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原崴怎么也没想到,身为市委书记的章桂春会这么混账。违规上硅钢的始作俑者是他们乙方,就是为了防止出问题后乙方耍赖皮,他才授意伟业控股的甲方代表在协议上设了陷阱,白纸黑字写得清楚:项目报批由乙方负责。不曾想章桂春以暂时牺牲两个下属小干部的代价,就轻易地从陷阱里跳出来了。这真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啊,奸商和奸官狭路相逢,吃亏的只能是奸商。细想想也正常,在银山这种章桂春一手遮天的特殊环境里,资本根本就不是权力的对手。傍牢了一手遮天的巨大权力自然可以获取最大限度的增值效益,反之则必然一败涂地。

    林小雅算是看了一场完整的活报剧,对章桂春反有了些敬仰的意思,挺真诚地说:“白总,这倒有点想不到,章书记会这么精明,又这么负责!当初听他唱‘新朋友老朋友大家都是好朋友’时,我还以为他是个混日子的酒囊饭袋呢!”

    白原崴苦笑不已,“时下的干部中酒囊饭袋是不少,可姓章的这老小子还真不是酒囊饭袋。否则我们受骗上当就应该有利润了。你还说我被中国特色修炼成精了,章桂春不也修炼成精了吗?比我修炼得还到家啊,搞得我一败涂地了!”

    林小雅安慰说:“哪有这么严重,更不至于一败涂地嘛,不就是少了一笔非正常利润吗?其实我们也不是不清楚,谁搞房地产开发都得交这笔差价款的!”

    白原崴道:“交差价款还开发个屁,那块地我不要了,让它晒太阳去吧!”

    林小雅说:“我们还有个选择:和金川区打官司,在诉讼中谋求合理赔偿!”

    白原崴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别天真了!这个官司没法打,这不是他们的原因,是上面宏观调控的原因!我们能把土地款顺利收回来就谢天谢地了!”

    林小雅有些奇怪,“项目不上了,土地款当然要退嘛,还担心收不回来?”

    白原崴道:“我看够呛!向区长和吕书记全下台了,新上来的区长、书记就能轻易给这个钱了?经验告诉我,不可能轻易给的,谁也不会替前任擦屁股。除非我们在他们任上有更大的投资,把这笔土地款折算到新的投资项目中去。”

    林小雅说:“那就找章桂春书记嘛,金川区的新班子老班子都是他和市委安排的,他往哪里推啊?章桂春不是说了吗?为投资者服务就是为人民服务!”

    白原崴道:“我们现在不是投资者,变成了讨债鬼,就不属于人民了,起码不属于章桂春为之服务的人民。这位书记在电话里明确说了,这种事别找他!”

    林小雅知道难了,“如果这样,倒不如再和他们谈谈,少补点差价吃地了!”

    白原崴点了点头,“这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的,我们总不能落个鸡飞蛋打吧!”

    不料,没等到他和伟业国际的人到银山再行商谈,几天之后,省国土资源厅的一位处长先找上了门,还送来一份文件。文件上说,那六百亩地的批文已取消了,土地要恢复原状,谁毁掉的地谁恢复。那天他不在家,接待这位处长的是陈明丽,他回来后才听陈明丽说起此事。据陈明丽说,那位处长口气强硬,没有通融的余地。白原崴想想也不奇怪,省政府各部门都在紧张落实省委精神,自查自纠各自的违规问题,省国土资源厅和省发改委是重灾区,赵安邦一直盯着呢。

    陈明丽早就怀疑他和林小雅的关系了,岂能放过发泄的机会?报完了丧,马上借题发挥,讥讽挖苦说:“白总,真是很遗憾啊!看来你和小林主任的欧洲小镇是没戏了,起码在银山市没戏!实在想搞的话,不妨再在宁川找块地皮吧!”

    白原崴心里恼火,脸上却很平和,“明丽,看你说的,又想到哪去了?”

    陈明丽不依不饶,“请你和小林主任放心,就算在宁川搞欧洲小镇,我也不会去,一定给你们充分的自由!你们也就不必舍近求远,非要到银山折腾了!”

    白原崴只好解释,“明丽,你别误会,银山项目和林小雅没任何关系!”

    陈明丽说:“怎么没关系?小林主任忘不了她生活过的欧洲小镇啊,不止一次和我说过,那远山古堡,那桦树林,那湖边清闲的晚风,让人心旷神怡呢!”

    白原崴只好改口,“是的,明丽,我承认,考虑这个项目时,我是受了林小雅的一些启发,但不是因为她才决定的,我不会这么草率,你就别抓住不放了!”

    陈明丽“哼”了一声,“白总,现在不是我抓住不放,是省国土资源厅抓住不放!土地要恢复原状,是他们恢复,还是我们恢复?这块地可在我们名下!”

    白原崴道:“当然是他们恢复,过去在我们名下,现在不是被收回了吗!”

    陈明丽很精明,马上想到了可能出现的后果,“白原崴,那我可提醒你:土地复垦还要花一笔钱的,咱们的土地款现在还在人家手上,搞不好人家就会从土地款里给咱扣!你最好马上行动,派人尽快追回咱的土地款!我个人的意见,你也别心疼了,就请你最信任,也最能干的小林主任辛苦一下,去银山讨债吧!”

    这话说完,陈明丽没再多看他一眼,沉着脸,提起小包就往门口走。

    白原崴一怔,冲着陈明丽的背影叫:“哎,明丽,你等等,我还有话说!”

    陈明丽头都没回,“算了吧,有话以后再说,我有个重要约会,没时间了!”

    白原崴追上去问:“什么重要约会?陈明丽,你这么急着去见谁啊?”

    陈明丽这才回过头,淡淡地说:“文山市长方正刚来了,要请我喝咖啡!”

    白原崴立即敏感起来:在这种泰山压顶的时候,方正刚怎么突然跑到宁川来了?他来宁川干什么?是不是冲着伟业国际来的?如果是冲着伟业国际来的,怎么不直接找他这个董事长,而是请陈明丽喝咖啡呢?这位市长先生是不是想从陈明丽身上打开突破口,让伟业国际入驻文山钢铁新区,收拾吴亚洲和亚钢联铺下的烂摊子?白原崴真想拦下陈明丽问个清楚明白,却知道办不到。为银山的那个倒霉项目和林小雅,陈明丽正一肚皮气,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示威似的走了。

    陈明丽走后,白原崴想了想,把林小雅叫了上来,吩咐说:“你通过文山那边了解一下:看看方正刚到宁川来干什么?现在住在哪里?搞清楚了告诉我!”

    林小雅点点头,转身走了,走到门口,又站住了,回过头说:“白总,我刚才在楼下大厅见到陈明丽,她好像很不高兴,我和她打招呼,她爱理不理的!”

    白原崴便把陈明丽刚才发难的情况简单说了说,叹息道:“……她现在逮着收拾我们的机会了,还说了,要你到银山找章桂春追讨土地款呢,赖上你了!”

    林小雅略一沉思,“白总,看来这个地方我不能呆了,不行我就离开吧!”

    白原崴摇了摇头,“离开的话你不要说,必要时由我说,这样比较主动,也不会让陈明丽起疑!你可以一走了之,我呢,毕竟还得和陈明丽继续合作嘛!”

    林小雅像似对他很理解,可却话里有话,“是的,能合作下去当然好,就算将来不合作,真的分手了,也得有个过程,而且最好能和和气气,是不是?”

    白原崴根本没想过和陈明丽分手,“好了,小雅,你给我查方正刚去吧!”

    没一会工夫,林小雅又上来了,汇报说:“白总,方正刚查到了,住在我们市政府二招,就是宏达宾馆。昨天中午就到了,来干啥没人知道,估计与文山新区的项目有关。据咱们的人说,省委调查组到文山后,文山一片鸡飞狗跳!”

    白原崴心里有数,感叹说:“文山风声紧起来了,搞不好要出大乱子的。省银监局发了风险警告,全省各商业银行停止对文山新区钢铁企业的贷款,上门讨债也开始了。如果不能马上找到资金,亚钢联的不少在建项目只怕都要停工了!”

    林小雅笑了笑,“所以,方正刚市长就找到我们了,还请陈明丽喝咖啡!”

    白原崴一怔,有些奇怪地看着林小雅:“哎,小雅,这事你怎么知道了?”

    林小雅道:“我听她们办公室人说的。看来并不是你安排的,对不对?”

    白原崴可不愿在这时候看着两个女人斗起来,想都没想便说:“小雅,你还真猜错了!这杯咖啡是我让她去喝的,总得摸一摸方正刚和文山的底牌嘛!”

    林小雅当场戳穿了他的谎言,“白总,你真是奸商,和我也不说实话。如果是你安排的,陈明丽能不告诉你喝咖啡的宏达宾馆?还让我通过文山去查!”

    白原崴没办法了,只得苦笑着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小雅,我这不是为了省点事嘛,免得你又胡思乱想!刚才的情况我和你说了,陈明丽正在气头上哩!”

    林小雅说:“她气不气与我没关系,但我想到的事就得和你说!白总,你不是不知道,陈明丽要喝的这杯咖啡很苦,对我们来说没准就是一剂毒药。她真被方正刚市长说动了心,让伟业国际搅和到文山去,那就不是银山这种小麻烦了!”

    白原崴挥挥手,“小雅,你别把问题想得这么严重,伟业国际集团的董事长是我,不是她。再说现在不过是喝喝咖啡,双方相互试探一下,瞎担心什么!”

    林小雅仍是不安,“白总,反正你警惕点就是,这个女人怕没那么简单!”

    白原崴这才说了实话,“回头我就去宏达宾馆堵陈明丽,看看方正刚市长给她喝的咖啡里究竟下了什么毒药。”略一停顿,又适时地补充说,“小雅,你也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的,但怎么做是我的事,你就别这么操心了!”

    林小雅嗔道:“白总,看你,都想到哪去了?我可没陈明丽那种野心!”

    白原崴说:“陈明丽也没野心嘛,她有野心,我们也不会合作到现在了!”

    林小雅冷冷一笑,“未必!你们双方能合作到现在,是因为你太强势。你的强势在成全自己的同时,也成全了她,给她带来了不可想象的利益和财富。这种合作是狮子和兔子的合作,作为兔子,她当然要和你这个狮子好好合作了,哪怕心里再不满意也得合作啊,你不要因此就得出虚假的结论,以为这就是忠诚!”

    白原崴心里不由得一动:这个林小雅真有洞察力,把问题的本质点透了。是的,没有他风风雨雨中的一路冲杀,哪有陈明丽的今天?陈明丽就算忠诚也是利益使然。于是,带着赞赏的口气说:“有些道理啊!小雅,没想到你还给我上了一课,让我从一个新角度理解了忠诚。不过,既然是狮子和兔子的合作,兔子的忠诚与否就不太重要了,她忠诚也好,不忠诚也罢,都不会对狮子构成威胁!”

    林小雅嫣然一笑,“看来我得给你上第二课了:兔子是怎么吃掉狮子的。”

    白原崴笑道:“哎,哎,这你就别说了,我已经知道了!从理论上说,再凶的兔子也不会吃掉狮子。只有当狮子老了死了,兔子才会跳上来啃咬狮子的老皮老骨头,你说的是不是这个?记住,我这头狮子还很健康,既没老,也没死!”

    林小雅微笑着点了点头,“是的,你说的只是兔子吃掉狮子的一种情形。我要说的是另一种情形,你也应该想到:兔子会从你这只狮子背上,跳到另一只更强势的狮子背上,和那只狮子结盟,吃掉你这只貌似强势的狮子!但愿你的强势能永远吸引住这只陈姓兔子吧!”说罢,转身就走,只留着他站在那里发呆。

    这话有些意味深长,不能简单理解为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的醋意争斗。

    这日驱车赶往宏达宾馆的路上,白原崴就开始琢磨,和他一起白手起家、合作了十八年的陈明丽当真会跳到另一只更强势的狮子背上吗?在他和林小雅的暧昧关系被她深深怀疑的情况下,女人体内的雌性激素会不会促使陈明丽做出不明智的选择?那只更强势的狮子是不是已经出现在眼前了?方正刚和文山会是更强势的狮子吗?好像不是。如果伟业国际不马上接盘,给文山新区的这七百万吨钢及时输血,这个烂摊子没那么好收拾的,方正刚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