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如泉,不停地从胡雨薇的眼眶中涌出来,顷刻间,胡雨薇就成了一个泪人。

 刘燕妮打开包,掏出卫生纸,擦干了她的眼泪。胡雨薇似乎受到了感动,哽咽着说:“对不起,我来的时间不长,贡献不大,麻烦不少——”

 刘燕妮赶话说:“人吃五谷杂粮,生疮害病在所难免,你不必自责,先养好身体再说。”

 胡雨薇点点头,看看高寒,说:“谢谢你及时把我送到医院,要不是你,我只怕现在正在阎王殿打扫卫生呢。”

 胡雨薇忘记了高寒刚刚进来时给她的暗示,稍不留神就把高寒卖给了刘燕妮。

 高寒想摆手制止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用脸红来述说他的惭愧。高寒为他的谎付出了不大的代价。刘燕妮看了高寒一眼,一脸的嗔怪,什么也没说。

 两人在病房呆了几分钟,刘燕妮给高寒使个眼色,他们先告别了胡雨薇,前后出了病房。

 走廊尽头,刘燕妮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着高寒问道:“真有你的,偷嘴吃还瞒我这个老灶爷,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朋友,胡雨薇是我学校的老师,搞出这么大的事你不但我通知我,还想瞒天过海。你说说,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高寒尴尬地笑笑,说:“黄珊不在家,我就去了你那儿——,不,是雨薇那儿,结果她的病就犯了。深更半夜的,我不想打扰你,所以就把她弄到了这里。”

 高寒虽然说得含糊其辞,但刘燕妮已经明白,高寒一定是和胡雨薇发生了激烈的战斗而没有把握好分寸,所以就导致了胡雨薇心脏病复发。男女之事,情到深处,由不得自己,刘燕妮深有体会,不便多问。她白了高寒一眼之后,说:“邪门的事都叫你干完了,哪个女人选择你做老公,总算是瞎了眼。老天爷也够照顾你的,把各色各样的女人都送到你面前。你惹下的乱子你自己处理,胡雨薇是我学校的老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看我怎么收拾你。”

 高寒一边聆听着刘燕妮冠冕堂皇的教诲,一边在心里嘀咕着:这时候开始装正经了,忘记了你当初是怎么强迫我的。往事历历在目,高寒的心里 不由洋洋得意。现在的高寒,已经不是当初的高寒了,把感情看得清水还要淡泊。

 而刘燕妮也在心里想:男人都是这副德行,那时候白给的不要,现在却看上了一个病恹恹的女人。下贱。

 高寒尴尬,不经意回头看看。这一看不要紧,只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护士一手搀扶着一个女病号,一手高举着输液瓶,正拐进卫生间。从后相看,那个被搀扶的女人很像自己的老婆黄珊。他以为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正想再细看,两人已经拐进了卫生间。

 黄珊去旅游了,不会在这里。高寒很快打消了自己的疑虑,转过身来。

 高寒看见黄珊的背影时,刘燕妮似乎也发现了黄珊的影子。她歪头看看,突然问高寒说:“黄珊在哪里?”

 “黄珊去旅游了,她没请假吗?”高寒问道。

 “请假倒是请了,但她没说她去旅游,她好像说她身体不适,想在家休息。我刚才看见一个人,好像就是黄珊。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看你们两个现在都是撒谎的高手,也不知谁学谁的。”

 刘燕妮的话很刺耳,但此时高寒却不敢和她叫真儿。如果刘燕妮确定刚才她也看到了黄珊,那个病号就一定是黄珊。毕竟两人同时犯错的机会不大。因为胡雨薇住院牵扯到自己,高寒不想再节外生枝,所以就赶快转换了话题,说:“咱们既然来了,还是问问主治大夫,看胡雨薇的心脏病还能不能动手术。”

 “你还真是个情种,够痴心的。那是你的事,轮不到我管。”刘燕妮不高兴地回答。

 话虽然这么说,但刘燕妮还是跟着高寒去找主治医生去了。

 医生的话很直接,他基本上重复了曾经告诉过高寒的话——胡雨薇的预后并不乐观,即使恢复了正常,也不能喝酒,不能进行繁重的体力劳动。并暗示高寒说:“一定要注意,晚上不能有剧烈的运动。”

 虽然刘燕妮是过来人,但医生的话还是让她脸红。为了掩饰难堪,刘燕妮问道:“能做手术吗?”

 “能。”医生说“但需要大笔的费用。”医生停了一下,补充道。

 高寒从医生的话看到了黎明的曙光,他不由问道:“大概得需要多少,比如二十万,三十万,或者是——”他想好了,如果是三五十万,他就不惜一切代价,无论如何也要彻底根治胡雨薇的病。胡雨薇入住医院,使高寒重新想起了来华。如果还有一丝希望,他都不想叫来华重蹈来华的悲剧。

 医生摇头,摇头之后问道:“她的病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现在如果要动手术,费用估计你们承受不起。”

 “到底需要花费多少?”高寒急切地问道。

 刘燕妮看到高寒对胡雨薇如此关心,一股涩涩的感觉涌上了心头。她看了高寒一眼,猜测道:“估计是个天文数字。”

 医生说:“你还是别问了,继续保守治疗也能维持她的生命。叶利钦动过心脏病手术知道吧,全世界就一个叶利钦,所以你还是别问了。”

 高寒的心彻底凉了。叶利钦动手术,他的背后站着一个强大的国家,而自己呢,只是比平民百姓稍微强点而已,哪能和一个国家的总统相提并论。听医生的口气,胡雨薇要动手术,花费真的是天文数字。

 人都有无奈的时候,最无奈就是看病没钱。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大概说的正是此种情况。

 离开主治医生,高寒的心里一直闷闷不乐。他倒不是为胡雨薇的病情难过,他是为自己而难过。省委书记的秘书,市委组织部的负责人,他一直为自己的经历和职位而沾沾自喜。可是,刚才医生的一席话却像踹向他的一只脚,把他踹到了万丈深渊。如果说大人物是一头大象,他充其量也就是一只蚂蚁。有的时候,他甚至连一只蚂蚁都不如,也就是个蚂蚁蛋。

 蚂蚁蛋,多小的颗粒,受到任何外力都会粉身碎骨,一口气就能把它吹得无影无踪。

 医生的话是一番好意,并不想刺激高寒,但高寒却感受到了刺激。在回去的路上,一个新的想法在高寒的大脑里产生了。既然钱是如此的重要,他不妨也打一打钱的主意。有人不是说吗,现在的社会,不再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恰好翻了过来,有钱能使磨推鬼。

 凡事都有开端,在开端之前都应有原则和规矩。在回家的路上,高寒给自己定了一条原则,那就是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中午,如果黄江河同意张峰到莲花县当县委书记,高寒就瞒天过海,狠狠地宰张峰一刀。他知道自己目前不缺钱,但为了迈出他敛财的第一步,姑且就把张峰作为了他试验品。至于试验能不能成功,就看他的刀是否锋利,刀法是否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高寒到家时黄江河还没有回来。

 和以前相比,蒋丽莎的态度出奇地好,好到了叫高寒恐惧的程度。高寒刚进到别墅,蒋丽莎就迎了出来。她笑着接过高寒手里的公文包,打招呼说:“回来了。”

 “回来了。爸爸还没回来?”

 “你该在爸爸面前再加一个字,他是你和黄珊的爸爸,不是我的爸爸。还新闻专业,就这点水平,你想降低我的辈分呀。”

 高寒笑笑,知道蒋丽莎在无话找话说,也没在意。刚要进到卧室时,突然想起路上想对张峰宰一刀的构想,就转会头对蒋丽莎说:“阿姨,趁着爸爸,不我爸爸还没回来,我想和你商量点事,你看——”

 “什么时候和我客气起来了?”蒋丽莎一边走进客厅,一边扭头看看高寒“咱以前不是约好了吗,没人的时候喊我大姐。”

 蒋丽莎好了伤疤忘了痛。她大腿上的青紫色还没有完全恢复正常,蚊子叮咬的痕迹还在隐隐作痛,就把这一切忘到了脑门后。高寒没吱声,跟着蒋丽莎进了卧室。蒋丽莎关了门,手里拿着高寒的公文包,说:“坐,有什么只管吩咐。”如果有外人在场,听了蒋丽莎的话,一定以为她就是高寒的秘书。

 高寒站着,面对着蒋丽莎,说:“张峰想到莲花县当县委书记,似乎已经打通了司市长和人大李主任的关节。他要我在爸爸面前替他 美言几句,我想——”

 “你想怎么样?”

 “我想按劳取酬,趁机捞点,是不是。”高寒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委婉地说了说话。

 “取就取呗,黑道上还讲究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何况红道呢。官场上的事就这样,你吃我我吃你,吃来吃去,就是为了大家都有饭吃。”蒋丽莎很内行地回答高寒说。

 “可是我——”高寒支吾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蒋丽莎把高寒推到沙发前,又摁着他坐了下来,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好张口,又不知道该收取多少,是这样吧。告诉你,我在这方面可是轻车熟路。你想想,纵观全国,从中央到乡政府,就数县一级的权利最失控。换句话说,县委书记的官职虽然不大,但纯粹是实权派,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个不贪的县委书记,一年也能被动地贪污百八十万。清朝不就有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之说吗,现在也是,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要我说,你就收他五十万。按照刚才的推论,还不够他一条公路的回扣。”

 蒋丽莎果然老套,高寒的几个字就引出了她一长溜的议论。为了打消高寒的疑虑,蒋丽莎激动地说:“高寒,你要是不好意思,把这个任务交给我,我替你完成。你放心,我不会贪污你一分钱。”

 正说着,听到了黄江河汽车的喇叭声。

 蒋丽莎扔下公文包,转身疾走几步,开门就往外走。

 这段时间以来,每天到外边迎接黄江河,已经成了蒋丽莎的习惯。通过最后一次黄江河对她的教训,她已经深刻地认识到,在这样一个高官家庭,当权者永远是上帝,她最多也就是个侍者。如果想维护自己的地位,必须先把黄江河顶在天上,然后自己才有说话的机会。

 高寒跟在蒋丽莎的身后也出了别墅的大门。

 不知从何时开始,蒋丽莎走路的姿势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她不再昂首挺胸,也不再目空一切。她的步子很碎,弯腰低头,就像穿着和服的日本小女人。

 黄江河刚拔掉钥匙,蒋丽莎就去伸手拉门。黄江河刚要抬腿,蒋丽莎就把左手挡在了车门的上方。

 黄江河下来后,把钥匙递给蒋丽莎。蒋丽莎拿起钥匙链上的遥控器,对着车子摁了一下,只听“唧唧”两声,车门就被上了锁。

 黄江河快要走到大门口,蒋丽莎迈着碎步追上来,伸手就挎住了黄江河的胳膊。

 看到蒋丽莎巴结黄江河的样子,有联想起几天前这栋别墅里的硝烟,高寒只想笑。他弄不清楚,在这两个冤家之间,究竟是黄江河妥协了,还是蒋丽莎妥协了。

 三人围着一个大餐桌吃午饭。

 黄江河和蒋丽莎坐在一起,高寒坐在两人的对面。黄江河刚拿起筷子,蒋丽莎就自言自语地说:“哎,黄珊着丫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选择这时候去旅游。”

 黄江河只顾吃饭,不想搭理蒋丽莎。高寒不知道蒋丽莎用意何在,也不敢答话。蒋丽莎再说:“其实暂时的分离也是好事,小别胜新婚嘛。家庭是这样,周边的人也是这样。江河你说是吧。”

 黄江河知道蒋丽莎又有话说,就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不管怎么样,蒋丽莎总算得到了回应。她朝黄江河的身边挤了挤,问道:“我听说张峰想到莲花县当县委书记,有这回事吗?”

 黄江河看了蒋丽莎一眼,说:“以后在家里,市委的事情你少掺和,他去不去与你有什么关系。”

 蒋丽莎低头受到训斥,不再吱声。高寒这才知道,蒋丽莎在为自己说话。为了打破僵局,高寒说“爸爸,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其实身边的人呆久了反而不好。我今天还见到张峰了,看样子他真的想到下边。他跟着你鞍前马后的也跑了几年了,你就满足他这点小小的要求吧。我听人说了,他都和其他的领导说好了,就等你发话召开常委会了。”

 黄江河看看高寒,说:“这小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放着这么舒服的地方不好好呆着,非要去当什么县委书记。你告诉他,明天就找来常委会,然后给省里写个报告。”

 蒋丽莎听黄江河这么一说,故意把头向后面移动一下,并往后甩甩头发,显出一副洒脱的样子,朝高寒挤挤眼,微笑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