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石梓为跟宋白谈恋爱的事也颇伤脑筋。宋白上大学,尤其是进公安局工作后,石梓慢慢感到他跟她性格上的不合,他越来越清楚地觉得他需要的是一个沉静的妻子,不是那种整天像生蛋母鸡一样呱呱叫的女性,宋白恰恰是后者,而他又无法改变她。认识洪妍后,他很快就有一种觉悟了的感觉,他觉得他的终身伴侣应该是洪妍而不是宋白。他陷进了苦恼之中。他为自己的这种改变感到难堪,当初首先向宋白表示一种朦胧的东西的是他,事实上他当时没有出国,很大程度上与对宋自产生了感情有关系。宋白有着众多的追求者,但她对他的感情从来没有动摇过,这一点石梓很清楚。也因为这样,石梓更不能背叛她。他早已给自己定下原则,除非宋白自己要跟他分手,否则他不会做半点对不起她的事。

    中午,宋白拿煮好的甜玉米给他,他们一起在他家吃午餐。其实主要是吃玉米。石梓喜欢吃玉米,连续几天不沾大米都可以,有了玉米,他就别无所求了。他要另外给宋白煮点什么,宋白说,要煮她自己煮。但她也懒得动手,要吃什么回家再吃。他们聊了一会,石梓说有几件衣服要洗,让她自己找书看看,给他讲故事也可以,他就一边洗衣服一边听。

    宋白早就建议石梓买部洗衣机,说全自动的一放进去就行了。石梓说,反正一个人的衣服,也用不了多少时间,以后再说吧。宋白在他的书桌上随便翻着,后来就看到一张照片,正是石梓跟洪妍在餐桌上对饮的照片,她故意亮给石梓看。

    “照得不错。”石梓抬头说。

    宋白说:“是不错,听说洪妍是汉州的第一美女呢。”

    “美不美跟我有什么关系?”石梓说。

    宋白说:“谁说你跟她有什么关系呢?现在的领导,跟女孩子吃吃饭唱唱歌跳跳舞是平常事。”

    “那天我喝多了。”石梓说,“你看,傻傻的。”

    宋白说:“谁知道真傻假傻。”

    “真傻假傻都没事。”石梓说,“只要你不傻就行。”

    宋白说:“谁知道呢,也许我傻呢。”

    “不会的,你不会傻的。”石梓说。

    宋白说:“不会傻才傻呢。”说完,眼眶有点红。

    石梓感到这个话题谈得太多了,想另外找些什么说说,但半天不知说什么才好。

    宋白站起来说:“你下午要开会,我也要上班了。”就下楼往外走,石梓愣愣的举着两只湿漉漉的手将她送到门口,她一直不回头。

    下午的会议是总结表彰。洪妍最近已提拔为计生局副局长,安玲玲每隔几天就带着洪妍跑一次省城。省计生委对汉州今年的计生工作非常满意,认为汉州已经为全省的计生工作探索出一条新路子,把“全民参于计生工作”的理想变成了现实,要在汉州召开全省计划生育工作现场会。安玲玲说要好好总结,而且要提前做好准备,迎接全省计生现场会的召开。石梓觉得,全市的计生专干做了大量的工作,总结一下,把这种方法肯定下来,对今后的工作也有好处,便同意了。杜赞之得知省里要在汉州开计生现场会,很高兴,今天的会他本来要参加,还主动提出要讲几句,但临时又让容棋告诉石梓说下午要到地区开会,来不了了。梅初山在首府,安玲玲给他打电话汇报,他连说了几个祝贺,并要求石梓在会上代他向全市计生干部问好。

    会议将开始时,布维鹰才匆匆进入会场,他左看右看发现洪妍旁边还有个空位,便挤过去要坐。

    “这里有人了。”洪妍说,指了指放在桌上的包。

    “谁?”布维鹰咧着嘴笑道,“让她到前面去。”

    “错了,你的位置在前面。”洪妍往前努努嘴。市里开会,乡镇和机关的正职一般都要坐第一排,洪妍是跟他开玩笑的,但主要还是不喜欢他坐在自己身边,嫌他抽烟,也嫌他那个对女人目不转睛的样子。

    布维鹰说:“你怎么不坐前面?”

    洪妍不再理他。布维鹰说:“今天让我上主席台我也不干了,能跟洪局长坐一起,千载难逢。”布维鹰刚坐下,手就伸进口袋里掏烟。

    洪妍说:“这排是不吸烟席,在这里得守纪律。”

    布维鹰笑笑将烟重新放回口袋,他说:“不吸烟也值。”

    原来坐在洪妍旁边的女子回来看到位置上坐着布维鹰,挤挤眼睛说:“人家坐了的位置你也占,是不是因为你是公安局长卢布维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坐这里。“欠欠身做出要让的样子,其实他是不会让的。

    那女子一边拿过自己的包,一边说:“男人都想往靓女身边靠,让你跟洪副局长坐吧。”

    主席台上主持人宣布会议开始,洪妍抬头往上望,不再理布维鹰。

    布维鹰也抬头往上望,主席台上没有杜赞之,他问:“杜书记去哪里了,今天怎么不来?”

    洪妍装作没听见,打开笔记本准备做记录。

    “我开会从来不做记录。”布维鹰说,“反正回去又不用传达,走出门口就可以忘掉了。”

    洪妍还是不搭理他。

    布维鹰说:“石副市长今天状态不行,昨晚没睡好吧?”

    洪妍认真地看了石梓一眼,她也觉得他面色灰暗,一副病态,汉州的计生工作得到省里的肯定,他应该高兴才是,怎么会是这样?洪妍目不转睛地望着石梓。石梓将话筒移到自己前面,他说:“我今天就说三句话,第一句是告诉大家,梅市长在首府向大家问好;第二句是感谢大家为汉州的计生工作所负出的艰苦劳动;第三句是说一点希望,希望大家戒骄戒躁,争取更大的成绩。”他说,其实,汉州的计生工作并没有什么特别捷径,他们只是做到了“工作做在前头,服务跟在后头”12个字而已,这么简单的道理谁都懂,关键是你有没有踏踏实实地去做工作。安玲玲冗长的讲话一开始,下面就开小会了。

    “今晚我请你去唱歌。”布维鹰小声对洪妍说。

    洪妍没有反应,不知是没听到他的话,还是故意不理他。

    “我们到汉南去吃饭,吃完饭就唱歌。”布维鹰声音大了点。

    “我今晚没空。”洪妍说。

    “是没有空还是不肯跟我去玩?”布维鹰问。

    洪妍说:“我说是没有空,但你爱怎么理解都可以,搞公安的人善于推理。”

    布维鹰说:“那就下次吧。下次我请你最好有空。”说着站起来出去了。他走到门口即用手机呼人,很快手机响了,他呼的是宋白。他说:“我今晚请你吃饭。”

    “还没下班呢。”宋白说。

    “我正在开会我都出来了,出来吧。”布维鹰说。

    宋白说:“有什么事吗?”她进公安局后就在治安大队上班,是布维鹰管的范围。

    布维鹰说:“找你肯定有事。没有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宋白问:“跟谁?”

    布维鹰说:“都是自己人,没有国民党也没有五类分子,去了就知道了。”

    “9点钟我有事。”宋白说。

    “吃过饭再说吧。”布维鹰说,“谁没有事,我这个副局长不会比你清闲多少。”一边说着话一边将车开到办公楼下接未白。

    宋白在公安学校进修时,布维鹰一个月到公安学校去几次。布维鹰的女儿在公安学校读书,他去看他女儿时见到了宋白。他问宋白怎么到这个地方来,宋白问她怎么不能到这个地方来。他和他女儿一起到街上吃饭,请宋白一起去,她去了。那是宋白第一次跟布维鹰吃饭。此后,布维鹰到省城去的次数多了,他没有直接进公安学校,在校门口就呼宋白,说他到公安厅办事,事情办完了,想请她出来聊聊。宋白以为他女儿也一起出来,见了面才知道他根本不让他女儿知道他到省城来。

    “老是来看她,她就无心读书了。”他说。

    宋白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从老远跑来不是看他自己的女儿,而是找另一个女孩子,这样的父亲也真够可以。因为是局里的领导,以后回去还得在人家的领导下工作,宋白觉得有必要应付一下。

    “我们找个地方玩玩,你说去哪里好?”布维鹰问。

    “我不懂。”宋白说。

    布维鹰说:“你不懂就听我的吧。”他将她带到一个大宾馆,吃过饭之后要她跟他进舞厅跳舞,宋白说她这几天脚踝总是疼,舞是跳不得了。布维鹰将车停在一间药店门前,径直进去买了两瓶进口的红花油,说要给宋白擦脚踝,宋白在心里直笑。布维鹰说不跳舞就找个地方坐着看夜景吧。宋白又说明天要考试,她一点准备也没有,下次再说吧,她想回去了。布维鹰只好将她送回学校,他没到校门口就让未白下车,他怕他女儿碰到。没过几天,布维鹰又呼来自,宋白出来了,身边跟着他的女儿。此后,布维鹰再不到学校找她了。

    宋白进修结束后到公安局报到,布维鹰就让她进治安大队,他说治安大队有实权又不辛苦,最适合女同志了。宋白在办证室上班,布维鹰每天到办证室几次,还常常让宋白跟他出去应酬。宋白慢慢就厌烦了,可他说这也是工作。

    今天布维鹰也说是工作,否则未白就不出来了。

    安玲玲讲完话,主持人又讲一些要大家回去如何贯彻这个会议精神的意见,一二三四五六点一直讲到下班时间。会议刚结束,秘书匆忙从外面跑到主席台告诉石梓,说有个女孩子死在市委大院门口。

    “公安局知道了没有?”石梓有点紧张。

    秘书说,现在公安于警正在看现场。石梓问怎么回事。秘书说事前一点迹象都没有,突然有人看见一个姑娘靠在大院门口的墙上坐着,像是睡着了,保卫人员去叫了几次她都没醒,最后才知道是死了。

    “哪里的人!”石梓又问。

    “还不知道,现在公安正在调查。”秘书说。

    石梓说:“通知公安局董局长到现场。”

    秘书马上给董为打电话。

    石梓一边赶往现场,一边给梅初山打电话,梅初山的电话关机了。他接着给杜赞之打电话。

    杜赞之说:“要死哪里不可以死,干嘛非要到市委来,真是荒唐!”他那时正准备起床吃晚饭。

    “提高知名度啊。”石梓不知为什么,随口就说了这一句。

    “自杀本身还嫌知名度不够吗!”杜赞之说着幽默起来,“都说世纪之交,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一个黄毛丫头自杀也不算什么,让有关部门派人处理好就行了。”

    石梓赶去出事现场,董为已经在那里了,石梓问:“人怎样了?”

    “死了。”董为说,“已经凉了。”

    石梓问死者是谁,什么身份。

    董为摇了摇头说还没查清楚。

    “布维鹰呢?他怎么不来?”石梓想起分管刑侦工作的布维鹰,问。

    董为说:“下午他参加计生会议,我们呼他一直没复机,手机也联系不上。我便来了。”

    石梓离开现场立即打了宋白的呼机,尽管他知道自杀的女孩子不是宋白,但他还是呼她,这时他希望直接听到宋白说话的声音。中午她看了她和洪妍的照片,心里不高兴,他也觉得烦,想呼她聊聊。但她没有复机。他想给她家里打电话,但不知为什么竟没有打。平时他呼她,她都是很快就复机的。

    此时,宋白正在布维鹰的车上。

    将近7点钟时,石梓一个人进了快餐店。饭后他沿着大街走了一段,街道上乱七八糟又勾起他许多感慨。他今晚的情绪很坏,不知走了多久才回了家,刚进家门,他又呼宋白。

    宋白上车不久,呼机响起来,一看显示出来的是不完全的号码,她看了看说:“我的呼机没有电池了。”

    布维鹰一边开车一边说:“我这个副局长都没你忙。”但他刚说完,自己的手机就响起来。

    宋白将他的军说:“你看,你的手机不是响了?”

    布维鹰连看也没看,他说:“跟你在一起,谁打电话我都不接。”说完将手机关上了。

    但呼机又响起来。

    宋白说:“还是看看吧,万一出什么案子怎么办?”

    布维鹰随手又将呼机关上了,他说:“我可不管那么具体,到时听汇报就是了。”事后他才知道,当时呼他的是卢业萌,卢业萌要向他报告市委大院门口的死人事件。

    宋白用布维鹰的手机分别给家里和宋双打了电话,看看是不是他们呼她,但他们都没有呼过她的意思。她于是给石摔打电话,家里没人接,手机一直忙音,她估计也许石梓呼她。她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没有复石梓的机,她既解恨又着急,解恨的是想起那张照片,着急的是担心石梓有什么急事要找她。这时,布维鹰的车直接往海边开了。“现在去哪里!”来白问。

    “我们到海滩去吃饭。”布维鹰说。小车直奔海滩,宋白不太愿意,但也没有提出反对。

    吃饭的时候来自给呼机换了电池,他们在沙滩上散步时,她老是注意着呼机是否响。汉南的秋季虽还没冷,但也少有人来了,周围冷冷清清的,一男一女两个人在上面走着十分显眼。宋白突然觉得很别扭。

    “我们回去吧。”宋白说。

    “这种环境你不觉得有意思吗?”布维鹰说,“大海,沙滩,渔火,真是太美了。”

    “我们又不是没见过大海沙滩和渔火。”宋白说。

    ‘你跟石副市长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布维鹰说。

    “谁跟谁什么事?”宋白说。

    “还有什么事?都说你跟石副市长合不来了。”布维鹰说,“尤其是现在石副市长官运亨通。”

    宋白沉默着,她也觉得石梓变了,变得更加酷了。

    “听说石副市长对洪妍不错。”布维鹰说,“下一步他可能要跟洪妍了。”

    宋白突然感到很烦,她说:“我们回去吧。”

    布维鹰说:“宋白,你说,像我这样的人,现在离婚了还有没有人嫁?”

    “就看你想娶什么样的人了。”宋白说。

    布维鹰说:“肯定是没结过婚的,大学毕业,形象过得去。”

    “可以试啊。”宋白说。

    “如果我离了婚再向你求婚,你同意吗?”布维鹰突然问。

    “我可不行,我这辈子不会嫁给公安。”宋白说。

    “为什么?”布维鹰问,“你自己学建筑,却要到公安来,不是对公安不喜欢吧?”

    宋白说:“公安再找公安有什么意思?”

    布维鹰说:“说穿了还是有偏见。但你不把我当朋友吗?”

    宋白说:“你是领导,跟一般的公安不在同一个范畴。”

    布维鹰说:“话虽这样说,今晚我回去是睡不着觉了。”

    宋白说:“你放心,假如你真离婚了,还愁娶不到年轻漂亮的老婆吗?当然话又说回来,好端端的离什么婚?”

    布维鹰叹一口气说:“你有所不知。”宋白以为他一定说跟妻子没有感情之类的废话,但他居然没有说。据说,布维鹰的老婆经常挨他打,还不如一条狗。

    “我们走吧。”宋白心神不宁,她决然地说:“我们走吧。”并在前面走了。布维鹰只好跟在她后面往回走。

    石梓呼过来白一会之后,电话铃响起来。他以为是宋白。但打电话的是洪妍。

    “你在忙什么呢?”洪妍问。

    “没忙什么,正想找人聊天。”石梓说。

    在市委自杀的女孩子身上没有留下说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当天没有人认尸。尸检报告出来,性别身高年龄特征公布的第一天,一位盘姓中年男人带着老婆到派出所反映,说他们的女儿盘小琳多天不见回家,也没给家里打过电话,他们呼她也不见复机,他们到纸厂找她,纸厂的人说好几天没看见过她了。他们有点担心,但还是不相信那个死者是他们的女儿。

    派出所的干警详细问了他们女儿的年龄特征身高等,怀疑那个自杀者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的女儿,建议他们到殡仪馆去看一下。盘家父母一听这么说,双膝马上发软跌倒在地上。

    公安方面现场勘察的意见是自杀,几天后复议的结论也是自杀。但死者家属坚持说,我们的女儿好好的怎么会自杀?

    盘家住在市里最老的一条街道边,房子是60年代建的平房,低矮潮湿,光线暗淡。董为走进去问有没有人在家,一个沙哑的女音问他是谁。董为左看右看,半天才看到墙角边一张木头床,一个惊淬的妇女从床上爬起来,用一双湿润而深陷的眼睛望着董为。

    “我是市公安局的董为。”董为说。

    妇女马上朝里面的方向叫道:“老盘,董局长来了。”

    董为定睛一看,里面是厨房,盘父弓着腰从里面走出来,一边走一边说:“还找我干什么啊,不是说自杀吗?我的女儿活得好好的她为什么要自杀呢?”

    “老盘,你先坐下来。”董为扶着老盘坐到床上,“现在得你们提供情况,如果找不到什么可疑的线索,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老盘怔怔地望着漆黑的屋顶发愣。

    从盘家回来,董为给石摔打电话,说要找石梓聊聊。石梓问他聊什么,他说什么都想聊。两个人见了面,董为说,他不想再干这个公安局长了。石梓问为什么,他说不为什么,自己没能把工作做好,还占着这个位置干什么?

    石梓不吭声了。公安不是他分管,董为干不干公安局长,决定权也不在他。公安局的情况他也清楚,董为这个局长几乎成了孤家寡人了,不干不行,要干又干不了,处在一种非常尴尬的境地。

    “盘小琳的死有很多疑点。”董为说,“但这事一旦查起来,肯定会引发许多矛盾。”

    “你是害怕吗?”石梓说,“身为公安局长,还怕什么矛盾!”

    董为说:“我不是害怕自己有什么事,我是考虑到能不能查下去。”

    “如果你觉得应该查,就先查,碰到什么问题再说。”石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