上的刺伤也是。我在脸上揩了一下,手指上只留下了模糊的血痕。

  “我看见血。”黎斯特说。

  “你看到那是怎么样的呢?”我问道。我渐渐恢复力量。我挣扎着让我的头脑清醒起来。

  “那是一个人的形状,”黎斯特说,“模糊地由血勾勒出来的人形,凌空地,只有一瞬间,然后出现了微小血滴卷成的漩涡,我看见他穿过门离开了,快得像是被吸出去似的。”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寻找你了。”我说。可是我意识到他不能真正地看见哥布林。他看到血了,是的,因为血是可见的,可是我总是能看到的那个精灵对他来说是不可见的。

  “它并不能真正地伤害你,”他说,他的声音温柔而亲切,“它不能夺得多少血液。它只是在你从那女人身上得到的血之中获取很小的部分而已。”

  “可是,不论何时,只要他想来的话他还会来的,而我不能抵挡他,而且每一次,我可以发誓,他会夺取多一点的血。”

  我站稳了,他放开我,右手抚摸着我的头发。亲昵的动作再加上他的耀眼外表——充满活力的眼睛,优美平衡的容貌——尽管我渐渐从哥布林带来的恍惚中清醒过来,他又让我恍惚出神了。

  “他在这里找到了我,”我说,“而我却连这是哪里都不知道。他找到了,不论我在哪里他都能找得到,而且每一次,就像我说过的,他获取更多一点血。”

  “你当然能对抗他的。”黎斯特鼓励地说。

  他的表情关切而充满支持,我感到我是多么需要他、多么爱他,以致快要哭出来了。我控制住自己。

  “也许我可以学着对抗他,”我说,“可是这足够吗?”

  “来吧,让我们离开这个坟墓,”他回答道,“你得告诉我有关他的事。你得告诉我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有许多我不了解的问题,”我说,“但我有一个故事要讲。”

  我跟随他走出房间,回到露台的新鲜空气中。

  “我们到布莱克庄园去吧,”我说,“我不知道还有别的地方可以让我们不受打扰地谈话。今天晚上只有我的阿姨和她那可爱的随从在,也许还有我的母亲,她们都不会打扰我们。她们对我的怪异已经习惯了。”

  “那哥布林,”他问道,“如果他再回来的话,他会变得更强吗?”

  “片刻之前他就如过去任何时候一样强大,”我回答道,“我想他会变得更强。”

  “那么到布莱克庄园吧。”他说。

  然后他有力的手臂搂着我,我们上升起来。天空展开了,浮云遍布,我们穿了过去,飞向繁星。

  芑岢鱿值奈薜椎木目招椤?没有什么能够满足你。没有什么能够消除这种可憎的饥渴。*

  “的确是‘猎物’没错,”黎斯特低声说,“但我们不会让她们感到痛苦,不管我们的行动将是何等粗暴。”

  “好的,先生,”我谦恭地答道,“我可以选择镜子前的那一个吗?”

  “为什么?”他问。

  “因为我可以在镜子里看到她的脸,而她是如此残酷。”

  他点点头。

  他轻易地让门滑开了,我们走进室内凉爽的空气中。我的饥渴相比之下就太过炽热了。无望的饥渴。

  她们马上不满地喊起来。我们是哪里来的?我们是谁?粗野下流的的语言,还有恐吓的词句。

  凭着我仅存的理智,我看见手提箱里塞满了纸币,不过这又如何呢?远处窗边上鲜妍绽放的花束比这有趣得多。血液比这有趣得多。

  黎斯特从我身边掠过,两手抓住向着右边跑去的女人。她那愤怒的咒骂被生硬地打断了。

  另一个女人扑向沙发,我看见她拼命想要拿到的那把手枪。我在她够到之前拉住她,紧紧地抱着她,注视着她那黑色的眼睛。

  她对我发出连串西班牙语的咒骂,我的渴念更猛烈的增长起来,仿佛是她的诅咒的结果。我拂开她厚厚的黑发,我的拇指抚上她颈上的动脉。她极其愤怒,满怀憎恨。

  缓慢地,我的牙齿刺进鲜血的甘泉。

  我重又想起了缔造者的教导。*爱她的罪,跟她一起走她的路,让她的邪恶成为你的,你就不会为恶了。*我试着去遵守,而她的心灵暴露无遗。我探查命案的存在,而我找到了,猖獗的、野蛮的谋杀,总是跟毒品有关;而金钱让她脱离了她出生的污秽的贫民窟,让她被包围在浮华的服饰、财富,还有奉承她的美貌和狡黠的人之中;像那样的谋杀接连不断,跟她一样染满血腥。是的,爱你,我低语道,爱你纯粹的意志和总在显现的怒气;是的,把它给我,那流淌在温暖血液里的愤怒,然后,突然地,我感觉到她对我无尽的爱意。

  无言地,她说,*舍弃*。无言地,她说,*我看到了!*而那是她的一生,没有间断的,她的灵魂膨胀开来,然后我意识到不可避免的事情即将发生,她的罪随着

  心脏的停止而看不见了,仿佛天堂之手把它停住了。

  但是我的饥渴已经满足了,经由她。我退回来,吻着她那刺咬的伤口,舔着溅出来的血滴并且治好伤口,把证据掩埋起来。与此同时,睡意向我袭来,我轻柔地让她躺在一张椅子上。我亲吻她的嘴唇。

  我在她前面跪下来,用舌头强行地把她的双唇分开,让她的嘴张开,吸吮着她的舌头,灵巧地把牙齿戳进去,然后又有少许血液涌了出来。

  最后没有更多了。

  左手合上了她空洞的大眼睛,透过她的眼睑我感觉到了下面的眼球。她的血流过我的身体。我俯下身来亲吻她的胸部。身体里的血液一次又一次地给我电击似的感受。我放开了她。

  我像往常一样头昏目眩,转身就看见黎斯特优雅威严的身影,他在等待着,端详着我,像是在沉思,他那金黄的头发在灯光下看起来几乎是白色的,他睁大了紫罗兰色的双眼。

  “你做得很正确,小兄弟,”他说,“没有浪费一滴血。”

  我想说的有如此之多。我想谈她的一生,我深深品尝过的那越轨的追求,她拿赌在运气上的目标;还有我是多么努力地遵循我的缔造者的指导,不仅飨用鲜血,同时还飨用罪恶,把我的舌头也浸在罪恶里,但她的事不必再谈了。

  她是牺牲者。她过去从未成为过犯罪的目标,但现在这已经是过去式了。

  血征服了我。它的温暖征服了我。房间也成了幻觉。另一个女人躺在地上,已经死了。塞满了纸币的手提箱仍旧躺在那里,而这毫无意义,它什么也买不到,什么也不能改变,谁也救不了。花朵依旧灿烂,撒落花粉的粉红的百合,还有暗红的玫瑰。房间完整、完满而静止。

  “没有人会哀悼她们的,”黎斯特轻轻地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好远,触碰不着。“不用仓促地埋葬她们。”

  我想起了我的缔造者。我想起了糖魔沼泽黑色的死水,繁茂的浮萍,还有猫头鹰的叫声。

  房间里有什么改变了,但黎斯特不知道。

  “回来,”黎斯特说,“这很重要,小兄弟,不要让你自己被血液削弱了,不管它是多么甜美。”

  我点点头。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着。除了我们还有别人在。

  我可以看见黎斯特身后的那外貌与我无异的暗影。我可以看见哥布林,如我所料。我可以看见他脸上疯狂的笑容。

  黎斯特转过去。“他在哪里?”他低声说。

  “不,哥布林,我不允许。”我说。可是他没有停下来。暗影以极快的速度向我袭来,却仍保持着人类的形态。就在我的眼前,他看起来像是如我一般的实体;然后当他跟我融为一体时我全身都感到刺痛,还有我的手上、脖子上和脸上的刺伤。我挣扎着,仿佛被困在一个坚不可摧的网里。

  从我的身体深处升起了让人颤抖的极度兴奋,还有跟他在一起、不可分离的激动心情,在那一瞬间我想,是的,我想要他跟我永远在一起,然而我说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话。

  “离开我,哥布林。哥布林,你得听我说。若不是我,你就不会存在。听我说。”

  但这没有用。如触电般的颤抖无法停止,我只能看见我俩在一起的影像,幼年、少年、青年时的,全都转瞬即逝,来不及让我细看,判断或是确认。阳光从一扇敞开的门里倾泻出来,我看见亚麻油毡的花饰图案。我听见蹒跚学步的小孩子的笑声,我尝到了牛奶的味道。

  我知道我在倒下来,或者快要倒下了,黎斯特有力的双手扶着我,这是因为我并不是在有阳光的房间里,可是那是我所能看到的一切,哥布林在那里,小哥布林快乐地嬉戏着,而我也在笑。爱你,好的,需要你,当然,你的,我们在一起。我低头看见我的左手圆胖而稚嫩,拿着一根汤匙敲打着。哥布林的手握在我的手上。汤匙敲击木块的声音不断传来,而从门那边透过来的阳光是多么漂亮,但亚麻油毡上的花纹已经变得破旧了。

  然后,就如他来时一般猛烈,哥布林离开了。我只看到他那仿如人类的形体一闪而过,双眼瞪大,嘴巴张开;然后他的形象膨胀了,变得失真,然后消失了。

  房间里的窗帘摆动起来,花瓶突然翻倒,我听到水流下来的微弱声音,然后花瓶落到柔软的地毯上。

  在烟雾里,我凝视着受伤的花束。粉红色的百合花。我想要把它们捡起来。遍布全身的细小伤口让我觉得疼痛。我恨他把花瓶打翻了,让百合花掉落到地上。

  我看着那两个女人,先是其中一个,然后另一个。她们看起来像是在沉睡。那里没有死亡。

  哥布林,我的哥布林。无言的想法盘踞在我心中。我的精灵,我一生的同伴;你属于我而我属于你。

  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