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选举拉选票、贿选之类的并不罕见,但偷梁换柱,狸猫换太子,掉换选票的情况还从没听说过。穆干生虽然预感到这次选举似乎会出点什么事,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穆干生百思不得其解,可是肖洪书的发现,以及他的推测、分析,却绝对不是捕风捉影。可是穆干生既不,能深入调查,又不能向任何机构、任何领导反映这次选举中的问题。倘若从他穆干生嘴里传出去,任何领导都会指责他编的是天方夜谭的弥天大谎,不但问题得不到处理,说不定他会落得个什么罪名。穆干生知道,他也坚信肖洪书所见到的、和推测的全都符合事物发展的规律,他太了解肖洪书了,他绝对不会说假话的。可是他却不能支持、鼓励肖洪书坚持真理,他知道那样做只能害了他。但他觉得心里像吃了死苍蝇样的难受。

  肖洪书走了。穆干生静静地思索着,自从廖吾成离开之后,市委组织部发生了许多怪事,他只觉得自己突然生活在满天阴霾的浑沌天地里。

  “叮铃——”有人按门铃了。

  穆干生急忙开了门,站在门口的是魏晓林。

  “请进,魏书记。”

  魏晓林显得有些沮丧,但依然不失官场上的风度。穆干生主动伸出手,魏晓林的手冰冷而潮湿。

  “方之路走了?”魏晓林轻松地直呼着方之路的名字。

  “选举过后他没和你谈谈?”

  “他忙啊!”魏晓林说,“人家白天忙,夜里更忙,哪有时间过问我这个被差额掉的干部啊!”

  “魏书记,我听方部长说,这次县长候选人差下来之后一定还会按照同等职务进行安排工作的。方部长虽然没和你谈话,我想他也会把具体情况向彭书记汇报的。”

  “他汇不汇报,那是他的事,自会有人对彭成仁书记说这事的。”魏晓林愤愤地说,“我最反对干部作秀了,你要想让她当县长,就不要把我专门调来作为县长人选,这不是拿我开涮吗?你说,穆副部长,我现在算什么?还怎么工作?”

  “我相信市委很快就会对你有说法的。”

  “穆副部长,你不知道群众是怎么议论的,简直是不堪入耳!”

  门铃响了,穆干生站起来去开门。门一开,是宾馆服务员。

  “请问您是市里来开会的领导吗?”服务员说。

  “是。”

  “住套间的领导已经走了吧?”

  “是,走了,什么事?”

  “我们整理房间时在枕头下发现两张银行卡。”服务员说着就把两张卡放到穆干生手里。

  “谢谢!”穆干生看着两张银行卡,一张是农业银行的墨绿色银联卡,一张是工商银行普通银联卡,穆干生拿着两张银行卡,愣愣地站在那里。当然,这两张银行卡应该是方之路的,不可能是别人的,因为那个大套间只有他一个人住。但是,方之路在这里住了几个晚上,不要他花一分钱,连住宿费都由县里统一结算了,他带着两张银行卡干什么呢?或者说,即使他带了银行卡,又怎么会放在枕头下而不带走呢?

  穆干生转身来到茶几旁,将两张银行卡放到茶几上,心里想着该怎么处理这两张银行卡。

  魏晓林拿起银行卡,看了一会儿,说:“这两张银行卡可能很有文章!”

  “什么意思?”穆干生坐到那张单人沙发里说。

  “你想,他到县里来,前呼后拥,无论干什么事都不需要花一分钱,他带银行卡干什么?”魏晓林说,“即便带卡了,他又拿出来干什么?还放在枕头下!”

  当然,这个很简单的道理,谁都会想到的,可是偏偏这两张银行卡就是在枕头下,穆干生有些莫名其妙了。

  “只有一种可能。”魏晓林说,“别人送的!”

  穆干生摇摇头,“现在银行卡都是实名制,不可能。”

  “哎呀,穆副部长,我送你一张银行卡,并不需要你的真名实姓,银行那里只写明凭密码支取,告诉你一个密码,不管卡上是谁的名字,你都可以把卡上的钱转走,空卡无论是谁的,都是一张废卡。

  “我认为这卡上的钱已经被转走了,只剩下一张空卡。”魏晓林说,我还可以大胆地推想一下,这卡上的姓名多数是这次选举的受益者。”

  送走了魏晓林,穆干生找来了肖洪书,让他协助去银行查清这两张银行卡上的名字和金额。

  上午十一点钟,穆干生参加了县委常委会和县政府正副县长会,一回到宾馆,肖洪书就过来了。

  肖洪书将两张银行卡交给穆干生,说:“穆副部长,我找到一个中学时的同学,他现在是浒河农业银行副行长,他帮我查过了,这两张卡都是刚刚办的新卡,这张农行卡的持卡人叫郝大东,卡上是四天前存上去的十万元,昨天分两次支取了现金,卡上只留下十元钱。这个工商银行卡的持卡人叫匡乾坤,也是四天前新开的户,当时存入十万元,也是昨天支取了现金,卡上留下十块钱。”

  “银行应该有监控录像吧!”

  肖洪书说:“我同学说,调录像看要有相关部门的证明,万一传出去,他怕……”

  “是啊,我们看了有什么用,这事要绝对保密,洪书,记住。”

  “这两张银行卡怎么办?”肖洪书说。

  “怎么办?”穆干生说,“没办法,简直是两枚炸弹,扔又扔不得,留又留不得!”

  “我看不如交给宾馆总台,就说不知道是谁的,放在他们那里,失主一定会来找的。”肖洪书说。

  穆干生看着肖洪书,一时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虽然轻轻地点点头,可他的心里总觉得这事太难处理了。他甚至恨不能把这两张卡交到纪委去,或者让肖洪书永远保存着。然而,穆干生怎么也拿不定主意。

  回到市里,穆干生准备先回办公室,下班时再把洗漱用品拿回家。

  轿车停在组织部楼下时,穆干生和往常一样来到古槐树旁,虽然离开单位才几天,总有一种离别归来的亲切感。他抬头看着这棵古槐树,冬天到了,树叶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参天的枝干分不清枯与荣,突然发现围绕着古槐多了一个大大的不锈钢护栏,护栏做得十分精美,仔细一看,护栏的四面装饰着如同龙一样的动物,虽然自然界谁也没见到过龙是什么样的动物,但在人们想象中却那样活灵活现。穆干生不知道这是谁的主张,又为什么要在这棵古槐树上做这么多文章。

  过去,穆干生常常站在老槐树下浮想联翩,甚至还会双手扶着老槐树,内心也或而希望老树给他一点灵气,让他官运亨通,避邪消灾。可现在老槐树被装上护栏了,谁也无法靠近它了。

  回到办公室,穆干生觉得有些陌生起来,办公室、走廊里,一切依旧,可是他总像离开已经很久了,原来环境并没有变化,而是他的心境发生了变化。

  过去,穆干生只要离开办公室两三天,回来之后他分管的处室便闻风而至,不是送文件,就是汇报工作,甚至在他回来之前就把办公室打扫得一尘不染,而现在,办公室桌上明显落下了细细的尘埃,办公室寂寞而萧条。

  手机响了,穆干生懒洋洋的,直到手机叫得他有些心烦,才慢慢放到耳朵边。

  “喂,是干生部长吗,我是薛涛啊!”

  “哦,薛副部长,你有什么事?”

  “你现在哪儿?”

  “我已经回到部里了。”

  “你已经回来了!”薛涛说,“你今天还没上网吧,有时间到网上走一走。”

  挂了电话,穆干生知道薛涛指的是浒河县的事,既然自己灭不了火,也就不想去接受那种刺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快下班了,穆干生给妻子打了电话,说晚上回家吃饭,在外面多少天吃腻了,胃里提了不少意见,让妻子设法安慰安慰他的胃。打完电话正准备离开办公室,桌子上的电话响了,一接电话,原来是方之路。

  穆干生只好来到方之路的办公室。

  “干生,听说浒河县有些刁民在网上发帖子攻击这次选举啊!”

  “我不知道啊,上午我参加了他们县委和政府会议,吃了中饭就往回赶,还没来得及上网。”

  “浒河县的这次选举,尤其是县长的差额选举,是我们市委对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一次尝试,我已经向省委组织部领导作了汇报。省委组织部的内刊杂志将要发专刊,除了我们的经验介绍,还有记者的专题采访。”方之路兴奋起来了,“除此之外,省里的其他报纸也将会在明天的报纸上对浒河县这次选举进行报道。”

  “网上都是一些什么帖子?”穆干生问。

  “攻击差额选举,诬蔑领导。”方之路说,“网络这个东西实在不是什么进步!”

  “把它关掉!”

  “关,怎么关?”方之路冷笑道,“就像漫天大雾一样,你用什么办法能阻止得了!”

  “不过报纸上的正面报道见报了,那些流言蜚语也就不攻自破了。”

  “干生,市委根据省委组织部的文件精神,干部人事制度改革要再向前推进。”方之路说,“我们准备在全市范围内公推公选二十名副县处级、十名正县处级领导干部,并且要让媒体跟踪监督。”

  对于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穆干生曾经和廖吾成讨论过多次,也在乡镇做了一些试点,总的意见是干部人事制度必须改革。但是,改革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最好先进行研究,讨论具体方案,认真进行准备。方之路这么一说,穆干生不清楚是什么意思。

  晚上回到家里,妻子准备了杂粮稀饭,炒了芦蒿和黄瓜,又从有机田园商店买了萝卜丝包子。穆干生一边吃着晚餐一边说:“还是家常饭养人啊!”

  “这两天市里都在议论浒河县选县长的事,说得可难听了。”邓楠予说。

  “你都听谁说的?”

  “今天网上已经满天飞了!”邓楠予说,“你怎么不上网去看看!”

  “我哪有时间!”

  “如果选举真的像网上所说,你们市委组织部岂不成了放牛场了。”邓楠予说,“还有更难听的,那个郝莹梅真的是那样的女人?”

  “你别听那些流言蜚语,我就在那里,不也没看到什么不正常的现象吗?”

  “难道是空穴来风?”邓楠予说,“这么多年也没有人这样说组织部嘛,我也觉得奇怪了!”

  “叮叮……”门铃响了。“我去开门,可能是平予。”

  门一开,果然是邓平予。

  “平予,吃饭了没有?”穆干生看着邓平予说。“来,坐下来,吃点家常饭。”

  邓平予坐了下来,邓楠予给她端来了一碗稀饭,邓平予却不动筷子。穆干生笑笑说:“怎么,吃不下这粗茶淡饭?”

  “穆副部长,听说市委要改革干部人事制度。”邓平予说,“要在全市范围内公推公选二十名副县处级、十名正县处级领导干部啊!”

  “平予,看来你消息比我这个市委组织部的副部长还灵通啊!”穆干生说,“我是今天下午才知道这个消息的,而且只是口头消息,还没看到文件。”

  “我才不相信呢,你是不想帮我的忙吧!”

  “我下午刚从浒河县回来,真的不知道。”

  “老穆副部长,你们这次去浒河县搞选举到到底怎么回事,网上说得一塌糊涂。”

  穆干生说:“网络是个自由发表意见的地方,谁也拦不住,人家要说,有什么办法呢!”

  “穆副部长,你能不能帮助引见一下,我想见见方之路。”

  穆干生一下子拉长了脸,看着邓平予:“你想找死啊!”

  一句话说得邓楠予和邓平予都愣住了,她们俩看着穆干生,怀疑他突78然间受到什么刺激或者是神经出了毛病。

  “怎么啦!”邓楠予把筷子一放,“平予也就随便一说,你能不能引见,也是无所谓的,犯得着大动肝火吗?”

  “你们不知道!”穆干生说,“不是我不引见,也不是我不帮平予的忙,唉,一句话两句话我还真的说不清楚。”穆干生的脸上一下子堆满了复杂的情绪,邓楠予姐妹看看他,两人面面相觑。

  邓平予自觉尴尬得待不下去了,便告辞走了。

  邓平予一走,邓楠予便发起火来了:“干生,你必须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对平予那个样子。她是我妹妹,多少也是个大学毕业生,在机关也是中层干部,你凭什么莫名其妙地发起无名火!”

  “楠予,怪我不冷静。”穆干生这才把两次浒河之行的怀疑,以及肖洪书的观察、群众的议论从头到尾详细地告诉了邓楠予。他还说:“你想,平予是一个年轻未婚女子,又姿色出众,我能把她往虎口里推吗?”

  “难道他真的是这样一个领导?”邓楠予睁大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穆干生。

  “这些都只是现象、推测,以及群众私下的议论,谁也不敢下结论。”

  “他若真的是这样的人,平予躲是躲不过的呀!”

  “那也不能主动上门啊!”穆干生说,“凭平予的条件,无论是在市级机关提拔个副局长,还是县里当个常委,那都是绰绰有余的,可是遇上这样的组织部长,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话我怎么和平予说啊!”邓楠予说,“刚才你那样子,她已经误会了。”

  “平予也有点太急躁了,这种事是急不得的。”穆干生在客厅里徘徊着,“也怪她命不好,其实不久前我私下里已经和廖部长说了,廖吾成答应找机会帮她解决的,可没想到廖吾成突然离职去中央党校学习。”

  “干生,一个大权在握的领导一旦爱钱贪色,将要害了多少人?”邓楠予说,“现在这个社会里,有些女人对这种事觉得无所谓,只要能让她升官,**值几个钱!”

  “简直是强盗逻辑!”穆干生说完心烦意乱地进了书房。

  今天轮到邓楠予上专家门诊,上午十点钟,医院一把手郁院长和卫生局局长桑德新出现在她的诊断室。

  郁院长自不必说了,不单是因为邓楠予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穆干生的夫人,而是邓楠予确实在社会上赢得了相当不错的口碑。至于局长桑德新,前两年没少往邓楠予家跑,那时他是市卫生局副局长,而邓楠予的丈夫正是市委组织部分管干部的副部长。无论桑德新的卫生局长是不是穆干生起的作用,但他毕竟如愿以偿了。

  可在这一刹那间,邓楠予不明白,这会儿上班时间两位重量级的领导亲临她的诊断室,有什么要事呢?

  一直等到病人处理完了,两位领导才坐了下来,郁院长看着邓楠予,说:“邓医生啊,有一个特殊的病人,点名要你给他看病。”

  邓楠予笑笑说:“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二位领导如此慎重。”

  桑德新说:“我们之所以先给你打个招呼,不仅是这位病人的特殊,而是他点名要找你看病。”

  “我这人无论对什么样的病人还真的从来没马虎过。”邓楠予说,“二位领导放心吧,能告诉我,这位特殊病人是谁吗?”

  “马上。”郁院长和桑局长说着就转身出去了。

  邓楠予觉得两位领导今天有些反常,过去他们不管有什么重要病人或者是亲友需要看病的,打招呼是常有的事,可像今天这样神秘兮兮的还从没有过。无论如何也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