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半,几百名教职工全部汇集在礼堂内。

 三位组织部领导端坐在主席台上,如三尊米勒。大庭广众面前,他们永远保持神的姿态,也许在骨子里,他们本身就是魔鬼。

 白宝山和学校的纪检书记分别坐在两边,挨着白宝山的是几名占据重要职位的中层干部。

 会议一开始,张峰就宣读了任命白宝山为北原市一中校长的任命书。内容很短,也很简练,但大家都明白,从此以后,白宝山就是这所学校的主宰了。一位崭新的神将会统治这所校园。

 按照提前设计好的程序,宣读过任命书,几名中层干部都要先后发表讲话,不外乎是配合白校长的工作等等应付之词。

 可是,会议没能按程序进行。

 张峰刚念完文件,台下的人就开始起哄。乱哄哄的吵闹中,一位老教师站了起来。他银白的头发和白皙的脸相互映衬,展示着他的学问。

 在预设的程序里,根本没有他的发言,虽然他是特级教师。但他要说话,谁也堵不住他的口。

 ——“请问上级的领导,白副校长凭什么当一中的校长?”特级教师充满疑惑地质问道。作为一中的资深教师,他有权选择自己的领导。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当校长,但我们根据的是程序,民意不可违,大家选他当校长,所以我们就只能任命他为校长。如果大家选你当校长,我们也会考虑的。”张峰不温不火地说,言辞中夹杂着讽刺的意味。

 ——“我不懂你们所说的程序,但我知道,如果是真正的选举,应当集合所有的老师在这里填写选票,然后唱票,验票。据我所知,我们大部分老师都没有参与选举,他怎么就是大家选出来。我不知道你所说的大家指的是谁。按照我的理解,大家这个词恐怕指的是少数人,也包括你们吧。”

 ——“你不愧是老教师,说的非常正确,但是,我们也是为了不影响教学,才浓缩了程序。”

 老教师和张峰讲不出什么道理,气得脸色发白,当场走出了礼堂。等到了门口,扭回头对着主席台说:“专权乱政,任人唯亲,中国的教育就坏在你们这帮人手里。”

 会场上一片寂静,人们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为了打破难堪的尴尬,张峰诙谐道:“老教师了,为教育事业做了一辈子贡献,不理解新生事物。不管怎么样,我在此还是要代表组织部谢谢他,谢谢他提出宝贵的意见。下面由——”

 没等张峰说完,一位中年教师又站起来,打断了他的话。他比那位老教师还胆大,索性走到了主席台上。

 他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两片镜片像瓶底盖在两只眼睛上,一看就是个学有所成的资深教师。

 他站在主席台上,习惯性地扶了扶镜框,歪着头斯斯文文地说:“我就想问说一句,据我所知,白副校长只有技校的学历,连中专都谈不上,开车甚至开车床都没问题,管理后勤工作,管管学生的吃喝也没问题,可如果组织上要他管理一所学校,这也未免太搞笑了吧。古今中外,无论是大学还是中学,哪位校长不是门里出身。打个比方,如果把一个只懂得耕作的农民塞到你们组织部,还要他当部长,你们肯配合他们的工作吗?”

 中年教师说完,不等张峰辩解,就径直走下主席台,然后学着老教师走出了礼堂。

 张峰的脸红了,白宝山的脸也红了。不用说,他们的脸都是羞红的。两位教师先后甩给他们两个大嘴巴,难堪得要死。

 但会议还得进行,白宝山当校长的程序不能因为一两个人的反对而发生任何的改变。于是,张峰针对中年老师的话,发表了如下辩解意见。

 “刚才那位老师的话很有道理,但是,我们要全面地看问题,不能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众所周知,新中国的创始人之一***同志一生有两个特点,一是不摸钱,二是不拿枪。他不摸钱,难道就管理不了中国的经济吗?他不拿枪,不也总结出了一套举世闻名的游击战理论吗?校长是行政领导,不懂业务照样能管理好学校。不会种庄稼照样能吃饭,不会制造汽车照样能驾驶车辆…”

 以学识见长的老师们并没有被张峰所谓的论据所迷糊,相反,他们开始议论起来。

 有的说:金钱的社会,只要有钱,做官就如探囊取物。

 有的说:白宝山做过市委书记的司机,当然要得到提拔了。不过,他管管后勤也就罢了,把这么大的学校交到他手里,简直是,哎,怎么说呢。苍蝇搬鸡蛋,不自量力。

 有个年轻点的老师干脆说起了粗话,说:妈妈的,我现在就开始攒钱,等我儿子一毕业,就给他买个官,最好能当个校长什么的。

 另一个则提出了反对的意见,说:你呀,胃口太小了。我要给儿子某个组织部长的职位,到时候你不给钱,我就让我儿子免了你儿子校长的职位。

 听口气,张峰都搭进去了。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正在会场乱成一锅粥时,李修长认为她表现的时候到了。她站起来面朝大家,说:“我也发表点个人的意见。无论怎么说,白校长最起码是一部分选出来的,上级没有从外边委派人过来,而是在学校里选拨,最起码脸熟不是。我看不如先让他干着,如果他确实不具备当校长的资质,上面会给我们再安排的。”

 一部分被白宝山和李修长收买过的年轻教师听了李修长毫无逻辑可言的话,跟着起哄道:“是呀,白校长是我们选出来,我们欢迎白校长当我们的校长。”

 说实话,李修长说话的水平也不怎么高,但毕竟给正在难堪的张峰搬来了梯子,使他得以有机会下台阶。他接着李修长的话,说:“你们有意见我知道,我也能理解。我也知道你们在座的很多人都能胜任校长,但是白校长是大家选出来的,不是我们杜撰出来的,我不能违背组织原则,也希望你们不要违背。我会把你们的意见带上去,请示领导后再做定夺。现在,我们有请白校长发表就职演说。”

 白宝山站起来,脸红得依然像个猴。他傻笑两声,然后清清嗓子,开始了他所谓的就职演说。

 “组织部的同志们,我的同仁们。刚才,有老师嫌弃我的文凭低,我借着这个机会郑重(chong )地告诉大家,我已经拿到本科文凭了,只是我没有张扬,所以大家也不知道。关于这一点,我不怪大家,不知者没有罪嘛。我发誓,从今天开始,我一定好好佩服(配合)大家的工作,绝不敷衍(行)了事,如果我做不到,请大家检举我,揭发我。我知道,在教育问题上,我是个外行,但我会努力学习,以便天天向上。我要谨记上级领导的谆谆(哼哼)教诲,不辜(幸)负大家对我的殷切希望。同时,也希望所有的老师在教学实践过程中,熟透(熟练)驾驭(权)教材,争取桃李满天下…”

 白宝山的演说还没进行完,下面已经掌声雷动了。有的脸上露出不屑,有的笑得前仰后合,就连主席台上的人也抿着嘴不住地偷笑。而白宝山还以为自己说得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听着如雷的掌声,情绪更加的高昂。他抬起双手,压了压大家的声音,抬高了自己的声音,表决心似的再说道:“心动不如行动,嘴东不如身动,我会尽最大的努力,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取得你们的信任——”

 张峰怕白宝山还要无节制地说下去,以至于出尽了洋相,就打断了他的话,说:“演讲到此结束,散会。”然后站起来,和其他两个同来的人顾不上搭理白宝山,向礼堂门口走去。

 白宝山跟在后面,想说几句感谢的话,还没张嘴,张峰就白了他一眼,说:“你赶快投入到工作中,别再再丢人现眼,往黄书记的脸上抹黑。”白宝山明白张峰对自己今天的表现不满意,搭讪了两句,就收住了脚步。

 年轻人都来向白宝山表示祝贺,并要他晚上请客,祝贺他荣幸地当上了校长。白宝山满口答应,但要求他们先把原来办公室的东西搬过来。

 进驻吴黎的办公室,是白宝山最大的荣幸,他做梦都没想到,和刘燕妮离婚若干年后,刘燕妮非但没有怪罪他,反而一回来就为他当校长流汗出力。白宝山在感激刘燕妮的同时,也为自己具有非凡的人格魅力而沾沾自喜。

 吴黎的司机因为吴黎被投进看守所正在惴惴不安。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真怕白宝山把他开销了。从散会之后,就像个跟屁虫,一直在白宝山的身后转来转去。一听白宝山说要换办公室,他第一个赤膊上阵。

 司机和秘书的嘴脸向来如此,见风使舵,墙头草而已。

 其实白宝山往校长办公室没搬运几样东西,他之所以要兴师动众大张旗鼓,就是想掩饰他内在的空虚,生怕对他不服的老师联名上访,还没过足当校长的瘾,就被拉下马来,脸上没光彩不说,也辜负了刘燕妮美好的期望。

 搬运完毕,白宝山没有食言,告知大家,即刻到帝豪酒店集中,他要在那里大摆酒宴,犒劳大家,同时庆祝自己的胜利。

 白宝山坐着车子走了,司机还是原来的司机。他希望像黄江河一样,自己身边能有个女司机,最理想的人选就是长得像冰莹模样的司机。可是,新官上任,他不敢太张狂,怕引来非议。

 晚宴在谈笑风生酒足饭饱阿谀奉承中结束。其他人都走了,连司机也被白宝山打发走了,只有白宝山一个人留了下来。谁都不知道白宝山为什么留了下来,只有李修长心里清楚,他要去见刘燕妮。

 白宝山昨天给刘燕妮打电话时,刘燕妮和冰莹确实在省城,但当时刘燕妮却没有休息。她一看是白宝山的电话,就对冰莹耳语几句,然后把手机递给了冰莹,才有了刘燕妮在休息一说。

 冰莹应付过白宝山之后,不解地问道:“刘姐,你为什么不接他的电话。”

 刘燕妮翘起二郎腿,反问冰莹道:“妹妹,你认为白宝山这个人怎么样?”

 “你们曾经是夫妻,不久以后还是夫妻,你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冰莹对白宝山不但没有好感,还有点恶心。但面对刘燕妮和白宝山特殊的关系,她不敢胡言乱语。

 刘燕妮见冰莹有所顾忌,就笑着说:“妹妹,有什么说什么,我不怪你。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反倒不依你。”

 冰莹看看刘燕妮,从她的眼睛里,冰莹看到了真诚。于是,天真的冰莹就说:“这可是你说的,我要是说错了你不许埋怨我。白宝山这个人,肚子里没几颗米,不够喂麻雀的,也很俗气。当然,这些都能改变,可有一样恐怕不好改变。你知道吗,他很那个。”

 “很咋个?”

 “好色。”

 冰莹说完后低着头,不敢看刘燕妮。尽管刘燕妮说过她不生气,但冰莹还是怕她生气。上司未来的老公即使是一堆狗屎,也轮不到自己说三道四。

 “小妮子,你怎么知道?他不会侵犯过你吧。”刘燕妮问冰莹说。从头至尾,刘燕妮始终笑着,听着冰莹的话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刘燕妮的亲和鼓足了冰莹的勇气,于是,冰莹就把白宝山在招待所里和姑娘们打情骂俏,如何勾引女性的话毫不保留地抖了出来。刘燕妮听了,在冰莹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说:“鬼丫头,知道这么多为什么不提前给我说,现在才说出来。”

 “你都唆使他离婚了,不用多久你们就成了一家子了,我敢说吗?你都把我搞糊涂了,到底安得什么心。”冰莹睁大疑惑的眼睛,想听听刘燕妮的实话。

 刘燕妮倒是想张口说出实情,但最后还是控制了自己。她只对冰莹笑笑,然后说:“路很长,才刚开了个头,出其不意的事太多,好戏还在后面呢。你告诉我,他刚才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他就是不想叫我告诉你他在招待所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

 白宝山靠在大堂的椅子上刚刚休息了一会儿,正要上楼去找刘燕妮时,刘燕妮和冰莹却进了酒店。白宝山挣扎着站起来,然后迎上前去,要替刘燕妮和冰莹拿包,被冰莹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