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燕妮先打发走了吴老太,又替李时民和冰莹打了车,和酒店大堂值班经理一起安排好了公司的办公室之后,太阳已经挂在正头顶了。

 挂在头上的是太阳,缠在刘燕妮心头的是吴黎和他的母亲。躺在病床上的年轻的将要失去漂亮老婆的中学校长,以及他年迈的四处求爷爷告奶奶的母亲,都足能引起任何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的怜悯。

 但刘燕妮不会随便把她的同情心施舍给任何人。曾经受到的伤害扭曲了她的心灵,她的内心疯狂地生长着复仇的种子。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必须马上把郝琦从公安局的羁押中解脱出来,把吴黎像白宝山一样暂时拉到自己的身边,好为自己所用。

 但是,在解救吴黎之前,她还要去见见蒋丽莎和黄江河。她要当面问问蒋丽莎,为什么在自己答应不再追究吴黎的责任之后,还不赶快动手把吴黎从公安局的羁押中中解放出来。当然,在潜意识里,刘燕妮还想和黄江河和蒋丽莎零距离地接触,最好能博得他们的信任,到关键的时候给他们来个出其不意的小动作,把尖刀他们的心脏,看着他们倒在自己的血泊里。

 郝琦安排好了饭菜,刘燕妮只得对其他的人说了声抱歉,然后开车离开了酒店。

 她是公司的一把手,其他的人都是她的下属,她有选择的自由。她说声对不起只是出于礼貌,已经是委曲求全了。

 丰田车驶出了酒店,直奔黄河南岸。刘燕妮估摸着,等她到了别墅时,正是黄江河一家人吃饭的时间。如果黄珊的心情不好,她倒想好好地凑个热闹,表面上开导一下这个夺走了自己心爱男人的女人。

 刘燕妮预感的没错,整个中午的时间,黄江河的家里确实乱成了一锅粥。

 今天中午,由于女儿黄珊和高寒的关系发生了变故,黄江河也没心思到市委上班。后院起火,他心神不安,乱了方寸。他从客厅走到卧室,又从卧室来到院子里,现实的焦虑时刻撇伴着他。蒋丽莎看到黄江河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就跟在后面大献殷勤。

 黄江河心中烦乱,原本想安静一下,也好理顺自己的思维,看看如何收拾黄珊和高寒混乱的局面。一看到蒋丽莎像个跟屁虫老在身后转悠,就冲着她只发牢。

 “我又不是小孩子,怕被人拐跑了,你老跟着我干什么。”黄江河蹦了一句之后又想往别墅里走。蒋丽莎遭到呵斥,知道黄江河为黄珊离婚的事闹心,也没和他计较。等黄江河从身边经过时,胳膊碰到了蒋丽莎的肩膀。蒋丽莎顺势就抓着了黄江河的袖子,说:“别生气了,黄珊也是一时生气,不会和高寒离婚的。无论怎么说,高寒也是从这儿飞黄腾达的,他就是再没良心,也不会答应黄珊离婚的要求。小夫妻都在气头上,所说的也不过是气话,你也不必放在心上。等再过两天,我去把高寒叫回来,把两人往房间里一锁,什么都烟消云散了。”

 黄珊不是蒋丽莎的女儿,她所说的也只不过是宽心话,黄江河岂能不知道。不要说黄珊和高寒离婚,就是哪一个想不开寻了短见,蒋丽莎也不会太放在心上。

 蒋丽莎的手还抓着黄江河的胳膊。黄江河没有挣脱,蒋丽莎顺势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亲昵地说:“要怪只能怪你,发什么神经,找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当司机——”

 黄江河知道蒋丽莎要说什么,一晃膀子甩开了蒋丽莎,斜眼看着她,说:“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埋怨起我来了。要不是认冰莹做干女儿,要不是把她介绍给吴黎,怎么会出这档子事。说到底都是你惹的祸。我可告诉你,黄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也趁早散伙。”

 “什么意思?”蒋丽莎吃惊地问道。

 “没什么意思,你下午就到省委去把高寒给我找回来。要是喊不来高寒,你也别回来了。”

 蒋丽莎知道黄江河一肚子火,只是随便说说,就顺口答应道:“好吧,夫唱妇随,你的话就是圣旨,我答应你就是了。今天下午我就过去,他要是敢不回来,我就找他们领导。小子太狂了,当了几天的大秘书,自以为翅膀硬了,想从这里飞走,门都没有。”蒋丽莎说着,情绪竟然激动起来,磨掌擦拳的,恨不能立即前往省委,把高寒抓回来。

 蒋丽莎激动的情绪感染了黄江河,他仰望苍天,长叹一声,说:“我知道你在安慰我,你就别蒙我了。高寒那小子——,哎,刘燕妮又回来了,还不知道他的心思在哪儿呢。可怜的黄珊,没生孩子之前还算靓丽可人,可青春期还没过,身上就有了妈的影子,再加上她的那条瘸腿,和高寒迟早要过不到一块去。”

 听口气,面对黄珊和高寒即将到来的婚变,黄江河也左右彷徨,束手无策了。

 该说的话说完了,黄江河的心里也平静了许多。两人正要回到别墅,门铃响起。

 蒋丽莎去开门,一看是吴老太,知道她是为吴黎的事而来,就没好气地说:“我这几天忙,没时间跑吴黎的事,过几天你再过来。”

 吴老太见自己一进门蒋丽莎就来个无缝锁,心里早凉了半截,她二话不说,扑通就跪了下来。

 “我的姑奶奶,你可是说过,只要刘燕妮答应不再追究,你就想办法把他弄出来。刘燕妮已经答应了,你这里却卡了壳,哪有说出去的话再收回的道理。我可怜的儿子啊——”

 说到最后,吴老太竟然扯起嗓子哭起来。她这一哭,蒋丽莎顿时手足无措,正要安慰几句,那边的黄江河早已厌烦了,冲着吴老太就喊道:“这里又没死人,你嚎叫什么。是刘燕妮把你儿子弄进去的,你不找她来这里闹什么。”

 黄江河的声音很高,一下子镇住了吴老太,她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愣了一会儿之后,才小声地说:“那些主意都是你出的,你不能扔下吴黎不管。”黄江河的心境正糟糕,不想和吴老太过多地纠缠,转身就进了别墅。

 蒋丽莎见黄江河走了,也不敢和吴老太多说话,就安慰她说:“黄书记这两天心情不好,你先去找刘燕妮,听听她怎么说。你放心,只要她不再追究你儿子的责任,其他的事都好说。”

 吴老太怀着希望而来,揣着失望而去。临走的时候回望了蒋丽莎一眼,疑惑地问道:“闺女,要是刘燕妮不管,我该怎么办?”

 蒋丽莎没有心思回答她的问题,只能勉强地笑笑。她想叫吴老太在她的笑容里捕捉到一丝美好的希望,可吴老太看到的只是失望。无奈的吴老太见蒋丽莎不搭理自己,只能悻悻而去。

 送走了吴老太,蒋丽莎刚回到别墅,黄珊回来了。

 黄珊的脸上像霜打了一般,黑气森森的,没有一点光泽。她下了车进到别墅,跑到储藏室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酒,然后进了自己的卧室。

 她要麻醉自己,在麻醉中罗列出和高寒离婚的理由。她拧开塑料瓶盖,然后把酒瓶放到一边,从床头柜里拿出纸和笔来。

 浓郁的酒香从拧开的瓶盖里散发出来,引诱着黄珊的神经。她要先写出第一条理由,然后再开始喝酒。她想好了,喝一口想一个理由。她有无数理由能说服自己和高寒离婚。

 黄珊把纸铺开,工工整整地写了个开头:离婚理由。

 第一条很简单,都是人们挂在嘴边的:婚前缺乏感情基础。

 和谐夫妻首要的前提就是要有深厚的感情,没有感情的婚姻是失败的婚姻,绝对不能长久。高寒是个穷小子,祖宗十八代都是农民。他凭着灵活的脑子考上了大学,然而在分配时却遭遇到不幸,是黄珊的妈妈把他安排到了信用社。至于他后来到了省委,那也是因为黄江河一家人的缘故。如果不是张曼莉和他吵架,把他发配到基层工作,又卖了他的房子,他就碰不到他的同学,如果碰不到他的同学,他就写不出好文章,也就成不了省委书记的秘书。从本质上说,高寒的今天还是由黄珊的家庭背景造成的。

 黄珊写完了第一条,伸手就抓起酒瓶子,潇洒地仰起脖子,狠狠地灌了一口。她把要和高寒离婚的决心全部凝聚在这潇洒的动作中。

 好酒质量就是高,度数不低,喝着却不辣。喝了一口之后,黄珊又喝了第二口。她还想喝,但她控制了自己。如果喝醉了,就写不出完整的理由。没有完整的理由,律师就无法替她打官司。于是,黄珊把酒瓶子放到一边,然后再写第二条。

 第二条理由更简单,可以直接从第一条中导出来。由于没有感情基础,婚后的感情就更为糟糕。高寒仗着自己潇洒,从婚后就开始风流成性。潇洒是父母给的,错不在高寒本人,但风流是他骨子里养成的。刘燕妮,来华,肖梅,冰莹,这几个都能叫上名字,也都是高寒糟蹋过的女人。

 写过第二条理由,黄珊又鼓励了自己,喝了第二次酒。这次喝得多了点,最少有二两。她奖励过自己之后,接着想第三条理由。

 可是,黄珊想崩了脑袋,也没有想出第三条理由来。她放下笔来,拿起酒瓶子,又是一阵猛灌。她坚信,只要能坚持喝下去,就一定能喝出第三条理由。她没有离过婚,不知道离婚该有几条理由,但她判断,只有两条理由法院未必会判她和高寒离婚,所以她必须要有足够的理由。

 一瓶酒的一半灌进了肚子里,可仍然没有想出第三条理由。黄珊歪在椅子上,一边小口抿着酒,一边想着第三条理由。

 酒的味道不错,她从来没喝过这么多。喝多的感觉也不错,怪不得男人们总爱喝酒。醉意朦胧中,高寒的影子总是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她看见高寒就站在她的身边,抚摸着她的头发,对她不停地说着好话。高寒一边承认这错误,还把嘴放在自己的耳边,轻轻地摩擦着自己的耳垂。黄珊偏过头去,躲开了高寒的抚爱。就在她刚躲开时,高寒突然就冲她发起火来。

 “你以为你是谁呀,不就是市委市委的女儿吗?告诉你,令你骄傲的一切已经成了过去式了。市委书记算什么,还不如省委书记的一根脚趾头。市委书记的女儿算什么,还不如省委书记女儿的一根毛发。别在我面前摆你的臭架子,今天的我已经不是昨天的我了。你不是要和我离婚吗,我巴不得呢。我告诉你第三条理由,就说我高寒不稀罕你了。你也不要绞尽脑汁想什么第三条理由了,我替你说吧,我不要你了,从今天起我就休了你。”

 牛气冲天,无拘无束,黄珊再也找不回来当初文质彬彬的高寒了。

 高寒的嚣张气炸了黄珊的肺。

 “你这个没良心的狗东西——,呜呜,呜呜——”

 黄珊说不下去了,她用力地推开了高寒,然后呜呜地哭起来。

 蒋丽莎和黄江河听到哭声赶过来了。他们轮番敲着卧室的门,可房间里只传出了黄珊撕心裂肺的哭声。

 一股浓浓的酒味从门缝里挤出来,扑到了两个人的鼻孔里。他们知道,黄珊在房间了喝酒了。

 借酒浇愁愁更愁,这足以说明,黄珊不是真心离婚。她在赌气,在和自己赌气,在和高寒赌气。不然,哪有提出离婚反而又喝酒浇愁的道理。

 黄珊在房间喝酒,这可吓坏了黄江河。他在门外使劲地叫喊着黄珊的名字,可听到的只是隐隐约约的哭泣声。情急之下,黄江河抬脚用力地踹了出去。

 门被踹开,两人争先恐后地进到卧室。黄珊歪在椅子上,目光呆滞,见黄江河和蒋丽莎进来,停止了哭泣想站起来,可最终没站起来。黄江河上前扶住了黄珊,蒋丽莎一把从黄珊的手里夺过酒瓶子。

 “珊儿,你不要这样,爸爸心疼。”黄江河劝说着黄珊,声音颤抖。黄珊抬手就打了黄江河一个嘴巴子,咬牙切齿,冷笑着说:“你这个白眼狼,你脑后长着反骨,叫我看看,你脑后一定长着反骨。你隐藏得够深的,真人不露面,我要和你离婚。你放心,我不会再去跳河,我要为自己活着,为我的儿子活着。你滚蛋,马上滚蛋,这栋别墅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黄江河知道黄珊喝多了,摊开两手无言以对。他看着蒋丽莎呆呆地站着,就吼叫道:“死人呀你,还不赶快想办法。”

 蒋丽莎慌慌张张地出去了,跑到厨房拿来一个醋瓶子和一个勺子,叫黄江河卡主黄珊的头,然后给她灌了两勺子醋。

 醋也不是灵丹妙药,灌进去之后并没有立竿见影。黄珊还在哭闹。

 招娣带着原野买菜回来了,听到了黄珊卧室里的响动,探头一看,知道黄珊醉了酒,就跑到储藏室拿来了两个砀山雪梨,对蒋丽莎说:“吃了梨就好了。”蒋丽莎接过来,也来不及削皮,咬了一口就塞进了黄珊的嘴里。黄珊摇着头把嘴里的梨吐到了地上,挣开了黄江河,上前搂住了原野,小声地说:“孩子,爸爸不要咱们了,以后你跟着妈妈过——”

 原野不懂事,被黄珊反常的动作吓坏了,开始哇哇大哭。家里乱成了一锅粥。

 这时,院子里又传来了门铃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