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议签订仪式在三点正式开始,四点半结束。

 庞大的内容,笔尖一动,约束了人们的行为。参加者喜气洋洋,完成了一项伟大的任务。市委和市府在年终的述职报告上,又可以大舔一笔,功劳无限,声明显赫,该升官的升官,该上调的上调。

 等欺骗的游戏拉上了帷幕,司徒小倩惦记着对高寒说过的话,带着保镖和律师离开了北原市。她说过,要高寒请客,她来买单。

 五点半,省委大门口。司徒小倩把大奔停放在大门一侧,拨响了高寒的电话。“嘟嘟”声不停地响在耳畔,可就是没人接听,再拨,索性被对方挂断。司徒小倩以为高寒有意躲避,在门卫登记后,徒步进入了省委大院。

 她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拦。高寒想拒绝,还没有资格。老狐狸黄江河都不是她的对手,何况一个胎毛尚未退干净的愣头小子。司徒小倩有足够的信心把高寒收入自己的宝葫芦中,把他拿圆捏扁,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他的身上。

 司徒小倩轻轻敲响了秘书处的门,里面半天没反应,她隔着玻璃往里看,一个将近六十岁的老人在看报纸。

 她直接推门进到里面。

 老人抬头看看,取下老花眼镜,然后冲司徒小倩笑,笑过之后才问道:“你找谁?”

 “高寒。”

 “开会去了,会议室,五楼会议室,秘书长召开的,要么你等会儿,估计快结束了。”老人说。

 老人先欠了身子,然后站了起来,指着椅子要请司徒小倩坐下。

 司徒小倩没坐,但她对老人礼貌表示了应有的感谢。

 老人见司徒小倩不肯坐,把自己的椅子撤出来,搬到司徒小倩跟前,说:“姑娘,你坐吧,就在这里等着,陪我说说话。我说了你别见笑,我是这里的清洁工,平时没人搭理我,他们去开会,叫我留守,看看门。在这里没人理我,回家后也没人理我,我老伴儿不在了,哎,二十多年了,就这么过来的。”

 司徒小倩依然没坐。在听老人说话的瞬间,她发现老人的眼睛有些异样,和当初黄江河看她的眼光有些相似。老人的嘴巴说着,眼珠子也没闲着,从她的脸一直看到脚,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她的胸前,喉结上下滚动着。

 老人大概有点渴,不过不是缺水,大概是好久没有近距离地接触过女人了。叫自己姑娘,已经高看自己了。其实,再过十来年,司徒小倩大概也和老人的年龄差不多。她会像老人这样孤单吗?

 司徒小倩从秘书处逃了出来,她没有生气,相反,她有点自豪,老人虽然老了,但毕竟还想欣赏她,她为有人欣赏自己而感到自豪,至少说明,她还没有人老珠黄。

 省委大院无处可去,司徒小倩出了门,只得向大门口走去。

 怪不得高寒不接自己的电话,原来正在开会呢,只要不是有意地躲避自己,司徒小倩就不怪他。在感情的记忆里,始终牵挂一个人,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一想到高寒不是有意不接自己的电话,司徒小倩走起路来浑身充满了力量。

 该死的黄江河,就那么几次,就很快厌烦了自己。不过还好,在黄江河的身上,自己财色兼收了。自己和黄江河认识的时间不长,没有深厚的感情基础,他冷淡自己有情可原,可李可强就是个混蛋了。

 从扎根这里以后,李可强就一直扎在自己的心灵深处,不知不觉二十来年了。随着岁月的流逝和自己年龄的增大,这个混蛋在其他方面还能有求必应,但只要一牵涉那方面,就会退避三舍。也许是老了。

 一想到李可强的年龄,司徒小倩就想起了上次修车时的情景。当她车开到修理厂的敞篷里时,那个高级技师试车之后告诉她,说活塞该换了。

 司徒小倩是开车的能手,但她对活塞的运行原理不是很精通,于是就多问了几句。那个技师告诉调侃她说,车子的活塞就和人身上的部件一样,用久之后就和缸之间的距离增大了。

 增大了知道吗,就是松了,像人的皮肤一样松弛了。技师一边说,一边演示,一手握成虚拳,另一只的一根手指插了进去,来回地**着。

 司徒小倩不明白,再问时,技师朝她笑笑。那笑里没有恶意,但司徒小倩感觉到他的笑容里藏满了坏,一种没有恶意的坏。技师只笑没再说下去,司徒小倩又问了一边,技师就告诉她说,你好好想想就知道了。

 技师的话让司徒小倩想了整整一个月,到底还是没有想明白,她怎么也想不到,轿车的活塞怎么会和人体的某个部件有关系呢。钢铁铸造的怎么能和发生了某种关联。

 奇妙的世界,联系无处不在,沟通无所不有。

 一个月后的一天,她和李可强云情雨意一次,当李可强力不从心时,司徒小倩才终于明白了技师的话。她当时就止不住地笑,原来活塞就是如此疲软的,把李可强笑得云里雾里。

 自从想明白了技师的话,司徒小倩每隔一段时间,无论车子是否出现状况,就往修理厂去一次。技师没有让司徒小倩失望,每次都对司徒小倩说了许多精彩的段落。

 技师到底是技师,他说话很有艺术性。他的嘴巴就像一只不锈钢锅,津液就像液化气,把荤菜炒得有滋有味,香味四溢,可就是不让司徒小倩吃到嘴里。

 好几次,司徒小倩总想对技师说点什么,甚至给他抛过不太明显的眉眼,每到这时,技师总是笑,或是把话题岔开了。

 后来,司徒小倩以为和一个修理工调情有点掉价,失了自己的身份,就克制了自己,没再去过。

 秘书处老人直盯她胸前的眼睛,让司徒小倩重新想起那个技师来。

 司徒小倩坐在车里,等着下班时高寒从大门里出来。她知道他跑不掉,省委大院里,人人都有好多后门,但真正进出的大门只有一个。

 六点一刻,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从大门里出来。

 最先出来的是各种款式的自行车和电动车,然后才是各色的轿车。

 司徒小倩是个善于动脑子的女人,她的观察力很强,由交通工具的不同联想到她看过的战争电影。凡是冲锋陷阵的,都是普通的士兵,最大的官也就是连长和营长,在特殊情况下,也能见到团长,但师长是绝对不会拿着枪跑在前边的,他们的脖子上一般挂着望远镜,腰里别的枪也小巧玲珑的。

 司徒小倩由战场突然就想到了高寒,她想通过她的努力,迅速把高寒拉到师长一样的位置。如果如愿,她就是高寒的恩人。对于恩人,受恩者只能心存感激,并涌泉相报。

 司徒小倩不是个贪得无厌的人,不想让高寒报答很多,只要那么一点点,就心满意足了。

 司徒小倩低头想着,被自己的美好创意深深地打动了。人和车子都逐渐地模糊起来,等她从美妙的幻想中回过神来,就把目光延伸到已经过去的人群中。

 她的眼向前看着,搜寻着,希望能发现高寒的身影。

 就在这时,高寒在大门口出现了,他看见了司徒小倩,而司徒小倩还在向走过的人群里望着。

 高寒预感到了什么,转身向大门里面走去。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司徒小倩发现了他。

 “喂,高寒。”司徒小倩拉开车门,迅速地向门口走去。

 高寒装作没听见,继续往里走着。

 司徒小倩走到了门口,一辆车子刚好走到了门口,挡住了司徒小倩的去路。司机瞪了她一眼,但司徒小倩没有计较。她绕过了车子,加紧了脚步,上前在高寒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喂,我是老虎吗,一见我就跑,恨不能插上翅膀,咱们不是说好了,你要为我摆庆功宴的,我买单你请客。”

 “呵呵,对不起了,我要回去拿点东西。”

 高寒还想往里走,被司徒小倩抓住了胳膊。

 “我也是来找东西的,我最喜欢的东西。”司徒小倩风趣地说。她看高寒的眼突然意味深长起来。

 “你稍等一下,我去去就回。”

 司徒小倩没吭声,抓住高寒的胳膊就往外拽。“不想请客就说话,何苦呢。”

 司徒小倩一直把高寒抓到了车子边,一下子就把他推到了车门口。

 高寒无奈,换了个车门,坐到了后排,司徒小倩也没有计较。

 车子徐徐地开动,高寒才说道:“司徒阿姨,今天周末,我得回家。”

 司徒小倩歪歪头,往后视镜看了高寒一眼,学着他的腔调说:“今天是周末,我要你陪我,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对你说。”说过之后又补充道:“你不能叫我阿姨,叫司徒大姐。”

 高寒的脸红,低着头不说话。司徒小倩就喜欢高寒的拘谨。他要是个没羞耻的狂妄之徒,司徒小倩还讨厌他呢,于是就逗他说:“叫,现在就叫。”

 “大姐。”高寒无奈,只能叫了一声。叫过之后才问道:“我要是叫你大姐,那你和爸爸之间咋说呢。”

 “我也是他的大姐。你是你,他是他,井水不犯河水,各人叫各人的。”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高寒问道。

 “别说话,带你去个好地方,让你开开眼界,到了你就喜欢了,如果你高兴,我随时会带你过去。”

 高寒不再说话。他领教过司徒小倩的手段,知道斗不过她,只能乖乖地听话。

 高新科技园,玫瑰红练歌房三楼,司徒小倩和高寒被礼仪小姐领进五十多平米的包间。

 礼仪小姐的个子足有一米七五,比高寒矮了那么一点。司徒小倩坐下后,高寒并没有落座。小姐的微笑,勾去了高寒大半的魂魄。

 “请问两位要几位,千金还是少爷。”礼仪轻启朱唇,语音呢喃。

 但高寒却被她的话弄糊涂了,前半句虽然没有违背语法逻辑,但却不知所云,后半句更是把高寒打进糊涂的万丈深渊。也许,从学校里出来的太久,现代汉语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妓 院改成了练歌房,妓 女改叫成小姐了。

 高寒知道,千金是女孩子,少爷一般指的是有钱人家的子弟,司徒小倩领他来消遣,又不是生孩子,要千金和少爷干什么。他歪头看着礼仪,想问点什么,但又怕被人笑话肤浅,只能笑笑,然后指着司徒小倩,说:“请问我们的老板。”

 又一个服务生进来了,两手各举着一个红色的托盘,几乎举过了头顶。他迈着碎步来到司徒小倩面前,然后单腿跪地,先把放着毛巾的盘子举到司徒小倩面前。

 司徒小倩把身子向前探探,刚要拿起毛巾,却突然又靠在了沙发靠背上,然后半睁着眼,斜视着服务生。

 服务生从地毯上起来,把两只托盘先后放在茶几上,然后从其中一个盘子里拿出毛巾,走到司徒小倩面前,给她擦洗起脸来。

 高寒把目光从礼仪身上转移到司徒小倩的脸上。

 服务生擦脸的动作很好看,就像在给他年老的妈妈擦脸,又像是在侍候他的情人。擦过脸后,又抓起司徒小倩的手,动作依然温柔,依然细心,就像是擦拭一件保存多年的古董。唯恐稍不小心,古董就会支离破碎。

 擦拭过后,服务生把另一个托盘里的水果和点心拿出来放到了茶几上,正要起身离开,司徒小倩说:“剪指甲。”

 服务生从腰间接下一串组合刀具,单腿跪地,然后重新握着司徒小倩的手,开始给司徒小倩修理指甲。

 礼仪始终在等待司徒小倩的说话,而司徒小倩一直没说话。

 高寒等不急了,小声地问道:“人家在等着呢。”

 “各一个,千金小点,少爷大点,要极品的。”声音很疲惫。高寒知道,那是装出来的疲惫,但疲惫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自由的高贵。

 礼仪出去了,走到门口时,回头对高寒嫣然地一笑。

 高寒的另一半魂被礼仪裹在裙子里带走了。

 服务生修完了指甲没有离去,他站在司徒小倩的旁边,好像在等待着她的吩咐。

 司徒小倩两手扶着沙发的的扶手,依然半闭着眼睛对高寒说:“把包打开,给点钱,打发他走。”

 高寒从茶几上拿起司徒小倩的包,拉开拉链,看到里面全是清一色的红色老人头,就问道:“给多少。”

 “给个整数。”

 “整数是多少?”

 司徒小倩没说话,向高寒伸出一个巴掌。

 高寒把钱全部拿出来,见不到蓝色的五十面额,就再问道:“没巴掌。”

 司徒小倩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高寒身边,从他手里夺过包,然后数出五张老人头,扔在了地上。

 服务生又是单腿跪地,一张张地把钱捡起来,然后端起托盘,就要离开。经过司徒小倩和高寒的身边时,先对司徒小倩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又对高寒深深地鞠了一躬。

 服务生刚出去,门又开了,进来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高寒这才明白,这大概就是司徒小倩要的千金和少爷。